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開門,屋子裡就傳來濃郁的藥味,生來便對此敏感的小蓮初不由打了一個噴嚏。1
半夜就醒來,一直靠在窗前軟榻上的小魚兒聞聲回頭,看到蓮絳走了進來,而他的懷裡,竟然有一個小小的腦袋。
而那個小腦袋在屋子裡環視一圈,目光一下落在了小魚兒身上,好奇的打量了起來。
“多多!”小蓮初注意到小魚兒手裡藏着的那個娃娃,開心的大喊,像泥鰍一樣從蓮絳懷裡掙脫,就那樣光腳踩過地毯,一骨碌的爬上了小魚兒的軟榻,伸手去抓小魚兒手裡的娃娃,“小哥哥,我家多多怎麼在你這裡?”
懷中一空,小魚兒還沒有反應過來,小蓮初就低頭檢查起布娃娃來,“咦,多多怎麼穿了新衣服?櫛”
“你說這娃娃叫什麼?”小魚兒看着眼前的小娃,顫聲問。
“多多啊。”
“多多……至”
小魚兒怔怔的望着眼前小蓮初,眼中一下涌着淚水,卻看到蓮絳正在不遠處看着自己,只得咬脣將淚水逼下去,扯出一絲笑,“你喜歡這個娃娃嗎?”
“喜歡。”
“那就送給你。”小魚兒笑道。
“咦。”小蓮初擡起頭,將多多藏在懷裡,語氣頗爲霸道,“本來就是我的。”
“是你的。”小魚兒點頭附和,“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初,你呢?”
“小魚兒。”
“小魚兒?”小蓮初好奇的打量着眼前面容清秀的哥哥,“你現在叫小魚兒,長大了,是不是叫大魚兒?”
小魚兒哭笑不得,又見蓮初只穿了單衣,忙掀開被褥替它蓋上,還將平素裡自己收集的玩具給蓮初。
到底孩子還是喜歡孩子,小魚兒是小蓮初第一個年紀相差不大的朋友,結果不到半盞茶功夫兩個人就打得一片火熱。
倒是陪着小魚兒進來的蓮絳,被兩個小孩兒完全忽視,也找不到機會插嘴。
“殿下。”門口暗人稟報,蓮絳一看來人穿着黑色繡金蓮衣衫,眼眸微沉的出去。
黑色繡金蓮是斬夜軍團的標誌,看樣子,是有戰事稟告。
冷下山去尋那霜發夫人,火舞隨行身側,替他撐傘往正泰殿行去。
斬夜軍使一路稟告,“前慕氏降臣以成科爲首的在邊戍暗自養兵,怕是有異。大雍莫河一帶,秋葉一澈增兵,且有大批暗衛涌入。”
蓮絳抿着靠在位置上,又將接下來幾條軍事一一聽完,眉蹙得更深。
所謂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如今大冥版圖過大,這才一年,竟然有人蠢蠢欲動按耐不住。
秋葉一澈沉寂三年,卻此時聚兵,難道還真敢以卵擊石的攻大冥?
“成科先前的死對頭是王利。”蓮絳幽幽開口,“如果本宮沒有記錯,王利可有一個女兒在大冥宮?”
“是的。”火舞回答。大冥建立來,每三月選秀一次並非謠傳,有一個旁枝強大的後宮是另外一種治國之策。
“封那女子爲嬪,讓其稍一封家書回去,以表此子思鄉之情。”
火舞微微一愣,躬身,“屬下這就去告知豔妃娘娘。”後宮這些事,向來都是豔妃經手。
“豔妃娘娘,這天怕是要起雪霧了。”
豔妃挵着袖子站在拐角望着方纔蓮絳離開的方向,低頭輕輕咳嗽了幾聲,肺部還有淤血,怕是還要兩天才能痊癒。
“你方纔看到陛下抱着那小孩兒去了南苑宮?”
