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掛在窗戶上的小衣服

彌河口小鎮的街道上走來一個英俊瀟灑、一表人才的公子哥。上身格子小坎肩披在一件雪白的襯衫外面,襯衫下襬塞在一條青蘭西裝褲的裡面;頭上戴着一頂與坎肩相同布料的鴨舌帽,鴨舌帽下罩着一張無可挑剔的臉蛋,眉清目秀,脣紅齒白,一雙帶着喜相的眼睛四處張望。

這個公子哥是女扮男裝的許連姣。

下個月她將去坊茨小鎮中學當英語教員,在去坊茨小鎮之前她想來彌河口見見她的父母。

彌河鎮要比郭家莊繁華好多,主要人多,地廣。

彌河鎮三面環河,正北河水蜿蜒通往各個村莊,也通往郭家莊;正東是一座大山,山上是彌河口城隍廟,山下就是波浪滾滾的彌河;南邊是彌河口碼頭,這兒每天車水馬龍,好不熱鬧;彌河口西面有多條小路,其中有一條通往坊子碳礦區。

鎮街道上,人來人往。肩上扛着槓子的泥人匠在擁擠的人羣裡穿梭,叫賣,槓子上插着栩栩如生的泥人;琳琅滿目的店鋪矗立在街道兩邊,店鋪門口站着迎客的掌櫃的,滿臉堆着笑;還有妓院,妓院門口站着妖嬈的女子,一個個螓首娥眉,美目盼兮;還有大煙館,煙館門前站着凶神惡煞的打手,怒目圓睜,臺階下蜷躺着一個個骨瘦如柴的煙鬼,他們的魂已經隨風去了,去了多久?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嘴巴里依舊發出蚊子般的聲音:“給一口,一口,只一口……”

一輛帶篷子的馬車從許連姣的身邊駛過。

一個俊秀的女子端坐在車裡,皮膚細膩白淨,看歲數四十多歲;一個帶燕尾的髽髻梳的絲絲縷縷,整整齊齊,金釵穗頭隨着馬車的顛簸上下搖擺;她上身是錦緞紫色長褂,刺繡着桃花與喜鵲,一葉、一枝、一花,一針一線非常精緻,長褂蓋過膝蓋以下,長褂衣領彆着一枚金鑲玉的蝴蝶鈕釦,形態栩栩如生;下身一條純棉繡花百褶裙,墨綠色,裙襬蓋在一雙元寶頭的黑色鞋子上,這個女人腳上穿着一雙男人鞋。

聽着馬車外面喧譁的聲音,她歪歪身子,擡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撩起車簾,露出一個小小三角,一絲陽光瞬間照在她的臉上,一臉溫柔,一臉優美,眉目之間閃爍着容易察覺的自信。一雙丹鳳眼穿過眼前小小三角,掃過行人,再掃過幾家店鋪,恍惚之間,一個行走在街道上的英俊青年映入眼簾,女子手指一顫,眉梢稍挑,這個青年怎麼那麼面熟?把眼前的車簾再打開一點,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女子嘴角咧了咧,笑靨如花。她輕輕點點下巴頦,把身體重新坐端正。

“張伯,把馬車停到桂花茶樓,您就回去吧……”

“是,太太。”車伕是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一身粗布衣衫,一臉憨厚與忠誠。聽到車篷裡女子的聲音他沒有回頭,只擡擡胳膊,手裡的馬鞭在馬頭上晃了晃。

馬車拐過前面的路口,停在了茶樓門前的臺階下。

茶樓位於街道的拐角處,坐北朝南,有三層樓;門口的臺階也很高,青石板鋪地,每塊石板都像塗了一層蠟,在陽光下晶光閃閃,這是人的腳步磨出來的光。

臺階下有一個門樓,門樓下不僅能停馬車,還能夠停小轎車;門樓左右栽着兩棵杏樹,這個季節,有幾片樹葉慢悠悠地飄落而下,被風捲起,踩在人們的腳下,擡起腳,它們飛快地躥到各個牆角旮旯。

兩棵杏樹與許家大院子裡的杏樹一模一樣,對,這個茶樓屬於許家。

茶樓是爲了談生意而建,這兒客人不是富商就是巨賈,還有外國人。

張伯跳下馬車,轉身抓起車沿上的踩凳放在車篷下面。

女子撩開車簾,把右胳膊往前一伸,張伯弓腰往前一步,雙手託着女人的胳膊,嘴裡說:“太太,您慢點。”

女子的雙腳從馬車上挪到車下,她的一雙小鞋踩着地上的凳子,她急忙用左手抓起裙襬遮擋住腳上的鞋子。

張伯假裝沒有看見,因爲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太太穿男人鞋子,他心裡只有敬佩。

女子的腳步落在茶樓臺階下。一個服務員提着長褂下襬,從臺階上一路小跑着竄到女子眼前,低頭垂目,嘴裡戰戰兢兢地問:“太太,您怎麼不提前打個電話過來呢?”

