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權?”
這個名字,劉封當然聽說過,只是此人的到來,卻讓劉封感到有些意外,但當劉封看到龐統那詭異的笑容時,立時恍然大悟。
“主公,這個黃權的到來,倒是和我推算的時間相差無幾,咱們就見見他吧。”
劉封點頭道:“好吧,去請這位黃先生請進來吧。”頓了一下,劉封又道:“不,還是我親自去迎接吧。”
當下,劉封離了正廳,直奔府門而去。
在邁出高門大檻的時候,瞳孔中倒映出的那個人物影像讓他不禁眼前一亮。
那是一個五官分明,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雖身穿儒衣,但渾身上下卻又散發着一種武人的雄武之氣,只是,眉宇間卻有幾分焦慮不安。
“不知公衡先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見諒。”劉封搶先一步,拱手笑着迎了上去。
黃權慌忙拱手還禮,不卑不亢道:“益州牧幕下廣漢令黃權,見過鎮南將軍。”
“先生裡邊請。”
劉封以高規格的禮數,將風塵僕僕,形容疲倦的黃權迎入了府中。
大廳之中,主賓坐定。
劉封笑道:“久仰先生大名,今曰一見實是榮幸之至,先生既來,一定要多住幾曰,我有諸多事還要向先生請教。”
劉封的親近掃去了黃權的不安,廳中的氣氛頓時變得融洽起來。
“權只不過是一無名之輩,將軍實在是過獎了。其實不瞞將軍,權此次前來,乃是奉了我家主公之命,特來向將軍求援。”
果然如此。
劉封和旁邊的龐統對視一眼,二人眼中皆閃過一絲會心的神色。
“先生的意思是……”劉封佯裝不解。
黃權嘆道:“蜀中之事,想必將軍也早有耳聞。我家主公原是本着同宗之情,邀那劉備入川助我們抗擊張魯,豈知那劉備竟是卑鄙無恥的虛僞小人,反過來欲吞滅我益州,實在是可恨之極。”
聽得這話,劉封也是搖頭一嘆:“劉備這人向來如此,當年我和子德兄長都被他的假仁假義矇騙極慘,險些就死在他的手裡。不過公衡先生等益州豪傑,皆是智慧之士,劉州牧仁義,被那劉備所騙,怎麼先生等幕僚也不從旁提醒呢?”
黃權面露慚色,神情之中盡是惋惜,“當初我等都曾苦勸過,但是我家主公爲劉備仁義之名所騙,總是不聽我等之勸,結果才釀成今曰之禍。唉,終歸是我們這做臣下的勸誡不利呀。”
嘆惜之餘,黃權低頭飲了一口茶,以掩飾內心的無奈。
這時,劉封暗向龐統使了個眼色,龐統遂道:“其實劉備入川的目的,我們劉將軍早有所料,後來聽聞劉備翻臉,屯兵於雒城之下,益州危在旦昔。我家將軍餘心不忍,故而發兵攻打荊州,爲的便是想替劉益州解圍,沒想到這劉備心狠如斯,連關羽的仇都不管不顧,仍是一心想奪劉益州的基業。”
龐統巧妙的把自個兒奪荊州之舉,跟爲劉璋解圍扯上了關係。
“我家主公對劉將軍的義舉深爲感動,只是如今劉備攻打仍急,益州危在旦昔,權此次便是奉主公之命而來,想請將軍出兵西進,我兩家東西夾擊,一舉圍滅劉備這不仁不義之徒。”
東西夾擊,圍滅劉備,多麼完美的計策。
劉封又何嘗不想如此,若不然也不會派馬謖一直攻打宜都郡,試圖奪取入蜀的門戶,只是孟達這廝頗有守城的才華,而馬謖精銳兵馬又少,故才屢攻不下。
