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花不花的！又是從哪裡抄來的詩句，總是一副酸溜溜的詩人模樣，賣弄所謂的文采。
清月從心底裡鄙視這種人，他一點也不像個男人，沒完沒了，還想吃回頭草嗎，捏鼻子做夢去吧。
好累哦，走了那麼久的路，現在雙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清月將整個人扔在了牀上，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有時，身體越疲憊，越容易做夢。
夢展開了無窮盡的傷感畫面，媽媽憔悴地離去，沒有帶走一片雲彩；英子突然跑來羞辱她，每一句話都如匕首般刺痛着她的心；子鑰無情的眼神，讓她如臨黑暗的深淵……
她悲徹地壓抑着所有的情感，承受着沉重的失落……
小蘭也來到了她的夢中，她的步伐是那麼優雅，修長的雙腿如火烈鳥似的。她清月姐，清月姐叫個不停，反反覆覆，一遍又一遍。
店裡的廚房是她長大的地方，小時候她總愛陪在媽媽的身邊，或剝毛豆子，或摘芹菜的葉子，有時也會刮土豆皮，或是刨絲瓜。
廚房對她來說，是如此的重要，不僅僅因爲媽媽料理的食物是那麼的美味，更重要的是，那些停留在廚房裡的時光，對她來說有多幸福。
他奇蹟般出現在她面前，擁有天使一般清澈的笑容。
他端來了一碟杏仁雙耳沙拉，“清月姐，你嚐嚐看。”
她用勺子舀了一口，淡淡的香草味。
“好吃嗎？”
“有點甜，是不是還放了蜂蜜。”
她又舀了一口，卻什麼味道都沒有，她的整個味蕾好像瞬間麻木了似的，一切都顯得索然寡味。
“清月姐，醒醒……”
只覺得有人在搖自己的肩膀，睜開眼睛，原來是廣文。
“幾點鐘了？”
“九點了。”
“九點？”清月不安地看了看窗外，外面漆黑一片。
“是晚上九點。”
“打烊了？晚上生意好不好？”
“蠻好的，小蘭姐今天可忙壞了……”
“是呀！”清月準備起身下牀，卻被廣文攔住了。
“清月姐，你就坐在牀上吧。我煮了一碗杏鮑菇菠菜面，馬上就端過來。”
今天是這孩子的生日，按照習俗是應該要吃麪的。清月一下子覺得自己的腦子清醒了許多。
碧綠的菠菜，清翠欲滴。乳白的杏鮑菇，質地脆嫩。菜與菜的搭配，不僅是爲了味美，更重要的是和諧。
我們中國菜的特點，父親曾概括爲六句話：取料廣泛，選料講究；刀工精湛，配料巧妙；調和重味，味型豐富；精於用火，技法多樣；菜品繁多，講究盛器；中西結合，借鑑求新。
“小文，你有沒有想過要去考大學？”
“想是有想過，不過不知道大學裡，有沒有食品營養這個專業。”
“食品科學與工程這個專業是有的，食品營養這個專業倒沒有聽到過……”
“國外有沒有呢？像日本，或是韓國呢？”
“這個不清楚……既然你這麼喜歡做菜，我來說一個傳說，你猜猜看是哪一道菜？”
“話說乾隆皇帝下江南時，一日中午行至鎮江附近的農村，忽感腹中飢餓，就信步來到村邊一茅舍，想找點吃的。茅舍裡的女主人就用刀將豆腐打成小塊，在鍋裡用油煎成兩面發黃後，放入某菜，加鹽、蔥花、薑末同燒。時間不長，就端上了一大碗給客人吃。乾隆生在皇宮，整天吃的是山珍海味，哪裡見過這等爽口味美的農家小菜，再加上腹中飢餓，更覺味道鮮美，一會工夫，一大碗便吃光了。乾隆心想，我的胃口從來沒有這樣好過，雖爲一國之君，何時享受過今天這樣的口福，但不知此菜是用什麼做的。於是詢問農婦剛纔吃的是什麼山珍海味？農婦見問，暗自好笑。心想既然客人發問，不妨說一個好聽的菜名告訴他。她想豆腐用油一煎，外面呈金黃色，裡面白玉色，某菜葉綠，根紅像鸚鵡的嘴巴，便隨口回答：金鑲白玉板，紅嘴綠鸚鵡。這兩句精美的詩句一直流傳到今天。如今，在鎮江的民間，只要一說到這兩句文縐縐的古詩，人們便知道是某菜燒豆腐。請問這個某菜是什麼菜？”