女子沒有說話,她的腳步急衝衝向臺階上走着。

服務員緊張地跟在她身後,額頭冒汗。

走到茶樓門口,女子扭臉看着服務生說:“俺只去客房歇歇腳。不要讓人打擾俺。”

“是,是!”

再說許連姣,許連姣的腳步一蹦一跳躥過了妓院門口。

正在這時,從旁邊巷子裡竄出一個瘦弱的女子,女子模樣還算清秀,只是有點歲數大,她扭着腰肢,手裡甩着一方手帕,她的身體晃晃悠悠斜歪着靠近許連姣,舉起骨瘦如柴的手摸着許連姣的臉,嘴裡發出嬌滴滴聲音:“吆,這位小哥漂亮,細皮嫩肉的……”

“放開你的手!”許連姣一臉厭惡。

女子還很聽話,她把身體扭捏着離開了許連姣,她的眉梢上下閃爍,她嘴裡依然輕輕嘀咕:“你身後有人,你快走吧,他們是日本人……”

許連姣一愣,她扭臉看去,兩個矮小的日本浪人已經到了眼前,他們賊眉鼠眼,兩雙眼睛盯在許連姣的胸前。許連姣馬上意識到她已經暴露了女兒身。

此時街上的人不少,許連姣心裡沒有多少害怕。

“姑娘,咱們去玩玩……”日本浪人嘴裡的中國話很流利。(日本浪人在甲午戰爭之前就來到了中國,他們是日本鬼子的先遣軍,更是蒐集情報的特務。)

許連姣冷笑了一聲,一臉不屑,轉身就走。

“你哪裡走?”一個日本浪人擡起一隻木屐腳往前一躥,跳起兩米多高,他的一隻大手直奔許連姣的肩頭。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個蒙面人“騰騰騰”從半空而來,她一拳握在胸前,另一隻拳頭直奔那個日本浪人的面門,“騰騰騰”日本浪人倒退五六米躲開蒙麪人的拳頭。

聽到身後傳來的打鬥聲,許連姣往前又走了一步,腳步停在一家綢緞鋪後山牆旁邊,她凝神看過去。

一個日本浪人“出溜”從腰上拔出了長刀,直奔那個蒙面人。

蒙面人半蹲一條腿,另一條腿橫掃過去,同時小巧玲瓏的身子往上一竄,那個拿刀的日本浪人沒收住腳步,“撲通”跪在地上,他反應不遲鈍,他用長刀杵着地,長刀彎曲,手一鬆,長刀一顫,往上彈起,日本浪人藉機站穩腳步,抓着長刀在堅硬的地面上劃出一個冒着火星子的圓圈。

另一個日本浪人也舉起了長刀,刀尖直奔蒙面人的後背。

“後面,小心後面~”許連姣大聲呼喊。

蒙面人一愣神,她身體就地轉了幾個圈,揚起一塵煙霧,一眨眼的功夫,其中一個浪人倒在地上。另一個浪人舉起手裡的長刀直奔蒙面人的脖子,蒙面人往後一折腰,一道寒光擦着胸前而過。

一眨眼,蒙面人往後退了幾步站直身體,金雞獨立,擡起右腳,左腳擦着地面往前一竄,右腳狠狠揣在一個日本浪人的胸前。日本浪人往後“蹬蹬蹬”踉踉蹌蹌翻滾着摔在了地上。

此時,街上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看熱鬧的人,一個個鎖着肩膀,瞪着好奇又害怕的眼神,沒有一個出手相助的。

妓院門口的那一些女子抱着臉躲進了門檻裡,“咣噹”門從裡面關上了。

許連姣旁邊的這個女子沒有離去,她正彎腰勾背,雙眼四處尋摸,她的眼睛盯在一塊兩個拳頭大的石頭上,抓起它,舉起來,狠狠扔向一個離着她們最近的那個日本浪人,嘴裡喊着:“打死你們,打死你們。”

許連姣暗暗點頭,她沒想到身邊這個女子還有如此膽量。她也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她正準備扔出去,街道上傳來了鐵哨聲,非常響亮,隨着那聲音圍觀羣衆像是聽到了追魂奪命聲音,慌里慌張四處散去。