“是。”宮儀小聲的回答,“那小孩兒身上裹着陛下的衣服。”
“的確。”豔妃冷冷一笑,“這大冥宮不曾有過這麼小的孩子,一時當然找不到換洗的衣服。你且去通知那幾位成日顯得無事可做的貴嬪娘娘,這會兒可是好生表現的時候了。”
宮儀含笑,“是,奴婢這就去。”
“把藥給我吧。”豔妃從宮儀手裡接過食盒,自己撐着傘朝南苑宮走去。
南苑向來冷清,院子裡的池子都結了的冰,卻無人打理,看上去更加荒敗,門口的侍衛看到來人是豔妃,紛紛行禮,推門讓其進去。
豔妃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屋子裡傳來一陣嬉笑聲,其中一個幼兒聲音陌生,一個則是一直臥病虛弱的小魚兒。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豔妃提着食盒推門而入。
裡面笑聲戛然而止,正對着門口的小魚兒手一伸,將身前一個娃娃一下拉入懷裡,目光警惕而冷漠的盯着豔妃。
豔妃目光掃過小魚兒,最後落在他懷裡的藏着人,神色不由一愣——竟真的是一個孩子。
“咦,你怎麼突然抱我?”蓮初從小魚兒懷裡掙脫,擡起頭看到小魚兒神色不對,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紫衣女子立在門口,神色差異的盯着自己。
“娘!”
小東西一看豔妃,歡喜的從小榻上跳下去,直接撲了過去,拉住豔妃的手,“娘,你來接我了嗎?”
小孩兒看起來不過兩歲,捲髮蓬鬆,臉蛋精緻,皮膚若雪,漂亮又可愛,而靈動的大眼滿是期待的望着自己。
豔妃只覺得喉嚨一緊,盯着腳下的孩子,最後強扯出一抹笑,“你……你喊我什麼?”
小蓮初被問的一愣,這才發現眼前的孃親怎麼有點奇怪。
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眉眼,還穿着如此鮮豔的衣服,對方雖然笑着,可看着自己的眼神竟有點像那奇異鋪的老太婆和那罐子裡的臭女人。
見小蓮初突然不說話,豔妃蹲下身子,反手握着它的手。
身前有一個影子一閃,榻上虛弱的小魚兒竟然一把將小蓮初拉住,然後抱在懷裡,恭敬的道,“豔妃娘娘!”說完,又對懷裡的阿初道,“阿初,快點喊豔妃娘娘。”
“豔妃娘娘。”阿初被小魚兒這一提醒,已經完全確定,眼前這個女人,不是自己的娘。
“原來你叫阿初啊。”
豔妃整了臉色,臉上笑容越發溫和,“可真是漂亮的孩子。來,讓豔妃娘娘抱一下好嗎?”
“不要。”小蓮初往小魚兒懷裡鑽了鑽,“我可不是隨便讓女人碰的!”
豔妃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將裡面的藥端出來,可目光卻一刻都不離小蓮初,“爲什麼女人不能碰你啊?”這孩子,越看越像蓮絳。
“我是男人。”小蓮初不耐煩的回答。
豔妃不由驚訝,可臉上笑容始終不變,只有那眼神變幻莫測。
這小東西有些精明,怕是再問,它什麼也不會說。豔妃將藥端起來,放到小魚兒身前,“小魚兒,你該吃藥了。”
“陛下說了,我可以不用喝藥。”
“可我沒有得到旨意。愛夾答列”
“我的病情從今之後都由霜發夫人照看,這個旨意整個大冥宮都知道。難道說,還要我解釋給豔妃娘娘?”
小魚兒冷笑盯着豔妃,這個目光讓她一驚,這是三年來,小魚兒第一次表現出這麼強勢。
這個十三歲的孩子,已有王族特有的桀驁氣質。
“不喝也罷。”豔妃不以爲然的笑了笑。
她今天過來,本來就是借送藥之名來確認一下這個小孩兒的身份。
收起藥,豔妃又看了一眼小蓮初,發現那孩子竟用不屬於它這個年紀的審視目光盯着自己。
那麼瞬間,在孩子的目光下,她竟然覺得微微不適,拿起傘就朝門口走去。
冷不丁,身後卻傳來一個質問聲,“你爲什麼要偷我孃的臉?”
