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罪業滿衆星歸天界 偏安隅玄女結水滸

話說武松、鄆哥兩個來到梁山泊邊看時,大吃一驚。那裡尋得着梁山泊半點影子,只見遠近遍是農田,滴水也無,只存數處小山丘而已。原來黃河改道,梁山泊水退,其後漸趨乾涸,竟露出許多土地來。金人便遣使安置屯田,教百姓恣意耕種。是以村落比密,滕疇交錯。湖水盡退,百姓以桔槔灌禾,求一溪一泉而不可得,再無險阻可恃。武松、鄆哥問了村中百姓,方知緣故。當下武松長嘆道:“昔日八百里煙波浩渺,不想才過數十年,竟已面目全非,實難令人置信!”鄆哥道:“世事亦是如此,滄海橫流,陵谷變遷,我等不過匆匆過客耳。”武松見說,回想一生遭際,不免又感慨一番。當時兩個又看了半晌,自思無甚趣味,便投石碣村一處民宅住下。

是夜,武松只覺神思睏倦,身體沉重。鄆哥守定在牀前看視。當日夜至三更,武松愈發倦怠,轉頭看着鄆哥,囑咐道:“我一生正直,不想彌留之際,一個親人也無,幸得賢弟相陪。我家哥哥生時,未能相伴他快樂,反累他送了性命。我死後,願與他做一處安葬,也好泉下相伴。有勞賢弟,還望保重,保重......”言訖,瞑目而逝。鄆哥見了,放聲大哭,如喪考妣。次日,到鄆城縣東劉二郎家,取了具棺材,將武松殮了。又尋了個高手匠人,鄆哥親自手書,與武松刻了墓碑。當時諸事完備,鄆哥便將棺槨、石碑裝上車,也不用旁人,獨自趕着馬車投陽谷縣來。直至南門外,尋到武大墳塋,就於其旁挖了墓穴,將武松下葬。鄆哥又買了香燭紙錢,果品好酒,於墳前置祭一番,灑淚而去。

且說鄆哥安葬了武松,也不回峨眉山,從此四處閒遊,觀賞各地景緻。一日,行到襄陽伏龍山,只見雲霧縈繞,泉水潺潺,不覺心喜,便在山下村落定居。開館授業,遠近聞名,倒也自在。

也不知過了多少個春秋。忽一日,只見一對夫妻,懷抱一個孩兒,領着三個孩兒路過,前來拜謁。當時問那夫婦名姓,男子道:“小人姓孟,名宗政,祖貫隨州棗陽人氏,乃是軍中偏將。與拙荊馬氏來襄陽探望親眷,途經此地。聞高士之名,特來拜謁。”鄆哥問道:“這四個孩兒都喚做甚麼?”孟宗政道:“長子孟璟、次子孟璋、三子孟瑛、四子孟珙。”鄆哥看那懷中的孩兒,年紀約莫三歲,便對孟宗政道:“我觀此子相貌非凡,與佛家投緣。日後非尋常人可比,當立不世之功。今日到此,也算與我有緣。”說罷,取出一書來,交與孟宗政道:“此乃我平生所學,內有修身養性、臨陣對敵之法及精奧拳譜。我遍觀諸人,無人可授,獨此子可傳我書。日後此子長大,可教他習學,切勿輕視!”孟宗政聽了,大喜拜謝道:“多謝高士傳授,不敢有忘!”

當日孟宗政夫婦滿心歡喜,拜辭了自去。鄆哥仍復於村中過活。忽然一日,無疾而終,正滿期頤之歲。後孟珙聯蒙滅金,一雪靖康之恥。屢破強敵,威震華夏,國家賴以爲長城,此是後話。

回說自高宗罷三大將權,殺岳飛,與金國和議後。遂偏安江南一隅,不思進取。不想隆興二年,廣西傳來急報,容州妖賊作亂,僭號稱帝。彼時高宗已傳位於孝宗,自稱太上皇帝,退處德壽宮。孝宗接奏,忙詔剳廣西經略、安撫、提刑、轉運司,疾速措置招捕。不過數月,廣西運判鄭安恭設伏,誘三千賊人劫營。乘勢進擊,生擒賊首八名,餘黨潰散。不想賊人詐降,夜裡復叛,卻被鄭安恭設伏以待,將爲首七人斬殺,只留渠魁一個。當時取輛囚車盛了,遣精兵押回臨安來。

