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回黃鶯兒飲恨麒麟館 喬鄆哥大鬧武成廟

話說當日鄆哥於街上疾行,不慎撞到一人。兩相看時,卻彼此認得。原來那人是鄆哥在鄆州的玩伴,名喚黃鶯兒。當年喬老兒在鄆州做軍,生養的鄆哥。鄆哥十二三時,孃親病故,父子倆便搬去陽谷縣。這黃鶯兒卻是鄆州本地人,小鄆哥一歲,兩個自小作一處玩耍。那小丫頭生得聰明伶俐,人見人愛。雖家境貧寒,卻與鄆哥青梅竹馬,相互照料。自喬家父子搬去陽谷縣,一別四五年,不曾相見。

當下鄆哥喜道:“妹妹如何卻在這裡?”那黃鶯兒見了鄆哥,喜極而泣,哽咽着說不出話來。鄆哥自拎了藥包,引着黃鶯兒到一家酒樓,二人揀個濟楚閣兒坐定。鄆哥喚小二上了飯菜,執黃鶯兒手道:“妹妹怎地到了東京?”黃鶯兒拭了淚,答道:“自你與阿叔搬走後,我便與爹爹、繼母過活。不想去年,爹爹染病亡故。繼母要把我賣給鄆州劉大戶做妾,我不情願。趁其不備,獨自逃了出來。便去陽谷縣尋你,四處打聽不着。沒奈何,只好投東京姑姑家,迤邐到此已半載有餘。姑姑待我視如己出,不想這幾日突發重病。吃了許多藥,只不見好。適才我去生藥鋪抓藥回來,不想得遇哥哥。”言罷,又抽噎起來。鄆哥寬慰道:“這卻怪我,當時走的匆忙,不曾知會妹妹。自古:‘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豈是那麼快能好的?且省煩惱,我識得那岳廟邊賣藥的張先生,人都喚他回春妙手,可請他去一看。”

兩個吃了飯食,鄆哥把自身遭際對黃鶯兒說了一番。飯罷,兩個徑去尋了張先生,直請到黃鶯兒姑姑家中。望聞問切一番,那張先生道:“不打緊,只是之前所開之藥太猛些,欲速則不達,需得慢慢固本培元。我今日開一方藥,照方吃,半月即可痊癒。”黃鶯兒聽罷,轉憂爲喜。鄆哥稱謝了,當時取出銀兩,那張先生收了自回。鄆哥便與姑姑相見,叮囑些好生休養的話,便對黃鶯兒道:“妹妹,今日我有事,便先告辭,明日再來探望。若是有事,可到武學尋我。”說罷,又拿出一錠十兩銀子交與黃鶯兒。黃鶯兒那裡肯受,說道:“哥哥剛入武學,日後正有使用處,不可如此。”鄆哥道:“妹妹不必推辭,我自有盤費。”黃鶯兒推脫不過,只好受了。當下鄆哥辭別,黃鶯兒直送出門外,望鄆哥不見了,方纔轉身回去。

是夜,鄆哥回到侯蒙府上,說知錄爲武學外舍生員一事。侯蒙大喜,設宴慶賀。次日,侯蒙喚府內僕從將與鄆哥新做的衣物並行李等項,打點完畢,先行送至武學外舍。看官,且說這外舍爲何?原來故宋仁宗天子時,朝廷辦武學於武成王廟,其後雖多有興廢,然始終仿效太學三舍法。卻是那三舍?乃是外舍、內舍、上舍。初入學者爲外舍生,其後每年公試及補上舍試均可升爲內舍,直至上舍。再後可應武舉,充任仕途,宋時多有爲官走這條路的。

過了數日,諸事安排已了。侯蒙親送鄆哥到武學,對鄆哥道:孫兒既已入學,今後三年須多加勤勉,學成本領。到時爲國出力,光宗耀祖,也爲老夫爭口氣。”鄆哥道:“阿公教誨,孫兒沒齒難忘。”言畢,拜了三拜。侯蒙扶起道:“武學雖有官資給養,但銀兩總有用得着處,我已教人放入包裹。此間離家不遠,閒暇時可回來相聚。”鄆哥應了。侯蒙自回不提。

自那日後,鄆哥便於武學內習學諸家兵法及前朝忠義之節,早晚練習十八般武藝及弓馬之術。又用官家撥調的士卒,反覆演練陣法。鄆哥機巧心靈,並練那金臺拳譜,武藝越發精熟。更兼他精通人情事故,那武學諭、判學、教授沒一個不喜歡他的。鄆哥但有閒暇,便回侯蒙府中和黃鶯兒處相聚。黃鶯兒常做些可口飯食送來武成廟與他吃,兩情相悅,連那男女之事也偷偷嚐了,自不消說。

