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背景音樂:月亮代表我的心)
“不敢?”蓮降湊得更近,略帶酒氣的氣息噴薄在十五的脖子上,聲音帶着撩人心扉的魅惑,“你昨晚在城樓上,把本宮抱也抱了,親也親了。1難道,摸,你還不敢了?”
睡都睡了,這句話,到了嘴邊卻還是被蓮降吞了下去。
十五黑了臉,壓着聲音道,“昨天情況不同。”
“咦,十五,你怎麼又不敢看我!嬈”
十五怒擡眼盯着蓮降,那晚眼前這個妖孽也說了這句話,還故意露出真容來勾-引她。
頭頂煙花依舊,十五眼眸微眯起,腦子裡清晰的梳理兩人的關係。
她驚駭的發現了一件事情:她快招架不住蓮降了敷!
“喲!”
十五臉上浮起幽深莫測的笑,黑瞳閃閃迎着蓮降碧色雙眸,“小的突然發現一件事,最近我去哪裡,大人你就跟到哪裡!難不成,你還真喜歡我了?”
說完,揹着手,大搖大擺的往前面走,留下蓮降一人立在遠處。
遠走的女子,身形單薄,卻依舊帶着骨子裡的冷漠和堅定。
蓮降嘴邊劃過一絲苦笑,手放在剛纔十五觸及過的地方,那雪化成水凝在眼簾處,自語,“喜歡!那你呢?”
指尖冰涼,蓮降望向睿親王府方向。
“十五……你對秋夜一澈到底怎樣的感情?”
他不僅自問,只覺得心口突然難受,有什麼東西控制不住才氣息裡亂竄。
可是,這個女人,卻總是口是心非,不肯說過實話!
如果愛,爲何你和他對照時,又能做到平靜似水。
如果不愛,初見他時,你幾乎站不穩?
轉身,燈火闌珊處,青衣少年雙手負在身後,立於大雪紛飛的長安街道里,正凝目望着他。
那一瞬,蓮降突然想起在獨孤府,十五揮劍披荊斬棘朝自己本來的情景。
笑意從眼底漾開,他忙朝十五走過去。
“十五,每每人羣潮涌時,你的目光卻總是看着我。”就如剛纔那同秋夜一澈生死一戰時,你不顧那漫天劍氣的救我,僅僅是效忠於我的誓言?
“怎麼?”蓮降走到十五身前,抱着手臂揚起下顎哼道,“也知道等本宮?”
十五黝黑的大眼睛怔怔看着蓮降,然後從背後拿出一個東西,遞給蓮降。
那是一串還染着霜白的糖葫蘆!
“你……”蓮降眼眸一閃,怒視十五,“你給我這麼幹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十五看着蓮降的雙眸依然漆黑,宛如化不開的濃墨,見蓮降一副賭氣的樣子,她只得說,“是買個小魚的,然後順便給你買了一個。”
“真的?”蓮降挑眉,卻還是沒有接,而是看着十五另外一隻手。
“不過,我沒錢了,所以只買了一串。”
蓮降垂下細長的睫毛,從懷裡掏出一定金子遞給十五,順帶拿過十五手中的糖葫蘆,嘟嚷道,“那去給小小魚買個。”
十五應了聲,轉身走向賣糖葫蘆的攤兒。
蓮降則握着糖葫蘆,微笑着看着她認真買東西的神情。
昨晚,她帶着他從睿親王府逃跑時,他無意中發現竟然有賣糖葫蘆的,當時心急喊了一下。
可是十五問及他時,他並沒有說什麼。
她卻是看在了眼裡。
離開大燕也有整整21年,這是,第一次吃到大燕的糖葫蘆。
貝齒輕咬,山楂入口,一股酸勁兒涌入嘴裡,可隨即又是一股甜直奔心口,熱鬧非凡的長安街,一碧衫美人立於燈火中,一邊咬着冰糖葫蘆,一邊正頂着一青衣少年癡癡傻笑。
見十五回身,蓮降忙將咬了一口的糖葫蘆藏在身後,仰起頭佯裝看雪。
“你嘴角。”十五走到蓮降身邊,用手指着脣邊。
“什麼?”
