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挫敵銳氣!
兵法之道,以弱勝強,正當如此。樂進與李典皆乃熟知兵法之將,這般道理又如何能不懂。
見得張遼如此慷慨,李典心中不由爲之所動。
李典因爲叔父李乾之死,對張遼這員降將本就抱有忌恨之心,平素之時二人不和之事,軍中上下也都知道。若是在平常,李典碰上合適的理由,都會給張遼使個絆子,以出一口惡氣。
但是現在,曹公將合肥重地的守備擔子放在自己的肩上,而且還命他與張遼一齊出戰,張遼明知與自己不和,還毫無遲疑,慷慨求戰,若是自己還念着個人恩怨,豈非誤了國家大事,辜負了曹公對自己的一片信任之心。
思及於此,李典慨然道:“好,那我就與文遠兄齊肩出戰,好好挫一挫吳人的銳氣。”
樂進其實對張遼也有不滿,他不滿的原因跟李典不一樣,前者爲暗,後者爲明。
原因很簡單,樂進可是自酸棗會盟,伐董時代就追隨曹艹的元功宿將,而張遼,不過是降將而已,這麼多年來卻是風頭越來越盛,到如今官職竟與自己平起平坐。
樂進從不認爲這是曹艹賞罰不公,也不否認張遼的將才和功績,但作爲元功宿將,難免總是有那麼一點自恃,正是這種自恃,使他對張遼暗中存有一種隔閡。
但是現在,一向明着跟張遼有隙的李典,竟然也能放下個人恩怨,以曹公之命,以國事爲重,他樂進,又有什麼理由放不下。
眼見李典表態,樂進亦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面對着那二人,鄭重道:“既是曹公有命,二位放心出戰便是,我樂進必竭盡全力,做好你們的後盾。”
張遼見他們皆能以大局爲重,心中感動不已,雙臂展開,重重一拍那二人肩頭,豪然道:“今夜,就讓我們大殺一場,讓吳人見識一下我三人之威!”
“大殺一場。”
“大殺一場!”
樂李二人同聲應喝。
當天,三人定下大計,由樂進率主力守城,張遼率本部八百騎兵趁吳人立營未穩,夜劫敵營,李典則率一千步軍爲二隊,隨後接應。
城西南,吳營。
鋪天蓋地的火光漸熄,耀武揚武結束,天色漸深,登岸入營的士卒,這個時候也到了拖着疲憊的身軀,入帳休息的時間。
中軍大帳中,周瑜扶劍而立,一雙如星的眼眸,環視着帳前衆將。
淩統、潘璋、賀齊、陳武、徐盛、蔣欽,諸員將領,皆是在赤壁之戰,江陵之戰時就追隨立於揚名於天下的宿將,今時今曰,時隔數年,再一次統帥他們征戰沙場,不僅僅是周瑜,他們當中每一個人的心都在澎湃。
眼前那俊美灑脫的統帥,讓每一個人都不自覺爲之折服,心甘情願的爲他赴湯滔火,因爲他們深深的相信,跟隨着周瑜徵殺,必將無往而不利。
“諸位,曹艹只留七千兵守合肥,又留張遼、樂進和李典三將統兵,我料那曹老賊臨行前必有遺計,這三人多半會在今夜趁我立營未穩,入夜率軍來劫營。”
此言一出,諸將形容爲之一動,除卻淩統之外,許多人都還想不通,己方几乎十倍於敵,在這種絕對的劣勢情況下,城中那三將如何還敢出城而戰。
不過,即使他們一時想不通,但卻從不曾有過一絲的懷疑,因爲他們相信,只要是周瑜判斷,都無需要質疑,自然有其道理。
周瑜成竹成胸,一臉信心的環掃諸將,大聲道:“若我所料不錯,敵人今夜必會以騎兵來劫營,那今晚我們就將計就計,趁勢一舉攻破合肥。諸位,再次揚名天下就在今時,爾等可願爲我周瑜死戰?”
“揚名天下,就在今時,可願爲我周瑜死戰?”
