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去勢極快,又施展了輕功,雲翎哪跟得上,只能一路沿着若有若無的痕跡追尋而去。
她出了城門,來到郊外,在漆黑的荒野小路上摸索。還沒走出兩裡地,天下起雨,她頂着雨,繼續前行。
飄搖的雨似一塊籠天蓋地的水幕,讓原本昏暗不辨的夜色更加幽暗,眼前除開樹木影影綽綽的搖曳,幾乎什麼也看不見,雨後的地面泥濘不堪,她滑了好幾跤,也不知滾入了什麼叢中,被那樹枝的荊棘銳刺刮破了皮肉,熱辣辣的疼。但她哪裡顧得上,循着眼前的路接着尋。
也不曉得走了多久,大半夜的時間總是有的,她記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少路,上下了多少坡,路過多少座村莊,腳底也不知是扎進了石子沙礫還是什麼,痛的厲害,但她根本無暇顧忌,只知道,找,找,找,一心一意,堅定不移。
待得過一片銀杉林之時,她着實走不動了,扶着樹喘着氣,打算歇口氣再繼續。正欲倚着樹幹靠過去,眼角餘光瞟到一樣東西,可夜太黑,還未待她看明朗是什麼,那勞什子已經蜿蜒着飛快遊弋過來,待到跟前終於看清之時,她臉色登時一變,口中不由一聲驚呼,但她的呼叫還未落下,白玉蘭清香攜卷着雨的溼氣撲鼻而入,腰間一緊,人已然離地而起,遙遙退到三丈之外。
再回過神來,身畔人已經鬆手走開,而方纔她靠立的樹腳下,一條細長的金環蛇,正直挺挺死那裡。
雲翎驚魂未定地道:“好險。”旋即向身側不遠處那白衣之人看了一眼,追了過去,怯怯地喊了一聲哥。
雲舒立在十步之外,背過去的臉,瞧不清神情。
雨依舊在下,發出淅瀝的聲響,地上全是小水坑,雲翎踩着水坑在隔他兩步開來的距離站住,輕聲說:“哥,我都追了一晚上了,沒力氣了,你別再走了,好不好?”
雲舒回過頭來,面無表情,神色冰冷的似一個陌生人:“雲姑娘這話好生奇怪,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你追我做什麼。”
雲翎呆住,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喚我什麼?雲……姑娘?”
雲舒的話音淡的近乎疏離:“不然呢,該喚你什麼?……雲霄閣的雲家小姐?或者武林劍聖雲過盡的雲小姐?……還是……我雙親之仇的女兒?”
雲翎愣在那,眼見雲舒舉步又要離去,她一慌,拉住了他的衣袖,他的衣袖被雨淋溼,她的手也被雨淋溼,彼此溼漉漉的挨在一起,冰涼的感覺讓她的心有些發慌,她問:“你去哪裡。”
“鬆手。”雲舒斜睇她一眼,似是想起什麼,眸中陡然染了一層薄薄的惱意,道:“我去哪裡都與你無關,你莫要再跟着我,你應該去找你的顏少主纔對。”
雲翎怔了一怔,須臾反應過來,堵在他身前,道:“哥你誤會了,我跟顏惜……”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雲舒截住:“誤會?方纔即便是瞎子也能看見你和他親熱地摟在一處。”他話意依舊冰涼,可親熱這兩個字似是從牙縫中蹦出來一般,含着微微的怒氣。
“方纔……”雲翎靜默片刻,好半天后道:“你一直在窗外?”
“是。”雲舒長袖一甩,眼神冷的似這嘩嘩落下的雨幕:“方纔若不是我現身,你預備怎樣?接受他的表白嗎?接受他的情意嗎?”
“你在窗外……你一直在窗外……”雲翎對他的質問恍若未聞,只愣愣出神的唸叨着這句話。
她不辯解,雲舒怒意更甚,他霍地逼近她,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眼前,道:“怎麼,爲什麼不回答我的話?看你這個樣子,似乎真是要接受他的心意,同他夫唱婦隨雙宿雙飛回越潮島是嗎?”他加重了語氣,帶着一絲自嘲:“也是,你們自幼便有婚約在身,若不是墨蓮的事小王爺橫插一腳,你只怕早已是越潮島的少夫人了。”
他微微傾身,緊緊逼視着她,幽深的眸中似有兩簇熊熊的烈焰在灼燒,帶着壓抑不住的怒氣,以及咄咄逼人的凜冽,儼然跟平日裡冷清淡然、高華而澹泊的他判若兩人。雲翎被他這樣的神情驚住,手腕處被他卡住不能動彈,傳來劇烈的痛,估計是那裡被荊棘利刺刮破的傷口剛巧被他緊捏住,痛的她有些受不住,她掙扎了一下手腕,道:“你放開我。”
她的這句本意是,你碰到我傷口,我很痛。不曾想到了雲舒耳裡,卻又變成了另一番意思。他定定的瞧着她,道:“放開你?好!放開你讓你去找那顏少主是嗎?好!好!好!!”