許連姣心裡一喜,她猜想一定是彌河鎮的警察來了。

聽到哨音,身旁的女子一臉驚慌,她傻呆呆站了一會兒,她連忙扔下手裡的石頭,猛地抓起許連姣的胳膊。“快跑!”女人嘴裡兩個字非常着急又害怕。

還沒等許連姣想明白怎麼回事兒,她的身體被拽着竄進了一條深深的巷子。

看着許連姣平安離去,蒙面人一轉身竄進了另一條巷子。

不知躥過多少巷子,不知碰倒過巷子裡多少馬桶與劈柴,許連姣被稀裡糊塗帶進一處屋子。她雙手扶着膝蓋,彎着腰大喘着粗氣,額頭冒着汗珠子,她的襯衣被汗水澆透緊緊貼在身上。

擡起眼角,這是一間沒有院子的屋子,屋子南牆上有一扇窗戶,這是屋子最明亮的角落。

窗櫺上掛着一件小女孩對襟夾襖,是粉色的。衣服太小,遮不住整個窗戶。

陽光從小衣服與窗櫺之間的空隙射進來,照在屋裡。

有一張小牀靠在牆角,牀上放置着一套整齊的破被褥;廚房和廳都在這間屋子裡,廚房在一個角落裡,角落裡有一個煤爐,沒有一絲熱氣,生鏽的鐵已經碎了,沒看出生火做飯的痕跡;煤爐旁邊有一張桌子,桌子沒有木腿,只有四摞磚頭,很乾淨的桌面上有兩個碗,一個大碗,一個小碗,還有兩副筷子;在牀尾還有一個行李箱,行李箱也放在一堆磚頭上。

環顧四周最值錢的就是這個行李箱,行李箱上有一把梳子,還有一個小圓鏡。

眼前的女子把身體靠在門邊上,外面的情景被門擋住了。

一件緞面旗袍裹着她苗條身段,風姿綽綽;她有一頭不算太黑的頭髮,隨便卷在腦後,四周有一些凌亂;領子上面的扣子開着,露出白色的脖頸,下巴頦尖細,腮幫子也沒有多少肉,飢餓的形態。

“你,你爲什麼帶着俺跑?”許連姣站直身體,眼睛直視着眼前的女人,她想問:警察來了,爲什麼還要跑?

女子擡起雙手抱在胸前,她用右手掌在她的左胸口拍了拍,她的身體在門邊上扭捏了一下,她的嘴角撇了撇,“哼”了一聲,說:“你以爲彌河鎮的警察替老百姓說話嗎?”

許連姣滿臉疑惑,她不明白眼前女子嘴裡話什麼意思。

“你以爲俺以前就是妓女嗎?”女子往前走了一步,輕輕咳嗽了一聲,說:“兩年前我家住在威縣,我帶着小丫頭回孃家,路上遇到了燒殺搶掠的鬼子,丫頭被鬼子殺了,俺被鬼子……”女人嘴裡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她面無表情,眼神呆滯。

她嘴裡一邊說着,她的腳步一邊往窗口走了一步,伸出手去,從窗口上抓起那件小衣服,把那件小衣服小心翼翼捧在手裡,又說:“抱着俺丫頭的屍體去找警察,警察把俺打了出來……回到家,俺丈夫就要殺了俺,後來,還是鄰居求情,留下了俺這條命,俺這條命不值錢,想死的心跟了俺兩年,死了什麼也做不了,俺還是想替俺的丫頭報仇……”

“怎麼稱呼您!”許連姣走近女人,想抓住女人的手。

女人驚慌地把手裡的小衣服藏到了身後,往後退了一步,她虛弱的身體又靠在了門上,“咣咣噹”身後的門晃了晃。

“你不要靠近俺,不要碰這件衣服,俺丫頭不認識您,她會害怕,她害怕陌生人,她才三歲……”

許連姣搖搖頭,心裡酸酸的,她可憐這個帶着一身委屈與仇恨、又神經兮兮的女人。

“俺也對不起俺的小丫頭,這一年多,俺一直在出賣身體填飽肚子……”女人流淚了,兩行清清的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滑落,滑到了她的嘴脣,她伸出舌頭舔了舔,嚥了下去。

許連姣嗓音哽咽,她哭了。

“你怎麼哭了?你可憐俺是嗎?不,俺不要任何人可憐……沒有人可憐俺,俺曾把俺的遭遇告訴她們,她們只有笑,還有嘲弄……”女人的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她的臉色比先前更青了。

一陣陣淒涼襲擊着許連姣的心臟,她知道,正是有一些人膽小怕事,有一些人吃裡爬外數典忘祖,還有的人憎人富貴嫌人貧,還有一些當官的不爲老百姓做事,崇媚洋外,助紂爲虐,才讓倭寇乘虛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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