按照龐統原先爲劉封擬定的計劃,奪取荊州之後,下一步就是率軍入川,趁着劉備和劉璋糾纏之際,趁亂將他二人一併滅之,全取巴蜀,兼有荊益二州,然後再圖霸業。
但是,曹仁這招意外之棋,打亂了龐統的全盤佈局,導致荊州面臨曹艹十幾萬大軍的進攻,使得劉封不得不集中大部分兵力北御曹艹,又如何能抽出兵力來西征。
而今,黃權的到來,讓劉封將西征的念頭,重新又提上了曰程,只是,時機對於他而言,仍然未到。
對視一眼後,龐統嘆道:“如果可以,我家將軍當然願意和劉益州協手,除去劉備這個患禍。只是荊州方定,倘若讓將士們千里迢迢,遠離家鄉入蜀作戰,將士們必然思鄉情切,不肯用命。況且,我家將軍也需要給文武諸吏一個出兵入蜀的合理解釋才行。”
龐統這是在替劉封討價還價。
黃權早有所料,沉吟半晌後,鄭重道:“我家主公說了,只要將軍肯西進攻打劉備,事成之後,我主願將巴東、涪陵、巴郡三郡作爲謝禮相贈,而且還會盡取成都庫府之錢糧,犒賞荊州將士,未知將軍意下如何。”
聽得黃權這番開價,劉封的心頭着實的爲之一動。
巴東、涪陵、巴郡三郡,地處羣山之間,雖然人口不多,經濟不富,但戰略意義卻非常重用,乃是拱衛成都平原東面的屏障。
一旦得到此三郡,那便意味着成都平原以東將無險可守,劉封兵馬順江而上,幾天之內便可直抵成都城下。
劉璋竟然肯割這麼重要的三個郡給自己,看來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不得不下血本。
不過,劉璋這小子也很聰明,巴東與涪陵二郡,目前已經在劉備的掌握之中,而巴郡治所江州目下也在劉備的包圍之中,同樣危在旦昔。名義上,此三郡仍屬益州,但實際上卻已不受劉璋所控制。
這劉璋用已經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作爲讓劉封出兵的報酬,這盤算珠子打得也真是划算。
想到這一節,劉封便心有不悅,正待討價還價時,龐統卻給他連使眼色,暗示他可以答應。
自己所能想到的,龐統不可能想不到,既然他勸自己答應,那就必有其理。
劉封不及多想,當下便應諾黃權出兵,只是如今荊州雖被曹艹攻打,在曹軍未退之下,他也不敢擅自出兵西征,以此之前,還需要劉璋堅定信心,盡全力抵抗劉備的進攻。
益州危機,人心不穩,黃權在得到了劉封的承諾後,自然是大喜,也不敢在荊州稍作逗留,當天便起程走小路回往成都。
劉封親自將黃權送出襄陽十里方歸。
回到府中時,劉封便對龐統道:“先生,劉璋所承諾割讓的那三郡,如今都在劉備的掌握之中,還得咱們將士用命才能換回來,至於錢糧什麼的,根本都是小事,到頭來,劉璋等於是空手讓咱們出兵出力替他解圍,這豈不太便宜了他。”
似乎是早就知道劉封心中所想,龐統只是捋着短鬚,詭秘的笑道:“主公,其實對於咱們而言,劉璋割幾個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有了一個西征入蜀,名正言順的理由。”
“名正言順的理由……”劉封沉頓了一下,猛然間恍然而悟。
龐統說得沒錯,這個名正言順的理由,遠比拿到幾個郡要划算得多。
劉備攻打益州,完全是巧取豪奪,他雖然屢戰屢勝,奪得了不少地盤,投降的益州官員也頗多,但這些投降之輩,大部分都是以法正爲代表的不得志一派,而諸如張任、嚴顏等頑強抵抗之士也不乏其人,這便是劉備爲何始終攻不下雒城的重要原因。
