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陽縣縣衙門口。
一個十幾歲的瘦弱少年,額間帶傷,面容蒼白,一言不發的拿着鼓槌,用盡力氣,一下一下的砸在縣衙門口的鳴冤鼓上。
沉悶的擊鼓聲,一聲接一聲的響徹整條街道,引來了許多圍觀議論的百姓。
明玦遠遠的蹲在一處隱蔽的房檐上。
不止他,婉娘也跟來了,還領着明家的兄弟姐妹,一家人就站在人羣后面。
明玦是藉口要買糕點吃,單獨跑出來跳到房檐上來圍觀。
清平在這縣衙門口,鳴冤擊鼓已經快一盞茶的功夫了,縣衙裡連點響動都沒有。
明玦嘖嘖嘆息。
他上輩子生在武林世家,又不負責門內事務,着實沒怎麼和官場之人打過交道,只是有所耳聞。
現在看來,真要做個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還真是不容易。
有點什麼事得找別人做主,若是運氣好,遇着個負責人的好官倒也罷了,遇上個糟糕的,那可真是求天不應,告地無門了。
明玦凝視着不遠處吃力擊鼓的少年,又俯視了一下腳下安靜的縣衙院內,頗爲嘲諷的輕哼一聲,俯身跳了下去,無聲落地的一瞬間,便隱沒在了縣衙庭院的盆景之間。
稍回想了一下方纔蹲房頂上觀察過的縣衙格局,明玦非常輕鬆的來到後院,找到了知縣的臥房。
一路上,守衛懶散鬆懈,他摸過來簡直不要太簡單。
避開兩個丫鬟,趁着沒人注意的空檔,明玦貼近了臥房的窗戶,還沒靠近,便聽見屋內傳出時高時低的喘息聲,以及輕重交織的SY聲。
明玦面不改色貼過去,掏出小匕首,乾淨利落的插進窗戶的縫隙,內勁一吐,便無聲割斷了窗栓。然後推開窗戶翻身而入,順手又把窗戶關好。
動作之迅速,又顯得自然而平靜,就好像翻了自己家的窗戶。
穿過茶廳,明玦進到臥房裡,瞟了一眼牀簾裡交纏的兩道人影,找了個陰暗角落,閒適的倚牆壁上,看了一會熱鬧。
外面傳來的擊鼓聲,漸漸顯得遲緩無力,屋裡的縣老爺,完全充耳不聞,自個兒忙得不亦樂乎。
明玦人小鬼大的嘆口氣,這縣老爺差不多也快年過半百了,精力還挺旺盛。
隔着牀簾,明玦擡手甩出一枚半指長的毫針,那枚細如牛毫的毫針就像自己長了眼睛一般,準確沒入了牀上男人身體的某處穴位。
王全貴正在和自己的小妾廝混,他聽見了外面傳來的,催命似的擊鼓聲,心裡非常不高興,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賤民,一大清早的跑來敲敲敲!
真是掃人興致!
王全貴懶得搭理,充耳不聞的繼續和貌美小妾嬉戲玩耍,很快,他的感覺到了,然而,就在這高潮的臨界點上,他莫名其妙,毫無預兆的,萎靡了……
王全貴呆滯了半晌,卡在關鍵點的憋屈難受幾乎讓他抓狂。
貌美小妾也察覺到異常,疑惑的看看王全貴,不解的問道:“老爺,怎麼了?”
王全貴尷尬異常,自覺顏面掃地,惱火道:“怎麼了?還不是外面一大清早的,不知道哪個短命鬼,催命一樣,敲個不停!真他媽掃興!”
小妾心下狐疑,不自覺的瞄了瞄他的某個部位,嘴上卻笑着安撫:“誰說不是呢,要不老爺去看看吧,是什麼潑天冤案值得這麼敲呢?”
