將軍孫策死了,與他渡過淮水的五千精兵一同被來自淮陰城的馬擎圍殺致死,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孫策還在戰鬥,口中還兀自吼着廝殺。
但這沒有半點用處。
馬擎甚至都沒有走出陣線,他只是隔着重重疊疊的軍陣看着名震天下的江東小霸王被自己麾下的戰士一刀、一刀、又一刀地在身上砍出一個又一個地傷口。
而江東彪悍勇猛的士卒們也對得上他們的稱號,面對糜氏家兵挺立的長矛與堅固的盾陣,他們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的勇武,組織了一次又一次懾人心魄的勇敢衝鋒。
但這也沒有半點用處。
堅不可摧的盾牆將他們始終隔斷在淮河南岸,一半的士卒被擠入水中,而其他的士卒則在一次又一次的衝鋒中被長矛戳翻在地。
上萬大軍圍攻幾千被圍困在河岸的士卒,這是誰都無法得勝的戰爭,即便孫策甚至有一次都快要衝至馬擎的中軍,那也只能令他身上的甲冑多被強弩激發而出的弩矢釘上幾個紀念品。
馬擎看向孫策的目光是帶着悲憫的,從這場戰鬥開始之初便是如此。
或許在馬世子鼓舞己方士卒的士氣時他的內心還不能確定這場戰爭的勝負,但在他得到足夠的信息,猜中孫策想法的每一步……那時他就知道,勝利屬於涼國,屬於他。
孫策是一員絕對優秀的將帥,攻勢如火,將大量精銳留在後陣的太史慈與周泰麾下,很明顯是爲了後陣穩妥,但他的缺點也在被馬擎摸透之後無限放大。
他這個人不愛惜己身。
自己帶着幾千士卒,就這麼大刺刺地登上淮水南岸,他打算做什麼?
強攻淮陰城嗎?
即便我馬擎是個籍籍無名之輩,你孫策是蓋世龍虎之將,也不應如此小看人。
說到底,孫策心急又輕敵,所以讓自己現在像一隻捆住手腳的老虎一般,動彈不能只能歪着嘴巴不甘的嘶吼着,寄望於咬死每一個像自己伸出手的人。
可他忘了,人是會用武器的,人也是會用智慧的。
如果不是馬擎寄望於快速求生,避免背面戰場的孫策撤回來,馬擎會高枕無憂地鑽進淮陰城等待孫堅的強攻……他手裡可是整整三萬大軍,況且依仗城池之堅,他可以守到孫策的兵馬全部餓死!
這場戰爭打得馬擎索然無味。
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快意,即便孫策、太史慈、周泰都是他的敵人,可他只覺得內心裡有一股鬱結之氣不可不發。
他感到兔死狐悲。
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一支天下勁旅,數個天下名將,因爲大營被攻破因爲後院起火因爲被斷糧道而在自己的包圍中展開一場困獸之鬥。
就算到了這種情況,他們還兀自呼喊着,劈砍着,戰鬥不息!
他尊敬他們,就像尊敬每一名在這亂世死於戰場的勇士。
如果換一種方式,他們很可能會成爲很好的朋友,就像……早年的父親與曹伯父。
他不知是造化弄人還是權欲亂人心,怎麼當初親熱到互贈佩刀與兵書的男人,眨眼怎麼就反目成仇了呢?
而這些大多與他有着相同經歷的青年們,怎麼就在這紛亂的戰場上互相劈砍呢?
馬擎不知道,他不願讓自己去想這些沒有絲毫意義的事情,因爲他清楚無論他能不能想明白,該死的人還是要死,可他卻無法控制地從內心感到一股悲涼。
他就用這樣悲憫的目光,看着孫策終於被人用兜鍪打翻在地,混着血液落在地上的還有一顆銀牙。
接着,糜氏的男人們像瘋了一樣地撲了上去,抽出腰間的、靴裡的小刀去刺,去割……伴着山呼雲集的吼聲,一名男人高舉着孫策的頭顱大喊着‘孫策已死!’在戰場上蓋過一切聲音。
在他身旁,那些糜氏的男人舉着斷了的手臂,皮肉,甚至是手指,鐵靴耀武揚威地繼續作戰。
在孫策的前軍敗績之後,部署紛紛潰逃,他們的勇氣來源於他們威風無敵的將軍,而現在他們將軍的首級被人穿在長矛上示威,其餘的部件化作一灘碎肉讓人再難聯想到曾經英武無比的青年,江東的男人們崩潰了。
有人跪地討饒,有人轉頭跳進淮水,還有些人負隅頑抗,接着就被迎面刺來的長矛戳翻。
南面的勝敗影響着河對岸的戰局,本就陷入包圍的太史慈部在孫策被殺之後士氣降入谷底,糜芳始終記得在軍帳裡馬擎的那番話。
孫堅的部下會以絕高的士氣來衝擊他們的軍陣,但是安下心,等待一會……他們的士氣將會跌至最低點,然後再向他們發動進攻!
