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我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你……你說什麼？”
啓子慕的聲音很冷靜，很沉着，很真摯，一點說謊、玩笑的意思都沒有。“窈窈，我就是阿南的親生父親，四百年前跟你在月華之心一夜歡好的人，就是我。這件事與其讓你從別人口中得知，不如我親口告訴你。”
“不……”我搖頭，笑着拉着他的手說。“師尊，這個玩笑……哈哈，一點也不好笑，真的不好笑……”
啓子慕卻沒有笑，他依舊是冷冷清清的樣子，說道：“當時我並不知曉你遇到了危險，只是被望月夢貘強行抽取魂魄離身，來到此處。當時……你已種了媚毒，甚至認不出我來。事情緊急，別無他法。”
“所以，你就跟我……在這裡……”我的聲音空空洞洞的。
啓子慕點頭道：“嗯。”
原來是他，望月說那時候我魂游到這裡，聽了自己的死劫……所謂的死劫大概就是掉進紅蓮業火裡會肉身造毀，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會魂飛魄散，所以想跟自己的心愛之人一夜歡好。原來我那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心裡喜歡的就是他，將他告訴瞭望月，望月纔將他帶過來這裡，纔有了夢裡的那次歡好。怪不得呢，當時我闖入望月妖族，望月冥草被燒了，我就被智者給抓了起來，困在了某處，直到後來在青曦頂醒來，被啓子慕一頓痛罵，喝令我面壁思過。
至今爲止，我對這件事一無所知一片茫然，他卻……
“你……你一直都知道？”我問道，一字一句都艱難得像是從內心深處擠出來一樣。“從頭到尾，你都知道……阿南是你的兒子？”
啓子慕沉默了很久，我心裡又升起了希望。我多希望他說不是的，他不知道阿南是他的兒子，所以他纔會直到現在才說。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纔會這麼對我。但是啓子慕才長久的沉默之後，卻點頭說：“赤水一族的後代都有特殊的氣息，外人感覺不到，但是赤水神族的血脈，都能感覺到。”
這話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話裡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赤水神族的血脈可以彼此感知，啓子慕知道，他從見到阿南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他的骨肉，是我跟他的孩子。可是，我清楚地記得，當我從紅蓮業火裡掙扎着保住遊魂，當我爲了救我的阿南一天天抽取魂魄差點魂飛魄散，當我費盡了千辛萬苦終於以活人的身份帶着阿南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啓子慕的表現是多麼的冷漠。
他當時，他甚至爲了給玉未央取菩提明心香去了佛界，一去好多天，一點也不擔心我跟阿南。阿南還那麼小，他見了，甚至不抱一下。直到我們在東海蓬萊島的仙界大比之前，他都不願阿南叫他爹爹，而是要阿南叫他師公。阿南又多想要一個父親，他不是不知道，他卻可以面對着孩子這麼久，不肯告訴孩子，他就是孩子的父親……
我強忍着眼中的淚水，握緊拳頭啞啞地問道：“那……從那一晚之後，你什麼都記得？”
啓子慕再一次點頭：“嗯。”
我禁不住一個踉蹌，被他一把抓住了手：“窈窈！”
“不要叫我……”我喃喃地說，終於忍不住崩潰了，一把甩
開他的手尖叫道：“不要這麼叫我！你不配這樣叫我！啓子慕，我可以不怪你將我當成離光瑤的替身，我養了我一千五百年，養恩大於天，你傳授我仙術，助我長生，讓我可以縱橫六界，在天地間逍遙快活地長大。就衝這一點，即便我不能愛你，我也絕不會恨你把我當做替身。我也不怪你當日對我做了那種事，你說我當日中了媚毒，我便不與你計較到底你有沒有神志不清，是不是將我當成離光瑤，好讓你圓了這糾結在心中十萬年的願望。哪怕我知道媚毒這種東西，望月妖族根本就沒有，望月身爲夢貘，哪怕編織夢境誘惑我情動，都比用媚藥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都好。哪怕我知道媚藥這種東西你完全可以壓制住，就像當日在返景神宮的藥泉裡，你後來也壓制住了媚藥一樣。”
“這些，我都可以不怪你，甚至，因爲你的教養之恩，我都可以原諒你。但是……”我咬着牙說，眼淚不聽話地紛紛掉下。“啓子慕，那一日在青曦頂，你怎麼能讓我跟矩飛光走？啓子慕，當時我懷着你的孩子！矩飛光都知道我懷孕了，你是堂堂的上仙，你會不知道？你竟然讓一個懷着你的骨肉的女人跟別的男人走，讓她以爲肚子裡的孩子是別人的，讓她去做別人的妻子。啓子慕，你就這麼恨這個孩子？恨不得他沒孕育過？恨到寧可他當別人的孩子，也不要他做你的孩子？你可以不愛我，你可以拋棄我，但阿南是你的骨肉，你怎麼能……”