看官,那渠魁卻是何人,爲何鄭安恭只留他一個解往臨安?原來那人不是別人,乃是昔年梁山泊裡的好漢青眼虎李雲。那年盧俊義爲童貫、辛興宗等奸臣毒害,李雲隻身逃出,尋宋江與盧俊義報仇。不想宋江等亦爲官軍所敗,激戰之間,李雲不慎跌落山崖。當時宋江等只道他已身死。誰料李雲命大,掛於一棵桑樹之上。雖受重傷,卻揀回一條性命。後李云爲樵夫所救,心灰意冷。索性隱姓埋名,一地裡投南而行,便到容州普寧縣落腳,以種茶爲業,一晃過了四十餘年。

不想隆興二年,朝廷增收茶稅,更兼縣吏盤剝,威逼甚急,許多百姓因此被杖擊而死。彼時李雲已過耳順,義憤填膺,遂重打梁山泊好漢的名號,趁勢發難。率兵打破信宜縣,盡殺縣內官吏。不想兵少勢孤,又中官軍埋伏,兵敗被擒。李雲起事之初,高宗即聽聞其是昔日梁山泊的頭領,便下令教各路剿捕官軍只可活捉,不可殺之。因此鄭安恭等生擒李雲,解往臨安來。

不日之間,李雲已被解到臨安,直被送入高宗所居德壽殿。要問高宗爲何如此?原來高宗自退位後,每日閒居宮中,無甚趣味。一日,忽想起內侍綱來。那內侍綱善寫小說,每思得新鮮故事,便編成小說。前些年,內侍綱曾將水賊邵青等十八條好漢之事,本末甚詳,編綴次序以成小說。當時不唯宮中,民間流傳更盛,名喚說鐵騎兒。高宗尤愛聽之。聽得梁山泊有頭領尚存,心中甚喜,便教務必活捉李雲,教他演說梁山泊本末事蹟,再由內侍綱演成小說,以作消遣。

當時高宗見李雲已年過古稀,鬚髮皆白。便教賜坐,命內侍綱與李雲說了緣由。李雲兀自不肯,並詳說此番起事始末。高宗道:“此次之事,朝廷雖有過失,然你等犯上謀逆,理當處死。若你能依朕之言,朕便教減免茶稅,亦不究你餘黨之罪,悉數遣回各處,復爲良民。不知你意下如何?”李雲見說,尋思再三,只好依了。便隨那內侍綱去,將所知梁山泊之事,無論大小,悉數說出。內侍綱統統記錄在卷,又結合所蒐集梁山衆人之事,攬爲一體,逐一修飾編纂,不在話下。

不上三月,話本已成,內侍綱即進呈高宗。高宗見書中詳述梁山徒黨忠詐及強弱戰鬥之將,並起事始末,所說甚詳。看至最後,只見標明梁山泊忠義堂一百單八人結果。高宗定睛看時,只見上面寫道:

“天罡星三十六人:宋江爲折可存擒獲斬訖;盧俊義誤飲藥酒,毒發身亡;吳用投黃河而死;公孫勝於封龍山爲何玄靈收伏;關勝力守濟南,爲劉豫所害;林沖守齊州,城破投湖自盡;秦明於濟水爲譚勇斬訖;呼延灼投淮陰縣運河溺亡;花榮憂鬱身故;柴進終老病故;李應於處州中藥箭,金瘡不痊而死;朱仝爲童貫擒獲斬訖;魯智深於消災寺圓寂;武松於石碣村病故;董平爲鄉村把隘人射殺;張清於太平軍節度使任上告老歸田;楊志於太原爲王淵所殺;徐寧劫金營中箭陣亡;索超於封龍山爲折可存斬訖;戴宗送信力竭而亡;劉唐於博州爲宮儀亂兵所殺;李逵於密州爲吳順所殺;史進於鳴犢鎮爲吳玠擒獲,凌遲處死;穆弘於譚氏寨爲欒廷玉飛錘擊中,不治身亡;雷橫於芝塢山爲呂師囊所殺;李俊退伍告老,無疾而終;阮小二於汶河爲譚仁斬訖;阮小五於沂水爲李孝義刺傷身死;阮小七終老病故;張橫於饒州身故;張順於淮東任上染病身故;楊雄與金兵交鋒,臨陣戰死;石秀於採石鎮與欒廷玉同歸於盡;解珍於虎狼谷報信,墜崖身死;解寶爲韓世忠擒獲斬訖;燕青於忠州任上病故;