那稚嫩的聲音,卻有一份冷厲!
豔妃擡起手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臉,回頭看着小蓮初,發現它眼神陰沉得可怕。
“你說什麼?”
豔妃笑容凝住!
她臉上這張,是天下無雙的臉,早在十多年前就銷聲匿跡,根本不可能再有人見過這臉了,也不可能再有第二張臉了。
“我姑姑說,沒有臉的人,纔會去偷別人的臉。”小蓮初小嘴兒勾起一絲譏笑,盯着豔妃,一字一頓的說,“你沒有臉嗎?、”
“你!”豔妃身子一晃,擡手指着小蓮初,這一動怒,身體內傷口全都牽扯開。
她一時站不穩,扶着桌子連聲咳嗽。
“豔妃娘娘,你千萬不要生氣。”一旁的小魚兒接話,“阿初不過是一個孩子,它什麼都不懂,只知道看到什麼說什麼!您千萬不要見怪。”
“呵呵……我哪裡敢見怪。”豔妃直起身子,盯着兩個孩子,“只是小殿下你身體不好,可要好好照顧自己。這霜發夫人揚言不會入宮,可一時半會兒的,陛下也沒法帶你出宮,你可一定要保重。”
這些年,她未曾對小魚兒起過殺心,是因爲這孩子對她還有用,且身體虛弱不會造成什麼威脅
如今看來,她也是養虎爲患了。
恍恍惚惚的走到門口,依然能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盯着自己。
豔妃看着天空中的雪霧,只覺得臉側微微作疼。
偷來的臉?
那孩子的話,字字誅心!
回到宮中,她趴在銅鏡面前,檢查着自己的臉。
這張臉,因爲當年她細心呵護,原本被毀得面目全非,可她鬼手逆天,讓其恢復了原貌。
這不是胭脂濃的臉,是她自己的臉。
唯一可惜的是,自己當年被那賤人砍斷了右手,她只有用左手替自己換臉。
效果卻並沒有自己期待的那樣完美。這張臉,雖然漂亮,但鬼手已去,再造容顏卻不能如真容那樣鮮活動人,甚至,連笑容都僵硬不自然。
因此,她急需要恢復自己的右手,讓這張臉完全的屬於自己。
宮外傳來一羣女人嘻哈的聲音。
“爲什麼這麼吵?”
豔妃大怒,伸手將鏡子前的梳妝盒掃在地上,外面的宮儀嚇得忙跪在地上,“方花園的幾位娘娘聽說南苑宮來了一個小公子,都帶着禮物紛紛去拜訪。”
豔妃坐在位置上,捂着胸口喘氣,冷笑,“她們行動到是快,先讓她們進來,讓我看看都給小公子帶了些什麼。”
很快,七八個穿着鮮豔精心打扮的女人走了進來,恭敬的跪在地上,朝豔妃行禮。
這些女人有些入宮已有兩年,有些一年,幾乎都沒有見過夜帝。昨兒夜帝從外面帶了一個小孩兒入宮的事情,不說這大冥宮穿得沸沸揚揚,就是整個赤霞城都傳開了。
據說,那孩子是夜帝的兒子。爲了這個孩子,夜帝還和人大打出手,如今那孩子就在南苑宮,這羣女人怎麼能放過這個機會。
“不錯。”
豔妃摸着手上的一件衣服,“方纔我去看了那小公子,摸樣漂亮的打緊,這衣服我看它穿得正好。”
“謝謝豔妃娘娘誇獎。”做着衣服的宮嬪開心的回答。
這些女人私下裡無聊,也會做些小衣服,沒想到,如今排上了用場。
豔妃又摸了摸那衣服,遞還回去,又笑吟吟的道,“我出宮時感染了風寒,方纔已經去瞧過它了,我就不去了。南苑宮的小殿下身體虛弱,屋子裡長年都是藥氣,你們這麼多人,不放帶着那小公子出去走動走動。”
幾個女人一聽豔妃不去,無人再和她們爭風頭,當即眉開眼笑,帶着自己的東西紛紛退了出去。
等她們都離開,豔妃擡眼看着旁邊的宮儀,“你跟着,到時候伺機而動!”
