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惜衣冠楚楚長身玉立的佇在那裡,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是,正是在下。”
微涼的夜風穿過,他碧色的衣衫在黑夜中搖曳不絕,恍若深夜裡水光盪漾的湖,那看似平靜無瀾宛若明淨的湖面,底下卻掩蓋着暗涌重重波濤洶洶。
——一如這人,永遠將平靜而溫雅的微笑掛在臉上,卻決不能忽視,那笑意裡隱藏的鋒芒和實力。
雲翎的目光也聚集在他身上,夜色下他那般驚才風逸,雅人深致的立在那裡,便是這昏暗的夜也不能將他的卓卓風姿掩蓋半分。她突然覺得,此刻他的笑,甚是養眼,雖然在之前兩人不和的時候,那一副疏離而優雅的微笑曾讓她多次覺得不痛快。而他眼下一手執扇,一襲碧衣,想來那句玉扇碧衣的稱號果然形容的妙極了。
雲翎拍了拍手,想要爲顏惜叫好,可轉念憶起兒時往昔,憶起那個初次見面那般內向的小小哥哥,那個倔強而孤傲的自閉孩童,於什麼時候起,竟變成今日這般言笑晏晏的翩翩貴公子了呢?
“難怪你方纔以一人之力殺盡柳葉刀!”風清的話打斷了雲翎的漫漫回憶:“原來我竟小看了你,可你即便是顏惜那又怎樣!”手一揮,指指雲翎,向身後待命的手下道:“你們來對付這個女人,記住,留活口。”
風清話落,身子已經風一般掠起,抽出腰間長長的匹練,便向顏惜襲去。顏惜反應極快,敏捷的躲過了甲奴的重拳,同時舉扇應對風清的匹練。
顏惜如今是二對一,風清加甲奴。
而那邊的雲翎,則是N對一,一羣小嘍囉團團圍住了她,雖然一個個武功都不算高,可是這百來號人操着各種奇奇怪怪的武器一擁而上,便是她一劍能刺死一個,可也不是三下五下便能搞定的。況且還是在這深更半夜的眼睛又不如白天好使,戰鬥力小打折扣的情況下。
這邊顏惜本來迎戰甲奴,運用巧勁只出七成功力便能輕輕鬆鬆落個上風,而風清一加入,局勢便立刻發生了改變。風清本就是鬼域宮座下風使,武功全由宮主親自教導,上次絕色坊和雲翎一戰已經顯示出武功頗高,而此番又是有備而來,自是不容小覷。雙方二對一,幾招下打了個持平,誰也沒佔到誰的好。
雲翎那方揮劍廝殺着,心下卻暗暗焦急起來,她是清楚風清功力的深淺的,眼下又多了個渾身巨力的甲奴,那兩人一個快,一個狠,而顏惜的武功雖高,目前看似也是沉穩不驚並未落入下風,可獨自一人應對兩個強敵,一邊要持扇與風清打做一團,一邊還要分神甩開甲奴的追擊,一心兩用,時間一長,總有應接不暇的時候,到時候必然會露出破綻。一旦露了破綻,後果便難講了。
這麼一想,雲翎便將手中的祭雪劍舞的更快,劍鋒凌厲猶如星芒,試圖殺出重圍,救援顏惜。祭雪劍隨着她的動作一刺一挑,在黑暗中銀光閃閃,寒亮耀眼。
果不多時,隨着風清與甲奴的配合愈來愈默契嫺熟,兩人一個負責招架顏惜上盤,一個專門攻擊下盤,三人持平的局面逐漸改變,顏惜再怎樣力戰雙雄,可兩隻手對四隻,還要顧着那些偶爾跑來亂砍幾刀落井下石的小嘍囉們,已經稍稍顯露勉強。此時他右手舞着玉扇,臉上雖然仍然掛着淺淺的笑意,可是那笑意上已然微微帶了幾分肅然。
風清心下暗喜,下手更快更猛,然而她卻實在是小瞧了顏惜,顏惜雖然看起來不如初前那麼輕鬆,卻也並未見有頹廢之勢,身影輾轉間,一柄玉扇上攻下襲,招招式式一氣呵成使得連連綿綿無窮無盡,雖是一派殺氣盎然,但甚是流暢好看,風清二人一時半會也沒討到什麼便宜。
風清心下不禁有些不耐,再這麼纏下去,顏惜縱然總有氣力不竭輸給自己的時候,可自己約莫着也得掛點彩。念及此處,她打起了其他主意。
雲翎那方還在被團團圍住,周圍個嘍囉已經被她殺倒了一半,剩下的三四十人還在與她不死不休着。
風清的眼睛驀地一亮,突然,她纖臂一甩,那手中正與顏惜玉扇糾纏的匹練陡然一折,彷彿長了眼睛的活物一般,突兀的換了個方向,軟綿綿卻帶着不可抗拒的力道向那旁的雲翎後腦襲去。
那匹練煙一陣的飄乎乎襲來,半分聲響也沒有。
而云翎背對着風清,正全心地投入廝殺。她此時正被一羣武功不弱精神又如小強般越挫越勇的嘍囉們纏住,青鋒舞動間爆出鮮紅的血花朵朵四處飛濺。奈何這夜黑風高,不僅目力不如白天,便連其他感官反應都比白日裡遲鈍些,況且她也並未料到,風清會在跟顏惜激烈打鬥自顧不暇之時,猛然向自己出手。
背後的奪命之招已經帶着殺氣騰騰的寒氣即將給予她重重一擊。
這一擊,若擊中,必將血濺當場。
