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得意滿的士微,穿着整齊的甲冑,帶着數十名武藝高強的侍衛,大步走進了越人的營盤。
這是城東的一大片空地,本來就空曠,往常的郡兵操演,就在這塊空地上,這地方,距離太守府也近,退到合浦後,士燮自己的軍卒都沒有捨得用,而是很大方的讓給了徵氏的兵馬。
如今的空地,已經被大片密密麻麻的軍帳佔據,許多越族的男女,進進出出,絲毫感覺不到那種大戰來臨的緊迫和壓抑感。
剛剛被放回的越族俘虜,也被徵氏兄弟接了進來,彼此認親,整個軍營內,都還沉浸在親人重逢的歡樂裡。但是等到士微走進來後,越人們臉上的笑容,卻很快的收斂了起來,用一種警惕的目光,看着被甲士簇擁的士微。
明面上,士微是帶着牛羊過來犒勞大家的,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儘管有些頭痛如何對士微解釋密信的事,徵氏兄弟還是派出了老三徵閔,前來迎接士微。
兩個人各懷鬼胎,就在營帳的外面客套了幾句,草草的交割了許多的牛羊。徵閔也沒有心思細看,隨口吩咐手下牽下去宰了,又照例,請士微進入帳內,奉上越人特有的米酒。
士微醉翁之意,可不在一個酒上,隨意的用脣沾了沾,看似不經意的打量了一下帳內的佈置。隨即,嘴角露出了一縷笑意,指着角落裡的案几,笑着說道:“看來在下來的不巧啊,三位首領可是在寫家書?”
“二公子說笑了,我們越人,從來都是傳口信,家裡祖奶奶又不識字,寫什麼家書啊。”徵洛撇了撇嘴,暗道這人有話直接問不好,偏偏饒彎子。
“好叫二公子得知,這封信是劉尚送來的。”徵間不想陪着士微拐彎抹角的鬥心思,直接說出了答案。
“什麼!劉尚的書信?”士微佯作驚訝,有些遲疑的觀察了徵氏兄弟一眼,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表情後,他才試探着,小心的問道:“不知可否借我一觀?”
“你要看,自己過去拿。”徵氏兄弟可不是士燮的下屬,別人擺明了興師問罪,他們自然不會好脾氣的侍候着。
士微的全部心神,已經集中到了劉尚的書信上,如何會在意徵氏的態度,他一把抓起信封,先是仔細的看了眼信封上的筆跡。雖然士燮當場燒了區景的信,可是就在身邊的士微,還是看到了幾個字。
徵氏兄弟手中的信封上的筆跡,骨架清秀,着墨卻是張揚,與區景遞上來的信件筆跡一模一樣。不用多想,士微就可以肯定,這確實就是劉尚所書,就算不是劉尚親筆,也一定是他身邊的重臣所寫。
當然,士微最好奇的,還是信上的內容。上一封看都沒看,就被士燮燒了。當時的士微還有些惋惜。現在,又有一封書信擺在面前,他完全可以仔仔細細的看上一遍,滿足心裡的好奇心。最主要的,他要知道,劉尚到底許諾的是什麼,並由此判斷徵氏兄弟會不會受到誘惑。
“恩?”滿心好奇的士微,當他抽出信封,看着那張大大的白紙,也同第一次看到書信的徵氏兄弟一樣,當場傻了。
“白紙?”他不死心的倒提起信封,使勁的甩了甩,希望裡面能夠在落下一張紙來,只是,無論他怎麼甩,薄薄的信封嘩啦啦作響,彷彿一聲聲嘲笑,十分的刺耳。他兀自不信,又扒拉開封口,裡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不用找了。”看不過去的徵閔,慢慢的品着米酒,有些嘆氣的說道:“劉尚送來的就是一張白紙,裡面什麼也沒有?”
“真的?”士微陰沉着臉,掂量着手裡的輕飄飄的白紙,巨大的疑惑,彷彿夏天的蚊子,怎麼趕也趕不盡。劉尚費了這麼大功夫,放了那麼多的俘虜,就是爲了送一張白紙進來?這話誰信?難道這哥三以爲他是三歲小孩?
