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和康帥趕到現場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理素質立馬就提升了一個檔次。
鄭明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趴在大橋架上,風中凌亂地衝康帥喊:“康帥!你聽好!我鄭明明原本答應了顧延要爲他死的,可是顧延失憶了,這事兒不算數,今天,我就在這裡跳下去,你瞪大你的眼睛看好,我就是變成鬼,也要讓你喜歡我!”
“對,喜歡她!”夏文靜在一旁聲嘶力竭地搭腔。
我只覺得一陣眩暈,不知道鄭明明這裡唱的是哪出,只好用探詢的眼光看向康帥:“大哥,你把鄭明明怎麼着了?”
康帥的臉色陰鬱得就像暴雨天的河水,絕望地翻滾着暗涌,他閉上眼睛按了按瘋狂跳動的太陽穴,對鄭明明說:“你下來。”
鄭明明把小腦袋一扭,說:“不,我要跳下去!”
“對,跳下去!”夏文靜再一次聲嘶力竭地幫腔。
我不知道鄭明明給夏文靜吃了多少肉能讓她這麼賣命,堅貞不屈得就跟一烈女子似的,同仇敵愾地看着康帥往死裡叫囂。
然後夏文靜就看見站在康帥身邊的我,咦了一聲,衝我喊:“阮陶你怎麼也來啦!”
鄭明明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馬上就開始淚流滿面,她抽抽搭搭地指責我:“阮陶,我一直拿你當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每次都跟我搶男人你知不知道!我把顧延都讓給你了,你怎麼能連康帥都不放過呢,我跳下去了,死也不會原諒你的!”
我的臉也立即變得跟暴雨天的河水一樣,我說:“鄭明明你給我滾下來!”
鄭明明一聽,神色微微怔了,悽悽涼涼地說:“好啊,你們都已經到了夫唱婦隨的地步了,你們這一對姦夫銀婦!”
大橋架上開始零星地聚集了一些圍觀羣衆,趁着不明真相的羣衆越聚越多之前,我不要臉地吼了一聲:“你別血口噴人,我喜歡的只有顧延!康帥是我大哥,我們倆之間沒有姦情!”
鄭明明耿直不阿地微微擡起了腦袋,開口問:“康帥,你告訴我,阮陶說的是真的嗎?”
康帥趕緊接了臺階瘋狂點頭,說:“你快下來吧,你看現在這麼多人圍着,說不定一會兒CCTV都來了,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要不要臉了?”
鄭明明伸直了脖子喊:“我不要臉,我就不要臉,我只要你!”
我覺得康帥已經生無可戀了,他肯定特別想馬上跳河死了算了。但好在康帥是見過世面的人,從小經歷的風浪比鄭明明吃的飯還多,所以他特別鎮定又目空一切地說:“我知道了,你先下來,你要是跳下去了我就是別人的了。”
鄭明明飽含熱淚的眼睛裡閃過一瞬間的殺氣,從容不迫地從橋架子上爬下來,跑到康帥身邊,說:“我不許!”
康帥看着眼前倔犟地仰臉看他的小女生,眼睛裡除了怒氣,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柔,他微微顫抖着,舉起手,冷靜地扇了鄭明明一耳光。
“胡鬧!”康帥低吼一聲,頭也不回地穿出人羣離開。
鄭明明捂着一半泛紅的火辣辣的臉頰,怔怔地看着康帥走遠,眼淚在眼窩積得很滿,卻久久也沒有落下來。
我和夏文靜走過去,鄭明明露出一抹疲倦的笑容擡頭問我:“爲什麼我那麼努力喜歡他,他都不能喜歡我?”
我說:“你太心急了,鄭明明,你這樣鬧,和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潑婦有什麼區別?”