時光迅速,三年早過,鄆哥已入上舍。那日武學諭羅戩對鄆哥道:“武舉在即,因你武藝絕倫,更兼文理優特,依例免予武舉解試、省試,可直赴殿前司參試外科弓馬武藝,再入宮中受天子殿試。”鄆哥深謝了,自去準備。

那時正是三月天氣,風和日暖。武舉當日,鄆哥隨那同批共三十人,入到殿前司校場口。整束完畢,靜待考試。遠遠望見一簇人擁着一人到校場將臺上正中交椅坐定,卻是殿帥府太尉高俅,奉命主考殿試外場。臺下一大塊空地,分作兩邊校場。左側空地裡,豎起三五十座槍架,明晃晃的都插滿軍器。百步外豎着十數個箭靶;右邊空地內,塵頭大起,數個教員策馬飛馳,百步外也豎着十數個箭靶。臺下左右兩邊,齊刷刷的列着數排將校。諸事完備,只聽得三通鼓罷,校場內靜悄悄地。高太尉頷首,主考官便命使臣喚考生入場。鄆哥等人分作兩列,來到將臺之下,立於校場中央。主考官道:“今日殿試外場比試,分作兩場。一場馬步箭藝,二場馬上武藝。高太尉奉天子命,親臨監考。衆位可各展本領,不負所學。”臺下衆考生齊聲聲諾。

第一場馬步箭藝,雖一樣考試,卻分三六九等。以百步爲距,第一等便是步射一石,馬射七鬥,十矢中三;第二等便是步射八斗,馬射六鬥,十矢中二;第三等便是步射六鬥,馬射五斗,十矢中一。步射考試,鄆哥挑選一石之弓,與同組九人分列一排。當時搭箭在弦,拽滿弓,只見執旗官令旗揮落,喝一聲:“發!”十支箭矢應弦而出。如是十組,箭矢射盡,方纔收手。

步射已畢,鄆哥隨衆人至西側跑馬場內,每人給馬一匹,七鬥之弓一張,輪流應試。看看六人試畢,只聽監考官一聲喝道:“考生喬慕武試馬上射藝。”話音方落,鸞鈴響處,只見一個少年壯士,頭系赤抹額,身着絳衣,腰束紅瑪瑙,胯一匹胭脂馬,飛將出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鄆哥。飛馬至校場中央,說時遲,那時快,早搭上箭,拽滿弓,窺得箭靶親切。颼地一箭,正中靶心。撥轉馬頭,重複奔將來。右手去箭壺內取出兩支箭,弓弦響處,一箭方出,第二箭早發,比那第一箭速度更疾。兩支箭不偏不倚,齊中靶心。看臺上高太尉見這連珠箭法,連聲叫好。卻早見鄆哥一個蹬裡藏身,扭轉身軀,颼的一箭,又中紅心。衆人喝彩不已。鄆哥見了,便收了弓,兜轉馬,自回原處去了。

第二場馬上武藝,也分三等。第一等便是武藝五種;第二等便是武藝三種;第三等便是武藝兩種。鄆哥自選武藝五種,便將槍、刀、戟、錘四般兵器,就馬上使了一回。臨了,取杆丈八點鋼矛在手,使將起來。衆人看時,見那矛忽高忽低,忽前忽後,忽左衝,忽右掠,揮身上下,滴水不漏,盡是一片矛影。監考官亦禁不住喝彩。鄆哥演畢,就馬上唱諾,自到將臺下候聽成績。

時至晌午,衆生考試既畢,齊聚將臺之下。高太尉頷首,當下主考官宣讀各人成績。鄆哥聽時,只見主考官讀道:“武生喬慕武,步射一石,十發八中;馬射七鬥,四發四中;馬上武藝五種。特定外場一等武生。明日入內場講武殿,受天子殿試。”當日宣讀已畢,高太尉起身離去。衆武生換了裝束,自行歸去。