地煞星七十二人:朱武於龜蒙山跳崖身死;黃信於沭陽縣爲王師心斬訖;孫立於齊州城外自刎而死;宣贊於譚氏寨爲譚勇射死;郝思文於密州爲任藻斬訖;韓滔於東平府爲韓世忠斬訖;彭玘終老病故;單廷珪於濟州爲孟蕩斬訖;魏定國於濟州爲張伯奮斬訖;蕭讓於梁山泊與劉耍和同歸於盡;裴宣於興州重傷身死;歐鵬於濮州與廖恩同歸於盡;鄧飛於齊州爲阿烏射死;燕順於東平府爲韓世忠斬訖;楊林於濮州爲吳玠、劉光世協擒正法;凌振於梁山泊與聞達同歸於盡;蔣敬於梁山泊自焚而死;呂方、郭盛於譚氏寨爲弩箭射死;安道全於梁山泊服毒自盡;皇甫端於梁山泊爲楊沂中射死;王英於譚氏寨爲譚仁凌遲處死;扈三娘守齊州,城破投湖自盡;鮑旭於濮州爲楊沂中斬訖;樊瑞於密州爲何玄靈擒獲正法;孔明於沂南縣爲孟蕩斬訖;孔亮於採石鎮爲譚三娘斬訖;項充於譚氏寨中標槍身死;李袞於譚氏寨自刎而死;金大堅於斷金亭爲孟蕩斬訖;馬麟於齊州與譚仁交戰,重傷落馬而死;童威於梁山泊爲張傳禹射死;童猛於東平府爲蔡居厚斬訖;盂康於封龍山爲亂箭射死;侯健於梁山泊爲張傳禹斬訖;陳達於濮州爲張傳禹斬訖;楊春於龜蒙山爲孟蕩斬訖;鄭天壽於東平府爲扈成斬訖;陶宗旺於譚氏寨爲火燒身死;宋清於梁山泊忠義堂自盡;樂和守齊州爲火雷炸死;龔旺於譚氏寨爲亂槍戳死;丁得孫於譚氏寨爲譚勇射死;穆春於濮州爲王師心斬訖;曹正於梁山泊爲楊沂中斬訖;宋萬反正謀泄,爲劉豫所害;杜遷於方巖山爲檑木砸死;薛永於伏牛山爲劉光世斬訖;施恩於單父縣被擒,解赴應天府正法;李忠於順昌臨陣中箭身死;周通於陽谷縣爲喬鄆哥所殺;湯隆於新泰縣爲亂箭射死;杜興於單父縣墜城身死;鄒淵於登雲山爲李孝義斬訖;鄒潤於梁山泊撞塌忠義堂身死;朱貴於龜蒙山爲孟蕩斬訖;朱富於沂南縣被擒,解赴沂州正法;蔡福於梁山泊爲孟蕩斬訖;蔡慶於梁山泊爲張傳禹斬訖;李立於梁山北山酒店爲折可存斬訖;李雲健在;焦挺於太行山與金兵交戰陣亡;石勇於譚氏寨爲譚仁斬訖;孫新於登雲山爲李順斬訖;顧大嫂於梁山東山酒店爲李成、聞達協斬;張青於馬家渡與金兵交戰,中箭陣亡;孫二孃於梁山西山酒店自刎而死;王定六於梁山泊爲張傳禹斬訖;鬱保四於東平府爲蔡居厚斬訖;白勝於東平府爲鬱保四所殺;時遷於芝塢山自焚而死;段景住於紫金山爲馬踏身死。

