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濱島火車站始發到哈爾濱的“共榮號”列車是滿鐵經營的,全車共有30多節車廂,只有3節是高級包廂,在全車的最後,緊挨着餐車。
一個包廂只有兩個牀位,張濤要了兩個包廂。自己和唐曉雲在一個,“地耗子”和四叔在一個。
把東西放在包廂裡面後,兩個警察轉身離去,張濤叫道:“等會兒,那個年輕的過來一下!”
年輕警察疑惑地走了過去,“啪”的一聲,張濤沒有任何預兆地給了他一個大嘴巴子,怒喝道:“小兔崽子,以後嘴巴乾淨點。滾!”
老警察急忙把還在發愣的三兒拽下了車廂。看着他們和“山兔子”下了車,張濤也回到車廂坐了下來,隨手關上了包廂的門,卻奇怪地看到,唐曉雲把晴川的蝦乾放在了桌子上,把自己的耳朵貼了上去,把食指豎在自己的脣邊,做出“噤聲”的手勢。
張濤和四叔、“地耗子”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奶奶又要幹什麼。就見唐曉雲嘴角彎起,緊皺着的眉頭也舒展開來,那神情,像極了一隻看到雞的小狐狸。接着唐曉雲依舊做着噤聲的手勢,自己卻大吵大嚷起來:“渴死了,渴死了。我的橘子汽水放在哪個包裡了?”說着在自己的兩大包零食裡邊翻來翻去,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接着她拿出了一瓶橘子汽水,隨後她又在自己的小包裡面翻出來一個小巧的瓶啓,故意把汽水晃了晃纔打開了瓶蓋,還用手指堵住了半個瓶口,就見汽水像一道水箭一樣直直地射中了桌子上的點心包。張濤他們幾個人的嘴巴都張成了“O”型。
張濤心說:“這小丫頭幹嗎和一包蝦乾過不去!抗日也沒有這麼抗的。”
只見唐曉雲依舊在表演,還不斷地喊着:“哎呀,把蝦乾弄溼了,這破汽水怎麼這麼大的氣呀。”
張濤他們幾個人翻了翻白眼,心說:“你那麼使勁搖晃還有不出氣的?”見唐曉雲依舊把食指豎在嘴上纔沒有吱聲。
唐曉雲又把耳朵貼在了點心包上,確信沒有了“嘶嘶”的電流聲,笑嘻嘻地站了起來:“好啦好啦,木頭人的遊戲結束啦,大家可以說話了。”
張濤疑惑道:“我說你這是在折騰什麼呢?演戲給誰看呀?”
唐曉雲卻沒有搭理張濤,輕蔑地瞄了一眼點心包哼道:“和本小姐玩竊聽,特高科還嫩了點。”
一聽到這話,張濤驚出了一身冷汗,原來晴川打的是這個主意!幸虧自己帶着唐曉雲,不然車還沒有到新京,自己就得變成小鬼子的階下囚。他心裡再也不敢小看這個嘻嘻哈哈的小丫頭特工,正色道:“多謝唐小姐相助。”
唐曉雲嘻嘻一笑:“不用了,其實這些吃的都是我列了單子讓旅社幫我買的。”看到張濤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的樣子,她連忙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那個,連房錢一起,都記在你的賬上了。”這話一出,別說張濤,就連四叔和“地耗子”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嗚——”隨着火車汽笛的一聲長鳴,“共榮號”列車徐徐開動,張濤預感,這一定是段不平凡的旅程。
“哦,開車了,來來來,大家來吃東西,我買這麼多東西就是和大家一起吃的!”唐曉雲一邊啃着蘋果,一邊熱情地招呼大家吃東西。
“還你買那麼多東西,分明是我買的。”張濤嘟囔。
唐曉雲剛剛要反脣相譏,“砰砰”地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誰呀?”四叔皺了皺眉頭問道。
“查票的!”門外回答。
四叔點了點頭,示意“地耗子”打開包廂門,在衣兜裡面拿出了4張火車票。
門外是兩個人,一個是提着手槍、手裡還拎着一個兜子的警官,一個拿着長槍的警員,穿着滿洲警察的制服,臂章卻是滿鐵的圖案,看來是滿鐵的乘警。