同樣的話,當年火燒赤壁,決戰前的那一個晚上,周瑜也曾說過這同樣的話。就是在那一晚,他們擊敗了號稱八十萬的曹軍,一夜之間,曾經不爲人知的他們,隨着周瑜之名,成了天下人議論的話題。
今時今時,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晚。
身體中,熱血在沸騰,一顆心堅如鋼鐵。
“願爲都督死戰!”
“願爲都督死戰!”
慷慨熱血的呼聲在帳中激盪,周瑜環視着那一張張戰意濃濃的臉,俊朗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千里之外,樊城大營。
夜已深,營盤一片靜寂,除了偶爾經過的巡邏隊的腳步聲外,沒有一絲異動。
靜寂的夜,曹艹卻難以入眠。
他站在帳門前,負手而立,默默仰望着就在幾裡之外,那高高在上的星火之光。
那是樊城的城頭,一座令他十幾萬大軍,攻打數十天而不得下的堅城。
他回想起了當年南下荊州的舊事,劉琮的投降,讓他兵不血刃的拿下荊州,他甚至連這座襄陽對面的小城看都沒進去看一眼。
但是現在,正是這座曾經不起眼的城池,卻讓他止步於漢水之前,負出了多少精銳之士的生命,卻偏偏無法攻克。
荊州,原來也可以如此頑強。
“唉……”
在不經意間,曹艹發出了一聲輕嘆。
正自感慨間,耳邊傳來腳步聲,左右的宿衛軍士馬上警覺起來,從四面將曹艹環護起來。
回頭一際,卻見一人從黑暗中匆匆而來,來者,正是劉曄。
作爲漢室劉姓之後,劉曄在曹艹麾下卻難得受到重用,一直以來,都負責着情報的工作。
曹艹揮了揮手,周圍武士退在一邊,放劉曄近前。
“見過丞相。”劉曄拱手一禮,夜色暗淡的光線下,那張滿是儒生氣息臉,似乎有一絲憂慮的表情。
深夜前來,而且還面帶憂色,曹艹知道,劉曄必定是帶來了什麼不好的消息。
“子揚,是不是孫權那小子進攻合肥了?”曹艹面色平靜的問道。
劉曄神色一變,目露奇光:“丞相何以得知?”
“北國已平,馬超逃往漢中,大耳賊又絆在益州,方今天下,除了那碧眼兒,誰還能再生什麼事端。”曹艹撫捋而笑,似有幾分料事如神的得意。
“丞相料事如神,我等不及也,不錯,吳軍確實兵進合肥,而且兵馬有五萬之衆,聲勢甚是浩大。”劉曄讚佩之餘,將剛剛從淮南發來的情報與曹艹。
一切,彷彿盡在曹艹掌握之中,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驚憂之色。
曹艹回身走入了帳中,不緊不慢道:“孫仲謀這小兒,反覆無信,看來先前封他做車騎將軍這一計算是落空了。”
隨後跟進來的劉曄又道:“丞相,吳軍勢大,合肥若失,吳人水軍直入淮水,整個淮南必不可守,我是想,這個時候是不是該考慮撤襄陽之圍,回援合肥了。”
曹艹冷笑一聲,一臉的不屑:“碧眼兒玩弄權術尚有一手,若論用兵之道,不過是一個三流的角色,其軍雖多,不足慮也。況且,我臨行之前,還給張樂等將留有一條計策,只要他們依計而心,必可逼退碧眼兒。”
此刻的曹艹,儼然一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氣態,言語之中,充滿了對孫權的不以爲然。
“可是丞相,據情報所聞,此次吳軍統帥,並不是孫權。”劉曄用一種意味深長的口氣道。
“不是孫權?哪又會是誰?”
曹艹顯得有些意外,屈指一數,吳人中堪爲帥才者,寥寥無幾,而今魯肅身在荊州,除了孫權之外,曹艹想不出誰還能做進攻合肥大軍的統帥。
劉曄沉頓了一下,默默的道出了兩個字:“周瑜。”
周瑜!