集英堂名目,計查閒散頭目四名:王義於梁山泊爲鬱保四所殺,張榮終老病故,黃麻胡於濮州爲樊瑞所殺,真佐樑隱居終老。伏牛山頭目三名:張善朋於伏牛山爲劉光世斬訖,張善友于伏牛山爲王彥斬訖,李榮祖於梁山泊爲樊仁遠斬訖。封龍山頭目三名:高託山與金兵交鋒,臨陣戰死;趙士謙於封龍山爲楊沂中生擒,解赴東京凌遲處死;劉慶甫於封龍山爲吳玠斬訖。浮來山頭目三名:張仙終老病故、孫榮於擂鼓山中箭身死、呂彥彪於礧鼓山爲李孝義斬訖。另有劉花三部下頭目一名:李無對於襲慶府爲張隨所殺。”

高宗看罷,心中甚喜。便赦免李雲及徒黨之罪,又教李雲留於宮中,平日隨內侍綱作小說以供消遣。不覺又早過了十五年。那日李雲病重,於病榻之上喚家人僕役來,囑託後事畢,大笑而逝。一道靈魂往龍虎山去了。

看官,既已說到此處,有一事需得交代明白。原來當初玉帝因罡煞魔心未斷,道行未完,又見下界作業深重,故暫罰罡煞下界,以警世人。後罡煞出世,鬧動乾坤,人世大擾,違了玉帝之意。玉帝震怒,又因宋祚未盡,故遣二十八宿下凡投胎,收捕罡煞。本待收伏後,一併打入醴都。然見罡煞之中亦有忠貞之士,又得衆仙說情,因此特罰罡煞再修行百年。待宋祚盡時,方可迴歸天庭。因此以往罡煞,無論陣亡、病故,死後魂靈都投龍虎山來,依舊入那伏魔殿地穴之中,戴罪修行。

那日李雲身故,罡煞肉身盡數消亡,一百零八道魂靈重聚於龍虎山伏魔殿地穴之內。只見龍虎山頂風雲突變,電閃雷鳴,降下瓢潑大雨。半天裡忽地降下一塊石碣來,不偏不倚,正落在伏魔殿地穴之上。彼時龍虎山上道衆聽得那響聲,都奔到伏魔殿來看。只見那塊石碣,約高五六尺,下面石龜跌坐,前面都是龍章鳳篆,天書符篆,人皆不識。背後卻有四個真書大字,鑿着“天下太平。”

衆人正自驚疑,只見忽地雨止雲收,一天晴霽。一派霞光顯現,緩緩降下三位仙人來。那仙人正是九天玄女娘娘,左右青衣女童侍立。當時衆人被那霞光晃得睜不開眼,紛紛俯伏於地。當時青衣童子上前道:“畢月烏星君請上前來,娘娘有請。”那道衆爲首的一人聽罷,便立起身來,隨童子前行。原來那道人正是望天犼何玄靈,自那年到東京爲康王趙構醫病後,便復歸龍虎山修行。

當時何玄靈由童子引着,來到玄女娘娘面前。娘娘問道:“數日不見,星君別來無恙?”何玄靈拜道:“蒙娘娘掛懷,一切安好。”娘娘道:“罡煞雖已盡數收伏,然魔心未斷,需戴罪修行。待宋祚盡時,方可重登紫府。星君之任未完,故玉帝遣吾來傳旨,勞星君去見江南天子,說明原委。如此,方算了結這場官司。”何玄靈道:“娘娘法旨,定當遵行。”玄女頷首。

當下何玄靈問道:“敢問宋祚何時方終?”娘娘道:“當日吾曾教那江南天子飲酒食棗,那一杯仙酒便是一百年祚運,一枚仙棗便是一年祚運。汝只問他當日夢中飲酒幾杯,食棗幾枚便知。”何玄靈又問道:“自古以來,歷朝歷代,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盛極而衰,周而復始,不知可有能跳出此圈,永享太平之國?”娘娘笑道:“卻是有的,只等八百年後,自見分曉。星君此行之後,便可回山,待罡煞罪業滿時,一道迴歸天庭。所囑之言,汝當記取。目今天凡相隔,難以久留。他日瓊樓金闕,再當重會。”說罷,輕揮衣袖,與童子乘雲飛去,那霞光亦消失不見。

過了半晌,那一衆道士方纔睜開眼。看四周時,一如往常。衆人納罕,無不驚異。當日衆人回殿,何玄靈自去尋張天師,稟明原委,請將伏魔殿重新修好,並下山去見天子,張天師允了。何玄靈當日拜辭,乘鶴駕雲望臨安去了。