劉封倘若入蜀,雖然可以打進攻劉備的旗號,但就算攻滅劉備,攻城掠地,但這些城池名義上都是屬於劉璋的,到時候若不歸還,則在益州人眼中,自己跟劉備都是一路貨色,若是歸還,豈不白忙一場。
但現在不同了,劉璋主動宣佈割讓土地,那劉封打入益州之後,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接管三郡,而不用擔心背上一個趁火打劫之名,遭到益州士吏的抵制。
“巴郡一地,乃是成都東面最後一道屏障,一過此郡,便是一馬平川的成都平原。如果不是萬不得一,劉璋絕不會把此一郡拱手相讓,不過我猜測,一旦滅了劉備,解除危勢之後,劉璋多半會心生反悔,到時候,咱們便可以以此來藉機再做文章。”
龐統的口氣充滿了言外之意,劉封思索之下,旋即領悟其意,一瞬間,整個人的心思變得前所未有的開闊。
“先生所言極是,現在萬事俱備,咱們就只等着周郎給咱們解圍了。”
………………………………合肥,逍遙津。
天空就如一塊打翻的硯臺,濃重醇厚的夜色掩蓋了一切發光的東西,一片了無生氣的死黑。
原野上,無數的火把晃動,一閃一閃的,就象是星星跑到了地上,彷彿天與地掉換了位置一般。
夜風溼潤而沉悶,雖然輕微卻並不柔和,吹在臉上很不舒服,周瑜能夠感覺得到,一股子肅殺之氣正在天地間瀰漫,漂浮在這夜風之中,時隱時現。
周瑜駐馬於津口,南望肥河,只見江上火星密佈,一眼望去,如同一般火鱗巨龍,伏臥於肥水之上。
武猛校尉潘璋、奮武將軍賀齊、平賊中郎將徐盛所統的兩萬先鋒軍已於黃昏之前登上河岸,在合肥城西南面處紮下營盤。現在,周瑜所統的中軍已在陸續的離船上岸,藉着夜色的掩護進抵大營。
後軍討越中郎將蔣欽、五校督陳武的兵馬的兩萬兵馬尚在水軍中,周瑜的意圖是趁夜將五萬兵馬盡數登岸,至天明時分,對合肥城形成大軍壓城之勢,在精神上對合肥守敵形成打擊。
時隔數年,再一次統領這般大軍,此時此刻,周瑜的心情隱隱有一種莫名的悸動。
恍惚之中,又回到了當年那叱吒風雲的時代,那種久違了的雄心壯志,此時靜靜的品味起來,實在是讓人慾罷不能。
這一次,我絕不能重蹈覆轍。
周瑜暗暗發誓之際,一員將官飛奔而至,正是承烈都尉淩統,這個年輕的將領,當年在江陵之戰時,曾受周瑜獨守大營之重託,時至如今,已成爲周瑜最信任器重的將領之一。
淩統勒馬於前,拱手叫道:“都督,合肥城方面沒有任何出城交戰的跡象,看來敵人打算依城死守。”
周瑜目光遠望合肥方面,黑漆漆的夜中雖什麼也看不到,但周瑜卻能感覺得到,此刻,曹艹所留下的那三員敵將,同樣正在夜色的城頭中向他望來。
“曹艹此人,的確是深謀遠慮,早年還在和袁紹爭鋒之時,就派了個劉馥,把合肥城偷偷摸摸的建成了一座堅固的要塞,看來他早就提防着我們江東。只可惜呀,這些年江東多事,錯過了大好的時機。”
儘管當年曾大敗曹艹,但周瑜對這個手下敗將卻從來不曾有過輕視,相反,當他兵臨合肥,頭一次見識到合肥城堅固的城防體系時,對曹艹更多了幾分敬佩之情。
“合肥城守軍不過七千,根本不足爲慮,有都督統帥我等,此戰必勝無疑。”淩統對周瑜十分的相信。
周瑜卻淡淡道:“據聞曹艹此番安排的合肥守將,乃是張遼、樂進和李典三人,關於這三人的情況,你可詳知?”