當日試畢,鄆哥心中歡喜,徑奔黃鶯兒處。黃鶯兒聽聞鄆哥入了內場,歡喜無限。親自做了些可口菜餚,姑姑又去外邊買了一罈好酒。鄆哥不覺多飲了幾杯,便要回去。黃鶯兒勸阻不住,只好扶其回武學來。也是合當有事,當日黃鶯兒扶着鄆哥,踉踉蹌蹌,行到武成廟門口。忙亂間,鄆哥腰中玉璧不慎掉落。那玉璧原是喬老兒留與鄆哥之物,共分兩半,合成一璧。後鄆哥將一半與了黃鶯兒,以爲信物。當下黃鶯兒只顧攙扶鄆哥,更兼天晚,那裡理會得那玉。不想兩個行到廟門時,正巧被一醉漢瞧見。那人隱在柱子後,見黃鶯兒水靈靈地,神仙般的龐兒,一雙賊眼只顧上下溜睃,恨不得一口水吞了她。肚裡尋思道:“這喬慕武倒恁地有福,颳着這麼一個好粉頭!平日裡那齋長與他交好,時常尋些由頭與我作對,委實可惡。這廝又不長眼,竟敢與我爭那上舍生,此仇如何不報!”

看官,你道那人是誰?卻是當朝太傅楊戩的螟蛉之子楊衙內,單名一個浪字。那楊戩雖官至太傅,位極人臣。卻是個閹人,並無子嗣。因此過房兄弟兒子在房內,做個乾兒子。這楊衙內若論詩書禮儀,百般不會;若論揣度人意,溜鬚拍馬,卻是萬里挑一,爲此楊戩甚是寵愛他。因這楊衙內會些拳棒,慣經風月,人都喚他伏雌教主,平日裡常與那花花太歲高衙內做一處玩耍。東京城裡有些好事的子弟,慕二人威勢,作成一詩道:“花花太歲我爲最,伏雌教主世無對。東京百姓盡聞名,有權有勢二衙內。”平日裡楊衙內仗着楊戩的權勢,濫竽充數,入了武學。多年公試不曾及第,按律經三歲校試而不得一與者,除其籍。但礙着楊戩威勢,誰敢管他?因此這楊衙內愈發肆無忌憚,橫霸武學。那武學諭羅戩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他撒潑耍滑,但求相安無事便罷。往日黃鶯兒來給鄆哥送飯食時也曾見過,但礙於手腳,卻不能夠怎地。這日楊衙內聞聽鄆哥授了一等武生,心中妒恨。不覺多灌了幾口黃湯,要尋鄆哥生事,可巧正撞見二人。

回說當時楊衙內撞見鄆哥、黃鶯兒兩個,便閃在黑影裡。見兩個去了,便拾了那半塊玉,徑回楊戩府上,來尋一個人。那人姓杜,雙名公才,本是胥吏出身,有些智謀。雖生得文弱模樣,卻是個陰險狡詐,阿諛諂佞之徒,人都喚他做九窟兔。前些年曾向楊戩獻策,制定法令,索取百姓田契,強迫租佃。無論年景豐欠,均苛以重稅,名喚“西城所。”逼得百姓無立錐之地,無一人不恨他入骨的。楊戩與他狼狽爲奸,參他作個參謀,但凡大事小情均問計於他。

當下楊衙內尋得杜公才,拿出那塊玉,將心中所想說了一遍。杜公才聽罷,笑道:“此事卻不難。只是這喬慕武殿試後將授官離京,若帶了這雌兒去,恐再難奈何他,宜速做計較。敢問衙內,武學裡可有甚僻靜處?”楊衙內尋思半晌,笑道:“卻是有的。武廟內東側角落有一麒麟館,專放兵書卷冊,平日無甚人進出。”杜公才聽罷,看着那塊玉,捋髯笑道:“小人有一條計,此事要做成,只需如此如此......到時那雌兒還不任憑衙內擺佈。”楊衙內喜道:“先生端的好妙計!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言罷,兩個相視大笑。

次日拂曉,鄆哥等外試生員早已取齊。同赴皇宮,受考殿試。徽宗天子親臨崇政殿,君臣禮足,遂將衆生外場成績逐一過目。看畢,天子下階,親試衆人。當時環顧左右,見鄆哥眉清目秀,器宇軒昂,便問道:“卿是何人?”鄆哥下拜道:“臣喬慕武,是東平府陽谷縣人氏。”天子道:“朕觀卿外場武藝優等,不知兵法韜略如何?”鄆哥道:“臣不敢妄言,還請陛下明斷。”天子便問道:“當今遼邦衰微,金國興起。我朝與金國互通使者,定下海上之盟。聯金滅遼,復燕雲之地,卿以爲如何?”鄆哥道:“臣竊以爲不可。宋遼雖有南北之分,然和睦百年,爲兄弟之邦,存之可爲我大宋屏障。金乃虎狼之國,貪得無厭,蠶食諸鄰。與其聯合,無異與虎謀皮。待滅遼後,恐其將窺中原之地。”天子聽罷,心下不悅。蔡京、童貫見狀,呵斥鄆哥道:“無知小子,竟敢在此信口開河,妄議國家大事!”鄆哥見說,也不反駁,遂不復語。當日天子面試諸生畢,欽定武狀元一名,點鄆哥等二十餘人爲武進士。衆人謝恩畢,出宮自去,只等樞密院分授官職。