蓮降瞪着無辜的大眼睛。
“糖漬。”
瑩白手指摸到嘴邊冰糖葫蘆留下的紅糖,蓮降頓時紅了臉,然後說,“本宮不過是嚐嚐,這糖葫蘆會不會太酸,小魚兒可不吃酸的。愛夾答列”
“他的確是不喜歡吃酸的,剛好,那邊也買完了。”十五攤開掌心,那定金子原封原樣。
“哦~”
他低頭看着腳尖,身後的手不由握緊那糖葫蘆。
這麼說:他手上這個糖葫蘆,是獨一無二的!
人生鼎沸,不少人穿着厚厚的冬衣,帶着帽子和手套跑到大街上打起雪仗。一時間,除了煙花和炮竹,更多的是小孩子頑皮的嬉戲聲還有大人呵斥小孩的聲音,這個場景,卻是莫名的溫馨祥和。
十五從未見過如此安靜的蓮降,低垂着眉眼,長睫綴雪,紅脣如玫,像一朵靜靜開放的蓮花,秀美靜怡。
一副十足的乖巧小媳婦兒樣。
突然想起,他們逃跑時,他將披風和紅色外衫脫掉,十五上前一步試圖擋住雪中刮來的風,“雪下的很大,要回去麼?”
她聲音依然淡漠,語速卻比平日緩慢了許多,似乎想表達一種溫和,又不知道怎麼說。
蓮降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我沒有見過雪。”
“你第一次看到雪?”
“我生活在回樓,回樓是永遠都不會下雪的,那裡只有漫天的黃沙和駝鈴。”他笑着回答,手心的雪已經化成了水,卻帶着溫熱。
十五目光掃了一下四周,擡腳就走,卻被蓮降拉住,“你要去哪裡?”
他漂亮的雙眸有些緊張的看着十五。
“雪太大了,我去買兩把傘,陪大人看雪。”
眼底緊張消失卻而代之的難掩的欣喜,蓮降望着十五。
她說陪他看雪!
她說陪他看雪!
“既然看雪,打傘有什麼意義,當然要在雪中漫步,才能體會這景緻咯。”
說完,美眸瞪着十五,故意端出了架子,“別告訴本宮,你敢忤逆。”
“不敢。”十五頷首應,卻看到蓮降先跨了一步,走在了她的右側,恰好擋住了風口。
“聽說十五很熟悉長安,倒不如,今天帶着本宮將長安逛一圈。”
“好。”十五手裡握着那錠金子,有些忐忑的走在蓮降身側,不知道是因爲剛剛耗盡內力和秋夜一澈過招,還是起先喝了剛烈的燒刀子,此時,她渾身滾燙也覺得有些飄然恍惚。
而蓮降拿着糖葫蘆將手背在後面,小心翼翼的走着,偶爾會側頭偷偷看十五眼。明明臉和平日一樣淡漠如水,可不只爲何,偏偏卻覺得她那平淡的輪廓看起來十分的順眼。
那睫毛好像也更長了,像兩隻黑色的蝴蝶靜伏在臉上,那雙恆古不變的雙瞳映着路邊燈火顯得格外明亮,看向自己時,裡面總能映出自己的樣子。
兩人就這樣在長安擁擠的街道上靜靜的走着,誰也沒有說話,不過偶爾轉頭看向對方,然後默契的收回來。
長安的小孩子玩得瘋,見着路人就砸雪球,不少雪球撲棱棱的直接飛臉面,十五伸手輕輕抓住,然後棄在一邊。
不一會兒,兩個人頭上都鋪上了一層白雪,一眼看去,發染白霜像是過了幾百年。
“十五。”蓮降低聲打破了寂靜。
“嗯。”
“我明日要回回樓。”
伸手又抓出一個從後面飛來險些砸到蓮降的雪球,十五看着手中雪球愣了一下,道,“小的明白。”
“難道你沒有話和本宮說?”