鄭明明轉過臉去,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她說:“阮陶,連你都罵我,還有夏文靜,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特別賤,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
她一哭,我就慌了,有些女孩兒生來就適合哭哭啼啼的扮相,而有些女孩兒生來就該是朝氣蓬勃活潑靈動的,這樣的女孩兒一旦落了淚,就能讓人亂了手腳,鄭明明就是這種女孩兒。
“你別哭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輕輕抱了抱她,哎,原來她是這麼瘦小,就像個發育不良的小孩子。我說:“鄭明明,你知道我絕對不是那個意思,你一點也不賤……真的……相反的你比任何做作的小妞都要勇敢,真的,如果你誤解我,那我跟你道歉,求你別哭了……”鄭明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睛紅紅的像只小兔子,她咧嘴一笑,伴隨着橋底下翻騰的河水的聲音低低地問我:“你說,喜歡一個人,怎麼會這麼難呢。”
在我家的沙發上,鄭明明坐在我和夏文靜之間,以一種扭捏的、心馳神往的、讓人忍不住想自插雙目的表情講起了她和康帥的故事。
故事的開頭是溫馨的勵志片,少女鄭明明留學美國,思鄉心切,到死也沒辦法用一口聽起來不那麼像重慶話的英文與人溝通,導致其日漸憔悴。終於有一天,她買了機票逃出了那個無法溝通的國家,飛回了中國。
緊接着,故事開始朝着悲情的社會題材扭轉,少女鄭明明一踏進自己朝思暮想的國土,就遭遇了親切的小偷,之所以說是親切的,是因爲人家在偷走她全部行李箱的同時,把身份證塞回了她的口袋裡。真是人間處處有真情,人間處處有真愛,鄭明明手捧着自己的身份證,灑下一捧感激的淚水。
再來就是激動人心的武打片,身無分文的少女鄭明明走在繁華的鬧市中,飢腸轆轆,口水四溢,她想起自己親愛的爹,人生第一次覺得“暴發戶”是個多麼有愛的形容詞。就在那個時候,她發現,小偷不僅在她口袋裡塞了身份證,還塞了一元錢,這是等同於生命一樣的一元錢,鄭明明顫抖着雙手撫摸着一元錢人民幣上主席的側臉,用它換來了兩個熱騰騰的大包子。
正要果腹,被一個匆忙趕路的彪形大漢推搡了一下,兩個包子滾落在地上不說,還被大漢踩了一腳。大漢一看就並非善類,鄭明明又豈是池中之物,立即撿起包子狠狠地砸在了大漢腦袋上。
並罵了一句髒話。
大街上人來人往,兩人不顧臉面廝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腿,各自拿出看家本領互相玩兒命,等鄭明明差不多快被打死的時候,城管路過,拉開了兩人。
城管說:“你是中國人吧?你也是中國人吧?你看你倆這麼巧,都是中國人,就不要再自相殘殺了!”
在進行了一次長達二十五分鐘還不給人水喝的思想教育之後,城管把兩個人都放走了,還說了句:“其實這事兒不歸我們管,這事兒得找片警,但是我既然和片警一樣,吃的是國家的糧食,就有義務教育你們。”
最後,故事終於如讀者所期盼的,正式與愛情片接軌。
就在鄭明明毫無形象地蹲在馬路邊上大哭的時候,一個外表桀驁不馴,眼神冷漠如冰,舉手投足頗具大俠風範,內心卻溫柔似水的翩翩佳公子出現了。
他的下巴上留着性感的胡楂,穿一身藏藍色運動服,一眼看過去帥氣挺拔,就是這樣一個男人,手裡握着一個熱騰騰香噴噴的包子,面無表情地用平淡的口吻對鄭明明說:“這個給你吧。”
鄭明明接過包子,流着眼淚咬了一口,喃喃吐出兩個字:“好吃。”
男人但笑不語,轉身離開。
這個男人,就是康帥。
“你怎麼知道他名字的?”夏文靜聽故事聽得意猶未盡,誠懇地提出細節上的疑問。
鄭明明嘆口氣:“當然是我追上去問的,他一開始死也不肯告訴我,後來我抱着他大哭,他一定是被我梨花帶雨的樣子給感動了,就把姓名、電話、MSN都告訴我了。”
“再後來我就被我爸遣送回美國,我一直用MSN跟他聯繫,告白不下幾百次。阮陶,你知道嗎,在美國的那段時間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爲什麼上天不把顧延給我呢,明明我也跟你一樣,那麼喜歡他啊。直到遇見康帥我才明白,原來上帝他老人家是想我把愛情好好保留着,將來好一點不少地全部都給這個叫康帥的男人。”
夏文靜雙手捧着圓乎乎的臉蛋感慨:“真感人,現在你又跳河鬧自殺,就成了苦情戲,如果要是跳河成功了,就變成了鬼片,呀,你真是全面發展的好演員。”
鄭明明抱着膝蓋,眼睫毛輕輕地顫,她說:“阮陶,你說,康帥爲什麼不喜歡我啊?”