當日朝散,鄆哥雖有些不快,然想起學有所成,未辜負數載心血,便覺心中釋然,信步到黃鶯兒處報喜。黃鶯兒和姑姑聽了大喜,忙出去置辦了些時新果品,安排酒食爲鄆哥慶賀。鄆哥心中歡喜,不覺又多飲了幾杯,便辭了要回。黃鶯兒親送他回去,自歸家中。鄆哥回到屋裡,上牀歇臥,不覺想起侯蒙來。原來自鄆哥入武學後,次年十月,天子向侯蒙問起蔡京爲人。侯蒙正言道:“使京能正其心術,雖古賢相何以加。”不想這話被蔡京知曉,因此深恨侯蒙。藉口尋個事由,讒惑天子,把侯蒙貶到亳州去了。侯蒙去後,鄆哥時常與其通書信問候。當下鄆哥輾轉反側,胡思亂想了一回,也沒甚做處,迷迷糊糊自睡了。

不說鄆哥,只說黃鶯兒獨自歸家,在街上行走。只見一個小廝慌慌張張的跑來問道:“可是黃姑娘麼?”黃鶯兒不知何意,便道:“正是,小哥有甚事?”那小廝掏出半塊玉來,黃鶯兒看時,卻是鄆哥之玉,忙問道:“這玉是我家哥哥所配,怎地在你手中?”小廝道:“姑娘聽說,小人是武學生員,平日裡與喬大哥交厚。今日喬大哥酒醉回去,不合與一官宦子弟爭執,身受重傷。恐連累你,特教我將這塊玉交付姑娘,教姑娘好生收着,莫要再去尋他。”說罷,將玉交與黃鶯兒,抽身便走。

黃鶯兒那裡肯放,拉住那小廝道:“好兄弟,喬哥哥現在何處,煩請帶路。便是刀山火海,我亦願相隨。”那小廝拗她不過,沒奈何,當下引着黃鶯兒,三步並作兩步,飛奔武學來。行到門首,黃鶯兒立住了腳。原來武學規定,閒雜人等不得入內,黃鶯兒素來曉得。那小廝見她不走,便道:“事情緊急,姑娘無需多慮,快隨我去見喬大哥。”黃鶯兒看廟門旁,往日均有人盤查,眼下空無一人,不禁生疑。只是聽那小廝提起鄆哥,也顧不得許多,便直闖進去。當時兩個轉彎抹角,行到一個僻靜去處,見前面一座硃紅樓閣。擡眼望時,只見檐前匾額上寫着三個大字道:“麒麟館。”那邊廂,小廝早開了門,轉身對黃鶯兒道:“姑娘,喬大哥正在這裡。”黃鶯兒聽了,急奔入內看時,只見四周滿是書冊典籍,並不見一人。正待要問,那小廝早不見了人影。

黃鶯兒心下愈疑,急待出館。不想門首忽地閃出楊衙內,將黃鶯兒推個趔趄,跌坐於地。楊衙內搶入館內,反手合上了門。黃鶯兒急看時,卻不認得。楊衙內自笑道:“杜參謀端的好計,不枉了人喚九窟兔。”黃鶯兒急道:“你......你是何人,騙我來這裡作......作甚?”楊衙內笑道:“那姓喬的有甚好,值得你這般隨他。不如跟了我,教你日日似神仙快活。”當下踏步上前,只顧撕扯黃鶯兒衣衫,喝道:“從我則全,不從則死!”黃鶯兒大罵道:“庸奴!可死,不可它也!”遂拼死相抗,亂抓亂撓,竟把楊衙內左臉抓下一道紅印。楊衙內大怒,便用左手捂住黃鶯兒口鼻,右手盡力掐住脖項。黃鶯兒初時尚自掙扎,不消片刻,漸漸不動了。楊衙內見了,忙鬆開手。見黃鶯兒已沒了氣息,不覺慌了,尋思道:“我本望霸佔了這妮子,叫她不得不依我。不想這般不禁耍,卻怎生是好?”立起身,左右看時,猛可撇見角落裡有個木箱。打開一看,卻是空的。便索性將黃鶯兒拖入箱內,上面用許多書籍掩蓋。合上箱子,慌急出館去了。