“這個紅嘴綠鸚鵡就是菠菜呀！大力水手最愛吃的菠菜。”
“大力水手又是誰？”
“卡通片中的人物。”
原來他是看大力水手長大的，我們那個時候是花仙子和三毛流浪記。
孔廟位於S市J區南大街，始建於南宋嘉定十二年（公元1219年），稱“文宣王廟”，“規制崇宏，甲於他邑”，有“吳中第一”之稱。
孔廟又叫廟學、學宮，古代地方府、州、縣的學校都設在孔廟內，豎立在孔廟門前有三座高聳挺立的牌坊。中間的是建於明晚期的“仰高”坊，“仰高”二字出自《論語》“仰之彌高”，意思是讚揚孔子的學問博大精深。東西兩邊“興賢”、“育才”兩座牌坊分別建於南宋年間和元代，表示孔廟辦學校的目的是爲了培育人才，選拔有才能的人。
孔廟雖深處老街鬧市，卻有世外桃源般的靜謐。廣文來S市雖已近半年，但卻是初次真正地進入孔廟內進行參觀。只見中國科舉博物館前兩株高大的銀杏樹形成了撐開的綠絨大傘，茂密的樹葉遮天翳日，此處的幽靜似能聞針落之音。
“這裡面有五個展廳，分別介紹科舉制度產生的歷史，以及科考的整個過程，還有很多狀元進士的試卷。”清月詳細地向廣文介紹道。
“古代的讀書人也挺辛苦的，個個面黃肌瘦的。”廣文指着一尊尊考生的蠟像，不禁感慨萬分。
“讀書仕進是提升家族社會地位的基本途徑。”
“但這科舉制度也太腐朽了。”
“在當時那個社會，科舉考試也存在着一定的公平性，畢竟它是面向社會的絕大多數男人，而且無論貧富老少。”
“如果在明清時期，清月姐就不能參加科舉考試了嗎？”
“除非女扮男裝。”
“從這一點上來看，就存在着嚴重的性別歧視，這就是以科舉考試爲核心的儒學教育的弊端。”
“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中國古代社會對女性的智力一直很低估的，甚至有時不惜爲了所謂的社會安定而進行肆意的扼殺。”
“你是不是感覺生活在現在這個時代比較幸福呀？”
“是呀，是呀……小文，我總感覺，你心裡坐着一個小老頭……”
“什麼？”
“有時說話老氣橫秋的。”
“我這人沒什麼優點，就是勤于思考，善於總結而已。”
“又開始臭美了，真受不了你！”清月白了廣文一眼，這孩子好像是被天授了一種能力似的，只要跟他在一起聊天，總讓人倍感心情舒暢。
“對了，清月姐，我該寫些什麼呢？”
“像你嘛，一個準備參加高考的人，當然要寫些預祝自己金榜題名之類的話。”
“可以寫其他的嗎？”
“來孔廟這裡，當然是爲了求功名，不寫這個，還有什麼其他的可以寫？難道要寫自己想發大財之類的？如果是這樣，就直接去求財神好了。”
“我知道了，我會看着寫的……”
“讓我看看，你寫了些什麼？”清月將頭湊了過來，想要偷看。
“不要看啦！不許看！”廣文立即捂住手中的紅綢子。
“不看就不看，有什麼稀奇的。”
真是一個傻小子！如果我想看的話，等你掛到樹上之後，我改天過來也可以看的。
廣文似乎參透了清月的心思，他故意將寫好的紅綢子系在一個很高很高的樹枝上，這個高度對於身高只有1米60左右的清月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
“清月姐，你寫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有寫。”
“真的？我纔不信呢，編瞎話騙人可是要爛舌頭的哦！”
“也沒寫什麼……就是隨便寫寫的……”
呵呵，我就知道，一向正直的清月姐，哪裡會有強勁的心理素質可以編瞎話騙人呀！
廣文不免有點小得意。
“爲了公正起見，我也不看你寫的內容。”
“你看也沒有關係的，本來就是爲你祈福。”
清月雖是一臉的淡定，但內心裡卻感覺自己像個言不由衷的大騙子。