“你爲什麼不喜歡鄭明明啊?”再見到康帥的時候,我認真地向他提出疑問。
康帥住的公寓並不大,六十多平方米的小戶型,隔出一間臥室和一間書房,小時候沒能完成學業一直是他心裡的一個遺憾,如今稍有空閒就會買來各種書籍閱讀,那一排巨大的紅木書架上整齊地排列着五花八門的圖書,比我這個正經的學生看得還全面。客廳裡有一把吉他,沙發上融融地蒙着一層陽光,看起來溫馨,只是沙發下面藏起來的臭襪子出賣了他沒有女朋友的事實。
整間公寓最令人欣喜的便是擺了一張咖啡桌的小陽臺,幾個盆栽隨意地擺放,貪婪地享受着陽光。
康帥的面前擺着一聽冰鎮啤酒,徐徐地冒着涼氣,他伸了個懶腰,可憐兮兮地看我一眼,說:“阮陶,那全是鄭明明誤解了我的人格。”
“誤解?”我不明白。
康帥站起身,像往日那樣使勁地揉了揉我的腦袋,臉上掛着樸實的笑容,他說:“你們這些小孩兒,整天愛啊愛的,真懂什麼是愛嗎?”
我有點不高興:“大哥,你不要說這麼老氣橫秋的話,容易產生代溝。”
康帥立在窗外灑進來的陽光裡爽朗地笑,他說:“事實上真是鄭明明誤會了。那時候我還窮得很,剛出獄沒多久,沒文憑沒工作沒身份,口袋裡也沒有幾個錢。實在餓了,買了個包子,沒想到不小心掉地上了。”
“我就想啊,這包子扔了多可惜,可是髒了,又吃不了。正猶豫着,看見一小姑娘蹲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盯着我手裡的包子使勁兒地看,把我看毛了,以爲她是個精神病,不敢得罪,就把手裡的包子給她了。”
我捧着咖啡杯哈哈大笑:“得了,大哥,還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鄭明明那麼漂亮的女孩子哪裡會像精神病?”
康帥正色道:“還別說,真的像。披頭散髮,衣衫不整,臉還被人打得青一塊紅一塊,看着可嚇人。沒想到還追上來要我的名字和電話,不給就抱着我作死地哭,我能不怕她嗎,一下子什麼都招了。”
我笑得東倒西歪,只差沒把咖啡噴出來。
“那你現在已經知道鄭明明不是精神病了,幹嗎還逼得人家爲你又是哭又是跳河的啊?”
“這……”康帥猶豫了一下,輕聲說:“大概是後遺症吧……”我湊過去,壞笑着仰臉看他:“大哥,你該不會是沒談過戀愛,在怕鄭明明吧?”
康帥捏我的臉:“胡說!我怕那小丫頭片子?怕什麼,怕她吃了我啊?”
我竊笑:“也許,就是怕她吃了你咯!”
他無奈地嘆氣:“你們這些小孩子,我搞不懂也搞不定,阮陶,倒是你,你就打算永遠這樣跟那個小子耗着?”
我泄氣地把自己摔進沙發裡,甕聲甕氣地說:“那又能怎麼樣?晴天就是相信趙小仙和她爸編的那些話,就像小動物會把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生命當做是自己的媽媽一樣,如果換作是我,我也寧願相信趙小仙他們。”
康帥沉默了一會,纔開口說:“解鈴還須繫鈴人,顧延會不會信你,全在於趙小仙肯不肯說真話。”
趙小仙,我一想到她那張倔犟的時刻在發脾氣的小臉就腦袋發漲。
臨走的時候我仍是忍不住問了他一句:“大哥,”我頓了頓才說:“父親去世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你會入獄的?”
