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離光瑤不僅逃了，還逃得很徹底。當守在她房門口的啓子慕被叫醒的時候，劍靈吃驚地說：“子慕，你怎麼睡在這？”
啓子慕一下子跳了起來：“已經是早上了？”
“對啊，已經是巳時了。”劍靈嘆了口氣，“你這孩子怎麼睡到現在啊？神女出征你都不送一下。”
“我也……等等！”啓子慕的臉瞬間冷了下來，“你說什麼？出征？”
“對啊。”劍靈說，“凌晨送來的戰報，魔界又打來了，神女什麼都來不及準備，匆忙點兵就出發了，連紹焉都沒帶上。”
啓子慕站在情詩砌成的走廊上，久久的，一動不動。
他的心亂得很，我的心更亂。
昨晚那一幕簡直就像一記狠狠的錐子，敲碎了我幸福的美夢。他竟然喜歡她？啓子慕喜歡離光瑤？我的師尊……喜歡他的師父？那麼我呢？我算什麼？
我拼命告訴自己，那只是他年少時喝醉了，他情竇初開，見到這樣美麗又英姿颯爽的絕代神女，自然免不了仰慕。那句話怎麼說的？年少則慕少艾，對的，少年人都是喜歡美女的，最容易被美色迷惑。所以……所以他並不是真的喜歡離光瑤，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對美色的傾慕。一定是這樣的……那時候師尊在雲隱宮不是也說過了嗎？紹焉的神女是神界雙璧之一，與返景神女玉明如並列的美人，幾乎就是六界第一了，面對這樣的美人，誰能不心動呢？
我覺得自己的淚眼都要掉下來了，趕緊伸手抹去。
但是……但是師尊他並不是只看美色的人，等他在長大一點他就會知道，他喜歡的，是聰明又可愛、全心全意依賴他的女孩子，不是離光瑤這樣驕傲的女子。離光瑤是出鞘的劍，他也是出鞘的劍，兩人相遇，只會兩相折斷，不會……不會有愛情的……師尊不愛那樣的女子……
我極力安慰自己，催眠自己，可是那些細節就像是棉花裡的針一樣，我忽略它們，它們卻一下下將我扎得出血。
“子慕予兮善窈窕。”這句話在他四百多歲的時候離光瑤同他說過，十五萬年後，他子啊青曦頂也同我這麼說。“你的名字叫窈窕，子慕予兮善窈窕的窈窕。”
那個人的名字叫做離光瑤，瑤，窈……別人都叫我窈窕，就算叫我的疊字，也是叫我窕宨。只有他，只有他叫我窈窈。他在叫的時候，究竟叫的是窈窈，還是瑤瑤？
他說紹焉堅持在等他的神女歷劫歸來，紹焉看了我的臉便叫我神女，紹焉還說他不是輕易忘卻故人的人，說他的神女無可替代。紹焉是擋着我的面故意這麼說的，因爲他知道……我，我謝窈窕，在啓子慕的心裡，只是……只是離光瑤的替代品……
這個認知幾乎揉碎了我的心，淚珠好似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地墜落。我跌倒在地上，痛苦地大哭。
原來真相是這樣，原來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對我的溫柔，是給離光瑤的。他給我的愛，是離光瑤的。甚至我的出生……離光瑤羽化了十五萬年，他不知道找了多久，才找到一個跟離光瑤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他將這個嬰兒帶回青曦頂，好好地照顧她，教她離光瑤的法術，希望她像離光瑤一樣厲害……
他只是希望我像離光瑤而已……
一切都是假的，都不是給我的，一千五百年的疼愛，這段日子的眷戀，都是假的！假
的！假的！
“哈哈哈……”我捂着臉大笑起來，一任淚珠從指縫裡掉落，大叫道：“我是她的代替品！我是她的代替品！謝窈窕是離光瑤的代替品！”
“你不是代替品。”一個冰冷卻含笑的聲音忽然在我的耳邊響起，“謝窈窕，你是離光瑤的轉世。”
什麼？轉世？我一下子忘記了哭泣，猛地擡頭望着聲音的來處，這一看卻叫我猛地清醒起來，站起來堤防地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竟然是矩飛光！他怎麼會在這裡？對了，我怎麼忘了，是矩飛光用冰龍之靈帶我進入乾坤鑑，回到過去的。我一開始還忌憚着他，但是在大殿上見到離光瑤開始，我就完全忘了矩飛光的存在。是啊，我忘記了，這是矩飛光帶我過來看的，那之後矩飛光又消失了這麼長一段時間。
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爲什麼消失？爲什麼現在又出現？他帶我來看這些，到底是爲什麼？矩飛光陰險狠毒，一定是有計謀的，他算計的對象不是師尊就是矩飛芒。
師尊……想到這個稱呼，我心中又是一痛，淚水洶涌而來。但我忍住了，我知道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更不是哭的時候。我只要稍微亂了方寸，矩飛光就會趁虛而入。師尊……啓子慕再怎麼不是，也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能讓矩飛光害了他！
我深吸一口氣抹乾眼淚，收斂起所有的心神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窈窕，你還想不到嗎？”矩飛光笑着說，“你就是千目神女離光瑤的轉世。啓子慕對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他心裡只有一個離光瑤而已，他收養你，教導你，都是爲了再塑造一個離光瑤！”