“是,”宮儀伺候豔妃三年,早學會了察言觀色,當即明白豔妃話中之意。
行了禮,飛快的跟在了幾個女人後面。
而南苑宮的寢殿裡,正在玩着小蓮初完全不知道自己就要被一羣女人侵襲了。
“你砍手來,我砍頭!”
小魚兒驚愕的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的蓮初,完全無法理解這麼小的孩子,爲何玩這麼恐怖的遊戲。
難道說,這就是他未來的小媳婦兒?
看着蓮初胖乎乎的手握着一個泥人娃娃,殘忍的將其頭扭了下來。
小魚兒大駭:是個男孩兒不說,還這麼暴力,這完全和自己想象的兩回事啊!
“哪,我又把你的小兵扭死一個!你現在還有三個!”蓮初將泥人的‘屍體’歸還給小魚兒,自豪的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五個泥人,“你三打五,輸定了!你是要投降,還是要掙扎一下等我把它們全部都擰斷?”
小魚兒看着一地‘屍體’,心疼的道,“我覺得,我還是投降!”
“太好了!”小蓮初伸手將小魚兒身前的僅剩下的三個泥人都拿過來,放在自己這邊。
它身後,那些小玩具已經堆積如山了。
“這些都是我贏來的,不是你送的哈!”小蓮初再三申明,“我可沒有平白無故收你東西,我沒有欠你人情哈。”
說着,開始清點自己的戰利品。
這小東西完全繼承了父親收刮他人錢財的癖好。
“小公子。”
“小公子!”
正當這個時候,門突然被撞開,立時,一羣蝴蝶般的女人涌了過來,沒有等蓮初反應過來,它就被抓起來,像一個肉球一樣被人搶來搶去。
可以對付像碧蘿那樣惡毒的女人,也可以對付像景一燕那樣狡詐的女人,但是,此時的小蓮初哪怕有三頭六臂也招架不住一羣女人。
更何況,小東西根本就沒有弄清狀況。
它只知道,那羣女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屁股,小腿兒,手,肚子,沒有一處逃脫這些‘女人’之手。
就連小臉蛋兒也慘遭非禮,被那羣女人蹭得一臉的胭脂水粉。
“哇,好多肉啊。”
“皮膚真白。”
“肉肉的真軟乎。”
“這臉可真漂亮啊……”
“喲,是個女孩兒吧!”
一羣女人看着這漂亮的孩子,驚問。
“脫了褲子就知道了!”
當小蓮初被人拔得精光時,它驚覺反應過來,朝着人羣外也嚇傻了小魚兒大喊,“怎麼這麼多女人?救命啊!我的褲子。”
“好像是……”小魚兒愣了愣,“應該是你爹爹的老婆?”這些女人他見過一些,生病期間,她們偶爾會送些東西,比如衣服之類的。比起豔妃,小魚兒不討厭這些女人,她們雖然來看他的目的不單純,但是卻沒有任何害人之心。
“我爹怎麼這麼多老婆?”