康帥匆忙地擠出一絲笑容,聲音聽上去很低沉,他說:“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入獄無非犯了法,有什麼不明白的?”
“可是……你不會做犯法的事。”我小聲地辯解。
康帥轉過身去不再看我,他站在窗邊,陽光無限溫柔地落滿他的肩膀,他的背影微微晃動,落寞得讓人難過。
我知道康帥打算把他入獄的原因永遠地瞞着我,只要他肯,我便一輩子也別想知道,所以打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問起從前的事。
當我把康帥遞包子的真實隱情講給鄭明明聽後,她特別感動地握着我的手說 :“那時候他就只有一個包子,雖然髒了,但還是選擇把它讓給我,他真是個好人!”
我知道再怎麼不堪的現實擺在鄭明明眼前都能被她發現真善美,更何況她是真的喜歡着康帥,而康帥,根據我多年以來從事文字工作的意淫經驗來看,他只是暫時還沒發現自己已經被鄭明明毫無道理的愛情動搖了而已,等哪天發現了,兩人一定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大團圓結局。
索性也就沒有掃她的興致,並加入夏文靜的行列,與她一同支持鄭明明的愛情事業。
公平地說,愛情有時候沒辦法分出對錯,也許那個莽撞得不顧一切的人就是對的,鄭明明的勇敢讓我意識到自己的軟弱,或許我該向她學習,學習怎樣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喜歡告訴對方,至少要讓那個被喜歡着的人明白,有一個人,她是那樣拼命地愛着他。
受到康帥的啓發後,我突然間意識到趙小仙這個人物存在的重大意義。她可能是全世界僅存的,也是唯一一個知道顧延失憶原因的人。
也就是說,我不僅不能得罪她,還得討好她,收買她,最後以友情感動之,撬開她的金口,讓她把顧延失憶事件的始末開誠佈公地告訴我們。
那段時間,我爲了感動趙小仙同學,幾乎把這輩子攢存下來的賤全部用光了。
用劉芒的話說就是,我怎麼就沒發現自己身邊藏了個這麼賤蕩的小姐妹呢?
我一聽“賤蕩”二字就不平靜了,我說其實我自己也沒發現,這都是後天開發出來的,呵呵……入夏的時候晴天已經可以獨立接一些平面模特的工作,生活質量也有所提高,藉着袁熙的面子,我天天往JOS工作室跑,跟在晴天旁邊問東問西,比如,趙小仙喜歡吃什麼啊?趙小仙喜歡喝什麼啊?趙小仙喜歡玩兒什麼啊?
然後,我就拿着小筆頭在一個小本子上把這些可貴的信息一一記錄下來,留着犯賤用。
第一次交鋒,我燉了趙小仙最喜歡喝的雞湯,熱熱的保溫瓶擰開,鮮嫩的雞肉絲毫不老,湯汁白濃,紅棗和枸杞毫不吝嗇地撒了許多。
趙小仙盯着保溫瓶看了一眼,特別麻利地把它打翻。
我靠!這是我的腹語,實際上我說的是:“哎呀,沒燙到你吧?你看我真是不小心……”劉芒在旁邊乾嘔了一聲,唉,其實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挺噁心的。
趙小仙說:“你是不是特別希望我死啊?我吃一粒枸杞都能渾身起水泡差點休克,你往湯裡放這麼多枸杞是想讓我七竅流血不得好死吧?你怎麼這麼惡毒啊!”
我看着灑了一地的雞湯和那一小把該死的枸杞,默默地,擰上保溫瓶的蓋子,拉着劉芒走了。
趙小仙倚在門邊衝我完敗的背影喊:“你就別白費心機了,我討厭你,你和你朋友都離我遠一點,也請你們離晴天遠一點!”
劉芒問我:“要不要我現在回去把枸杞塞進她嘴裡弄死她算了?”