警官和唐曉雲一照面,雙方都愣了一下,隨即表情又都恢復了正常。警官回頭交代了一句:“小王,你去查其他車廂,分頭查能快一點。”那警員點了下頭就向下一個包廂走了過去。
警官看到警員進了下一個包廂,馬上閃身進來,隨手關上了門快速拔出了手槍對着唐曉雲,卻看見唐曉雲也掏出一把只能裝4發子彈的袖珍左輪對準了他。
張濤連忙掏出了隨身攜帶的****也對着警官,四叔和“地耗子”也掏出了身上的手槍,那警官和唐曉雲彷彿對衆人的動作熟視無睹,就是用槍互相瞄着腦袋。
“你來這裡做什麼?”警官和唐曉雲異口同聲。
“抗日!”又是異口同聲。
張濤快暈了,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都用槍指着對方,又都不大聲說話,看來都是怕引來車上押車的日本兵。他想了想,把手槍放回槍套裡面:“兩位看來是認識,有話好好說不好嗎,你們誰開槍都能驚動車上的日本憲兵。”警官一笑,把手槍大大方方地塞進了槍套,唐曉雲也把手槍塞回綁在大腿上的槍套中。
“‘六號’,我們又見面了。你肩膀上的傷好了嗎?”唐曉雲似笑非笑地問。
“‘紅花’中尉,我的傷早就好利索了,想必你的胳膊也痊癒了!”警官反脣相譏。
“呵呵,我擊傷**交通員有功,現在是上尉了!”唐曉雲得意地笑了笑。
“那恭喜上尉了,我因爲打傷復興社白匪,順利完成了任務,傷愈後被組織派到了東北抗日前線。”警官寸步不讓,兩人雖然都面露微笑地交談,可那股子**味卻無法避忌地傳了出來……
張濤大概聽明白了,心說怎麼這麼巧,在火車上居然都能碰到死對頭?隨後他咳嗽了一聲,站起身走到兩個人的中間,伸出兩隻手的食指分別指着兩個人:“我不管你們曾經有什麼恩怨,但是這裡既不是‘匪區’,也不是‘白區’。這裡是淪陷區,要是自己掐起來,可就讓小鬼子看熱鬧了。”
警官和唐曉雲都沒有吱聲。警官向張濤一拱手:“想必這位就是張濤先生了,香滿樓的張來財老闆是我的朋友,知道您要出門,讓我給您帶來點吃的。”說着就把手裡的兜子遞給了張濤,笑了笑說,“我是這趟火車的乘警長——王剛,以後還請參議多多關照。”
張濤把兜子隨手放在桌子上,也客套地點頭道:“剛纔我表妹多有得罪,不要見怪。”
“那好了,東西送到了,我也該繼續查票了,祝各位一路順風。”王剛打開包廂的門走了出去。
張濤馬上打開了他送來的兜子,翻了半天,終於發現一瓶白酒的瓶蓋有打開過的痕跡,急忙打開,在瓶蓋的內側,摳出了一個紙條。上面寫道:
“張先生:先祝您一路順風,馬到成功。鬼子已經盯上了香滿樓,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和您聯繫了。請您也注意自己的安全,並一如既往地幫助我的同志們。只要我們還在堅持鬥爭,東北就永遠是中國人的東北。交給您這封信的同志是王剛,代號‘六號’,他與我是單線聯繫,請您絕對信任他並對他的身份保密。您在新京的代號是‘零號’。下面是我們在新京的交通站地址和聯繫暗號,組織已經通知他們幫助並掩護您的抗日行動,請您牢記並在牢記後馬上銷燬紙條。您的戰友張來財。”
紙條下面是幾個地址、聯繫人的名字和接頭暗號。
張濤想了想,把後面的聯繫人和暗號小心地撕了下來,把上面的遞給了唐曉雲,自己低頭默記着聯繫信息。
過了一會兒,確信自己已經牢牢記住之後,他要過了唐曉雲手中的半張紙,在懷裡掏出打火機點着了,呆呆地看着幽藍的火苗,目光就變得迷離起來。
“我覺得這信挺奇怪的。”唐曉雲小聲說,看看張濤沒有反應,繼續低聲說道,“他已經知道自己暴露了身份,既然能把這張紙送出來,就說明還有撤離的希望,爲什麼說得這麼絕對,好像一定要出事一樣,除非是……除非是……”
“除非是什麼?快點說!”張濤把手中的紙灰順着窗戶扔了出去。
唐曉雲皺了皺眉頭:“除非是他自己不想撤退,一般這種情況都是爲了掩護比自己更重要的人,我們的行話叫作‘檔棍兒’。”
看着衆人沒有反應,唐曉雲自顧自地說道:“我對這個張來財不瞭解,我知道‘六號’是共產黨‘特科’的王牌特工,從張來財先生可以命令‘六號’爲他辦事來看,他的職位絕對不低。那麼他要掩護誰呢?”
