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虹玉一怔,默然無語。
正在何虹玉爲難之時,卻聽一個清魅的聲音自門外傳來,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何掌門!”
衆人立刻扭過頭去,卻見七八個人擡着一頂硃紅金頂軟轎,正輕快的向庭院裡移動,那男聲便是從軟轎裡發出。
那轎子在庭院正中停下來後,轎子裡頭又傳來“啪啪”的鼓掌聲,那人讚道:“好!好!真是一出好戲!姑娘真是一個妙人!”那意思顯然是對着雲翎說的,更顯然是在屋外觀看已久了。
雲翎心下暗自好奇,凝神去看那轎子,可是那人端坐在軟轎裡,窗簾子拉的嚴嚴實實,面目模樣半分也瞧不見。雲翎眼神又在轎子上面轉了一轉,便見軟轎上琉璃窗配墨色輕紗,轎頂上裝飾着銀蛟紋深紫緞,轎子四壁垂着排排朱穗吊碧綠瑪瑙珠子,這排場來頭不小,很是不小。
雲翎收回目光,客氣的衝轎子答了一句:“謬讚,謬讚!受之有愧!”
轎子裡那人衝何虹玉道:“何掌門,這是家父給你的賀禮,我路上有事耽擱所以晚到兩天。哦,我趕了大半天的路,乏的慌,我需要香湯熱水,你派人準備吧!”他說起話來,全然一副主子派頭,尋常人晚到賀壽必然會再三道歉,可他卻隻字不提,而最後的幾句話更是用吩咐的口氣,彷彿是一個上位者對屬下的普通命令,何虹玉好歹也是堂堂一派之尊,能用這種口氣對待她的,不知是何種身份了,諸人紛紛揣測不已,但礙着何虹玉,也沒人出聲詢問。
這時一個領頭隨從模樣的人從轎子旁邊走出,捧着一份匣子遞給何虹玉,何虹玉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變,立馬行大禮,低低拱下身去,一字一頓道:“棲霞掌門何虹玉見過晉康王!謝王爺大禮!”
何虹玉此言一出,在場人都愣了。
王爺!晉康王小王爺!這兩年風頭最盛的晉康小王爺!手握國家大半兵馬的攝政王獨子——晉康王李承序!
衆人早已目瞪口呆,一旁的雲翎與顏惜默契的對視一眼,神色只是微微驚訝,也不見有多震驚,彷彿早已猜得j□j不離十。
“免禮免禮,本王是微服出巡,就無需那麼高調了。”透過薄紗,轎子里人影一動,似乎是晉康王懶懶的換了個姿勢:“哦,何掌門,這位姑娘是本王的朋友,你們如此對待本王的朋友,說不過去吧,況且這門派規矩似乎太過鬆散吶!何掌門你覺得呢?嗯?”他話音低沉鬆鬆軟軟,可到了最後一個字“嗯”的時候,卻又尾音挑起,說不出的慵懶散漫。
雲翎聽了這話,莫名其妙看向轎子。咦,她何時跟高高在上矜貴無比的晉康王成了朋友?她怎麼不知道?同時雲翎還收到了來自其他方向投向她的訝異眼光,她只能無辜的搖搖頭,表示自己也處於迷糊狀態。
轎子前的何虹玉沉默片刻,看向自家兄長。
何勝臉色惶恐,結結巴巴喊起來:“妹妹,妹妹,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可是你的親兄長啊!妹妹!”
何虹玉長嘆一口氣,揮了揮手道:“何勝,是非不分,魯莽行事,險些枉殺無辜,杖五十。小四,縱主行兇,爲虎作倀,知主盜寶,知而不報,欺上瞞下,誣陷無辜,處火刑。”
何勝與小四立即大聲喊冤求情,可無濟於事,一羣人不由分說將哀嚎着的兩人拖了下去行刑。
晉康王滿意的點點頭:“何掌門,領本王進去內廳吧!”於是轎子復又擡起來,一羣人絡繹有序地在何虹玉帶領下向着內廳奔去。
臨去那一瞬,一隻修長的手伸出來,將轎簾一掀,一張年輕公子風流俊秀的臉便露出小半臉龐,隔得遠了,看不見容貌,唯見那一雙深邃的眸子,不同於常人的烏黑深沉,而是呈罕見的酒紅色,仿若葡萄美酒,流光溢彩。他斜斜倚着簾子,帶着一抹欲說還休的笑,遠遠地,深深地看了雲翎一眼。
雲翎剛巧對上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心下突然一震。
帳算完了,仇也報了,雲顏一行人也不願再在棲霞久留,便找了一輛馬車,載着傷勢未愈的曲箜篌下了山。
幾人回到臨州,找了城內最大最好的客棧安頓下來,又請了城裡最好的大夫給曲箜篌瞧過,大夫說只是外傷,開了些藥囑咐每日服用三頓,好生休養些時日傷便可痊癒,一羣人的心這才稍稍安定。等到大夫臨走時,顏惜硬拖着雲翎也要讓那大夫給她把把脈,可雲翎卻連連嘟囔着:“討厭看病,討厭吃苦藥!”接着腳底踩油一口氣跑到自己房內將門鎖得緊緊,死活就是不讓大夫進來。
顏惜派顏葵在門外敲了半天,雲翎橫豎都是不開門。
片刻後,大夫無奈的走了,雲翎背靠着門沉默良久,神色古怪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搭上自己的脈,低低自語道:“給你們把脈,怎麼把呢?告訴你們我隨時都會死麼?”