我嘆了口氣:“去吧……”當然,作爲一個合法公民,我拉住了把我的玩笑當真的劉芒,跟她手牽着手一起回家了。
鄭明明回自己家陪她爸爸,夜裡,劉芒、夏文靜和我三個人對酒當歌。夏文靜思念着她的兵哥哥,我糾結着趙小仙,導致我們兩個心情都十分低落,喝起酒來異常生猛。
只有劉芒的情緒一直很穩定,平靜地用那雙冷厲中帶着點迷濛的杏眼掃視着我和夏文靜兩個腦殘兒童的酒品。
夏文靜反覆強調李海洋是多麼溫柔多麼俊朗,她說:“全世界只有李海洋不會覺得我胖,只有他對我說,要記得按時吃飯,不要跟風減肥傷了身體。然後她就哭了,鼻涕落盡酒杯裡被她一飲而盡,她說,今年冬天,李海洋就退伍了,可是這個夏天怎麼就這麼漫長呢?”
而我反覆強調我對顧延的忠貞不貳,一邊喝一邊嚷,你們兩個坐好,我要給你們朗誦幾句經典的電影臺詞。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問你,你一定要騙我,就算你心裡多不情願,也不要告訴我你最愛的人不是我。”
我還沒說完,劉芒大吼:“你給我閉嘴!酒都噴我臉上了!”
唉……這是個多麼不解風情的女人啊,她怎麼可以在這麼悲傷的時刻,說出這麼不合時宜的話。
我和夏文靜一起鄙視她:“你呢?你難道就沒有因爲一個男人而悲傷的時候嗎?”
劉芒猛地喝了一口酒,笑:“我不需要男人,也不會因爲男人傷他媽的心。”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她,問:“蘇源呢?你不是很喜歡蘇源嗎?還有……袁熙……你從前,不是很喜歡很喜歡袁熙的嗎?”
劉芒只喝酒,不說話。但是我分明看見,當我說到袁熙的時候,她的臉上一閃而過的動容。
再後來,我就失去了記憶,喝醉了。
聽說,那天晚上我鬧得很厲害。半夜裡給袁熙打電話,哭號着喊:“袁熙,袁熙,你過來陪我去唱歌!”
袁熙就過來了。
我開心地摟着他的脖子,聲嘶力竭地唱,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你說過的那樣愛我,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我這樣爲愛癡狂……這些我都不記得了,是劉芒告訴我的,她還告訴我,我差點把袁熙勒死。
劉芒說:“我靠的,你還知道互動,唱兩句就跑到窗戶邊上衝樓下喊,下面的朋友,你們好嗎?然後就蹲下去吐,吐一小攤,再換個地方繼續吐,你倒是知道乾淨了,一晚上把屋子的各個角落都分配了點你的嘔吐物。”
我很不好意思地接過解酒湯喝了一口,說:“謝謝啊。”
劉芒衝我翻白眼:“這湯是袁熙熬的,要謝謝他去!”
這時候夏文靜從沙發底下爬出來,打了個嗝,吐出一縷濃濃的酒氣,氣若游絲地說:“阮陶,把湯分我一點……”每次我覺得自己活着就是拉低這顆星球的平均氣質時,夏文靜總能以實際行動讓我明白,其實我也不見得就是最糟的那個。
再看見袁熙的時候我就有點羞澀,他的脖子上明顯可以看見被我的魔爪勒出來的紅印子,我一想到我一手勒着他的脖子,一邊頻繁地換地方嘔吐,就覺得自己太不矜持了。
袁熙對我露出一抹理解的笑容,說:“不要緊,福貴也喜歡換着地方撒尿的。”
“滾!”我惱羞成怒。“你找我出來就爲羞辱我?”
