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貞進到皇甫嵩的帳中,心服口服地拜倒:”貞少學兵法,自以爲知兵,今見將軍用兵,方知何爲兵家!將軍今取東郡一戰,不動如山、侵略如火。以此山火焚彼賊兵,即便賊有百萬,又何憂耶?”皇甫嵩撫須笑道:”汝南賊說:'漢軍有二虎,孫、荀兩司馬'。卿隨我轉戰三郡,功常冠三軍,今克定東郡,卿功又第一,先取韋鄉,再克白馬。卿何其謙也。”叫荀貞起身,笑對他道,”來,貞之,我給介紹一位東郡名士。”
皇甫嵩的榻畔坐了一人,年約六旬,鬚髮皆白,老態龍鍾。
皇甫嵩介紹說道:”這位便是燕縣王公。”燕縣是東郡最西邊的一個縣,臨陳留郡,在白馬縣的西北邊。相比汝南、潁川,東郡一則轄縣少,二則文化底蘊也不如之,故此名士不多,有名的門閥士族也少,燕縣王氏是其中一個。荀貞心道:“燕縣王公?”瞧這個老者六十來歲,心道,“王氏乃燕縣冠族,其族中最出名的有兩個人,一個叫王從,乃是王氏的家長,一個叫王環,乃是王從之子。觀此老者年歲,必是王從無疑了。”當下行禮,說道,“小子荀貞,拜見王公。”這老者忙叫他起身,笑道:“我適才聽將軍說:荀君從軍征戰,常爲王師先發,攻伐戰取,無往不克,今早已名震豫、兗兩州。年紀輕輕就建立了如此的功勳,子曰:‘後生可畏’。”笑對皇甫嵩說道,“今見荀君,乃慚愧我之老朽無能。”皇甫嵩微微一笑,叫荀貞入席坐下。交談幾句,這老者果然便是燕縣王從。
士族之中,有很多都是父子齊名、兄弟齊名的,比如荀貞的岳家,陳寔與他的兩個兒子陳紀、陳諶齊名州郡,號爲“三君”,又比如荀貞族裡,荀爽兄弟八人號爲“八龍”。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一個是因爲“知識的壟斷”,士族大多世代傳習儒學,父傳子、子再傳子,代代相傳,稱爲“家學”,有這樣一個優良的先天條件,就算是中人之資也能受到良好的教育,相比那些沒有“家學”的寒士們自然就更容易出現人才,另一個則是因爲“輿論的壟斷”,花花轎子人擡人,士族之間彼此吹捧,你誇讚我家的子弟,我誇讚你家的子弟。兩者結合,就出現了士族裡多有父子、兄弟齊名的現象。
這個燕縣王氏也是如此,王從與他的兒子王環並有名於郡中。王從年輕的時候也曾出仕,從郡吏做起,最高任過大縣的令,當過千石的官,轉任三縣,後見升遷無望,便辭官歸家,專心教子。他教子的成果很好,王環今年不到四十,已然青出於藍,先是仗着其父的蔭庇,二十多歲時出仕郡中,先爲督郵,繼被擢爲郡功曹,接着又被任爲郡上計掾,舉孝廉,五年前進京“上計”,上計就是向朝中彙報當地的經濟情況和財政收支基本情況,爲國家編制財政預算提供依據,因爲表現傑出,被留在朝中,拜爲“郎”,一爲郎官,身價便大不同,而在衆多的郎官中,“孝廉郎”,也即由孝廉而被拜爲郎的,更是其中的翹楚,打個比方就好比是後世的狀元、探花郎,很快就出爲大縣之令,他也確實是個人才,在任上政績顯著,前年被擢爲荊州一個小郡的太守,已是兩千石的高官了。——通過進京上計而一躍龍門是兩漢常見的事情,也算是一個升遷的正途,潁川上計吏郭圖就一直希望能被朝中留用,只是可能他機會不到,雖然連着好幾年進京上計了,卻一直沒有能被公府相中。
荀貞來找皇甫嵩,不是專門來拍馬屁,而是有事情的,和王從、皇甫嵩對談了一會兒,王從看出他似心中有事,很識趣,笑道:“今濮陽、白馬雖下,卜己仍未被擒顯戮,我就不多打攪了。將軍,荀君,告辭了。”卜己起兵後,王從聚集了數百的族人、賓客、徒附,堅守自家在鄉下的莊園塢壁,雖不足以建立功勳,但卻也保住了王氏一族。荀貞帶漢兵入郡之當時,他就聽說了,不過因爲皇甫嵩當時還未到,所以他沒有來,又在聽說皇甫嵩帶數萬精兵至後,他馬上帶着自己的私兵,也就是那數百的族人賓客前來,本是想趁機立些功勞,不過卻沒料到皇甫嵩獲勝的如此快捷,所以卻是來晚了一步。對他的來意,皇甫嵩是清清楚楚,當下笑道:“王公既然來了,也不必急着走。公名重東郡,若是願意,可且留在軍中,待日後平定了東郡之後,還得藉助公之名望安撫百姓啊。”
皇甫嵩如此善解人意,王從自是沒有拒絕的道理,痛快地答應了。
送王從出了帥帳,荀貞與皇甫嵩轉回帳中。荀貞心道:“要說起來,皇甫將軍乃是將門出身,但他對士子們卻實在是十分厚待啊!尤爲難得的是,他如今貴爲左中郎將,持節,掌數萬步騎,轉戰數郡,戰無不勝,攻殺的黃巾兵數十萬計,卻仍然毫無跋扈驕橫之色,在面對士族時仍是‘禮賢下士’,不但對名聞天下的士子、士族如此,甚至在只是有名於一郡的小士族面前也是如此,難得難得啊!”