自從媽媽去了另一個世界之後，她一直過着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生活。
小蘭本是她幾個碩果僅存的朋友之一，現在卻成了她唯一的朋友。有時候，她會想到底是人改變了環境，還是環境改變了人，對她來說，那些友誼可能因爲人的改變，也有可能因爲環境的改變，而不再像從前了，變味兒了，不過也並非全是如此。
廣文的出現，像給她平淡的生活投進了一顆小石子，泛起了不一樣漣漪。這些年她只是感覺自己還活着，每天都重複着同樣的髮型，甚至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換過新發型了。
她也想試穿新衣服，買幾件可能凸顯自己身材的漂亮服裝，也想打個耳洞，給自己買一根18K的鉑金項鍊，或是一枚細細的尾戒。
她想讓自己重新積極樂觀起來，因爲她已經厭倦了自己每天看起來都一個樣子。
然而，就在她終於有勇氣想要改變自己之際，兩位戶籍警找到了她。
“你新招的員工是哪裡人？”
“聽口音，像是浙江人。”
“爲什麼沒有來我們警署辦理外來人員暫住證？”
“對不起，一時忘記了……請問現在可以補辦嗎？”
“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爲什麼？”
“我們明天就送他回老家。”
“爲什麼要這樣做？”
“這孩子是浙江嘉興人，他還未滿十八歲，當然要送他回家去。”
“可是……你們有沒有調查清楚？如果送錯了地方，怎麼辦？”
“你是在懷疑我們的辦事能力嗎？”
“不敢……”
“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還有你收養他這麼長時間的份上，我也不妨跟你直說吧。”那位警察頓了頓，“這小囡是浙江嘉興當地很有名的茶商的兒子，被他表舅綁架之後，不知灌了什麼迷藥……後來，事情敗露了，又被他表舅手下的人送上了來S市的長途汽車。”
一聽到這，清月立即感到一陣孤獨的刺痛。
“居然會有這種事？”在提出這個問題前，她把眼睛閉上了一會兒，這是她的外婆教給她的一個竅門，就是當自己一時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之時，先讓自己鎮靜一點的小竅門。
“這個小囡還真的是命大福大，不過話也說回來了，他表舅本就是想求個財，並不想把他怎麼樣。”
“可是……怎麼可以爲了錢，對一個孩子下毒手……”
“誰說不是呢！”
“那現在你們送他回家，他會不會再次遭受類似的傷害？”
“應該不會的，他表舅早已被繩之以法了，再說，通過這件事情之後，他的父母一定會加倍保護他，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再遭不測的。”
“也不知道，他想起來了沒有？關於他的家，他的父母，他想起來了多少？”清月貌似漫不經心地玩着自己的小手指。這個習慣是從小養成的，每當她考慮什麼事情的時候都會不經意地做這個動作。
“不管怎麼樣，我們的任務就是安全地將他送回家。”
也好，他現在趕回家，還可以參加今年的高考，他這個年紀，必須要做的事情，似乎只有高考了。
兩位警察見了廣文之後，也沒有多說什麼。
廣文意識到，現階段，自己必須先回家。只有回到自己的戶籍所在地，纔可以參加今年的高考，纔有可能考到S市來，這樣他就可以從此一直守在清月的身邊，即使她討厭自己，也絕不要離開。
明天，他就要離開了，也許是從此地離開。
清月怔怔凝望着他，心裡想，我在任何其他人的臉上再也看不到那天使般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