自古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不想這光景卻被一人瞧見。原來那武學內有個小的,喚做周全。平日裡好賭,沒本錢時,常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鄆哥與他相識,也曾請他吃酒,齎發他銀兩,勸他改了。怎奈那周全已是賭慣了的,手裡沒錢使時,便偷些物事換錢用。這日踅到麒麟館外,正要尋些物事變賣。聽得門響,忙躲起來。靠近窗時,恰好將楊衙內的話聽得分明。不移時,見楊衙內出館,慌急走了。便入到館內,左右尋看,見角落裡木箱好似動過。打開看時,見書下面掩着黃鶯兒,唬得幾乎癱軟。呆了半晌,自思道:“喬大哥平日裡常齎發銀兩,待我不薄。這黃鶯兒是他摯愛,今番既被我撞着,怎好瞞他。”便徑去尋鄆哥。

當時周全尋了鄆哥,將所見一五一十的說了。鄆哥聽了,恰似晴天霹靂一般,忙飛奔到麒麟館。尋那箱子,抱出黃鶯兒時,已自冰冷。鄆哥只覺頭腦一熱,兩眼撲簌簌落下淚來。怔怔的呆了半晌,忽地立起身,徑出武成廟。周全恐他有失,忙關了門,隨後跟着。

到了街上,鄆哥先買了把解腕尖刀,帶在身上。周全見了,忙上前勸道:“哥哥不可莽撞,急暴難成事,且待慢慢計較。”鄆哥聽他這麼一說,停住腳,便道:“我有一事相求,只恐負累了你,不知賢弟可願意?”周全道:“大哥素來待小弟不薄,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無論甚事,哥哥但說不妨。”鄆哥道:“始作俑者,不可不誅。那姓杜的奸賊定在楊戩府上,你可替我去楊府報說有舊相識來投,誘他出來,你便自去。日後官家若是問起,你便道是我勒逼,不得已而爲之。”周全見說他不動,只得應了。當下兩個徑奔楊戩府前,鄆哥在街角藏了。周全捏着把汗,行到門首,與把門軍漢說知故人相投杜老爺。那軍漢聽了,不敢怠慢,急傳與門子,入去報知。周全趁那空當,兜轉回來。鄆哥道:“好兄弟,你自去罷。”周全道:“哥哥保重。”徑自走了。

沒多時,只見杜公才隨門子出府。左右看時,卻不見人影,便問把門軍漢。軍漢道:“那人適才已經走了。”杜公才罵道:“什麼鳥人,敢來欺老爺!”言猶未了,早見門前石獅子後閃出一人,縱步上前。雷鳴也似暴喝一聲,左手劈胸揪住杜公才,右手掣把刀。望着項根,胳察的一刀,早戳翻在地。那小門子嚇得登時軟了,動彈不得。兩個軍漢急拔刀上前,早被鄆哥一拳一腳,打翻在地。那門子呆怔間,鄆哥已就杜公才身屍上揩淨了刀上血跡。便收了刀,一道煙兒奔武成廟來。

且說楊衙內於麒麟館設計困住黃鶯兒,未曾得手,反被抓傷,心中惱恨。回到臥室,怏怏不樂。那些跟屁蟲勸道:“衙內何不去瓦舍吃杯酒取樂?”楊衙內罵道:“你這狗才不長眼,不見得我臉上傷疤,怎見得人?”內裡有個識相的勸道:“既如此,不如鬥雞耍子。”楊衙內大喜,當時聚了一衆潑皮閒漢,就在武學自己房內,鬥雞取樂。正起興間,驀地轟然一聲響。早見鄆哥踹開房門,右手倒掣把尖刀,搶將入來,大踏步徑奔楊衙內。楊衙內心裡虛怯,慌了手腳。忙推幾個潑皮過去,早被鄆哥一拳一個,打的東倒西歪。生員裡卻有一個楊衙內的心腹,曾入武學絕倫科,有些勇力。見鄆哥搶來,飛起一腳,早把尖刀踢落,右拳望鄆哥直打過去。鄆哥見他勢猛,卻不躲,反迎將去。眼見拳頭離面門不過寸許遠近,鄆哥忽地閃身。就勢左手握定那人手腕,右手擎住肘腋,扭轉腰胯,將那人云飛摔出,跌了個發昏章第十四。