皇甫嵩歸入榻上,示意荀貞也坐下,笑說道:“貞之,連日鏖戰,你部不曾得歇。數日前,你更親帶部卒與來援白馬的黃巾賊激戰至半夜,由酉至亥,連奪賊三面將旗,斬殺數百,使城中賊韓立不敢出城,使援賊數千人退兵五里。正是因爲你與南容(傅燮)牽制住了白馬城內城外的這近萬賊兵,我才能從容取下濮陽。這些天,你辛苦了,我不是叫你在營裡好好歇歇麼??怎麼卻又跑來我這兒了?”他對荀貞是越看越喜歡。
他最初重用荀貞,一是因爲荀貞守住陽翟、迫使波纔等空有十萬兵馬卻只能龜縮潁川郡南,另一個則是因爲荀貞的出身,潁陰荀氏。荀氏和燕縣王氏可不一樣。王氏只是一郡士族,荀氏乃是天下名族。他雖與荀氏沒多少交情,但荀氏的子弟他肯定是要照顧的。不過慢慢的,他對荀貞的喜愛卻就與荀貞的出身沒多大的關係了,他更喜歡的荀貞的勇敢、多謀與謙虛守禮,就像在圍擊西華時,他對身邊諸人的感嘆:“將來定邊討賊安漢室者,此子乎?”兩漢數百年,邊患不斷,前漢是匈奴,本朝是羌人,要想安定邊疆,不使百姓受害,必須有名將鎮守不可,他對荀貞的未來抱有很大的期待。
荀貞跪坐席上,腰桿挺得筆直,手放在膝上,目光微微向下,落在皇甫嵩的胸上,恭謹地說道:“適才王公說‘今濮陽、白馬雖下,卜己仍未被擒顯戮’。將軍,貞正是爲此而來。”
皇甫嵩說道:“噢?”
荀貞說道:“卜己乃東郡黃巾渠帥,他一日不被擒,這東郡就一日不算平定。我拷問了一些俘虜裡的小帥,卜己在多年前就拜入了張角門下,是張角的大弟子之一,在東郡頗有些名望,當日他造亂,登高一呼,從者數萬。我等雖擊克、殲滅了他的主力,卻被他逃走了,若不及早把他抓住,一旦被他逃到河對岸去,恐怕會死灰復燃。”
皇甫嵩點了點頭,笑道:“怎麼?你是來請纓的麼?”荀貞離席拜倒,說道:“貞請將軍令,追擊卜己。”皇甫嵩說道:“自入東郡以來,你幾乎無日不戰,部卒難道不疲憊麼?你還能再戰?”荀貞說道:“‘宜將剩勇追窮寇’。貞部雖連戰多日,卻尚有剩勇,且將軍連復濮陽、白馬兩縣,殲滅東郡賊數萬,眼看東郡克復在望,士氣振奮。卜己所帶不過數千人罷了,不需將軍增兵,只貞之本部就足能將之擊滅,最多三天,貞定能把他擒獲,帶到將軍帳中。”這若是孫堅請戰,必是慷慨激昂,而荀貞卻是語調平緩,相比平時,只是多了幾分堅定。這幾分堅定,也可以看做是他的自信。
皇甫嵩心道:“真荀家乳虎!”說道,“好!你既有這等信心,我豈能不成全?”
荀貞說是不需增兵,皇甫嵩卻也不能真的一個兵馬都不給他,當下撥了五千三河騎士與之,與他本部合兵,共近八千步騎。在營中又休整了一夜,次日一早,荀貞帶部出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