在聽到這兩個名字之時,曹艹整個人都爲之一震,本是成竹在胸的表情,一瞬間爲驚詫之色所奪據,神色之中,涌現着莫大的意外。
“周瑜,怎麼會是周瑜,這小子還沒被孫權氣死嗎?”
以曹艹的權謀,當年孫權借南郡給劉備,其中制衡周瑜的用意,曹艹又豈會看不出來。在聽聞周瑜被削了兵權,回吳養病的消息後,曹艹可是着實的鬆了一口氣。
這些年來,一直未在聽聞周瑜的消息,曹艹幾乎都快把這個曾經破滅了他統一天下夢想的宿敵給遺忘了,卻沒想到,在這樣一個關鍵的時候,孫權會再度啓用此人。
天下間,能夠讓曹艹感到一絲忌憚的之人,屈指可數,周瑜絕對是可以位居前列者。
“聽說周瑜這幾年一直在隱居養病,先前一直有傳言,說是周瑜不久前已經病死,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重新出山,丞相,此人絕不可不視呀。”
用不着劉曄提醒,曹艹已經深切的意識到合肥事態的嚴重姓,周瑜的突然出山,一下子打破了他的全盤戰略。
如果是孫權帶兵,又甚至是魯肅用兵,曹艹對張遼他們三個是絕對放心的,只要他們遵照自己的留計,就算不擊退敵人,守住合肥也絕不成問題。
但是現在,敵方的主帥換成了周瑜,那這形勢就大不一樣了。
想當年,曹仁以優勢兵力據守江陵,結果呢,卻還是最後被周瑜逼得倉皇棄城而走,以曹仁的實力,尚不是周瑜的對手,又何況是張遼樂進他們。
一瞬間,曹艹所有的自信全沒了,臉上所表現出來的,皆是焦慮不安。
樊城久攻不下,兵過漢水,攻克襄陽更不知要耗費多少時曰,倘若合肥方面再有個三長兩短,整個中原就要東西兩面全部暴露在敵人的兵鋒之下,攻守之勢,從此便可能逆轉,這要一個局面,曹艹是無論如何能不能忍受的。
事到如今,別無選擇。
踱步於帳中,沉吟良久,曹艹長吐了一口氣,沉聲道:“傳令下去,全軍準備撤退,明早就起程東援合肥。”
………………………………次曰,樊城曹軍撤圍。
兩天後,曹艹大軍退至新野。
三天後,曹艹親率大軍東去,以曹洪代曹仁駐軍宛城,鎮南陽,以文聘屯兵新野,防範襄陽之敵。
襄陽城,一城的軍民,在得知曹軍撤走的消息之後,無不歡欣鼓舞,籠罩在衆人心頭的戰爭陰雲,這時起纔算真正的消散。
襄陽城南。
劉封等駐馬長亭之外,舉目南望,似乎是在等候着某一個人。
“真沒想到,吳侯這一次竟然會重新啓用周郎,怪不得曹艹會急匆匆的撤兵。”劉封感慨道。
龐統笑道:“當年主公仁義,派張仲景去救了周郎一命,而今周郎替主公解了襄陽之圍,這也算主公善有善報。”
他這麼一提醒,劉封這纔想起當年之事。相當初,自己還曾猶豫要不要救周瑜,那時劉巴還一力的反對,認爲不該留有後患,獨有龐統力排衆議,堅持要救周瑜,這時再看,龐統果然是有先見之明。
若不是周瑜,東吳諸將,又有誰能讓曹艹如此忌憚,這般匆匆忙忙的率軍東援。
念及起,劉封不禁讚歎道:“當年那招棋,沒想到竟然能在今曰用上,先生真不愧是料事如神。”
“呵呵——”龐統手捋短鬚,眉宇間略有幾分得意。
說話之間,南邊塵煙起,一行車隊徐徐而來。
“一定是兄長到了,咱們走吧。”
劉封策馬上前,帶着荊襄一干文武迎了上去。
傘蓋之下,那面色枯黃,神情委靡的病者,此時此刻,彷彿迴光返照一般,他環視着左右,那些熟悉的故地景象,就似是一劑神藥,讓他本是垂危的精神,這時竟是抖擻了幾分。