衆閒漢見鄆哥來得兇了,誰敢向前?一鬨之間,都作鳥獸散了。楊衙內見不是話頭,趁亂奪門而出。鄆哥怎肯罷休,就地上撿了刀,緊追不捨。楊衙內志急心慌,順廊廡只顧逃,不覺奔入武成廟主殿。鄆哥見了,尾隨進去。見那大殿內階上居中供着武成王姜尚,一旁配享着留侯張良。階下東西兩側,分列着管仲、李靖等先賢名將石雕。四下裡望時,卻不見楊衙內。鄆哥心頭怒起,見門上卻有屈戊。便把殿門拽上,將屈戊搭了。口裡噙着那口刀,大步向前,飛起一腳。只聽得一聲震天價響,韓信雕像轟然而倒,碎了一地。眨眼間,那雕像早被鄆哥踢倒五七個。

楊衙內躲在階上張良像後,兩手捂着口鼻,不敢高則聲。聽得鄆哥這般大鬧,那敢再留?忙奔下階來,望門飛逃。早被鄆哥瞧見,就地上拾起一條碎手臂,盡力望楊衙內一擲。楊衙內急閃,卻將那殿門打碎。說時遲,那時快,鄆哥早掣着刀,搶奔過來。楊衙內見避無可避,飛起右腳,來踢鄆哥。卻被鄆哥搶近身,左肩借力一撞,楊衙內立足未穩,仰面而倒。當時鄆哥上前,腳踏楊衙內胳膊,喝道:“狗雜種,你害我妹妹,今日我便看看你是何樣心腸!”當下左手揪定髮髻,右手胳察一刀,望楊衙內心窩裡只一捅,直割下小肚子,那心肝五臟連同破繡碎錦流了一地。

卻說那武成廟內武學諭、判學、同判、博士等聽見報說,慌急趕到武廟正殿。透過破門洞看時,只見碎石殘礫,血流滿地。鄆哥踏定楊浪身屍,仰天閉目。衆人見了,盡皆駭然。當下開了門,鄆哥對衆人道:“各位恩師同窗,這楊浪與那姓杜的奸賊設毒計害我妹妹,吃我殺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各位勿憂,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莫說這廝是太傅子弟,便是天王老子也需吃我一刀!只求衆師友念三載情誼,隨我去開封府做個見證。”衆人聽說,都點頭應了。鄆哥徑奔麒麟館,抱了黃鶯兒,引衆人投開封府來。

那日恰好滕府尹坐衙未退,聽得有人殺了楊衙內,心中一喜一憂,隨即升廳。鄆哥放下黃鶯兒,跪在中間,衆人跪在左右。鄆哥將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告訴一遍。滕府尹又叫喚周全、武學諭、判學、同判並幫閒一衆人等,都取了明白供狀。即喚仵作行人,驗了黃鶯兒身屍。把一干人押到楊戩府前,檢驗了杜公才身屍;又去武成廟,檢驗了楊浪身屍,勘查了麒麟館。明白填寫屍單格目,回到府裡,呈堂立案。且把鄆哥用長枷枷了,與周全兩個,收在監內。

且說太傅楊戩聞聽楊衙內、杜公才兩個身死,氣得三尸神炸,七竅生煙,便要治鄆哥死罪。又不好親自出面,便遣人到開封府,要滕府尹治罪。滕府尹道:“生死大事,不可怠慢。且待細細審查。”便去尋當案孔目孫定商量。孫定道:“這楊衙內東京城誰人不知,仗着老子的勢,往日與高衙內兩個,專愛淫人妻女。大人可記得那年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的事?眼見得今番舊事重演。”滕府尹道:“楊太傅乃是天子身邊紅人,定要問他個死罪,我等怎好拗他?”孫定道:“這案子來龍去脈,我已盡知。想那鄆哥是個義烈漢子,又是今年天子欽點武進士,我等不可助紂爲虐。依小人主意,可將此事上奏天子決斷。是生是死,全憑聖意。”滕府尹道:“如此甚好,不知奏何罪名?”孫定道:“只斷作因妹慘死,尋兇手理論。言語不和,一時激忿殺人。脊杖四十,刺配沙門島。”滕府尹道:“就依孔目所言。”當時定了罪名,奏呈天子。

此事鬨動了整個東京城。天子接報,也自心驚。親看了卷宗,問了緣由,知是楊衙內、杜公才作惡在先。斟酌再三,竟準了開封府所奏。楊戩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自思那沙門島是個有去無回之地,也便罷休。將楊衙內、杜公才兩個風光下葬了事。