且說高宗自傳位與孝宗,每日雖居於德壽宮內,然朝廷之事,無不知曉。是以朝堂之事仍裁決於他,與天子無異。那日高宗赴張俊府中宴飲歸來,興致盎然。便屏退左右,自家在德壽殿內寫字。只見殿前忽地起了一陣風,風過處,現出一位道人。當時上殿,走近前來。高宗吃了一驚,酒都做冷汗出了。撫劍急視,喝問何人輒敢至此。那道人施禮道:“拜見陛下,可還記得貧道否?”

高宗聽說,仔細看時,尋思半晌,猛醒道:“莫不是那年爲朕醫病的道長?”那道人笑道:“貧道正是何玄靈,特來見陛下。”高宗聽說,方鬆口氣,問道:“道長法術高深,因何來此?”何玄靈道:“奉命來傳九天玄女娘娘法旨。”高宗道:“不知是何法旨?”何玄靈道:“陛下天縱英才,本可奮虎旅,收失地,重造日月之光,成光武中興之業。孰知陛下近信讒言,棄父兄於沙漠,遠忠良於草野;日擁吳姬,湎於酒色;將西湖爲行樂之場,得染沉痾;棄社稷之重,忘君父之仇。是以偏安一隅,坐困東南。大宋國祚,本已將盡。然玉帝因赤腳大仙下凡時,終結紛亂,多有德行,故而遣二十八宿下界,收捕罡煞,對敵北虜,延續宋祚。望君知曉,遠讒去佞,近賢任能,方不負天意。”高宗道:“朕知過矣,當爲二十八宿立廟拜爵,以彰其功。”何玄靈道:“不必,二十八宿乃承天之意,下界伏魔,並不圖虛名,陛下自知便可。”

高宗聽了,尋思半晌,又問道:“既如此,大宋享國幾何?”何玄靈道:“陛下還記得那年夢中娘娘所賜仙酒、仙棗麼?”高宗道:“終生不忘,共是飲過一杯半仙酒,三枚仙棗。”何玄靈聽了,笑道:“大宋國祚盡在酒與棗中,陛下聰穎,自能領會。貧道傳旨已罷,就此告辭。望陛下細思我言,好自爲之。”說罷,徑出殿外,取出一個手帕來,鋪在地上,雙腳踏在上面。把袖一拂,喝聲道:“起。”那手帕化作一片青雲,載了何玄靈,冉冉騰空飛去。高宗驚異不已,擡頭呆看空中半晌,望何玄靈不見,只剩一輪明月當空,方嘆了口氣,自回殿中去了。

看官,何玄靈自回龍虎山修行,一百單八個罡煞下落已然交代清楚,不知那二十八宿餘下之人下落如何?且聽小子一一道來:

王彥自靖康之亂後,爲河北招撫使張所帳下都統制。輾轉入太行山建八字軍,與金兵大小百十戰,名震河朔。後隨張浚駐守川陝,屢破金、齊犯境。後因力主抗金,爲秦檜等解除兵權,出知邵州,於任上病故,年五十一。

李孝義協破梁山後,歷任京東數地,多平盜患,積功升至京東轉運副使。靖康末,張仙等聚衆五萬,橫行京東。李孝義運籌謀劃,大破賊衆於沂州礧鼓山,斬孫榮、呂彥彪等,招降張仙。天子大喜,特賜名孝昌。後金兵南下,徽欽北狩,京東大亂。李孝義追朝廷不及,死守登州。金兵破城,只得退入海島。後聚衆乘海舟至遼東,詐稱宋師,破薊州。遼東士民及南宋被虜之人多起兵響應,遼東大擾。然金兵勢大,且後援斷絕,李孝義只得乘海舟復歸,另霸海濱,自得其樂,終於化外之地,年六十六。

王師心自沭陽敗宋江後,累升至大理寺丞。後忤秦檜,歷知袁州、衢州、荊南、紹興府、福州等地,招撫流民,薄賦輕徭,賑濟饑饉,民皆稱善。紹興二十八年,朝廷納陰陽家說,擬遷顯仁皇后陵寢四隅二十里內千餘墳冢,激起民憤。王師心具奏力諫,獲免遷七百餘座,時人傳爲美談。乾道元年,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上章告老。又過四年,薨於裡第,年七十三。