“因爲我知道你會掉進紅蓮業火裡！因爲只有阿南在你的肚子裡，你才能從紅蓮業火裡活下來！”啓子慕也控制不知地低吼起來，他狠狠地捶下一下錦榻，如果不是他的雙腿被望月變成了紫晶，現在的他一定已經衝過來將我抓住了。啊，剛剛我還在爲他的雙腿着急難過，現在卻無比地慶幸，幸虧他的雙腿動彈不得。否則的話，他又會衝過來將我抓住用各種各樣的方法把我弄得暈頭轉向。
我現在的理智清醒無比，所以我對他的解釋嗤之以鼻：“啓子慕，如果我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你告訴我那是你的孩子，我又怎麼會那麼糾結，寧可自己的一生毀了，也不願讓你有一個嫁給魔族的徒弟，只怕你戰神的名受損！啓子慕，你告訴我，如果我不離開青曦頂，爲什麼會掉進紅蓮業火裡？怎麼會掉進紅蓮業火裡？你以爲被紅蓮業火焚燒三天三夜的滋味很好受嗎？你以爲被人一劍將心口捅個對穿很好玩嗎？你以爲被人劃破五官很刺激？你以爲被人用暗烽劍氣毀掉經脈再斬去四肢就像被蚊子咬了一口一樣不痛不癢嗎？”
這些話我一直苦苦地隱瞞着，只告訴他我的眼睛被矩飛光弄瞎了，其他的種種慘刑我都不說。因爲我總以爲，就算他對我不是男女之愛，總還有師徒之情，他聽了以後總會傷心的。但是現在，我真恨不得他能爲我傷心一點點，哪怕只有一點點心疼我，也能彌補我心頭刀割一樣的痛。
“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就要臨盆了？你知不知道我的肉身被紅蓮業火燒了三天三夜已經沒了？你知不知道爲了救我們的兒子，當時已經是死魂的我必須每天抽取魂魄去滋養阿南的身體？如果不是烏先生神通廣大，我現在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裡跟你吵架？早已經魂飛魄散了，阿南也會成爲一個
無父無母的孤兒流落六界！他明明該是最尊貴的孩子……”
我說不下去了，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你……你怎麼能……啓子慕，你是多狠的心啊……”
“你以爲我不心疼？”啓子慕也咬着牙說，“你以爲我願意讓自己的女人懷着孩子的時候跟別的男人走？你以爲我願意你受那麼多苦楚？可是有什麼辦法？前生……”
“前生……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禁捂着臉狂笑起來，邊笑邊踉蹌着後退。“啓子慕，你居然還有臉跟我說前生？你居然敢跟我說前生？我問你，那是誰的前生？是我的嗎？你曾經信誓旦旦地告訴我，離光瑤已經自散魂魄於天地間了，現在你告訴我，她從哪裡來的魂魄可以轉世成爲我？如果我不是離光瑤的轉世，我憑什麼爲她還那麼多債務？給矩飛光傷成那個樣子？”
“……”啓子慕抿緊了嘴脣，緊緊抓着拳頭，一字一句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窈窈，今天我不能告訴你，但是將來……將來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將來？呵……”我用力擦乾眼淚，對他說：“啓子慕，我們之間，沒有將來了。”
啓子慕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說：“就是我們之間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再見無期的意思！”
“不可能！”啓子慕狠狠地捶了一下牀，吼道：“我不會將你交給任何人的！謝窈窕，你以爲沒有我的保護，你長着這張臉能活多久？整個六界都是你的敵人，所有的蟄伏的兇獸都想殺了你！”
“啓子慕，他們想殺的，是離光瑤，不是我謝窈窕。”我糾正他的話，隨後冷笑道：“而且，不就是一張臉麼？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稀罕，離光瑤稀罕，全天下都稀罕，偏偏我不稀罕！”
“你要做什麼？”啓子慕的聲音瞬間驚恐起來，他掙扎着想下牀撲過來，但凝結成紫晶的雙腿卻讓他無法動彈。他失聲吼道：“謝窈窕，你敢！”
“我爲什麼不敢？”我輕輕一笑，指尖將一縷千目蓮華香凝結成冰箭。
“謝窈窕！”啓子慕失控地大吼。“望月，快阻止她！快阻止她！”
“一個傷心的女人，想做什麼就讓她做，否則的話，後果會很嚴重的。”望月的語調涼涼的，在他涼涼的語調裡，我手中的冰箭狠狠地劃過我的臉，從眼角到下巴。
“窈窈……”啓子慕的聲音裡幾乎迸出血來。“住手……住手！”
“奇怪了，又不是劃在你的臉上，你叫這麼大聲做什麼？”我傷心過度，反而平靜了。“啓子慕，劃傷這張離光瑤的臉，你心疼嗎？”
一邊說，我又擡手又在臉上劃了一刀，從左耳劃過鼻樑再到右耳。啓子慕的氣息混亂無比，唔一聲噴出一口血，聲音幾乎絕望：“你……”
我將手中的冰箭摔得粉碎，轉頭問道：“望月，我現在的樣子怎麼樣？”
“唔……”望月評價道，“還不錯，只是你流血了，應該休息一下。”說完，他對我招了招手，我眼前一陣暈眩，但依舊堅持說出那句話：“我不要編織成的虛假的美夢。”
望月的聲音很溫柔：“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