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的廝殺,慘烈,悲壯的叫喊聲,令人激盪。可是面對眼前這一場大火,被火燒的慘叫,卻是一種毛骨悚然,令人止不住發寒。張勳死死的捏住馬鞭,騎在馬上的身體整個不住的抖動,駭然的抖動。張勳回頭冷冷的問了一句:“王力出來沒有?”“稟大帥,王將軍沒有出來。”一名士兵如是迴應。
一千一百多人沒有來得及逃出這場大火,其中就有張勳麾下大將王力。一千人的損失對於數萬人的大戰來說算不上什麼,但是張勳憤怒了,這場大火燒掉了張勳的尊嚴,燒掉了五萬大軍的士氣。張勳之前還因爲纔到吳匡的撤退,所以一味的忍讓,希望百姓能從容而走。可是張勳如此的仁慈卻換來了今日這場大火,這是對張勳最大的侮辱。
還是那種冰冷的聲音,看不出張勳現在心中有多惱怒,有多憤恨:“李文理,率大軍在此紮營過夜,孫興。”
一員青年剛毅的將軍出列應諾:“孫興在。”張勳滿意的看了一眼自己這個統領,說道:“你跟本帥追。”主薄原來叫李文理,有點耳熟的名字。李文理聽到張勳如此下令,竟然要帶着張勳的王牌大軍追擊,李文理想說點什麼,但是一看那場還在熊熊燃燒的大火和張勳冰冷的面孔,突然停住了腳步。大軍士氣已經沒有了,沒有三兩天這些士兵休想恢復。但是孫興的大軍則不一樣,孫興的大軍是張勳的直隸大軍,雖然只有五千人,但是李文理如此自傲的人都不得不懷疑,要是孫興這五千人對着袁術其他的這四萬五千大軍動手,只怕贏得是孫興。孫興的這五千人,是張勳的王牌,同時也是袁術的王牌,要不是因爲除了張勳每人指揮得動,袁術早要過去了。
此時張勳顯然是怒極而動,五千悍兵去追已經連續大戰多日且人數相等的周泰馬忠,可見張勳需要發泄。
馬忠與周泰沖沖而退,卻燒死了張勳至少一千人的士兵,自己不過是失去了幾十名放火的士兵,可謂是大獲全勝。此時兩人已經回到了這一座營寨,正抓緊時間恢復體力,生火吃東西。這時候馬忠說:“將軍,這場大火一時半會停不下來,看來今晚可以好好的睡一覺了。”周泰一聽,大喝:“兵無常勢,只要敵軍一日還在,豈可大意,主公將上庸託付與某,某已經失了上庸了,要是再出錯誤,如何面對主公。”終究是老將,就是嚴肅得多,馬忠拜服不已。
就在這時,斥候沖沖過來:“稟將軍,敵軍滅了西角大火,有一隊大軍衝我軍而來了。”馬忠大驚,驚訝的望着周泰,暗道幸好周泰剛呵斥,看來自己還是太嫩了。周圍的士兵一聽斥候的回報,加快速度嚼了幾下嘴裡的東西,暗罵一句。周泰也是急忙站立起來,現在他們連個營帳都沒有了,將軍士兵全部都擠在一起用餐過夜。
只見周泰大喝一聲,就嚴令士兵要防守,今天只怕要夜戰了。馬忠小眼一轉,突然對周泰說道:“將軍,將軍此時敵軍一反常態連夜出計,加上之前我軍那場大火只怕讓張建功也是惱火不已。說明敵軍乃是含怒而來,而敵軍只是一部分兵馬而來,並不是全部兵馬,可見此必定是敵軍精銳。並不在多而貴精,這股敵軍不可以往日敵軍相提並論。我軍疲憊不已,若是以疲憊之師對抗憤怒之地,結果不明朗,將軍,敵軍現在需要發泄,我軍若是留下來則是敵軍發泄的對象。退,將軍,將這一座大營,甚至下一座大營都讓給敵軍。一則,這少部分敵軍會遠離後部大軍,也要考慮深入我軍重地。二,敵軍含怒而來,卻發現我軍不抵抗,猶如一個重拳出擊的人,一拳頭打在棉花上,銳氣必減。”
周泰靜靜的聽着馬忠說完,馬忠在其他方面或許還需要鍛鍊,現在的馬忠還不算是一個出色的將領,但是備不住鬼點子就是多。此時馬忠一說完,竟然要不戰而退,要是放在以往,周泰肯定不會做,但是現在。周泰回頭看一眼四周也側耳傾聽的士兵,但見這些人一副疲憊的樣子,臉上明顯有一種期待,期待周泰聽取馬忠的話。周泰暗歎,這些人這幾天都是大戰,有沒有援兵,敵軍十倍於己,獨木難支啊。周泰輕輕點頭,說道:“撤,除了兵器和糧食,任何東西都不帶,撤。”
周泰果真如同馬忠說的那樣,一連棄了兩座營寨,周泰明顯感覺到身後那股敵軍的銳氣頓減不少,估計現在的張勳就是有氣沒處撒的狀況。這已經是最後一座營寨了,周泰一退進來,就對說道:“這是最後一座,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了,至少要在這裡堅守兩天。上庸城不能進,我軍如此少的兵馬進城只有死路一條,爲主公大恩,必戰至最後一人也要堅守兩天,馬忠,十日之前你還是一個老百姓,你可後悔?”