張濤也是疑惑地想了想,“晴川上任”、“捉鬼行動”、“小林被殺”,他把最近發生的大事在腦袋裡面仔細地過了一遍,突然腦海中火花一閃,接着就是“嗡”的一聲響。他的神色黯淡了下來,動了動嘴脣,痛苦地說道:“我就是他要掩護的人!”說罷,兩行熱淚,從虎目中緩緩落下。
包廂裡寂靜下來,只聽到“空嚓嚓——空嚓嚓——”火車運行的聲音。衆人知道張濤心情不好,都不再打擾他,自己想着自己的事情,只有唐曉雲沒心沒肺地吃着零食。
突然包廂外一陣嘈雜,緊接着“咣咣咣”包廂門一陣巨響,張濤暗暗地掏出了手槍,把拿着槍的手放在了桌子底下。四叔把門打開,幾個日本兵猛地闖了進來。
爲首的日本軍曹右胳膊被吊着,繃帶上滲着點點血跡,剩下的兩個日本兵一個腦袋上纏着繃帶,一個拄着柺杖。
那軍曹狂暴地喊着:“我們的受傷需要到新京治療,支那人不能坐包廂的,你們的滾開,我們的休息。”一邊說着,一雙閃着寒光的眼睛突然瞟到了正忙着啃蘋果的唐曉雲,頓時淫光四射,“花姑娘的留下。”說着就要衝過來。可只見那吊着胳膊的日本軍曹身子詭異地向後飛了過去,幾乎是在同時,兩個日本傷兵一起倒在了地上。
張濤這纔看清在他們的身後還有一個人。這人身材不高,但是很勻稱,穿着一件很時髦的夾克,長長的頭髮攏在腦後梳成一個辮子,不大的眯縫眼薄薄的嘴脣好像永遠是在笑着,年齡也就是二十三四歲的樣子。他輕蔑地看着趴在腳下的日本傷兵,得意地拍着手,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上了**煩。
“真是的,自己都傷成這個樣子還能欺負人,這麼有能耐去打仗呀,跑火車上來做什麼?”那年輕人輕蔑地看着日本傷兵說道。
張濤心頭一震,心說這個扎着小辮的愣頭青是從哪裡來的,怎麼連日本的傷兵都敢打啊?想到這兒他連忙給四叔使了個眼色,四叔走上去就要把幾個傷兵扶起來。
“你們的良心大大的壞了,全都死啦死啦的。”鬼子一邊任由四叔將他們扶起來,一邊惡狠狠地說。
“你的死啦死啦的!”一個帶着白色“憲兵”袖標的鬼子少尉一邊大罵着一邊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看得張濤一陣心裡冷笑,卻還是不說話。
“混蛋,趕快滾出去!”少尉用日語大罵了起來。幾個傷兵連忙不住點頭,灰溜溜地走了。
張濤見他們走了,才把手槍大大方方地放回了懷裡。笑着對那個少尉說道:“原來是渡邊君,謝謝渡邊君解圍了,你怎麼不在濱島憲兵隊,調到滿鐵了嗎?”