李延熙自密州敗盧俊義後,歷知東平府、台州,因不畏權貴,常爲朝中奸邪彈劾,屢遭貶黜。李延熙不以爲意,仍自勤勉不怠。金兀朮搜山檢海時,與張公峪同往海上救駕,破金兵水師,高宗大加褒讚。東南初定,兩廣多盜患,天子特除李延熙知廣州。不過數年,嶺南匪患盡絕。不料嶺南瘴氣甚多,李延熙鞍馬勞頓,不慎染病身故,年四十五。天子聞之,嘆息良久。

譚勇在濟南府隨張叔夜平賊有功,調至宗澤麾下。金兵圍東京,譚勇隨宗澤孤軍進屯澶淵,與金兵十三戰皆捷。然諸路逡巡不前,終至二帝被擄。又與岳飛等隨宗澤屢破金兵,積功升至成都府路兵馬統制。聞聽岳飛冤死,嘆息不已。後隨吳璘鎮守川陝,屢破大金,直做到廣安軍節度使,於仙人關防地病故,年六十七。

楊沂中從破梁山,於西軍效力。金兵南犯,與張俊等勤王討賊,平苗劉之亂,所向有功。後助張俊、韓世忠討伐僞齊,名震北方。又立柘皋戰勝之功,高宗特賜名存中,呼其‘朕之郭子儀也。’宿衛天子四十年,深爲高宗信賴。乾道二年,因病去世,年六十五。高宗爲之流涕,追封和王。

劉光世於金兵南侵後,與韓世忠等共守江南,頗有功勳。紹興年間,爲三京招撫處置使,率部抗金,後因朝廷議和被召回。紹興七年,引疾罷去兵權,無疾而終,年五十三。朝廷追封鄜王,列七王之首。

王進從平梁山後,復爲西軍統制。輾轉隸屬張俊麾下,背印隨行,軍中皆呼爲“背印王。”領大軍破李成於江西、淮南,屢收勇功,累遷至武功大夫、忠州刺史、濠州知州。紹興十一年,金兵圍濠州,王進據城堅守。因諸路救援不及,城告失陷。王進正冠朝服坐於廳上,正色斥敵,與兵馬鈐轄邵青等同歿於國事,年六十二。

譚三娘從定梁山,隨譚勇轉任多地。後嫁與趙伯諤,居於明州。金兀朮南侵,遣大將阿里、蒲盧渾追高宗至明州。其時譚三娘已生一子,方七月。城內官吏多逃出城,譚三娘抱子率軍民嬰城堅守。金兵破城,趙伯諤懼賊而降,譚三娘拼死巷戰,力盡被俘。金將見其貌美,欲納爲妻。譚三娘罵道:“北虜小丑,我乃堂堂大宋之女,豈肯從你?”大罵趙伯諤不已,遂與子同遇害,年四十一。血漬於禮殿兩楹之間,入磚爲婦人與嬰兒狀,久而宛然如新。殉難之時,金兵見其裙帶有詩道:“我質本清漣,宗廟匹木蘭。一朝嬰禍難,身陷戎馬間。寧當血刃死,不作衽席完。漢上有王猛,江南無謝安。長號赴洪流,激烈摧心肝。”後高宗免難,聞譚三娘之事,詔封旌德縣君,表墳曰:“烈女之墓”,令州縣歲時致祭。

錢伯言知襲慶府數載,後知海州,招降賈進等京東流寇十萬人,又平陳通之亂於杭州。建炎二年,因賊張遇勢大,錢伯言棄守鎮江府,退保丹陽。後與韓世忠等迫降張遇,上表自劾。天子見其臨政有風采,驚歎其氣度,稱之“中興牧守之首”。便允其所請,責授軍器少監,分司西京,澧州居住。紹興八年,於嚴州任上病故,年七十三。

吳玠自平梁山後,依舊回延安府御邊,抗擊西夏,屢建奇功。後領兵抗金,和尚原之役,破大金兀朮四太子,積功至四川宣撫使。後因連年鞍馬勞頓,且晚節嗜色,喜餌金石,得咯血疾而死,年四十七。朝廷聞知,作廟於仙人關,追封涪王。