王全貴冷哼一聲,拉着一張臉罵罵咧咧幾句,這才翻身下牀,那小妾隨意披了件薄紗跟着下牀幫他更衣。
兩人一邊更衣一邊調笑,磨磨蹭蹭老半天,才勉強收拾好。
明玦躲在隱蔽處,看着這個不務正業的縣老爺,更個衣也不老實,一臉色眯眯的拖拖拉拉,看得人牙根癢。手指動了動,差點忍不住又給他來一針。
看來婉娘說得沒錯,指望這個滿腦肥腸的人去安排剿匪救人,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估計清平的希冀要落空了。
等到王全貴上堂的時候,清平擊鼓擊得都快脫力了。
清平被帶進去的時候,心裡已經冷了半截,他擊鼓擊了半個時辰,這個縣老爺才姍姍來遲,這個辦事態度,就已經說明了很多。
但是不到最後,清平自然不會放棄,他撲通一聲重重的跪在大堂之上,大聲喊道:“求縣老爺給草民做主!”說罷咚咚的磕頭不止,他額間本來有傷,沒兩下便磕出血來。
王全貴不耐煩的一拍桌子,不悅斥道:“就是你一大早的在這兒擊鼓?有你這麼擊鼓的嗎?懂不懂規矩!”
清平到底是個十歲出頭的少年,面對王全貴的官威還是有些怯意,一時間吶吶的不知怎麼回答。
王全貴看着下方跪着的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冷哼一聲,慢條斯理的甩了甩寬大的袖子,冷聲道:“你最好是真有事,要又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看本官怎麼治你的罪!說罷!”
清平腦子裡瞬間就涌入那夜慘烈的記憶,怯意頓時煙消雲散。
他慢慢直起腰板,直直對視上首坐着的王全貴,目光灼灼,聲音極力平靜,卻還是忍不住發顫:“草民清平,家住大平漁村,三月二日晚上,一夥大約五六十人的劫匪闖進村裡,殺了里正一家老小,圍了村子,燒殺搶擄無惡不作,草民的爹孃,全都死在那些劫匪的手裡!草民也受了傷,好不容易逃出來報官,那些劫匪,搶走許多女人和小孩,剩下的就打算全部殺掉,我逃走的時候,村裡其他活着的人也四散逃命,目前我沒遇見其他同村逃出來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活着逃出來。求大人給我們做主,派官兵追查,剿滅劫匪,救出被抓走的人,給死去的村民報仇!”
縣衙外旁觀的百姓頓時譁然,議論不休。
王全貴也愣了,他以爲又是什麼你家偷雞他家摸狗的糟心事,沒成想居然是一樁屠村慘案。
這下麻煩了。
這種大事若是像往常一般敷衍了事,只怕會激起民憤,不好收場,可這種事要他怎麼查?
自古以來,這土匪流寇就沒絕過,他連殺人的山匪住哪個山窩都不知道,上哪去剿匪。再說了,他們這屁大的小地方,縣衙所設兵力簡直相當於擺設。
讓他派人剿匪救人,莫說他沒這個心思,就算有,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王全貴思量半天,將下首跪着的少年再次打量一番,拖着聲音問道:“你說沒看見其他活出來的同村村民?”
清平連忙回答是。
王全貴若有所思的盯了他一眼,故作懷疑道:“你的意思是,整個大平漁村,現在就剩你一人了?”
清平愣了愣,老老實實回道:“回大人,這個不一定,除了被抓走的女人孩子,剩下的村民當時四散逃命,那羣劫匪只有五六十人,應該顧不過來,草民覺得肯定還是有一部分人逃出來了纔對。”
王全貴質疑道:“那怎麼偏偏只有你一個人來報官?”
清平努力想了想,不確定的回道:“當時那些劫匪到處追殺我們,我們亂跑逃命的時候沒注意方向,可能其他人跑去別的地方了。”
王全貴勉強點點頭,長出一口氣,搖頭感慨:“真是喪心病狂啊,這些山寇劫匪也太囂張了,攔路搶劫就算了,居然還敢跑村裡屠村搶人!”