“兄長,歡迎你回家了。”
劉封勒馬於車駕前,興奮的向劉琦叫道。
在侍從的攙扶下,劉琦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擡頭遠望,昏黃的陽光下,那一座熟悉的城池,靜靜的沐浴在金黃中。
這一刻,無數痛苦的,美好的回憶,都如過眼雲煙般,從腦海中一一浮現。
這裡,是他長大的地方,這裡有他半生的記憶,這裡有美好,也有讓他痛苦的噩夢。
許多年前,當他被逼無奈的從這裡離開時,曾一度以爲,此生再也無法回到這故地,卻沒想到,經過了那麼多的曲折,在自己生命最後的時刻,終於能再看一眼這裡。
此時,劉琦的眼眶中盈滿了熱淚,千百種感慨,盡在那滾動的晶瑩之中。
見到劉琦這般激動,劉封心中也有幾分感動,遂道:“兄長,走吧,我陪你進城裡看看。”
劉琦卻搖了搖頭,哽咽道:“先不進城吧,我想先去父親的墓前拜祭一下。”
榮歸故里,先去拜祭亡父之墓,自然也是情理之中。想起自己與劉琦的兄弟關係,無論是於公於私,也該去拜祭一下。
於是劉封便叫車隊轉向,陪着劉琦,帶着一干文武,徑直去往城西劉表墓。
那是一座規模並不太,修葺並不精緻的石墓,上面已經生長了不少的雜草和藤蘿,厚厚的灰塵佈滿了墓碑。
劉封扶着顫巍巍的劉琦,步履蹣跚的走到了墓前,淚流滿面的劉琦雙膝一屈,撲嗵便跪倒在墓碑前。
“父親,兒不孝,現在纔來拜祭你。”劉琦手撫着那滿是塵埃的墓碑,感情澎湃之下,不覺已是淚如雨下。
“父親,你的基業,阿封他終於替他奪回來了,你在天之靈,也當瞑目了,父親……”
劉琦不知是慚愧還是喜悅,聲淚俱下,跪在劉表的墓前大哭起來,身後蒯良等輩,不乏劉表舊部,而今看到這般場面,無不爲之動容,不少人亦是熱淚盈眶。
此情此景,劉封心中亦是大爲感動。
他單膝跪地,一手扶着劉琦,一手面對着劉表的墓碑,鄭重的說道:“叔父,你放心,有我劉封在,咱們劉家的基業就在,你在天之靈,就保佑我和兄長吧,我們會並肩而戰,一同完成你匡扶漢室的心願。”
“父親,父親……”
歹陽如血,曠野之中,那泣聲隨風飄遠。
……………………三天之後,劉封起程了,率領着兩萬大軍,由襄陽而發,先是南下江陵,接着再舉兵西進,向着宜都郡浩浩蕩蕩的殺去。
荊州方面,劉封依舊留魏延鎮守襄陽,留龐統和劉巴坐鎮江陵,改由陳到鎮守公安。劉封本人,則率黃忠以及牛金等降將,率西征大軍與馬謖會合。
這兩萬西征軍,其中五千是原先的長沙精銳,另外一萬五千人,則是整編之後的曹軍與關羽軍的降軍。
大軍溯江而上,很快便抵達了位於宜都郡治所,夷道城東南的馬謖大營。
在這裡,馬謖已經率軍攻打夷道數月之久,其實由於此前荊州多事,劉封抽不出更多的兵力,馬謖的這一路兵馬,與其說是在攻打夷道,倒不是在此監視牽制孟達的三千兵馬,防止其向東威脅江陵。
“主公,孟達此人頗有些用兵之能,夷道城攻之不易呀。”見着劉封之後,馬謖感慨道。在此之前,他也曾試圖以一己之力拿下夷道,但在幾度交手之後,他纔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打算。
“強攻不成,那便只有智取了。”劉封微笑道,似乎早就胸有奇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