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清白姑娘,若非受此大辱,豈可拿自家名聲玩笑,不信你且看——”曲箜篌淒厲一笑,當下不管不顧,扯住脖子上的衣領往下一拉,精緻如玉的鎖骨便迎着諸人展露無遺:“昨晚我寧死不從,他一怒之下,便要將我活活掐死,如果不是蕭姑娘救得及,我此時早就去了陰曹地府見我爹了罷!”
諸人瞠目結舌,沿着鎖骨往上細細一瞧,便見她雪白的頸脖上,一圈紫青色的於痕赫然入目,那顯眼的痕跡彷彿在無聲宣告着女子昨夜被凌辱的可怕經歷。
曲箜篌摸着脖子裡的痕跡,衝諸人淒涼一笑:“幸虧我命大,不然我父女二人便在地下團聚,也將化作冤鬼,時時刻刻詛咒那禽獸早日遭到報應不得好死!”
此話一說,一羣人都覺得後背升起一股涼氣,而何勝更是出了一身冷汗。
“各位,還不信麼?”曲箜篌又自顧自拉起衣袖,脫下鞋襪,將手腕,腳踝處被繩子捆綁而勒出的傷處都給諸人看了,最後在一片瞪目結舌中緩緩將脫下的鞋襪穿上去。
“各位,還有其他更多的傷口,可我不想再說,今日我來,只想證明,何洪威這禽獸,”曲箜篌恨恨向着何洪威屍身一指:“死有餘辜!死不足惜!蕭姑娘真正是俠義之人!殺了他實乃爲民除害!”
庭院內諸人面面相覷,一時鴉雀無聲。
半晌,雲翎饒有興趣的看向着何虹玉道:“何掌門,你還要證據麼?還要的話,可以把當時酒樓的小二掌櫃都喊來,他們可都是親眼見到你的大侄子強搶民女飛揚跋扈一事,哦對了,當時那小二好心幫曲姑娘求了求情,被扇了兩個大耳光,門牙都被打掉!我相信他對此事是很有印象的!若你還不相信,便把那天酒樓在場的鄉親父老也喊來問問吧,區區我可沒有通天本事,能將整個臨州都收買了去!”
雲翎見沒人講話,繼續道:“眼下大家對這事可都清楚了?這事講起來雖然看似複雜,其實梳理起來再簡單不過,說穿了何洪威霸佔民女,詭計不成,便意圖報復。那晚上他下手之前便先偷了困龍環跟七日散,然後用七日散將我跟曲姑娘迷暈,帶到偏房,用困龍環將我困住,然後意圖實施下作之事……結果我被人救出,逃出了困龍環,替天行道手弒這惡賊…但我留下了小四的命,卻沒想到又恐又懼的他害怕閣裡對他的責罰,所以惡人先告狀…最後,就出現了今天的這一幕!而後的事,在場的各位都清楚了罷!便是這樣了!”
事情已經再清楚不過,鐵證如山也擺在一旁。在場諸人均默不作聲,沒人再質問半句。何虹玉臉色鐵青,看了一眼榻上已死的何洪威,又痛又恨。何勝卻惱羞成怒地大喊:“便是我兒犯了王法,也不該由你輕易處置!”
雲翎負手而立,聞言轉過頭來,一向輕輕淺淺的眼神驟然凌厲如鍼芒,她緊逼向何勝,一聲冷笑後陡然高聲發作:“王法?!你講王法?你兒子依仗家門勢力,欺壓百姓逼死弱民,可有王法?你兒子青天白日衆目昭彰,霸人良田奪人房屋縱火行兇,可有王法?你兒子帶領手下張狂無度,強搶民女大鬧酒樓,可有王法?你兒子夜半做賊手段卑劣,私偷門派至寶,存齷齪之心使下流手段,凌辱婦女殺人滅口,可有王法?!”雲翎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几度:“還有你們這棲霞!放縱門人胡作非爲姑息子弟魚肉鄉里,更兼之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含血噴人,更妄圖坑害無辜草菅人命!我且問你,你們眼裡可還有王法!可還有律法?!”