“翎兒!”電光火石之間,顏惜眼中精芒暴漲,身子一發而起,玉扇橫轉,夜中只見流光一線,玉扇已經快速絕倫地攻向了那匹練,截去了匹練的去路。
招數被斷,風情臉上卻不見絲毫沮喪,清冽的雙眸反而爆出驚喜的火花——她得手了!她用雲翎性命之危誘出顏惜的破綻,竟然得手!當下心思一轉,將匹練一甩收回,左手以掌爲刃,傾盡全力堪堪劈向顏惜命門。而那方甲奴也反應過來,抓住這個難得的大好時機,卯足了勁一拳便向顏惜胸口擊去。
——顏惜滿心欲救雲翎,卻忘記自己命門此刻已然暴露在對手眼前。
命門何其重要,一人擊中便生死難測,何況是兩勁敵同時出手。
雲翎驟然回過頭來,映入眼簾的便是這驚心動魄的一幕。
風清那掌已經帶着十成十的功力毫不留情的劈向顏惜命門,兩人相距何其近,顏惜必將躲閃不及,何況另一面還有個正準備雙面夾擊的甲奴。
那一掌,只待落下。
那一拳,即將捱上。
顏惜,凶多吉少。
“顏惜!”驀地一聲高喝,雲翎雙眸裡忽地紅光一閃,只覺體內的某種力量剎那間如決堤泄洪般席捲開來,帶着驚天駭地的爆發力洶洶而出,電光火石間她長劍當空一揮,一道紅光沖天而起,激起血雨飛揚滿天,瞬時殺出一道血路,幾乎是同時,她的身影已經快若疾電,迅若暴雷地向着顏惜的方向飄身撲去。
她驟然而來的速度實在太快,躡影追風,光電不及,快的近乎鬼魅,簡直看不到她身形的移動,眼前就那麼光亮一閃,她已經欺身搶先在風清鬼奴落掌之前。
“砰”一聲響,她一掌揮出,已將顏惜身子遠遠推開十幾步,顏惜立時藉着這股勁脫離了那個危險地帶。
顏惜剛躲過這一致命的雙重殺招,正待回身接應雲翎,不想卻因着衝力過猛,他懷裡的盒子被這一激盪撞飛了出去,遠遠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冰火珠。
風清本來還在驚愕雲翎之前鬼魅般的速度,直到那盒子掠過眼內,她才反應過來,迅速躍起伸手去搶那盒子。
與此同時,雲翎也縱身而起,揮手去奪。
空中兩人同時抓住了盒子,互不相讓,於是又利用另一隻空着的手,廝打了起來。越打越遠,漸漸的融入夜色之中。
顏惜趕緊去追,可甲奴卻帶着小嘍囉們一道纏了過來,那甲奴似乎在爲剛剛的痛失良機而狂躁大怒,發足狂號着一副拼了命也要將那遺憾補回的架勢,揮着鐵拳不顧一切的向顏惜進攻,他亡命發狠之下,力道比之前兇猛得多,顏惜亦不敢小瞧了去。
而云翎風清這邊殺意更濃。因着兩人靠的太近,所以匹練長劍之類的武器根本派不上用場,反而成爲累贅,所以雙方都乾脆赤手空拳貼身肉搏。
風清抿脣肅穆,左手如靈蛇,進退靈活的攻向雲翎各個要處。她是曉得雲翎深淺的,她們之前便交過手,只不過絕色坊那一戰兩人並未分出勝負,好吧,那便由今日解開答案吧。
想到這裡,心底不由一陣亢奮。
她武功由宮主親自教導,這些年又勤奮練習,半分也不敢怠慢,如今已經躋身武林一流行列。算下來江湖之中,能跟自己算的上旗鼓相當的,要麼是月隱這樣的自己人,要麼是武林中那些已經歸隱了不再出現的高人,平日裡便是想找個不相上下的人打上一場都沒有,偶爾夜半練功的時候,對着遙遙的天空,聯想起自己茫然而又單調的人生,總是不免升起一絲落寞,禁不住總是想,想尋到一個對手,朋友也好,敵人也罷——總得有個對手,有個強大的對手,才能激起自己內心的渴望。
只有這樣,纔會讓她覺得,她還活着,她並不是沉溺在一個充滿絕望的夢境裡。
而今晚實在是太過刺激,這對手,不僅遇到,而且是遇到兩個,其中一個差點還死在自己手裡!
想到這裡,她渾身的血液不禁沸騰起來,像是翻滾着的開水,又像是被烈火燃燒着的柴薪,燃燒着翻騰着,教唆着自己哪怕使盡渾身解數也必須打倒征服眼前的對手。
至此,風清的出手更加猛烈,一掌一拳間猶如疾風驟雨,毫不歇停地向着雲翎身上拍岸而去——而對面的雲翎一邊接招,臉色卻微微發白,那雙往日裡如同潑墨點漆般的烏黑眸子,此時卻染了一層異樣的血光,漾出一抹詭譎的紅,那奇異的狀態之下,是她輕輕喘氣的面孔,那感覺像是身體有恙,又似乎是在剋制着某種即將爆發的事物。
“你是月隱的朋友,”幾十招過後,雲翎出手慢了半拍,泠然道:“不要逼我。”
風清正在興頭上,哪裡肯罷手,聽了這話,以爲她是體力不濟故而訛她,挑釁道:“便是逼你又怎樣!”
“你確定?”
“當然!”
“好!我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