渡邊一愣,看清眼前的人後,連忙隨口答道:“張君,我的還在濱島憲兵隊的幹活,‘共榮號’的押車憲兵小隊長井上君的,我的同鄉,太太的來看望他,他的請假,我的替班。”
張濤心裡說:“請假?怕是你們給人家放假吧。不知道是不是竊聽器聽不到動靜了正急得蹦高呢!”想是這麼想,嘴上卻說道:“受了傷,人心情就會急躁,我也理解!”說着瞟了一眼還在門口站着看熱鬧的年輕男子,舔了舔嘴脣道,“這位先生是爲了幫我纔出的手,渡邊隊長就給我個面子吧。”
渡邊疑惑地看了看這個男子,回頭對張濤說:“張桑,我的正好看到,這位先生的良心的大大的好,你的面子,我的給。”說着,對張濤點下頭,又眯着眼睛看着站在車廂外邊的年輕人,冷哼一聲就帶着兩個憲兵走了。
看着這幾個瘟神走了,四叔趕緊把門外那個年輕人拉進了包廂:“小夥子,那日本人是隨便說打就打的,這是多虧了我們少爺認識那個日本軍官,要不然……嗨!”
四叔還要繼續絮叨,張濤打斷了他的話:“這位兄弟,在下叫張濤,感謝兄弟仗義出手,不知怎麼稱呼您?”
年輕人也一笑,卻不拱手,而是走到張濤的面前微笑着和張濤握了一下手:“我叫賀川,從小喜歡打架,最看不慣欺負人。”
唐曉雲放下手中的大蘋果笑嘻嘻地說:“你好,我叫唐曉雲。賀先生這身打扮真夠摩登的,搞藝術的吧。”
賀川愣了一下,隨即釋然:“小姐,可不是留辮子的都是藝術家。我在錦州有生意,這次到新京辦事的。”見唐曉雲伸出了白嫩的小手,也就把手伸過去握了一下。轉身說,“我在五號包房,我把東西放回去就過來,自己坐火車挺沒意思的,一會兒再聊。”隨後就拎着皮箱走了出去。
“又是一個愣頭青,仗着自己家裡有錢瞎胡鬧。火車站那個小警察我還不知道能不能一巴掌打醒呢!”張濤搖了搖腦袋。
“你真以爲賀川就是個簡單的商人?”唐曉雲忽閃着大眼睛,“哪有商人的手掌上有那麼厚的繭子?”見張濤不解,唐曉雲解釋道。
“難道和我們是一樣的?哪個方面的?”張濤一愣連忙追問。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的繭子不像是拿槍拿的,倒是有點像拿鋤頭弄出來的,可能是**的人。別管了,他要是想告訴你,自然就會告訴你了。”說完,唐曉雲又拿起蘋果啃了起來。
“這趟火車坐得可是真有意思。”張濤將身子懶懶地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發起呆來。
“嗚——”火車鳴起了長長的汽笛。張濤看着車窗外迅速向後倒去的農田、村舍,高高的白樺樹,心裡又想起那個矮矮胖胖的張來財掌櫃。
不知道過了多久,唐曉雲手中英文版的《基督山伯爵》掉到了地上,她已經靠着牀頭睡着了。看着窗外金秋收獲的景色,想着和張來財交往的點點滴滴,張濤真的是非常後悔自己在劉家鋪子挑釁特高科的行爲,想着想着,眼前的景色模糊起來,張濤也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啪啪啪!”幾聲敲門聲把張濤驚醒,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身上蓋着包廂裡的毛毯,對面牀上的唐曉雲已經醒了,半靠在牀頭,靜靜地看着手中的小說,夕陽透過車窗照在了唐曉雲的臉上,安逸的表情、長長的睫毛,秀美的側影不由得讓張濤的心震了一下。
“啪啪啪!”敲門聲又響了起來,唐曉雲有點不耐煩地把書扣在牀上,就要起身。
“我來!”張濤輕聲地說,站起身就向包廂門走去。唐曉雲朝他笑了笑,拿起了書繼續看起來。
張濤打開門,原來是拎着一個油紙包的賀川。
“呵呵,該吃飯了!”賀川舉起了手裡面的油紙包,“自己吃飯太沒有意思了,看看能不能和你們搭個夥。”