小蓮初此時被一個女人駕着胳膊,另外一個女人正拿出桃紅色的褲子替它穿上,其他女人也毫不客氣的揉虐起來。
“我做的這衣服才合身呢。”
蓮初被一羣女人折騰的毫無招架之力,也不知道這些女人給自己穿了什麼帶了什麼,反正自己就像方纔那個泥娃娃一樣,任由人宰割。
“喲,娘娘們,小殿下這屋子這麼小,你們全擠這兒,也不怕悶着小公子。”
豔妃身邊的宮儀提醒。
衆女人當即反應過來其中一個,抱起蓮初就往外面走,“小公子今兒去我宮中吧,我宮中可做了許多糕點。”
她這話剛出,其餘幾個女人紛紛上來又是一陣哄搶。
“我宮中也不缺糕點,可多玩的。”
這孩子剛進宮,就傳來風聲說這孩子沒有娘。
若真的得寵,過繼在誰名下,必然會母憑子貴。
南苑宮內有一方結冰的蓮池,上橫着一座僅能過一人的白玉砌橋,一羣女人就這樣爭奪者孩子上了橋,抱着孩子的是一穿紅衣女子,她走得飛快,哪知剛到橋上,就感到有人一隻手放在她腰肢上用力推了一把。
本來女人就多,還下了雪霧,那女子抱着小蓮初直接往冰池裡栽下去,她下去的瞬間,伸手一抓,卻是將緊挨着她的一個女子也拖了下去。
“轟!”
那冰本不容易裂開,可相繼兩個女人落水,承受不住這突來的重量,直接被砸開一個洞。
“落水了,落水了。”
“救命啊。”
這下整個小橋上一片混亂,尖叫四起,聞聲出來的小魚兒看到亂作一團的池子,連連咳嗽卻找蓮初,“阿初,阿初……”
他趴在蓮池旁邊大喊,嚇得驚慌失措的女子這才反應過來,那孩子也跟着掉水裡面了。
落水的兩個女人都自身都難保,在水裡掙扎尖叫,哪裡顧得找掉下去的孩子。
池子裡浮冰碎開,小蓮初落水就喝了幾口刺骨冰涼的水,它伸手抓着一塊浮冰,凍得只哆嗦,剛冒出頭,就看到小魚兒身子一歪,竟也被人擠了下來。
“小殿下!”
好在旁邊一個女子眼疾手快,一下抓着了他衣服,小魚兒掉在池子邊比較厚的冰層上。
可蓮初卻沒有這麼幸運,它穿的衣服太厚,吃了水直接往下沉,那些嚇得魂飛魄散的女人哪裡敢深入這快兩米的寒池救人。
一個紫色的身影掠空而來,在冰上一點,抓起小蓮初身形卻如水中鶴凌空而起,落在了屋檐下。
“豔妃娘娘?”
“豔妃娘娘?”
那些女人像看到救星一樣,大聲哭喊。
然而站在屋檐下的女子面容冷清,一雙黑眸折射出陰狠的目光冷颼颼掃過衆人。原本還在大哭的女人,馬上閉了嘴,只覺得此刻的豔妃和昔日有些不同。
因爲,她們從不曾見過向來笑容可親的豔妃竟然有如此陰森可怕的眼神。
豔妃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宮儀身上。
她身形往前一閃,那纖白如玉的手竟然掐住那宮儀的脖子,然後往橋墩上狠狠一撞。
“啪!”
那宮儀額頭與白色橋墩相撞的瞬間,鮮血四濺,離得太近的幾個女人被糊了一臉的鮮血。宮儀眼瞳大睜,身體卻軟趴趴的滑在地上。
豔妃親手殺了自己的宮女?
驚魂未定的衆人被殘忍而血腥的一幕嚇得呆在原地,連哭和尖叫都發不出來,一個女子直接暈倒在地。
此時的豔妃,卻正是十五喬裝所來。
如流水所料,整個大冥宮全加強了守衛,根本就進不來,是她想起那日山中機關,才得以用豔妃的身份趕到這裡。
可萬萬沒想到,找到這裡,卻是看到這一幕。
“阿初……”十五低頭吻了吻阿初冰涼的額頭,亦顧不得那些被嚇得半死的女人,跨過那具屍體直接過橋。
“怎麼回事?”