聖意既下,滕府尹隨教拘到本案一干人等,都到開封府聽斷。牢內取出鄆哥,讀了朝廷明降。當廳除了長枷,決了四十脊杖。周全雖有通同之嫌,其情可恤。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干連的人,各放寧家。後鄆哥託侯誠使人用度,救得周全脫身。齎發他銀兩,任他自去別處。這是後話。

當下開封府喚了一個文筆匠來刺金印。鄆哥對文筆匠道:“卻有一事相托,可否在我胸前刺上鶯兒二字?”那文筆匠知他心意,便照他所說,與他刺了。鄆哥稱謝。當時刺罷,換了一具二十斤鐵葉盤頭枷,就廳前釘了。便差兩個防送公人管押前去,解赴沙門島交割。

兩個公人是張龍、趙虎。當時領了公文,押送鄆哥出開封府來。只見黃鶯兒的姑姑、武學齋長並那平素與鄆哥交好的人,都在府前候着。鄆哥先已託姑姑將本身財物變賣,以充官司費用。又請武學衆人收斂黃鶯兒屍身,入土安葬。當下鄆哥見了姑姑,推金山,倒玉柱,下跪道:“小子本要照顧鶯兒妹妹一世,不想卻害了她。還望姑姑保重,所剩銀兩都留下使用。”說罷,拜了三拜。姑姑那裡肯受。鄆哥道:“一定收下。有朝一日,若小子掙扎得性命回來時,當親身奉養姑姑。”說罷,淚流滿面。那姑姑見鄆哥言語摯誠,心意堅決,便收了銀兩。

當下武學諭羅戩引武學人等相請兩個公人到街邊酒店,安排些果品蔬菜,管待兩個。又將出銀兩來,託其一路照應。兩個應承了。那羅戩又取出五十兩銀子來,交與鄆哥。鄆哥推託不過,只得收了。便向酒保要了紙筆,與侯蒙、侯誠各寫了一封信,託羅戩代爲寄去。當時鄆哥與兩個公人吃了酒食,作別諸人,行出城來。鄆哥眼望東京城,口吟一歌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言訖灑淚,遂毅然轉身,再不回頭,與兩個公人取路投沙門島去了。只因這一去,有分較:囹圄惡島,翻成火併之地。刀魚雄士,化作刀下亡魂。畢竟不知鄆哥這一去發生甚麼事,且聽下回分解。