雲翎霍然轉身,振臂一揮,堪堪指向庭院裡棲霞正殿上懸掛着的“正氣浩存”的牌匾,忿然厲叱道:“棲霞!說什麼堂堂棲霞派!說什麼武林正道江湖名門!說什麼正氣浩存仁義道德!說什麼匡扶正義鋤奸懲惡!笑話!當真是笑話!別說何洪威死了,此等人人得而誅之的窮兇極惡之徒,今日他就算再活一次,我便替武林俠義再除他一次又有何妨!”話到最後雲翎一聲比一聲高,一句比一句急,字字擲地有聲,句句鏗鏘有力,氣勢如同排山倒海般一波波壓倒在何勝身上,何勝對上她凜冽如刺芒的眼神,顫抖着嘴脣,半個字也講不出來。
一席話講完,何勝已是臉色灰敗,面若死灰。
庭院裡一時寂寂無聲,諸人怔怔看着那立於牌匾下的少女,無人再說一句話。凝目所至,那少女身姿纖瘦,言笑恣意間自有一股凌然不可冒犯之氣,耀眼日光下,她周身隱隱散發的凜冽氣場竟將那晌午的灼灼陽光都壓下去幾分。又想她自進了這庭院,衆人便親眼見她處劣勢時氣定神閒沉着應對,佔上風時巧利契機乘勝追擊,於諸人圍殺困境中尋找生機,於小人誣陷窘迫中機智應變,言行之間進退有度,舉止之中左右有局,不戰則已,戰則一發即中扭轉全局。想到這裡,諸人心下不由頓生欽佩,紛紛暗贊好一個厲害角色,轉念又一想,受害者雖是同門師兄,可是他一向行事暴虐無度,被殺也算是惡有惡報,而這位姑娘雖痛下殺手,可所做的確是行俠仗義除暴安良之事,實乃正道作爲,這麼想着,諸人再看向她的眼光,不由帶了三分敬畏三分佩服。
良久,雲翎輕蔑一笑,打斷了這庭院的沉寂:“何掌門,如今還要再追究我的罪麼?”
何虹玉臉色難看之極,默了默,緩緩出聲:“不孝子弟何洪威,偷盜聖寶,私拿禁藥,欺凌百姓,姦淫婦女,有辱棲霞門風,壞我百年清譽。數罪併罰,依規處以火刑,死後不得葬入師門墓地。如今既已自食惡果,便作罷,來啊,給我將屍體拖下去,稍後再做安排,我自必不輕饒,以儆效尤!”
那隨從弟子將何洪威屍首拖下去之後,何虹玉又思量了片刻,向着雲翎幾人吐出一句話:“兩位姑娘,對不住了,二位身上都有傷,儘可放心在棲霞療養,以表我派歉意。”
曲箜篌別過頭去,不看何虹玉,雲翎卻是話裡有話:“何掌門,素聞你行事耿直,處事公允,有功必賞,有錯必罰,可今日,似乎少了點什麼呀。”
何虹玉道:“少了什麼?”
雲翎沒理何虹玉,徑直走到何勝面前,道:“這位,你不覺得欠我一句道歉麼?”
何勝雖然後悔自己的魯莽,不該輕信小人讒言頭腦發熱誣陷無辜,但此刻哪裡拉的下那張老臉,一咬牙,道:“我怎麼說也是個長輩,難不成還要跟你這小輩賠禮磕頭?即便是我說錯了什麼話,可也輪不到你這晚輩來同我計較!”
“哦!”雲翎睇他一眼,嘲弄道:“想不到這位雖然武功平平,但倚老賣老的本事還是好的很吶,小心等下把腸子都悔青了喲…”
何虹玉有心維護自家哥哥,便道:“我已向二位姑娘道歉,蕭姑娘還想怎樣?”
雲翎道:“何掌門這話說的好生奇怪,什麼叫我想怎樣,好像是我在故意找茬似的。我區區一個弱女子,難道還敢在你們堂堂棲霞裡無事生非?只不過,人人都希望有個好名聲,我也無非只是想還自己一個公道罷了!方纔這位口口聲聲妖女長妖女短的辱罵不休,我倒想知道,我究竟是哪一點做錯可以被他這般辱罵?如果沒做錯,那他又算不算誹謗呢?既然是誹謗,我又爲何不能替自己討回個公道!”
雲翎的話句句在理,何虹玉左右爲難地啜喏着:“這……”
“真是俗話說的好,子不教父之過,何洪威如此大罪大惡之人,委實跟他爹何勝的息心教導離不開關係啊。回頭想想,方纔何勝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便不問青紅皁白將我定罪,更領着門人要立刻取我性命,嘖嘖,那可不是演習啊,都是真刀真槍的上了,那會我若反應稍微慢半拍,這小命不知還有沒有啊。”雲翎又譏誚一笑,道:“也真是奇怪,這人身爲一派元老,卻如此不分是非飛揚跋扈亂殺無辜,換了其他幫派早就重懲以肅門風了,可何掌門卻無視於睹。區區我真是好奇,究竟是棲霞派從來便默許了坑殺人命是無罪行爲,還是因爲他是掌門親戚就可以隨意殺戮呢?”
一旁顏惜頷首,緩緩走向前來,向何虹玉道:“何掌門,既有人欺辱我友,矇蔽事實,爲何罪而不懲?你身爲一派之主,獎罰自當分明。如今有錯不罰,何以服衆?不能服衆,何以立足武林?”悠悠綻開扇子,嘴角噙着一抹冷然的笑:“惜向來真心誠意把何掌門當做敬重的前輩,可若貴派此次存了心要欺辱我這朋友,那就請見諒,惜絕非任人揉捏之輩。”
何虹玉一怔,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