袁熙搖搖頭:“我好歹也是有粉絲的人,哪能爲這點事情騰出時間。”
他帶我走進一家蛋糕店,店員滿臉笑容地將已經包裝好的蛋糕遞給袁熙。袁熙道了謝,纔對我說:“我約了晴天去他們家做客,聽說趙小仙喜歡吃蛋糕,你拎着同我一起去。”
一聽到趙小仙我就想起那隻無辜的雞,就忍不住心疼,破孩子,真當我的錢是大風颳來的哪,那可都是我一個字一個字通宵敲出來的血汗錢。
我說:“袁熙,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是別去了,說實話,我每次看見趙小仙都瘮得慌,我還是回家吧我”
袁熙伸出胳膊勾住我的脖子嘲笑我:“一個小丫頭都能把你嚇成這樣,當年你追顧延的時候挺勇猛的啊。”
“我纔不吃這套,激將法,小時候都玩兒膩了。”我撇撇嘴。
袁熙放開我,一本正經地說:“不去也好,不過阮陶,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想,如果趙小仙身上真有什麼可以證明晴天過去的東西,那麼那樣東西就一定在那隻小母老虎的虎穴裡。敢不敢去拿,能不能拿到,全憑你的膽識和機智。”
我徹底被袁熙誘惑了,拎着蛋糕就勇猛地衝上了開往母老虎家的車。
門鈴摁響的時候,我彷彿看見死神神秘地衝我招手,你好小妞,歡迎光臨,看我怎麼整死你。
我想我的被害妄想症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其實我挺對不起趙小仙的,我總是在大腦裡把她不斷地醜化惡化,拋開成見,她也只是一個比較任性的小女孩罷了,還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子,我挺理解她,晴天對於她來說,恐怕就是世界上全部的內容,她什麼也沒有,就只有晴天,換作是我,我肯定連殺了那個企圖搶走晴天的人的心都有。
所以,當趙小仙迎出來開門的時候,我特別真心誠意地衝她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醜,反正趙小仙的臉一下子就拉得比長白山還長,晴天有點尷尬,把趙小仙拎到屋子裡放好,才又出來迎接我們,他的臉居然有一點微微地泛紅。
屋子不大,可以說是很小,一架小小的吹風機吱嘎吱嘎地轉動着,驅散開屋內悶熱的空氣。地板上鋪着涼蓆,還有一隻小熊玩偶,看上去髒兮兮的,但是很可愛。
晴天說:“那是趙叔叔送給小仙的生日禮物,也是趙小仙這輩子收到的唯一一個生日禮物,她每天抱着它才能入睡。”
說話間,趙小仙泡好了茶水端上來,一一擺在我們面前。
晴天把自己面前的那杯茶端給我,說:“這是冰鎮過的大麥茶,很消暑。說着把我面前的茶水不動聲色地端到自己面前。”
趙小仙挨着晴天坐下來,大張旗鼓地白了我一眼,說:“跟屁蟲。”
袁熙衝她露出一抹比天使還純潔的笑容,說:“小仙誤會了呢,我們家阮陶是被我抓來的,她和你一樣,特別喜歡吃蛋糕,我想說不定你們可以成爲朋友。”
“不可能!”趙小仙斬釘截鐵地打斷了袁熙的話。
突然間,我對趙小仙的仰慕之情油然而生,她恐怕是全世界唯一一個可以如此乾脆利落地無視袁熙殺人微笑的女生,果然有氣質。
晴天寵溺地拍她的頭:“小仙不要沒禮貌。”
他端着茶水,修長的手指看起來那麼好看,正要喝,被趙小仙一把搶過去,她說:“我給你換一杯!”
晴天笑着點了點頭,說:“好。”
趙小仙氣鼓鼓地站起來,轉身去廚房重新倒了一杯茶回來,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我忍不住抖了一下,在心裡感謝晴天的救命之恩,也不知道那杯原本要被我喝下去的茶水裡放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茶與蛋糕,中西合璧,也算一個寧靜祥和的傍晚。
鬧劇開始在被耗損殆盡的白晝,龐大的夜幕悄無聲息地籠罩着鼎沸漸止的澈城,春末夏初,空氣裡瀰漫着不着痕跡的絲絲涼意。
晴天和趙小仙親自下廚做了幾個小菜,我也滿頭大汗地煮了一鍋沒有放枸杞的雞湯端出來獻寶,袁熙則在附近的超市買回幾聽酒水和燻肉,小小的飯桌擺得滿滿。
酒過三巡,我已經有些頭暈目眩,面色潮紅,晴天和趙小仙倒是精氣神倍兒足,他打趣說:“從前和小仙爲了贏取喝啤酒大賽的獎金和獎品,練就了一身千杯不醉的好本領,只是現在小仙身體不大好,我不許她再喝了。”
我這才發現從剛纔開始趙小仙就一直低頭擺弄着她的小熊玩偶,悶悶不樂地喝果汁。不過,趙小仙身體不好?當初她把我兩手推出三米開外的力氣難道是神助嗎,我也有點不爽,喝酒竟然能喝出醋意,我果然是大俗人一個。
晴天晃了晃手裡的啤酒罐,眼神迷離地說:“沒酒了,不要緊,我再去買。”說完掙扎着要爬起來,被袁熙制止。
“我去吧,你陪阮陶吃點東西,她從剛纔就一直在喝酒,沒見她吃什麼飯菜,怕傷了胃。”
袁熙出去買酒,屋子裡就只剩下我們三個繼續喝酒,月光淡淡,像一層冰涼的薄紗慢悠悠地自遠方灑下。
我擎着酒杯醉眼迷離地看着晴天,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笑吟吟地問他:“喂,你介不介意,我來做你的女朋友?”