面對士微狐疑的眼神,這哥三自認問心無愧,也覺得有些心虛。其實這也好理解,這就像平日裡平頭百姓看見了衙役一般,雖然沒有犯事,心裡自然的也有那麼一點點畏懼。這就是權利的魅力,士家坐鎮交州,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天長日久,還是對徵氏兄弟造成了影響。
偏偏,士微就是個愛琢磨的人,見到徵氏兄弟目光躲閃,他也動了心思。只是因爲還在別人的營地裡,他也不好拿架子,耍威風。
微微的笑了笑,士微換了種輕鬆的語氣,恍然大悟的笑道:“哈哈哈….三位首領可真愛開玩笑。”
“我們犯得着用這事開玩笑嗎?”徵間火爆的脾氣,本來就對士燮這種明顯的不信任舉動反感,哪裡會容士微套近乎。
“二弟!”徵洛瞪了徵間一眼,苦笑着,對士微拱手道:“不瞞二公子,劉尚是送來書信不假,可是這裡面,真的就是一張白紙。我們也是疑惑,纔沒有立刻報知刺史大人。”
“真的沒有?只是一張白紙?”士微雖然在笑,只是微微眯着的眼縫裡,不經意的閃爍一抹寒芒。
“千真萬確!我們可以自己的名譽發誓!”徵洛心裡咬牙切齒的咒罵着劉尚的卑鄙,臉上,不得不擠出一個真誠的笑容。
可是,他的面相,卻令這個笑容的效果,大大的打了折扣。士微先入爲主,早就猜疑這三人刻意隱瞞。打死他都不信,劉尚冒着增加敵人力量的危險,就是送來一張白紙。徵洛的笑容,非但沒有起到消除誤會的作用,反而令的士微感覺像是謊言被揭穿後刻意的掩飾。
“哼!三位首領,有些事,還是想清楚了再回答。要知道這個交州,還是我們士家說了算!”士微死死的盯着徵洛,詢問不行,他只能逼迫了,渾然忘了士燮的交代,他們不說,不可勉強。
聽到士微的威脅,徵洛收起了笑臉,肅容答道:“既然二公子不信,大可派人搜查,我們雖是越人,也知忠義二字,士府君有恩於我等,我們絕不敢有貳心。”
“這些話,你們還是留着對我父親說罷。”士微冷笑一聲,也不多言,帶着親衛,轉身就往外走,腳步又快又急。
徵洛嘆了口氣,也不好阻止,話都說到這份上,他們就是一萬張口,又擋得住小人的幾句風言風語。
“大哥,怎麼辦,這個士微,明顯不相信我們。”徵閔臉色閃爍驚怒之色,既爲士微的傲慢不滿,又擔心士燮真的懷疑他們。
“都是劉尚那個混蛋!下次抓住了,我非得把他腦袋擰下來當夜壺!”徵間臉色漲紅,彷彿面前的几案就是劉尚一般,一巴掌劈了下去。嘩啦啦,木製的几案四分五裂。徵閔更乾脆,直接站起來,一腳就踩碎了身邊的几案,大罵道:“殺了他太便宜了他,他害得我們這麼慘,再怎麼也得抽他幾百鞭子!”
無計可施的三兄弟,彷彿找到一個宣泄口一般,紛紛跳起來,摔了一切可以見到的東西,用以發泄心中的憋屈。沿途經過的越人,聽到裡面偌大動靜,都是紛紛縮着頭,繞着道走。
而徵氏兄弟痛罵的劉尚,這時候卻舒服的躺在城樓上,懶洋洋的曬着太陽。他的身邊,劉七彷彿一堵牆一般,筆直的立在一邊,正一板一眼的說着探子探聽到的,合浦城中的情報。
雖然士燮遇到刺客以後,整個合浦的盤查就嚴密了許多,但是,城中的百姓,總需要吃菜的吧。劉七的探子,就是買通了平日往城裡送菜的菜農,通過他們,同城內的探子接頭,得到自己想要的情報。
“這麼說,徵氏兄弟已經開始被士燮懷疑了?”劉尚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彷彿睡着了一般,只是腦子裡,卻在飛速的轉動,思考着下一步的舉動。
“是的,據探子說,士微走了後,他們還摔了桌子。”劉七憋着笑,他可以想象的到,那種被人冤枉,偏偏還無處平反的憋屈,有多麼的難受。
“那麼,告訴那些探子,開始行動吧,既然第一把火燒起來了,那就多添點柴禾。”劉尚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雙手扶住城牆,往下面看去。
城外的空地,一片片軍卒,分成大小不等的豆腐塊,正在老兵兇惡的鞭子下,手腳不分的前後左右的轉動,還有很多人,身體繃着的筆直,活脫脫一個硬邦邦的殭屍,立在太陽底下。
這些就是從俘虜中選出來的新兵,也是劉尚未來的戰力。左右無事,閒的發慌的衆將,自然不介意好好的操練他們一把,尤其是那些老兵,想當初,爲了分清前後左右,可是沒有少遭罪,如今,有了訓練新兵的機會,那還不狠狠的報復一回。
整個城外,到處都是哭爹喊孃的抱怨聲,還有清脆的皮鞭聲,只是,沒有一個人,在這種環境下退縮了,所有的新兵,都是咬着牙,狠狠的忍着。因爲,劉尚的帥旗,就在城樓上,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