“哦,我和表妹都睡着了,要是你不叫我們怕是我們就要餓醒了。”張濤笑呵呵地說,心裡面卻想,這小夥子到底是哪裡的?真的是共產黨的話,爲什麼“六號”不提醒自己,或者是這小夥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要不怎麼會和自己這個頭號漢奸交往。
張濤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不想了,對着已經放下小說的唐曉雲笑着說:“曉雲呀,咱們把好吃的也拿出來吧,你去叫四叔他們兩個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唐曉雲答應一聲就走了出去。張濤不經意地說:“這幾天可是要起風呀,不知道冷不冷。”
賀川隨口說道:“起風就起風吧,我穿得也不算少。”張濤心裡更加疑惑了。就在這時候,唐曉雲帶着四叔和睡眼惺忪的“地耗子”走了進來。
張濤笑着介紹道;“這是我的跟班,四叔和‘地耗子’,剛纔亂哄哄的,就沒有給你介紹。”賀川微笑着和兩個人打了一個招呼,起身說:“我再去前面餐車買點吃的。”
唐曉雲笑嘻嘻地說:“不用不用。”說着就在行李堆裡面翻了起來,不一會兒,桌子上就擺滿了魚片、餅乾、花生、果脯,再加上張來財捎過來的熟食,竟然擺了滿滿的一桌子。
賀川也打開了他拿過來的油紙包,裡面是著名的錦州五香乾豆腐和溝幫子燻雞。張濤拿出了張來財捎過來的兩瓶白酒道:“坐火車最沒有意思了,喝點酒吧。”
隨即幾個人就吃喝起來。那賀川喝酒也是比較實在,說話風趣,讓張濤和唐曉雲好感大增,但是幾個人都很默契地沒有談及敏感話題。
吃飽喝足,天已經完全黑了下去,四叔和“地耗子”收拾完桌子,賀川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從衣兜裡掏出了一副紙牌麻將:“玩一會兒怎麼樣?”
唐曉雲第一個贊同,張濤不好賭,但是也覺得這是一個打發漫漫旅程的好辦法。“地耗子”壓根就是個賭棍,當然沒有意見,只有四叔說:“我就不玩了,‘地耗子’陪少爺和表小姐還有賀先生玩吧,我年紀大了,呵呵。”說着就走了出去。
麻將打了好幾圈,賀川、“地耗子”和唐曉雲贏,張濤一個人輸,眼見兜裡面那點零錢已經差不多了,連喝酒帶打牌到了後半夜。這一圈完事兒,“地耗子”站起來說:“東家,我去一趟廁所。”賀川也站了起來:“呵呵,正巧我也要去。”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點子真背!”張濤摸了摸已經見底的口袋,嘴裡嘟囔着。
“自己的牌打得臭還怪點子背!”唐曉雲笑嘻嘻地說,“半宿除了我們**就是你點炮,這和點子有什麼關係。”
張濤剛剛要還嘴。車廂裡面的燈突然滅了,一片漆黑。後半夜突然斷電,倒沒引起車廂裡什麼大的反應。
“唉,這下玩不成了!”張濤嘆息了一聲。
“呵呵,你怕是巴不得玩不成吧?”唐曉雲打趣道。
這時候門一開,緊接着就是打火機亮了起來。賀川笑呵呵地說:“真是的,上個廁所還趕上停電。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正說着話,“地耗子”也走了過來。
張濤遞給賀川一支菸,笑呵呵地說:“我也出來透透氣,抽支菸。”就着賀川的打火機就把煙點着了。賀川也是點着了香菸,兩個人就在火車過道的休息座上一邊抽菸,一邊聊了起來。
這時候燈亮了。