四周突然靜了,氣氛有些凝重,有些古怪。
我笑了一下,吐着滿嘴的酒氣一字一頓再問一次:“你聾啦?我說,你、介、不、介、意、我、阮、陶、來、做、你、的、女、朋、友?”
話音剛落,一碗沒有放枸杞的雞湯就兜頭扣在了我的頭上。
滾燙的湯汁沿着我的頭髮和臉頰簌簌地滾落,屋子裡靜悄悄的,趙小仙手裡拎着空碗在那叫囂,阮陶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和晴天已經在一起了,你算哪根蔥?
我長這麼大也沒受過這麼滾燙的洗禮,還這麼有營養,所以一下子就蒙了,半天沒搭上神經,等我反應過來要把趙小仙撕碎的時候,晴天已經一臉內疚地立在了我和趙小仙之間。他的身體下意識地擋住趙小仙,表情悲傷地看着我。
驟然間,我的心就密密麻麻地疼起來,像是一盆滾燙的油,猛地澆在心臟上,撕裂似的疼。
我說,晴天你讓一下。
說真的,這個虧我沒打算吃,我不是苦情戲裡的女主角,打落牙齒和血吞,這麼經典的戲碼我演不出。
我抓住晴天的袖子把他拉開,還沒站穩,就被趙小仙狠狠抽了一巴掌,啪的一聲,震得我耳膜生疼。
趙小仙甩甩手衝我喊,放開你的手!
晴天站在明晃晃的白熾燈下,怔了片刻,才轉身訓斥,趙小仙!你幹什麼!
其實他可以不這樣的,真的,他可以不用在我面前演戲假模假式地訓斥趙小仙,就好像他已經教育過她了,我就找不到理由再打她一樣。
天地良心,就我這種慫人,你就是不擋在趙小仙面前,我也打不過她。
可是趙晴天,你何必,偏偏要做出那樣一個姿勢,就像曾經站在我的面前,微微展開手臂,替我擋住葉婷婷一樣。
趙小仙說,她犯賤,她活該!
趙小仙!晴天慍怒地看着她,肩膀微微發抖。
我走過去,想拿着我的包離開,沒想到被晴天下意識地抓住胳膊,他以爲我要打趙小仙。
結果就是,趙小仙趁虛而入,又狠狠地摑了我一巴掌。
是喝多了,還是力氣被抽空了,那一巴掌,力道十足得竟把我整個人抽倒在飯桌上,哐啷一聲巨響,我撲在杯盤狼藉裡。
袁熙一進門,一句話也沒說,衝過去一拳將晴天打翻在地。
你他媽也算是個人!這是我第一次聽見袁熙暴粗口,聲音沙啞幾近撕裂。然後他走向趙小仙,瞳孔冰冷得沒有一絲感情,趙小仙,你最好現在就給我證明這個男人是顧延,不然我讓你們倆不得好死。
他不是顧延!他是趙晴天!