剛走到橋上,那門口處站着撐傘而立的蓮絳。
長髮黑袍,周身如修羅般散發着可怕的戾氣,目光掃過衆人落在十五懷裡的蓮初身上時,他碧眸中陡然涌起驚慌,竟丟了傘一個跨步而來,直接從十五懷裡搶過阿初。
“阿初……”
他顫聲喚道,發現孩子被凍得全身冰涼,溼漉漉的都發都結了冰渣。
手心抵着蓮初後背,他回身大喊,“準備熱水。”說完,抱着阿初轉身朝自己的正泰殿走去。
十五就着溼透的衣服快步跟上,蓮絳卻是輕功而行,十五逼不得已,施展輕功跟上。
趕到屋子裡,蓮絳一邊抱着多多,一邊去尋衣服。
“要先脫掉它衣服!”看到他慌亂的樣子,十五上前,再次搶過孩子,將小蓮初的衣服脫光,然後背對着蓮降,將自己的身上衣服也脫掉。
“你做什麼?”看着女子露出細膩光滑的肩背時,蓮絳大腦片刻空白。
“這是最好的取暖方法。”
用母體溫暖小蓮初,是目前最有效的方式。
可瞬間,十五又想起一件尷尬的事情,她在寒池中沉睡三年,身體並沒有什麼溫度,只得側首對蓮絳道,“陛下,您會沐春風吧。”
蓮絳瞬間惱怒,十五已回身,捻手如飛,將蓮絳衣服解的瞬間,已經將孩子塞在了他衣服裡,然後一拉,裹好!
這個動作,做得一氣呵成!
蓮絳原本氣得鐵青的臉,卻瞬間,燒紅了起來。
而十五則是側身,將自己的衣服拉好。
懷裡的阿初掀開眼眸,可憐兮兮的望着蓮絳,開口,“爹爹,好冷。”
“你睡會兒。”蓮絳抱緊蓮初柔聲安慰。
它本還想說什麼,可體內的沐春風卻像一道暖風灌入體內,讓它身體又暖又軟,舒服得反而想睡覺。
它好想抗議:這爹的那些女人,太兇殘了。
門外傳來輕叩聲,“陛下,熱水和炭火送來了。”
“不必了。”蓮絳沉聲。
“等等,有用的。”十五忙開口阻攔,火舞將東西放在門口,退了下去。
十五將被褥抱在懷裡,蹲在炭火邊一點點烤得暖和了,將其重新鋪在牀上,對蓮絳道,“陛下,將它放在牀上吧。”
低頭看着懷裡睡得踏實的小蓮初,蓮絳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將它放在牀上,自己則有些無力的靠坐在旁邊,腦子裡卻突然浮想起十五方纔不小心露出的肩頭。
光滑細膩,如牛奶般白皙,蓮絳臉微微發熱,目光也不由再次落在十五身上,看着她半蹲在身前,手裡拿着毛巾,細心而溫柔的替蓮初淨面。
黑髮慵懶的挽在後背,幾縷從額頭垂下,不時的拂過睫毛。
也不知道是因爲剛剛受了凍,還是怎麼的,她睫毛顏色很淺,卻反而襯得一雙眸子有一種難以描述的靜怡之美。
那望着阿初的眼神,亦像水紋漣漪般溫柔,絲絲縷縷的蕩進蓮絳眼底,那麼片刻,他竟看得有些失神。
十五似有所感,一擡頭,兩人四目相對,卻都默契的避開。
蓮絳清了清嗓子,“你不是受傷了嗎?”
十五一怔,才知道,他口中的你指的是‘豔妃’,便應了一聲,“還好。”
冷漠的語氣,有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
蓮絳蹙眉,也不知道如何開口,便也低頭看着阿初。
“陛下,是不是有些困了?”耳邊,女子的聲音傳來,“陛下臉色不好,昨晚沒有休息?”
雖然三句話,他眸中蘊着一絲欣喜,道,“昨晚它鬧騰的有些厲害。”一整夜的沐春風,從未間斷,他早就覺得精神不濟。
“那陛下休息吧,我會一直在這裡守着。”
她的手,一直放在被褥上。
方纔發生的那一幕,她發誓再也不會讓蓮初離開她視線,若是她再晚點來,她真不敢想象蓮初會怎樣。
都說孩子是身體裡掉出的一塊肉,可是,孩子受點傷,卻是痛上加痛。
蓮絳看着眼前的女子,恍惚中竟有一種如夢似幻的錯覺,好似,那晚的夢再次重現。
恰此時被子裡的小蓮初翻了個身,將雙手放在頭頂,撅着屁股開始酣睡。
小小的手,又軟又白,十五正要將它手放進被子裡,蓮絳突然伸出一個手指放在蓮初的手心,睡夢中的蓮初本能的抓着他手指。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蓮絳忍不住露出一個滿足的笑,“豔妃?”