張濤手中的香菸已經抽得差不多了,站起來打算和賀川告別,眼睛的餘光卻敏銳地瞥到六號包房有一道暗紅的液體緩緩地流了出來。張濤趕緊打了個手勢制止了正要說話的賀川,慢慢地走到包廂前面低下身子,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張濤一愣,馬上站直了身子,向賀川招了招手。賀川一臉迷茫地走了過來,張濤小聲地說:“去找警察。”
見賀川走遠了,張濤這才輕輕地敲了敲房門。賀川卻是先通知了“地耗子”和四叔,纔去叫警察,只留下唐曉雲在包廂裡面。
張濤還是繼續地敲着六號包廂的門,裡面仍然沒有迴應。就聽見一片凌亂的腳步聲,見賀川比比劃劃地帶着渡邊少佐、王剛警長和幾個憲兵警察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見他們來了,張濤三人就收起了手槍。渡邊也不說話,只和張濤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站在了門的左邊,王剛掏出手槍站在門的右邊,兩個警察在門前蹲下身子,擡起了手中的步槍瞄準了緊閉的包廂門。
“啪啪啪!”渡邊敲響了房門,又把耳朵貼在門上確認沒有動靜,和王剛略一示意,向身後的日本兵使了一個眼色。就見那日本兵輕輕地走到門前,後退兩步,隨即猛向前一步,“咣”地一腳把門踹開,隨後迅速閃向了旁邊,渡邊少尉和王剛一前一後地衝了進去。而隨着房門的打開,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房間裡有兩個人,確切地說是兩個死人。一個穿着西裝的洋人,死在了牀上;一個穿着長衫的中年人死在了椅子上,手裡還握着一把沒有來得及打開保險的手槍。兩個人全是脖子中刀,傷口不大,剛剛能劃開動脈和氣管,像是外科手術一般精準。
“八嘎!”渡邊有些煩躁地罵了一句,回頭問王剛,“王桑,這兩個人是什麼的幹活?”
王剛趕緊說:“渡邊太君,這兩個人登記的身份是……那個洋人是美聯社的記者,叫麥克。這個人是滿洲內政部負責保護記者安全的警察,豐島元吉太君。”
“八嘎,一個美國人、一個日本人!馬上的封鎖車廂,所有人詢問的幹活。這個房間,現在的搜查!”說着,幾個憲兵和警察就挨個房門砰砰敲了起來。
張濤和渡邊打了一個招呼以後也帶着四叔和“地耗子”回到了自己的一號包廂。賀川也是打着哈欠走進了三號包廂。
唐曉雲聽了事情的經過很納悶:“美聯社在東北只有一個記者,就是曾經跟隨李頓調查團一起採訪的麥克。這個人十分公正,應該不是抗日勢力暗殺的目標,而和他一起死的那個人偏偏又是寸步不離監視他的日本特務。這到底是哪夥乾的呀?”
張濤也是一聲苦笑:“照你這麼說,就沒有兇手了。不過我有一個感覺,這事情一定是和停電有關係。”
唐曉雲的眉頭擰成了川字,馬上問“地耗子”:“‘地耗子’,停電的時候你和賀川在一起嗎?”張濤疑惑地問:“你懷疑賀川?”
“地耗子”堅定地說:“不可能是賀先生,停電的時候,他就在我後面,雖然看不見,但是我剛進廁所不到兩分鐘就聽見賀先生在門外催,而且我在走廊的時候也沒有聽見什麼動靜呀,我是‘倒鬥’的,耳朵最靈了,有開門的動靜不至於聽不到。”
“砰砰砰!”敲門聲又響了起來,衆人立刻噤聲,互相看了一眼,隨後張濤點了點頭,示意四叔開門。
門外站着的是渡邊和王剛,還有垂頭喪氣的賀川。
渡邊板着臉說道:“他的說,晚上和你們的一起,我的來證實一下。”
看到渡邊身後的王剛微微點了點頭。張濤他們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證明了賀川確實是沒有作案時間。
渡邊詢問完準備轉身離開時,王剛卻開口說道:“渡邊太君,還有一個四叔也是自己在包房裡,我是不是問問,也可以向上面有個交代不是?”