趙小仙退後一步,衝袁熙大聲地喊。
袁熙一步一步逼近,晴天也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我過去抓住袁熙的胳膊,小聲地說,袁熙,別這樣,我想回家。
袁熙苦笑,握緊的拳頭髮泄似的砸在趙小仙身後的牆壁上,一聲悶響,牆壁上點點紅色的血跡氤氳開來。
我還來不及尖叫,趙小仙已經一聲不吭地暈倒在地上。
晴天發瘋一樣衝過來推開我和袁熙,滾開!他的聲音大得可怕,緊張的空氣裡是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
他抱起趙小仙,單隻手撿起地上的小熊,撕開它的腦袋,面無表情地從裡面拿出一個紅色的小冊子丟在地上。
這是你們要找的東西,小仙從小身體不好,經不起刺激,每一次昏厥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我希望你們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就算我是顧延,我也不會丟下她一個人回到從前的記憶裡去。
他的聲音漸漸軟化,但是我聽得非常清楚,字字句句,你們,我們。
夜色明澈,我看着地板上那張小小的學生證,慢慢地跪在地上,撿起來打開,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來,一顆一顆落在那張小小的照片上。
照片裡,高中時期的顧延一抹自信的笑容掛在嘴角,眼睛裡是我熟悉的認真和驕傲。
晴天抱着瑟瑟發抖的趙小仙,眼睛裡全是哀傷和憐憫,他說,阮陶,對不起,就算我知道我是顧延,就算小仙騙了我,這一切也不可能有所改變。你要找的證據,只能證明我曾經是那個叫顧延的男生,但是很抱歉,無論如何,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那個被我忘記的人了,我不記得,什麼也不記得,所以這張學生證,什麼也改變不了。
我也曾經想過要和你成爲朋友,慢慢想起從前我過的生活,但是抱歉,如果一定要拿小仙的命來換,我寧願放棄。
他悽慘地笑了一下,阮陶,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可是我真的不記得我愛過你。我不想對你說對不起,如果小仙出了什麼問題,我也不會原諒你。
我依舊跪在地上,緊緊地攥着那張學生證,像是抓着什麼足以給我力量的依靠,我不知道晴天是什麼時候抱着趙小仙離開的,直到我漸漸止住淚水。
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十年,我覺得自己努力地懷揣着的那些愛,那些年輕的時候纔可以擁有的最純真的愛情,已經被掏空了,只一瞬間,我已經蒼老得不懂得愛了。
很久很久以後,久到我就要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睡着了,袁熙才走過來,將我從地上扶起。長久的哭泣和放空讓我微微發抖,袁熙悲傷地看着我,將我輕輕地擁在懷裡。
他的手掌溫柔地撫着我僵直的後背,讓我冰冷的身體漸漸覺得溫暖。
袁熙的臉頰貼着我的耳朵,聲音很輕但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他說,阮陶,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擡頭模糊地看着袁熙的臉,他的眼睛紅得一塌糊塗,漂亮的臉龐全是悲傷的痕跡。我不知道袁熙爲什麼要哭,是可憐我嗎?是在爲我心疼嗎?擔心我,害怕我受到傷害,所以才代替我流淚的嗎?
是這樣吧。
因爲我已經沒有流淚的勇氣,我怕一旦掉下第一顆眼淚,情緒就會崩潰,我會把天都哭得塌陷,所以我不敢哭。
他的手背上全是砸牆後流出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像血紅的眼淚。
我把臉深深地埋進他的胸口,近乎乞求地說,袁熙,我想回家。
嗯。袁熙輕輕地點點頭。他的眼淚滾燙地滑進我的脖子裡,他說,嗯,阮陶,我帶你回家。
那天晚上,袁熙帶我回了他的公寓。
我吐得一塌糊塗,恍惚間聽見他溫柔地喊我的名字,將我從牀上扶起來餵我喝水,又用暖暖的毛巾擦乾我臉上、身上的湯湯水水。
他替我換上乾淨的白色襯衫,蓋上一條毛茸茸的空調毯。
那個夜晚格外的漫長,袁熙一直坐在牀邊陪了我很久很久。直到我低聲地哭出聲來,壓抑的哭聲透過被子悶悶地傳出去,漸漸放大。
袁熙沒有勸我,亦沒有安慰。
他只是在我哭累的那個清晨,認真而又堅定地對我說,阮陶,我再說一次,做我的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