十五看着眼前飄落的大雪,想了片刻,認真的回答,“我不會逃跑的。”
身旁的蓮降一個踉蹌,險些滑到,十五趕緊將他扶住,對方卻一把將她手推開。
但見他漂亮的臉上竟突然有了一絲溫怒,雙眸更是恨恨的盯着自己。
十五怔了片刻,腦子思索半天,還是沒有想通剛剛自己哪裡說錯話又將他得罪了。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半天,十五實在猜不透,只得又認真的說,“小的不會逃。”
“你以前都這麼呆的?”蓮降氣呼呼的盯着十五,對方還一臉迷茫,“你以前腦子壞過吧?還是,被門撞過?這麼愚笨呆滯!”
“小的曾被人關在棺中八年,遠離了這人情世故太久,實在有些不懂。”
棺材黑暗恐怖的八年,她早看透榮華富貴,人世滄桑,只是憑着內心的那一份蝕骨的恨和萬般的不甘從地底下爬出來,站起來,然後血刃仇人。
她這一世,就這麼活着,不爲其他。
爲了復仇,她連自己一身傲骨,都可以踩在腳下。
所以,對一個一心只有仇恨,從棺材中爬出來的死人來說,她已經再難以融入這個紅塵,再去猜忌別人的喜怒哀樂。
一腔怒火被她一句棺中八年瞬間澆滅,反倒是,心間莫名的多了絲壓抑難受和心疼。
他目光終是緩和,落在她手上,卻仍舊忍不住怒斥,“你哪怕不懂得人情世故,也懂得,這雪冰冷刺骨吧!”
十五這才發現,剛剛替蓮降擋住雪球,因聽到他要說要回回樓,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將手心的雪球仍在旁邊。
這時候,雪球在手裡幾乎融化,而手心溼漉漉的更是被凍得通紅,此時,已經沒有了知覺。
蓮降從袖中掏出一張雪白的絲絹,丟在十五手裡,“擦乾!還說替本宮殺人,你這手廢了,我看你怎麼拿劍。”
絲絹十分的柔軟,角落處繡着一朵蓮花,做工十分的精緻。
十五拿着那絲絹,竟有點捨不得擦掉,身邊蓮降又是一陣罵罵咧咧,“又發呆,真想挖開你腦袋看看裡面都裝是什麼……”
十五緊緊握住,擡頭對蓮降道,“謝謝!”
正要拉開架勢打算怒罵泄憤的蓮降整個人傻傻的愣在風雪中,碧色雙眸呆呆的看着十五,粉脣還保持着罵人的姿態。
“你說什麼?”
他一定聽錯了,要不出現了幻覺。
“謝謝。”
十五微微一笑。
謝謝,他救了小魚兒。
謝謝,他將防風作爲禮物送給她。
謝謝,他逼着她去面對秋夜一澈。
謝謝,在她見到秋夜一澈快倒下去時,暗自握住她的手。
謝謝,他將一份‘大禮’替她送給秋夜一澈,雖然爲難,但是,她覺得很好。
而她這一笑,蓮降已經沒有任何反應,呆若木雞了。
這個成天呆板着臉,一雙眼睛除了黑還是黑沒有任何色彩的面癱女人,竟然笑了。
自從上次逃跑計劃被他看穿,又被他逮個正着之後,這個女人似乎已經不抱有任何逃跑的希望,別說對那虛情假意的笑,就是說的話,都比以前少了幾倍。
而這段時間,他是徹底的見識到了,風盡口中所描述的十五:一具站着,但是毫無聲息的死人。
她的笑不過瞬間,像花瓣落入水中,蕩起一絲波紋後,又歸於平靜之後。
但是,那笑容,卻真實的從眼底漾開,溢自脣邊,形成小小的梨渦。
“你說什麼?”
蓮降大喊,鳳目絞着十五。
“時候不早了。”
這一次,十五的聲音卻是難掩疲憊。
“那我們走回去。”
“嗯。”
她應了一聲,聲音很低,在嘲雜的長安城中幾乎聽不到。
蓮降這纔想起南嶺林中那晚,十五絕望的尖叫,她嗓子已經難以痊癒,說話全用的內力,這或許也是她不愛說話的原因。
小魚兒之所以愛親近自己,也是十五極少和他說話,多半都是默默的站在小魚身邊,之前他還懷疑那小魚到底是不是她孩子。
現在才清楚,對這個全身都換過經脈,每一個骨頭都用刀銼過的女子,要像常人那樣說話都是極其艱難的事。
因爲每說一個字,都要耗許多內力,加之剛纔還和秋夜一澈對照,對方几乎找找要取她性命,那個時候,她內力已經耗盡差不多了。
可今晚,她卻陪他說了這麼多話,還對他笑。
那是真正的笑。
偷偷瞟了一眼十五,他心中不由盪漾:原來,十五笑的時候,有梨渦啊。
“十五,就在長安,哪裡都別跑。”
終於開口,而旁邊的人,認真的回答。
“嗯。”
“等我回來。”
不知爲何,總覺得她亂跑,會走丟。
“好。”
聽着十五的聲音,他咬了咬脣,嘴裡還有山楂的味道,卻是那樣的甜。
這,算不算是約定?!