渡邊腳步一頓,讚賞地看了王剛一眼:“呦西!王桑,你的辦,筆錄的我看,我的回去繼續搜查的幹活。”說着就帶着一個鬼子走了出去。
賀川嘆了口氣,和幾個人打了招呼也打着哈欠走了。
王剛向身後的警員打了一個眼色,機靈的警察馬上把門關上,把耳朵貼在門上聽着走廊的動靜:“是不是你們乾的?”
張濤撓了撓頭,有些納悶地道:“不是我們,我還以爲是你們!”
王剛皺了下眉頭,迅速地從自己兜裡翻出一張折得亂七八糟的紙條道:“渡邊那傢伙肯定知道是怎麼回事。按說命案發生要保護現場,可是這小鬼子一進去就翻東西,幸好我和一個鬼子兵負責搜身,在褲帶裡面發現了這個,我和我的同志看不明白,就給你們帶過來了。我記得紅花是懂得英文的。”說着就把兩面都寫滿單詞的小紙條遞了過去。
唐曉雲看了幾眼,臉上一下就變了顏色:“天啊,這是一篇新聞稿,鬼子屠了一個村子,殺死幾百名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看來這個老外一定是要趕到長春去拍國際電報,半路讓人家滅了口。”
說着她急忙在自己的包裡亂翻起來,嘴上低聲說着:“我需要3分鐘,絕對安全的3分鐘!”
王剛想了想,自己靠在了包廂門上,衝警員點了一下頭,警員拿起了手中的本子故意大聲說道:“誰是四叔?年齡、籍貫……”
唐曉雲在包裡拿出了自己的化妝盒,不知道按了什麼機關,居然從盒子底下彈出一個鏡頭來,小心翼翼地把紙條放在臺燈下“咔咔”地開始拍照。
等到年輕警察問完了最後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唐曉雲已經把化妝盒收了起來,把紙條遞給了王剛:“送回去,想辦法讓渡邊發現,這個我們已經不需要了。我到了新京會讓復興社方面把稿子傳給南京,向國際公佈。”
王剛也不說話,把紙條疊好放回到自己的上衣兜,點了點頭就和年輕的警員走了出去。
看到門關上,唐曉雲說道:“共產黨真是厲害,我要是沒有猜錯的話,整個列車的乘警都已經都被他們掌握了。”
張濤卻是急急地問:“小紙條上究竟寫的是什麼?是鬼子爲了掩人耳目,連自己人都殺了?”
“唉,是一場慘案。就在前幾天,濱島憲兵隊長晴川帶領日軍,悄悄包圍了南票下五家子村,將汽車停在村外,封鎖所有路口,然後血洗下五家子。全村84戶,400餘口人,只有11人倖免,378口被殺害,全村400多間房屋全部燒燬。村內村外到處是血肉殘軀、殘牆斷壁,慘烈無比……”
說到這裡,唐曉雲拿出手絹擦了一下眼淚:“一定是這個大鼻子記者聽到了什麼風聲趕到了濱島採訪,擺脫了監視他的鬼子寫下了通訊稿,可是回來時就被滅口了。”
張濤聽得目瞪口呆:“天啊,那村子我去過的,前幾天看報紙說是整體搬遷了。”隨即咬緊了牙關,一雙眼佈滿了猩紅的血絲,狠狠地說道,“晴川,看我張濤不把你撕成碎片!”
窗外,天際已經隱約露出了魚肚白的顏色。幾個人咬牙切齒地罵了一會兒,張濤就睡着了,唐曉雲也是迷糊過去。“地耗子”回到了自己的包廂,四叔卻留了下來,坐在包廂裡面的椅子上守起夜來。
張濤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快到中午了。唐曉雲還在睡着,便和四叔聊了一會兒天,旅程開始無聊了起來。
出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以後,死了人的六號車廂哄哄了一陣子也沒有了動靜。就是有一個警察坐在門口的休息椅上打着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