這話一字一句都像劍一樣絞痛了我的心，叫我的愛情支離破碎，再也不能復原。我握緊了拳頭，努力忍住傷心，強作鎮定地說：“就算如此，那又怎樣？這是我跟啓子慕之間的事，與你無關！矩飛光，到現在你還不肯說嗎？你帶我回到過去，究竟想做什麼？”
矩飛光目光閃動，似讚歎似吃驚地看着我，其中竟然有一絲溫柔。他嘆息着說：“窈窕，你就是這麼冷靜，我也好愛你的無論什麼時候，無論受了多重的傷都能冷靜對待的脾氣。只是，你這樣的性子，叫我好心疼。”
他以爲我想冷靜嗎？我也想高興了就笑不高興就哭，發了脾氣就撕書砸花瓶，轉身任憑千萬句好聲好氣甜言蜜語說出來才肯露出笑容。但是任性、縱容、耍脾氣，那是必須有人寵愛才能做的事，是因爲背後有一個不管出了什麼事都能躲進去懷抱。從前的謝窈窕可以，現在的我……不行。
所以，我只能壓制自己的情緒，不管什麼時候都只能冷靜。泰山崩於前，千軍萬馬裡，心碎了，神傷了，身體內部已經破碎成千千萬萬塊了，也只能冷靜。
因爲，世上唯一一個全心全意疼我愛我不計性命保護我的人，乃是個虛幻。
我仰頭眨了眨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哭出來，聲音裡也沒有哭腔：“矩飛光，這些話如果在我撞破你跟客醉羽的歡好前說出來，我大概會感動得哭出來，只是現在……”
“只是現在怎樣？太遲了？”矩飛光驀地激動起來，猛地抓住我的雙肩咬牙道：“謝窈窕，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爲什麼跟客醉羽上牀？”
我簡直糊塗了：“這還要理由？”不就是貪圖那年輕嬌媚的身體嗎？不然就是真心實意地
喜歡他。
“窈窕，你有時候遲鈍得叫我想一刀殺了你！”矩飛光狠狠地說，“我爲什麼跟客醉羽上牀？我就是恨你！我恨你對我不聞不問，所有的關心都至於表面，你給矩飛芒的溫柔都比我多！我一輩子都忘不掉我們的初遇，那天在應鳳樓上，我重傷垂危在樓下掙扎，你斜靠在二樓的窗前，抓着一根筷子一邊敲着碗邊一邊輕輕地唱歌。你往樓下望了一眼，對我笑了笑，從窗戶裡飛掠下來，問我是不是受傷了，然後扶我找了房間，在我牀邊照顧我三天三夜。第三天夜裡，我醒來，看見你趴在牀邊睡着了。月光照進來，映在你的臉上。”
“我出生皇族，父王忙於爭權奪勢，母后忙於爭寵，在他們眼裡我只是個王位的繼承人，從來都不是他們的孩子。從來沒有誰像你一樣照顧我，那一刻我心中就已經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娶你爲妻，哪怕你不喜歡我，我也要將你捆在我身邊，誰也不許奪走！我費盡千辛萬苦，終於讓你跟啓子慕脫離關係，讓你跟我回到重咎魔域。你肚子裡懷着不知道誰的孩子，我忍，我對自己說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當自己的親骨肉。你忙於算計誅殺跟我作對的人，我也忍，我對自己說那是爲了將來的安定幸福。你對矩飛芒溫柔疼愛，我就對自己說那隻不過因爲他是我弟弟，你將是他的嫂子。可是……”
矩飛光越說越激動：“可是你怎麼能對客醉羽視若無睹？客醉羽作爲我未婚妻的身份暴露時，你竟然能一點反應也沒有！謝窈窕，你是我的戀人，你怎麼能不吃醋？你甚至將她放在你身邊，好姐妹一樣交好！好啊，你將她當好姐妹，我就讓你們做姐妹。我跟客醉羽暗自偷歡，無數次啊……無數次我將她狠狠地壓下時都當做那是你。我想讓你發現，我要讓你生氣，你讓我傷心，我就回復你千萬倍的傷心，反正你除了我誰也不能依靠了……”
“矩飛光！”我大叫一聲，一掌將情緒激動的他打開。在這過往裡我們都是虛無的，他撞在牆上也只是穿過倒在地上，只是我這一掌打得不輕，他情緒激動之下，一口血吐了出來。
“你夠了。”我淡淡地說，“往事如煙，隨風飄散，過往的事蹟不要提了。說吧，你將我帶進到過去是爲了什麼？不說出來，我們只能在這裡白白地耗費時間。”
“你……”矩飛光叫了一聲，捂着眼睛坐在地上低低的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說：“窈窕，我要弄清燭龍之死的來龍去脈。”
燭龍？那不就是慄珖？難道慄珖就是東海之南那個龍冢裡的巨大龍骨？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胸口的珠子，龍骨將這兩顆珠子送給我，也是將我當做離光瑤了嗎？我果然……是離光瑤的轉世嗎？可轉世的我已經被黃泉洗去了記憶，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已經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了。
我皺眉：“你找燭龍之死做什麼？”
“燭龍之死關係着冰龍之靈的轉世。”矩飛光拋出條件：“你也想把冰龍之靈交給矩飛芒吧？那麼我們通力合作，弄清楚冰龍之靈的所在，然後各憑本事，怎麼樣？”
冰龍之靈關係着乾坤鑑，矩飛光只得到一縷冰龍之靈就已經能把我送進乾坤鑑了，若是給他得到完整的冰龍之靈，那還了得？
我點頭道：“好，成交，現在要怎麼做？”
“不怎麼做。”矩飛光笑道，“以逸待勞，繼續看啓子慕跟離光瑤的過往就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