風雪不減,煙火不斷,長安徹夜歡騰,到了客棧門口,兩人皆是長髮裹雪。
“到了。”
蓮降輕聲說道,語氣有一絲惋惜。
十五點頭,沒有說話,兩人誰也沒有擡步入客棧,仍舊默默的站在雪中。十五,你可曾聽過一句話?”看着兩人滿身白霜的頭髮,蓮降低聲道,“傳聞,第一場落雪時,兩個在雪中並肩而行的人會……”
“娘娘,爹爹!”
小魚兒歡快的聲音從客棧裡面傳來,隨即小小的身影像泥鰍一樣撲在了十五懷裡。
十五將他小心的抱住,回頭時,蓮降只是含笑望着她。
“會怎樣?”
她好奇的問道。
“會……”剛開口,看唐三娘和胖子也走了過來,蓮降眼底路過一絲厲色,轉身背對着他們。
十五這纔想起蓮降沒有帶麪皮!
蓮降長期借用風盡的臉,是很顯然不想讓她和冷之外知道他身份,更何況,一行人雖然都從長生樓那種可怕的地方出來,但是一路上冷護衛平易近人,蓮降妝扮的風盡又是瘋瘋癲癲,大家一起時都有說有笑,沒有任何違和感。
十五朝蓮降點頭,示意他從旁邊走開,自己則抱着小魚主動走向唐三娘等人轉移注意力。
看着十五進去的背影和她頭頂雪花,蓮降擡手拂着頭頂白雪,失落道,“傳聞,第一場落雪時,兩個在雪中並肩而行的人會……白頭偕老!”
話剛落,十五回身,望了過來。
蓮降微微一笑,想起十五不顧生命救他時,喊了一個字:蓮。
夜深人靜時,十五將洗乾淨的絲絹小心翼翼的烘乾,疊成方方正正的形狀,然後走到蓮降門口。
裡面有微亮的燈光透出,十五深吸了一口氣,正要敲門,卻聽到冷的聲音從側房傳來。
“十五是要找大人麼?”
十五收回手,看着冷,點了點頭。
“大人已經離開了。”
“這麼快?”十五不由驚訝,在看手裡的絲絹,只得放在袖中。
“看樣子,大人是跟十五說過了。”若不然,十五怎麼會說,這麼快。
如果沒錯,殿下的行動都是保密的。
“嗯。”十五點點頭,卻是看向外面風雪,“玉門關向來不怎能太平。”
“十五不用擔心大人。不過,聽十五口氣,似乎去過玉門關。”
十五點頭,再也沒有說什麼轉身回了屋子。
她去過玉門關,九年前,在玉門關龍門荒漠,遇到了秋夜一澈。
看着她淡漠的背影,冷搖頭笑了笑。
唐三娘說的沒錯,和十五聊天那簡直比登天還難,能讓她主動說上三句,已經是天大恩賜了。
只是,一股莫名的好奇在心頭盤繞:如此內斂沉浸的十五,如此低調的十五,僅僅是因爲沐色就和桃花門惹上了仇?
喜氣的睿親王府,瞬間猶如一座籠罩在大雪和煙花裡的地域,死一樣的寂靜充斥着每一個角落,賓客早就散去,空氣中雖然還有酒的味道,更多的卻是濃濃的血腥味。
秋夜一澈負手站在後院中,他身前是在幾乎坍塌的樓牆,而斜着的牆上,深淺如一的劍痕,似刀削,似斧銼。
“明一,看了整晚,可有看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