縣衙外圍觀的羣衆議論得更加大聲:“真是可怕啊,搶財搶人,還要屠村,這要是不把他們剿滅了,下一個倒黴的不知是哪個地方了!”
“真是慘啊,那些被抓走的女人孩子,就算救回來,家裡男人都死了,家財也被搶了,孤兒寡母的,救回來也不好過了。”
“誰說不是呢,落在那些惡人手裡,還不知道被怎麼糟蹋呢!”
“救什麼救啊,你覺着咱們這個縣老爺,是這塊料麼?”
“哎呦,要死了!你小點聲,不要命啦!”
“我覺得這位大哥說到點子上了,關鍵不是救不救,而是咱們攤上這樣的父母官兒,就沒希望救人!”
“這不是小事,我的一家遠房親戚就住大平漁村,這次要是官府不給個交代,我就天天敲他家的鼓!”
“有道理,這次一定得讓官府剿匪,我姐姐就嫁在大平漁村的鄰村,這要是不剿匪,多危險!”
“行了,你們少說兩句,待會兒別治你們一個大不敬的罪名,把你們自個栽進去!”
“……”
“……”
王全貴重重一拍案几,怒斥一聲:“什麼人在外面喧譁!”
縣衙外議論紛紛的百姓頓時噤聲。
“哼!”王全貴這會兒有些心煩,沒心思找茬,若擱在平時,定要抓一兩個人進來收拾收拾,泄泄火氣。
早知道這小子報官是說這種事,就該提前扣下來,也不至於現在人盡皆知。
事情到了這地步,王全貴也只好淡淡道:“行了,這件事本官知道了,接下來,本官會派人前去大平漁村查看現場,收拾殘局,順便尋找可能逃出來的村民,瞭解情況。你就先退下吧。後面有需要會傳你的。”
清平聽着他輕描淡寫的話,心裡發慌,忍不住追問:“大人,您會派人追查剿匪救人的吧。”
“放肆!”
王全貴惱火的拍着案几斥道:“本官辦事,需要你來告訴本官怎麼做嗎?”
清平死死咬着下脣,攥緊了拳頭。
“念你年幼!本官不與你計較,還不退下!”王全貴冷冷的呵斥完,便刷得站起來,一甩袖子,就這麼離開了。
一旁的主薄連忙高喊一句:“退堂!”
“這就退堂了?”
“聽見沒有,就說了一句會去收拾殘局,剿匪救人的事可是半句沒提,被我說着了吧!”
“嗨!你們忘了,咱們這縣老爺,可和土匪是親家呢!”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縣老爺的妹妹,不就是嫁給那誰嘛……”
“哎!造孽哦!”
“……”
清平跪直的身體一點一點,慢慢的軟下來,低垂着眼簾,彷彿瀉了一口氣,聽着縣衙外隱隱傳來的一兩句竊竊私語,一動沒動,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嘈雜的人羣中,婉娘看着衙內大堂內,默默跪着不起的少年,輕輕長嘆一聲。
她身旁的明缺聽見這聲嘆息,忍不住問道:“阿孃,縣老爺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覺得他反而在責怪清平?”
婉娘無奈的揉了揉明缺的腦袋:“你的感覺是對的。”
明瑞很不解:“可是……清平是受害者。”
反倒是一旁的明芸看得明白,拉了拉明瑞的衣襬,給她解釋道:“我覺得縣老爺定是怕了,他不想去剿匪,所以想把清平哥哥打發走。”
明瑞聞言很是氣憤:“怎麼能這樣,劉先生說了,一方父母官,應該造福一方百姓。縣老爺這事不管,就不配做小陽縣的父母官!”
婉娘眼疾手快的捂住明瑞的嘴,頭疼的訓道:“人多耳雜的,不許亂說話!”
明芸附上明瑞的耳朵,咬牙小聲道:“這事只能心裡想想,不能說出來,被官府的人聽見,會禍及全家的!笨蛋!”
明瑞只好不甘心的低罵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