馬忠哈哈大笑:“能與將軍這樣的人並肩作戰,乃是馬忠的榮幸,況且馬忠從軍之心久已,今不過如了心願而已,將軍,願與你戰至最後一刻。”只見年輕俊朗的臉上透露出一股剛毅的氣質,讓周泰哈哈哈大笑,極爲欣賞。四千人,在周泰決定的那一刻,就開始了忙碌,這將是他們最後一道屏障。失了這裡,他們面對的就是三百里的長途,才能回到漢中,所有人,唯死一戰。
兩天,槍斷了,舉起斷槍也是殺人利器。刀鈍了,揮動鈍刀也可以砸死一人。沒有鬥將,沒有謀略,沒有對話,只有不死不休的悲壯。張勳也好,周泰也罷,這短短兩天之內已經麻木了。什麼是精銳,一刀砍過來,你要擋不住,也得死。什麼是出人生入死的兄弟,弓箭飛來 也不見得你能救得了他。兩個原本沒有一點恩怨仇恨的人,初次見面就是以死相搏,不爲什麼,只因爲,將有令。
周泰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艱苦的戰鬥,即便是身經百戰的他也沒有,周泰馬忠四千多人如今只剩下不到兩千,張勳那邊基本是一比一的損失,甚至周泰要吃虧得多。望着張勳還有三千的人馬,周泰無奈的笑了笑,張勳損失不足兩千。馬忠這時候突然衝過來,大喝:“來人,來人,給將軍包紮。”“將軍,你沒事吧?”
周泰揮動一下有點痠痛的手臂,左面胸前鮮血直滲,沒有說話。周泰的親信這時候對馬忠說:“將軍豈是那麼容易倒下的人,當年在長江上將軍大小十幾處重創,三次昏迷不醒,還不是不到半個月就跳起來,還是能一隻手就把我拎起來。鎮守房陵的時候十八次出戰強人水賊什麼的,受傷七次,——”親信誇誇而談,周泰微笑大喝:“回來。”
馬忠聽着周泰的戰績,有點佩服,說道:“將軍,兩天了,可以退了,將士們已經到了極致了。”周泰也點點頭,大軍回撤,直奔漢中,上庸城已經失去了意義了。周泰一退,張勳也得到了消息。只見張勳大聲喝道:“主薄的大軍上來沒有?”
原來李文理在後休整了兩天,張勳也看得出周泰估計撐不了多久了,所以急忙令後軍上來。周泰這一口氣一定要爭,張勳五千親衛大軍精銳竟然在這裡折了兩千。張勳:“孫興,休整。命錢穀立即率兵在一里之外集結,本帥要斬了周幼平。”孫興大驚,錢穀是袁術的直隸,是張勳這一次出戰唯一的一支騎兵,雖然只有六百人,但是對於中原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騎兵了。
馬忠:“將軍,張建功騎兵追上來了,有六百。”
“騎兵馬快,不能跑了,馬忠,回頭,殺。”
戰鼓再一次響起,上庸城西面三十里一處小平地上,六百騎兵與一千八百步卒展開了生死較量。張勳堵着一口氣要把周泰斬殺,周泰只有奮力抵抗才能得以生存。一千八百疲憊不堪的步兵被騎兵打得節節敗退,人數上的優勢卻因爲連日的大戰疲憊不堪。馬忠現在唯一想的就是周泰不能死,周泰不能死,如此將軍,漢中現在只有吳匡和周泰了,要是周泰死了,漢中岌岌可危。馬忠奮力的在周泰身邊廝殺,寧願用自己的身體爲周泰擋住揮來的鋼刀,也不能讓周泰受傷。周泰受的傷太多了,這幾日裡周泰每戰必身先士卒,大小創傷不下十處。而今天,馬忠又眼睜睜的看着周泰在背後受了兩擊。
周泰是主將,張勳的目標,自然是敵軍重點攻擊的對象。馬忠看得撕心裂肺,怒吼一聲:“刺馬,守護將軍。”剩下的士兵或者是馬忠的義軍,此時都聽到了馬忠的嘶喊,紛紛捨棄了其他,轟然往周泰這邊涌來,那怕是將背後留給敵軍。數百人瞬間不要命的聚過來,馬忠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周泰,大喝一聲:“西向。”數百長槍只有一個方向,那就是漢中的方向,爲馬忠刺開一條活路。
張勳放棄了追擊,三百人死死的纏住張勳騎兵,九百人擡着周泰含淚而去。奔跑了足足一日,周泰一點反應都沒有,看得馬忠心意頹廢。就在這時候,突然只見周泰胸口一上一下激烈的起伏,周泰昏迷中大叫一聲,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黑血,就睜開了雙眼。
“將軍,某就說你死不了,跟在長江上一樣。”歡聲頓起。
周泰豈能那麼容易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