98回延安府忘年論時局 譚氏寨宿敵鬥智勇101童宣撫詔罷應奉局 呼保義明志黃龍府76回小狄青拳打小霸王 兩佞臣計出兩提刑107重陽登高同僚料敵 海濱陷圍羣雄失勢105吳加亮智賺淮陽軍 鼓上蚤密探楚州地92回折可存四襲迎賓店 曾孝蘊一打梁山泊97回兩頭蛇捨命傳音訊 蔡居厚背約殺降虜113報兄仇黑旋風奪城 持戰議大刀將禦敵112雙尾蠍大鬧山口鎮 九紋龍稱帝興州府79回潑韓五先登震武城 沒面目技驚開封擂101童宣撫詔罷應奉局 呼保義明志黃龍府114沒羽箭飛石伏盜首 雙槍將興兵勤王室72回望天犼演說星宿事 入雲龍鬥法濮州城95回雙槍將破圍決死戰 小太尉棄柴復堅城72回望天犼演說星宿事 入雲龍鬥法濮州城94回神算子獨謀冰湖戰 曾孝蘊二打梁山泊88回何玄靈封龍山降魔 宋徽宗觀星臺問計117縮頭湖活閻羅破虜 琉球島混江龍驅倭79回潑韓五先登震武城 沒面目技驚開封擂85回智多星計窮譚氏寨 病周處除害惡水溪84回豹子頭喜結一丈青 雙槍將情感程小姐77回朱軍師火燒廣濟軍 吳學究水灌萊蕪城89回喬鈐轄釋疑忠義堂 盧員外誤陷虎狼谷73回受託付侯誠指明路 蒙舉薦鄆哥入武學113報兄仇黑旋風奪城 持戰議大刀將禦敵86回朱兄弟結義沂水縣 鄒叔侄尋寶登雲山116一驍將設伏井谷嶺 三好漢結夥太行山90回擇明暗兄弟成反目 賭輸贏師徒再交鋒110貪天功童宣撫伐遼 誅六賊陳貢士上疏117縮頭湖活閻羅破虜 琉球島混江龍驅倭72回望天犼演說星宿事 入雲龍鬥法濮州城79回潑韓五先登震武城 沒面目技驚開封擂71回忠義堂羣英論武藝 梁山泊全夥定前程75回喬鄆哥火併沙門寨 李孝義智破刀魚兵109賈餘勇可存追窮寇 忿不平公明再揭竿71回忠義堂羣英論武藝 梁山泊全夥定前程97回兩頭蛇捨命傳音訊 蔡居厚背約殺降虜102張嵇仲四設天羅網 宋公明三渡汶水河96回險道神雙面反戈計 曾孝蘊三打梁山泊73回受託付侯誠指明路 蒙舉薦鄆哥入武學108三十六人入京拜爵 二十八將夢溯本源77回朱軍師火燒廣濟軍 吳學究水灌萊蕪城111傳急報戴院長力竭 襲敵寨金槍手盡忠91回侯知州獨進平寇策 曾招討大興靖難兵101童宣撫詔罷應奉局 呼保義明志黃龍府93回柴皇孫大擺火牛陣 張待制小施詭譎謀90回擇明暗兄弟成反目 賭輸贏師徒再交鋒110貪天功童宣撫伐遼 誅六賊陳貢士上疏79回潑韓五先登震武城 沒面目技驚開封擂94回神算子獨謀冰湖戰 曾孝蘊二打梁山泊105吳加亮智賺淮陽軍 鼓上蚤密探楚州地85回智多星計窮譚氏寨 病周處除害惡水溪108三十六人入京拜爵 二十八將夢溯本源85回智多星計窮譚氏寨 病周處除害惡水溪80回劉平叔戡亂伏牛山 吳晉卿緝盜真定府108三十六人入京拜爵 二十八將夢溯本源97回兩頭蛇捨命傳音訊 蔡居厚背約殺降虜71回忠義堂羣英論武藝 梁山泊全夥定前程108三十六人入京拜爵 二十八將夢溯本源106混江龍議取蒼梧島 王師心設伏沭陽縣100豹子頭投湖殉情義 病尉遲自剄泯恩仇108三十六人入京拜爵 二十八將夢溯本源102張嵇仲四設天羅網 宋公明三渡汶水河77回朱軍師火燒廣濟軍 吳學究水灌萊蕪城80回劉平叔戡亂伏牛山 吳晉卿緝盜真定府75回喬鄆哥火併沙門寨 李孝義智破刀魚兵90回擇明暗兄弟成反目 賭輸贏師徒再交鋒103盧俊義千里襲密州 李延熙半渡擊勍敵106混江龍議取蒼梧島 王師心設伏沭陽縣98回延安府忘年論時局 譚氏寨宿敵鬥智勇90回擇明暗兄弟成反目 賭輸贏師徒再交鋒96回險道神雙面反戈計 曾孝蘊三打梁山泊92回折可存四襲迎賓店 曾孝蘊一打梁山泊81回拒官軍梁山泊會議 盜良馬譚氏寨結仇78回小亞夫晝御單父縣 鎮三山夜賺青州府77回朱軍師火燒廣濟軍 吳學究水灌萊蕪城110貪天功童宣撫伐遼 誅六賊陳貢士上疏84回豹子頭喜結一丈青 雙槍將情感程小姐73回受託付侯誠指明路 蒙舉薦鄆哥入武學99回智多星毒謀拔危寨 鐵笛仙悲曲退蕃兵118戰淮楚猛呼延射虎 捍順昌勇李忠奮身114沒羽箭飛石伏盜首 雙槍將興兵勤王室88回何玄靈封龍山降魔 宋徽宗觀星臺問計84回豹子頭喜結一丈青 雙槍將情感程小姐83回林教頭雪夜入齊州 朱軍師霜晨破鱗陣112雙尾蠍大鬧山口鎮 九紋龍稱帝興州府80回劉平叔戡亂伏牛山 吳晉卿緝盜真定府92回折可存四襲迎賓店 曾孝蘊一打梁山泊74回黃鶯兒飲恨麒麟館 喬鄆哥大鬧武成廟116一驍將設伏井谷嶺 三好漢結夥太行山78回小亞夫晝御單父縣 鎮三山夜賺青州府83回林教頭雪夜入齊州 朱軍師霜晨破鱗陣107重陽登高同僚料敵 海濱陷圍羣雄失勢79回潑韓五先登震武城 沒面目技驚開封擂94回神算子獨謀冰湖戰 曾孝蘊二打梁山泊114沒羽箭飛石伏盜首 雙槍將興兵勤王室103盧俊義千里襲密州 李延熙半渡擊勍敵112雙尾蠍大鬧山口鎮 九紋龍稱帝興州府77回朱軍師火燒廣濟軍 吳學究水灌萊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