星宿交代已畢,且說何玄靈辭別高宗回山,不覺又過百年。百年間,山下風雲變幻,山上卻是尋常。不想那年,龍虎山下,忽地起了一團黑氣。初時甚小,後竟漸漸變大,將龍虎山周匝圍住。那股黑氣播散開來,山腳下鎮上大小人口,無不患病。本領強的,還能帶病做事;本領低的,早已**牀蓐,羣醫莫知其故。嚇得那班居民日日提心,時時吊膽。有個膽大的居民,冒死衝過黑氣,上山去求張天師。那時節,張天師赴白雲山訪道友方歸,聞聽此事,便召何玄靈商議。何玄靈道:“弟子已百年未曾下山,今日之事,想是應了那年玄女娘娘之言。且待弟子下山一看便知。”天師頷首。

當日何玄靈隨那村民下山,到得山腳時,果見那道黑氣縈縈繞繞,蔓延方圓數裡之地。何玄靈見了,便將拂塵一揮,口中喝聲:“疾!”只見一道金光過去,眼前那道黑氣霎時消散。當時兩個行到鎮子上,見那黑氣兀自瀰漫。行到十字路口,鎮上百姓見是何玄靈,紛紛奔走告道:“無爲道人下山了!鎮子有救了!”衆人聽說,紛紛聚攏來,打個圈子圍定。

忽聽得人羣裡一個過路客人傳說:“上月官兵與元軍在崖山海面激戰,全軍覆沒,陸秀夫揹着幼主蹈海自盡了!”那些百姓聽了,捶胸頓足,無不失聲痛哭。又有一個客人說道:“那叛賊張弘範竟不知羞恥,在崖山石壁上刻下‘鎮國大將軍張弘範滅宋於此’十二字。”那些百姓聽了,無不切齒價恨,千賊萬賊地罵。何玄靈聽了,心內瞧科。搖搖頭,嘆了口氣。衆人不解,都問道:“宋室亡了,天下爲外族佔據,道長不心痛麼?”何玄靈道:“歷朝歷代,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興亡易手,猶如晝夜更替,不必大驚小怪。”心下自忖道:“你等怎知八百年後,方真的算天下大定!”當時衆人聽了,似懂非懂。待要問時,早見何玄靈拂衣而去,邊走邊道:“衆人勿憂,黑氣不日便消!”說罷,飄然上山。百姓見他如此說,便都放下心來,各回家中等待。

且說何玄靈回山,徑到山頂庵中,見了張天師。當時何玄靈道:“弟子下山,見山下黑氣環繞,又聽聞宋祚已盡,想是罡煞罪業已滿,業障出穴,成那黑氣。弟子請主行醮事,除此黑氣,以禳此災,救濟百姓。”天師道:“此乃天意,理當行之。只是除災時,也是你我凡塵師徒緣分盡日。”何玄靈道:“凡間一切,皆爲夢幻。弟子當與恩師來日瓊樓重會,再敘情誼。”天師頷首。

當時何玄靈告辭,回到上清宮。使人收買一應香燭、紙馬、花、祭儀、素饌、淨食,併合用一應物件,又喚山下百姓上山參加醮事。商議選定四月十五日爲始,七晝夜好事。向那伏魔殿前,掛起長四首。堂上扎縛三層高臺。堂內鋪設七寶三清聖像。兩班設十一曜星,十二宮辰,一切主醮星官真宰。堂外仍設監壇崔、盧、鄧、竇神將。擺列已定,設放醮器齊備。山上道衆,連何玄靈,共是八十一員。

是日晴明得好,天和氣朗,月白風清。何玄靈拈香,作起高功,主行齋事,關發一應文書符命;與那八十員道衆,每日三朝,至第七日滿散:何玄靈專拜青詞,奪聞天帝,每日三朝。卻好至第七日。三更時分,何玄靈在虛皇壇第一層,衆道士在第二層,山下百姓在第三層,衆皆懇求上蒼,務要拜求報應。