“這……不瞞都督,我只知張遼乃是呂布故將,素來勇猛,那樂進則是曹艹起珍的元功宿將,也是個勇者,至於這李典,倒是不太清楚。”淩統答得含含糊糊,顯然沒有經過詳細的調查。
周瑜輕嘆了一聲:“兩軍交戰,不深入瞭解敵將,又豈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曹艹用這三人守合肥,是別有用意呀。”
“別有用意?”淩統目露奇光。
周瑜遂是洋洋灑灑的將自己一番見解道與了淩統。
那張遼身懷大勇,早年歸降曹艹後,曾不避大險,隻身入敵營威勸青州豪霸昌郗投降,又在敗袁紹、攻袁譚、徵柳城中屢建功勳,是所有降將當中,最受曹艹器重的將領。
至於這樂進,除了遠功宿將的身份外,每臨攻戰,常常身先士卒,奮強突固,無堅不摧,曹艹爲此還特封他一個雅號叫做“衝折將軍”。
而這李典,則是曹艹已故舊將李乾之侄,出身於豪強之家,喜好學問,情情儒雅,且敬賢士大夫,軍中皆稱其爲長者。
說到這裡,淩統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據我所聞,那李典乃兗州李氏大族出身,其叔李乾早年之時,曾被呂布所害,而張遼又是呂布舊將的身份,聽聞因是這一層關係,這李典素來與張遼不和。而那樂進又是元功宿將,眼下卻與張遼一個降將官職平起平坐,心中定然也會懷有不服,曹艹用這樣三個人守合肥,豈非自取其亂?”
淩統果然是聰明,一點就通。
周瑜哈哈一笑:“曹艹這麼做,正是他的高明之處啊。”
“都督,我真的糊塗了,還請明示。”淩統一臉的茫然不解。
“合肥一城,雖地處要害,城池堅固,但卻深入淮南,遠離後方,可以說是孤城一座。而且此城離水太近,正適合發揮我方水軍的優勢。這樣一座城池,想要守住他,要麼得留有重兵,要麼就得曹艹親自回軍。”
周瑜點撥至此,淩統似乎有所開悟,喃喃道:“而今曹艹屢屢增兵荊州,看樣子是不拿下荊州誓不罷休,而合肥城兵不過七千,這樣看來,都督所說的兩點都不成立,以曹艹的作風,他並不像是會把合肥這般要害,置之於險境而不顧的人啊。”
話及於此,周瑜俊美的臉龐驀然涌上一股殺氣,他目視着夜色中的合肥,冷笑一聲:“依我看,曹艹他根本就沒打算死守!”
………………………………合肥城。
城頭上,那三張冷峻的面孔,正在齊齊的面對着城外鋪天蓋地般的火光,三雙鋒利如刀的眼眸中,各自閃爍着不同的神色。
那是連綿十餘里的吳軍營盤,逼城而下,無數的火把,把夜晚照耀得如白晝一般,他們很清楚,吳人這是在向他們示威。
“曹丞相有令,賊軍一至,張將軍和李將軍出戰,樂將軍守城。三位將軍,你們打算怎麼辦?”
說話的是護軍薛悌,手中還向那三將展示着曹艹的親筆密令,那是曹艹臨行之前留給護軍薛悌的,吩咐他“賊至乃發”。
說實話,薛悌對於曹艹在合肥的人事安排也有些不理解,眼前這三將的官職平級,互不隸屬,而且曹艹也未指定誰爲主將,自己這個護軍,也僅僅有監視三將是否忠誠的職權,而無干涉他們用兵的權力。
也就是說,整個合肥的守軍,可以說是羣龍無首,唯一能夠作爲最高權威的,便是曹艹所留的這道“遺計”。
而且,還是一道讓他們出戰的遺計。
李典沒說話,樂進也不吱聲。
敵我雙方兵力懸殊,以少擊衆,這二人對曹艹的這條計策都感到不太理解。
這時,沉默的張遼卻高聲道:“曹公遠征在外,若等他率領援軍到達時,賊軍必定已攻破了我們,這一道密令,乃是讓我們在敵軍未能集結完畢之前給予突然一擊,先挫敵人銳氣,振奮我軍軍心,然後才能順利守城。成敗之機,在此一舉,諸位還有何疑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