沒有人聽到她的話,空蕩蕩的房間,只聽得到窗外風穿過樹叢,枝椏搖擺發出的簌簌作響。
房間一側,光線照不到的陰影處,少女雙手矇住臉,輕輕苦笑一聲。
四人稍稍歇息了一下,不多時便已是瑰霞漫天黃昏時分了。
一樓歌舞昇平,十分熱鬧,幾人在房間裡呆的乏了,便從二樓廂房下來,前去大堂看歌舞解悶。
一樓大堂設置的高調華麗,富麗堂皇,呈“回”字形,周圍一圈都是供客人觀賞的雅間,用潑墨寫意的梨木屏風虛掩着半隔開,大堂正中一大塊,卻是一個彩鍛裝飾的高臺,一羣鶯鶯燕燕在上面吹拉彈唱爲客人助興,演到好處,掌聲涌動,喝彩不斷。
四人挑了一個離臺子最遠的隔間,覺得清淨。
剛坐下,顏葵道:“少主,今天我可替你們捏了把汗哪,棲霞那麼多人氣勢洶洶的要你們難堪,可你們還偏偏便以身犯險,你就不怕萬一何虹玉不念舊情真的翻臉,棲霞上上下下一起對你們來個羣毆?”
顏惜清淺一笑:“怕?我可不怕何虹玉翻臉,”歇了歇,笑的更加溫文爾雅:“我只怕他們逼我翻臉。”
顏葵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原來…原來今兒你去棲霞,看似只有您和雲小姐兩人,其實還帶了另一羣人對不對,只不過那些人藏在暗處!如果那棲霞能和平解決這個問題,您便不招那些人出來,但如果棲霞翻臉,您必定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顏惜神色讚許的瞥了一眼書童:“嗯,最近腦袋有長進。”
顏葵得意於自己的頭腦:“那是,我可是您的貼身忠心書童,跟着您這麼多年,我還不瞭解您麼!您從不打無準備的仗!”
雲翎眨巴着眼睛看着顏惜:“你還真的埋伏了人?”
顏惜懶洋洋換了個坐姿,道:“哦,我只是怕萬一動起手來,我打的累,那還不如指揮手下去打,我在一邊喝喝茶賞賞花,多自在。”
雲翎:“……”
顏葵八卦勁又上來,向着雲翎道:“雲小姐,你今天的表現實在是太精彩了,憑自身之能力戰羣雄,以一人之力扭轉全局!顏葵佩服佩服!我一定要把這段故事添到我的段子裡去!”
雲翎點點頭,表示聽到。
顏葵兩眼發亮,繼續問:“雲小姐,你昨晚是怎麼從那困龍環裡逃脫出來的,那環老爺當年都被難住啊?其中奧秘可否透露一二?我絕對不會講進我的段子!”
雲翎再次點頭:“當然可以透露,因爲我會武功,這門武功你不會,所以沒法解釋。”
顏葵毫不氣餒,繼續換下一個話題:“雲小姐,今天那個小王爺真的是你的朋友麼?是什麼朋友?好朋友還是…哦,你之前一直不待見少主,難道是因爲,你跟那小王爺不是好朋友,而是……男女朋友?!對了,今天我留意了,那小王爺走的時候,掀開簾子朝你看了一眼,嘖嘖,憑我閱人無數的經驗,那一眼絕對不同尋常,絕對意味深長…你們,你們難道真的是一對?”
話到此處,顏惜跟曲箜篌的目光均直直的投了過來,一桌子的人都看向雲翎,顏惜是同先前一樣,不動聲色笑着,而曲箜篌的神色,卻隱隱帶着一絲歡喜。
曲箜篌忽地想起什麼,道:“難道,那晚上,雲姑娘你跟我講的,你心裡頭的那個人便是他?……便是那個小王爺?!”
顏惜眼眸一轉移到了雲翎這來,臉上的笑卻愈發若無其事,也不說話,彷彿就等着雲翎的回答。而一旁的曲箜篌卻緊張的瞧着顏惜,似是在觀察他的反應。
雲翎還沒答,顏葵又開始發言了:“明眼人都知道,眼下這寶座上的小皇帝不過是攝政王的傀儡,攝政王手握天下大權重兵百萬,只消一句話,這天下便能即刻易主。攝政王如此位高權重,那小王爺李承序又是攝政王四個兒子之中僅存的幼子,想來那小王爺自然是身份尊貴位同太子了。”似乎又想通了什麼,嘆了一口氣道:“據說那小王爺金衣玉馬,俊俏無比,又是皇族甲冑,雲小姐你若是跟他好上了,也是幸事。也好,也好,反正少主有曲姑娘了,讓你落單總是不好的,眼下你有那小王爺了,總算圓滿,哈哈,大家都皆大歡喜,皆大歡喜!”他一面說,一面搖頭晃腦對自己的推論甚是滿意,待到說到皆大歡喜的時候,卻突然覺得一陣寒風颼颼的颳了過來,他轉頭,卻發現自家主子輕輕瞟了自己一眼,眼神隱隱有些古怪,當他收住話頭準備細究的時候,看見主子的神色還是如初時那般笑眼迷離,彷彿剛纔那古怪的感覺只是自己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