是夜三更時候,只聽得天上一聲響,如裂帛相似,正是西北乾方天門上。衆人看時,直豎金盤,兩頭尖,中間闊,又喚做 “天門開”,又喚做 “天眼開”。裡面毫光,射人眼目。雲彩繚繞,那道光直射下來,將龍虎山方圓百里之內全部照亮。衆人正睜不開眼,忽聽得龍虎山坳裡霹靂一聲響亮,一條金龍,一隻金虎飛出,龍吟虎嘯,繞着龍虎山盤旋數遭,將那黑氣盡數衝散,一絲毫無。那龍虎忽地飛上半空,又直朝伏魔殿衝去。衆人以手遮面,就指縫間看時,見那龍虎衝破伏魔殿,震碎石碣,直入到洞穴之內。衆人只覺山搖地動,耳畔風雨轟雷之聲。須臾間,只見洞穴內一道星辰直衝上半天裡,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齊望天眼中去了。此時天眼已合,只見滿天星斗,璀璨耀眼。

衆人呆了半晌,都到伏魔殿前看時,只見就那瓦礫殘垣之中,那個洞穴已化作一井,井中滿貯清泉。再看山下時,果見一如往日,那團黑氣絲毫也無。道衆並百姓大喜。何玄靈道:“今後這井水,無論山上道衆,山下百姓,均可隨意取用,此是上天美意。”衆百姓見說,歡喜無限,當時都望空頂禮,膜拜謝恩。拜罷,都紛紛下山去了。何玄靈與道衆收拾一應醮事物件,自回上清宮去。

那日拂曉,天將大明。何玄靈自思大事已了,便辭別道衆,重上山頂,來見張真人。師徒兩個又說了些玄妙,何玄靈當下拜辭真人,出了草菴。見那旭日方升,天地彤彤,大感慰懷。遂乘鶴駕雲,飛昇而去。當時過了雲端,何玄靈已脫去骸殼,現出畢月烏本來面目。入了天界,早有天丁力士、六丁六甲在前引路,直到瑤池來。原來當日王母娘娘設宴,大開寶閣,瑤池中做蟠桃勝會,賀星宿、罡煞重返天庭。當時桌上鋪着龍肝、鳳髓,熊掌、猩脣。珍饈百味,異果嘉餚。席上列着五方五老、五斗星君,上中下八洞各仙,各宮各殿大小尊神,只差畢月烏一個。畢月烏當時拜過玉帝、王母,稟明凡塵之事。玉帝道:“星君辛苦,且請入座。”畢月烏拜謝了,當下入座。

當時衆仙列席,只見九天玄女道:“今日之會,爲賀星宿、罡煞脫去肉身,復歸天庭。不知衆仙經此一劫,此時再看下界之事如何?”那二十八星宿、一百單八罡煞一齊起身道:“無他,不過一場幻夢耳!”說罷,衆皆大笑。當時恩怨情仇,前塵往事,一併釋去。衆仙各歸天職,開懷暢飲,盡歡而散。

看官聽說,這裡方纔是一部《水滸傳》大結尾處。那二十八位英雄,一百單八條好漢,便是如此了結,正應了逢吉化兇之語。至於那凡塵之事,史冊典籍,稗官野史自有記載,不必小子多說。唯有一事須得交代明白:世上之人,無論容貌俊醜,能力高低,但凡心懷家國,自強不息。縱有過失,浪子回頭,亦不失真英雄,真豪傑。反之,若恃才傲物,膽大包天,饒你一等一的好漢,通天的本領,終難逃劫數,徒爲世人所笑。若逞勇鬥狠,再要效法那強盜當日的威風,須先捫心自問,清平世界,法制森嚴,不見得那李青山、徐鴻儒、張獻忠、李自成、洪秀全等人的下場麼?看官,在下的《掃水滸傳》五十回,都說完了。是耶非耶,還求指正。知我罪我,其惟春秋。詩曰:

“少小立下補天志,長大學成報國身。

手握龍泉驅魑魅,胸懷豪情貫曾雲。

千秋功業興衰過,萬載正氣世間存。

掃清奸邪妖氛日,喜看神州處處春。”

又曰:

“人活一世彈指間,莫等白頭空悵怨。

奉公守法人人敬,驕奢淫逸個個嫌。

浩然正氣存天地,俯仰無愧心自安。

髮妻稚子家常飯,不害相思不損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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