馬擎的預言,再一次實現,糜芳在心裡將自己這個未成家的妹夫奉若天神,接着下令總攻。
面對孫氏戰將在戰陣中左衝右突,走到哪裡便使得哪裡的防禦陣線陷入震盪,糜芳還是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的,他小步踱馬,攥着長劍在戰陣外圍遊蕩着,時不時刺死一名向後逃的糜氏潰兵。
也是傻的冒泡,大軍都已發起總攻,敵軍的陣線搖搖欲墜,兩岸多少敵人都自己跳進淮水淹死了,居然還有人向後逃跑?
簡直腦袋搭錯了筋!
但這就是戰爭,並非每個人都是勇夫,即便在必勝的局勢中也會有人因敵軍將領的聲望而感到畏懼,因此逃跑。
糜芳找到了自己在戰場上的位置,他做個督軍就好,將帥總有人搶着當……他就在後面做個指揮,敗了和自己沒多大關係,勝了卻也有功勳拿。
穩妥!
糜氏家兵勢如破竹地將江東兵馬團團圍住,不知是哪個江東兵向對岸望了一眼,正看到長矛上戳着的那顆頭顱,當即大喊悲呼:“少將軍死啦!”
太史慈的潰敗,至此開始,眼見到孫策那顆熟悉無比的頭顱兀自瞪着不甘的眼睛卻被穿在長矛之上,太史慈眼目欲眥,怒吼着衝回陣線,長戟劃開甲冑的絲帶,操起一柄長劍便鑽入河中,“隨某泅渡,搶回伯符將軍屍身!”
忠心耿耿的太史子義還不知道,他的將軍已經沒有屍,只剩下了首。
三十多個好漢子隨着太史慈一同褪下鎧甲,持着輕兵便竄入河中,江東的好男兒哪個不會水?可這是淮水,從這邊到那邊足足數裡的距離!
周泰也慌了神,一邊是少將軍的屍首,一面是數千麾下,而戰局卻又陷入下風,快要被敵人趕盡殺絕,他該如何選擇?
周泰沒有可選擇的餘地,捉刀而出指着淮水怒吼道:“留下一部死士隨我斷後,其餘人操持小舟,去對岸把孫策將軍的屍身搶回來!”
士卒們爭先恐後,誰不知道南岸是死地,甚至可能他們根本都到不了岸邊便會被射死,可他們誰又怕死?
三徵山越,他們沒有怕死!司隸勤王,他們沒有怕死!五侵荊州,他們沒有怕死!三打徐州,他們沒有怕死!
到這個時候,他們終於要回家了,可共同浴血的少將軍卻被敵人殺死了頭顱穿在長矛上向他們炫耀……你問我他們怕不怕死?
“不怕!”
周泰身旁的死士用高聲怒吼迴應着主帥的疑問,可週泰覺得還不夠,雙手換刀大力劈斬,糜氏家兵頓時被斬爲兩段,鮮血猛地濺射在周泰的臉上,他怒吼道:“再告訴我,你們會不會怕!”
“不怕!”
他們,早就不怕死了!
死很可怕,但這世上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比如江東投降,比如少主被殺,比如大好局勢一夕之間兵敗……如山倒!
能讓他們害怕的東西再不多了,西楚霸王當年不肯渡過烏江,那不是因爲霸王真的戰敗,而是霸王那顆永遠得勝的心,敗了。
他們現在也是如此,後陣太史慈周泰所部數千名的江東武士在淮水北岸短時間內被涼國人屠戮過半,屍首層層疊疊地甚至堆高了江畔,眨眼間千餘士卒奪船者奪船,入水者如水,岸上僅剩攥着雙手環刀的周泰與五百死士,你問他們怕不怕?
他們用涼國人的血來回應。
當一支軍隊奮戰的原因超過奮戰本身,甚至超過勝敗之分,他們則戰無不勝……因爲他們追求的並非勝利。
周泰的身上被弩矢釘中,原本堅固的鎧甲在曠日持久的戰爭中不知何時已變得脆弱,弩箭輕易穿透滿是劃痕的戰甲,穿透九江大賊健碩的身軀,可這隻讓周泰的動作輕輕地頓了頓,環刀繼續斬下,可更多的弩矢飛了過來。
他的眼眸恍惚了,臉上兇戾的劍疤都變得柔和,哪怕他還在兀自戰個不停,身旁的死士都越來越少了。
他想起那年的九江之上,孫策笑着對他說,“跟我走,不做水賊做將軍,不做匪寇做英雄!”
周泰回過頭,他的胸口已經插滿了箭簇,鐵甲上佈滿密密麻麻的裂痕,他跌跌撞撞地走向穿透,一腳踏在船首用環刀撐住了身體,望着淮水對岸重重疊疊的弩陣齊發,遮天蔽日的弩箭將太史慈立舟揮劍怒喝的背影籠罩,還有那長矛之上孫策將軍閉不上的雙眼與涼國傻子舉着矛不停的傻笑……搖了搖頭。
那年他說:這亂世,哪兒有什麼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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