十五擡頭看着他,發現他眉眼端的是溫柔繾綣,“你覺得這孩子像本宮嗎?”
十五腦如雷鳴,自然不敢回答,蓮絳卻開心的自言自語,“你看它眉眼,我覺得像極了了。”
“它說它小名叫阿初,大名叫蓮初……”他忍不住低頭,輕吻孩子的面頰,“你說這世界上,還有誰姓蓮啊?”
十五頷首,眼眶緋紅,卻緊咬着脣怕蓮絳看出什麼異常來。
“它看到我的第一句話便是:我覺得你像我爹爹。”他沉寂在昨日初見阿初的時刻,“這麼慌亂的街道,十輛馬車,它偏生爬進我在的那輛。”
“你說,這是緣分嗎?”他頓了一會兒,聲音卻有些悲慼,“我覺得它就是我的孩子。可是……我卻記不起它。”胸口傳來一陣壓抑的鈍痛,他傾身,企圖用這種姿勢緩解這莫名其妙痛楚,“人生苦短,需經歷生離死別,多少人無法承受那分離之痛,而自我束縛。可我覺得,生死離別,根本不痛!最痛的是,什麼都記不起!”
“記不起,你活着的目的,記不起,你要等的人。”他笑容變得越發苦澀。
也或許,你要等的人,已經來到面前,卻認不出……
他長嘆一口氣,看向十五,發現女子趴在牀沿邊,後腦面對着自己沒有任何反應。他探身一看,發現她似也睡了着了,又禁不住笑了笑。
自己什麼時候竟然這般囉嗦了。
看着女子的睡顏安寧,屋子裡燈光昏黃,剛好落在她臉上,能照出那細小的絨毛和被光照的近乎透明的粉色耳垂……他竟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卻最終收了回來,靠在牀頭也睡了過去。
屋子十分安靜,偶爾傳來炭火爆開的細微聲響,十五睜開眼睛,眼眶通紅,睫毛溼潤。方纔蓮絳那一席話,似是在自言自語,可只她聽來,卻是對她血淋淋了的控訴。
是啊,有什麼,比記不起更痛苦呢!
行屍走肉的活着,一生一世都在尋找,可找到了,卻又認不得。
她擡起頭,看着蓮絳閉眼而睡,那漂亮的脣角還噙着一抹饜足的笑,長髮垂落,他睡得那樣安靜,放在牀頭上的手,被阿初緊緊握住。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時間永遠停止在這一刻。
然而,愛他如她,怎麼會沒有發現剛剛他傾身緩解心痛的動作呢,尚秋水的詛咒,仍舊未破。
手指飛快掠走,點了他的穴位。
十五起身,將蓮初裹在厚厚的衣服裡,然而,小東西的手卻緊緊的握着蓮絳的手指,不願放開。
“對不起,阿初。”十五歉意的對小蓮初說道,然後掰開了它的手指。
再看蓮絳,這一次離別,怕是沒有再如此獨處的機會,她彎腰,似貪婪,似虔誠吻了吻他的側臉。
脣觸及到他臉頰的那一刻,淚水再也忍不住滾落出來。須知終究會離別,十五咬牙,開門走了出去。
都聽說夜帝寵愛豔妃,十五就着這個身份,一路往前走,竟無人攔。
爲了擔心再一次迷路,從西面上來時,她就一路做了記號,只需要沿着記號往回走,很快就能離開大冥宮。
走了兩個行宮,風越來越大,漫天雪霧,跟着標記,十五找到了藏在樹後面的黑色大披風和龍骨柺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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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離死別,哪裡痛!最痛的是,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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