他連說了三句好,猛然手一鬆,霍地一甩,“啪”一聲水花濺起,雲翎措手不及重重跌坐在泥坑裡,狼狽之極。
因着這番動靜,她懷中的夜明珠從衣襟中跳了出來,被銀鏈子掛住,懸在衣領外,幽幽發着光,那是他曾經送她的禮物,她找巧匠把它穿成了吊墜,日夜掛在頸上,貼身不離,李承序有幾次跟她鬧着玩,要摸那珠子,她小氣吧啦的從不依。
夜明珠的光似一盞小小的燈,瑩瑩地打在雲翎身上,本來黑暗中看不到的狼狽,此刻照映的清晰明朗。
她冒雨前行大半夜,渾身被雨澆的溼漉漉的,比雲舒更溼更透,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滴水,冷風一吹,她禁不住打着冷顫,頭髮亂糟糟的散了下來,其中幾縷鬢髮凌亂的黏在臉上,水順着髮梢流到蒼白的臉頰,又滑向泛白的脣。額頭,腮上,下巴上,手腕處都有好些條紅色的血痕,一看便知是野外銳利荊棘劃出的傷口,最長的一道在右手臂上,從手腕處一直拉到無名指,傷根本沒處理過,方纔被雲舒用力一捏,又開始鮮血淋漓,被雨水一衝,受傷的皮肉都洗刷成了粉紅色。至於身上,更是不用看了,除開水,還有泥,黃褐色髒污的泥,也不知摔了多少跤,才能將一身藕荷色的衣衫,染成這純粹的泥色。最慘不忍睹的是鞋子,左腳的還好,雖然已經完全看不出來本身的顏色,但好歹還有,不像右腳,鞋沒了,襪子也不知道去了哪,光着腳丫,腳掌……就不說了,自然是被沙礫碎片什麼的,扎的處處傷口,混了泥,一邊流血一邊高高腫起,腳趾的指甲蓋也磕掉了兩個,露出兩個血色的小坑,被污濁的泥水摻和進去,辨不清血肉的顏色。
這一路崎嶇山道,這一路看不見黑夜的前方,這未知的整整一夜,她從一個山頭到另一個山頭,一座村莊到另一座村莊的找,她摔了很多跤,她被冷雨凍的瑟瑟發抖,她被攔路的荊棘割破皮肉,她踏着滿腳的傷口,她不停流着血,但那又怎樣,誰都不能阻止她,忍着種種痛楚磨難,一步一步,翻山越嶺,走到他面前。
雲舒靜靜地瞧着她,幽深如淵的眸裡,有什麼情緒在急速翻涌。
雲翎依舊不堪的坐在泥坑中,仰着頭看着對面的男子。半晌,她站起身,緩緩向他伸出手,似是想挽留住他,他沒有迎合,她手的姿勢便定定地保持在虛無的空中,雨水落入流血的手掌,混成水紅色的血水,順着纖瘦的手腕往下滑,落入曲折的肘間,在肘部轉折處,一滴滴墜入地面的水坑內,滴答,滴答,濺起水紅色小花。
那樣無聲沉默的光景裡,她深深凝視着他,低沉卻堅定說道:“是,我承認我是雲翎,是你血親深仇的女兒雲翎……可是,可是我更是你的蓮生啊……是那個從小到大,只愛着蓮初的蓮生,是那個爲了蓮初可以不顧一切的蓮生,是那個……”
她的話還沒說完,他陡然傾下身,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剎那,吻她。
他捧着她的臉,將她推在後面的樹幹上,不顧一切的吻,似要用盡全身力氣。不像方纔那樣淡漠,不像曾經那般溫柔,帶着狂風驟雨般從未有過的侵略氣勢,還有一絲暴戾,似在發泄什麼,又似要印證什麼,她簡直快喘不過氣來。驀地她脣上一痛,嘴脣似乎被他咬破,有猩甜的液體滑進脣舌之間,在舌尖上綻出鹹甜交加的矛盾感覺,卻又透着極致的苦,然而,縱然這樣,她亦仍不顧一切的去回吻他,似要將所有的心意,所有的堅定不移都向他傾訴。兩個人緊摟在一起,脣齒相依,磕的牙關都有些痛。
須臾,他的吻又移到她頸上,細細密密地宛若夏日的急迫驟雨,帶着紊亂的喘息聲,她微微揚起下巴,他熱熱的呼吸掠過她雪白的頸項,不似剛纔的掠奪,倒更像是索取,她身上若有若無的蓮花氣息夾雜着潮溼的雨氣,混成一股似來至異世的馥郁香氣,那是專屬於她的溫暖與體溫,貼在臉上,像是隆冬雪夜裡的羽絨,細膩而柔軟,有着令人安心的溫存。他近乎貪婪的索求着她的溫暖,近乎渴望的依賴着她的氣息。一如既往的就像那些年,他們相依爲命的那些年,她是他全部的溫暖,亦是唯一的溫暖。
是了,這一吻,是痛楚,是矛盾,是恐懼,是不安,是絕望,是無奈。
卻,又是愛。
絕望而無奈的吻,絕望而無奈的愛,於這淋漓的雨夜裡,於這污濁的泥水間,於這深入骨血的世仇之中,於這愛恨交織之中,於這森冷悲涼的宿命中。
抵死纏綿。
作者有話要說: 哇啊啊啊,終於來場哥哥主動的強吻!! 扭轉了總是被妹紙強吻的局面有木有!
嗷嗷~ 小七還在奮力碼雲舒番外,碼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