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莫離嫂嫂剛剛的話,倒是勾起了我的些許回憶來。我父君喜愛顏面,每隔三五百年,便會舉辦一次宴會,宴會的樣式五花八門,其中心思想卻始終如一。
魔界與天界的摩擦一直不斷,藉着這個宴會,與其說是多日不見、甚是想念的老友會,不如說是試探一下現在的仙法到底是不昌到了什麼境地。文仙家與文仙家爭論謀略,武仙家與武仙家切磋靈力,總歸是很無聊。
作爲天界的帝姬,坐的要端正,背挺得要直,吃東西的姿態要優雅……總之,我被逼的一度想要和天帝斷絕父女關係。而我的阿姐紫凝,和我恰恰相反,我是表裡如一的不拘小節,她是表裡不一的良善。
作爲帝姬的模範,我對於她裝出來的行爲一直是不齒。明明是無人時對我愛答不理的凶神惡煞,可每當宴會的時候,總會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戲碼,我實在是想不明白,這樣做除了讓我們顯得面目猙獰之外,再無了其他的表達。
這樣說有些跑題,接着來說宴會。那次的宴會,魔界與天界終於達成了一次共識,所以整個宴會的氣氛比起以往,真真稱的上是其樂融融。
我小口的吃着面前的雪蓮粥,目光卻一直向着司命的袖口望去。司命掌管着天地的命簿,靠的就是他袖口的筆,一念爲生,一念爲死。我對他的筆總是表現出濃重的好奇,而他對我的好奇做出來的反應也是可圈可點,寧死也不能讓我去玷污了他的筆。
那段時間,我正好與沈言鬧了小口角,彼此之間都很不愉快,在宴會上我看到他笑意淺淺的臉,心頭越發的鬱結。隨便找了個真誠的藉口,就離席到一旁偏殿的小花園眼不見爲淨。
佛陀花悠悠的飄落,我伸手捻起一朵,似笑非笑朝着空氣道:“神君不在宴會上做個不動的標杆,跟我來到這裡是做什麼?”
身後微風浮動,一陣腳步聲之後,我的眼前就出現了我覬覦司命覬覦了許久的筆。我扭頭看向他,抽着嘴角問:“你這是做什麼?”
他將筆塞在我的手心裡,道:“你不是一直想要這支筆麼?我拿來給你,你不開心?”
“……我開心不開心的與你有何干系?”
他眯起眼眸淺淺的笑,摸了摸我的額發,像是摸着清荷殿前的流光,道:“怎麼會沒有干係,你開心了,便不鬧脾氣,能原諒我了。”看着他這幅樣子,我還真的是發不起脾氣來。
我將筆在指尖輕輕轉動了一番,用手扶住了額頭,頭痛道:“我開心是開心了,可是這樣一來,不能保證司命看到了會不會去父君面前告上我一狀,他這個人向來是嘴碎,神君吶,你到底是害苦了我。”
說着,我將筆扔給他,像是扔燙手山芋一樣。他伸手接過,毫不在意的笑眯眯道:“君子之交,哪裡會做出那等背後告狀的事情來?”
當時的我,還想着一心維護關於他一系列很正直的流言,聞言就有些無奈:“沈言,你跟我談君子,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
他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道:“我忘了,葉兒是個姑娘,與一個姑娘談君子,委實是奢侈了些。”
我扭頭就走。
還未走兩步,斜裡便伸出一隻手將我拉住,耳邊是他沉沉的嗓音:“這支筆是我用靈力贏來的,司命斷斷不能挑出什麼話柄的。”
“……你用靈力去贏一個文仙家,這不是話柄?你也不怕被其他仙家說了閒話?”
“在本君面前,他們還不敢。”
“……”
我長長的嘆出了一口氣,看着陽光下他那張俊美如昔的臉,不曉得是感慨世事無常還是應該感慨造化弄人。總之,時間是把殺豬刀,將他的棱角削的愈發的尖銳。
他側過頭來,直直的看向我,道:“怎麼一直看着我,後悔剛剛沒有答應我了?”
這個我還真沒有後悔,我輕哼了一聲,就扭過頭去,接着偷窺百里長淵和莫離嫂嫂。
神識裡的時間過得特別快,在上一卷中我就提到過,所以我陪着他們轉瞬之間就過了一個春夏。
莫離嫂嫂逗弄百里長淵已成爲了習慣,並且樂此不疲。而百里長淵也逼不得已的拋棄自己的形象,少有的和沈言志同道合起來。
我記得凡間話本上有一句傷感的話,說什麼“只是沒有在對的時間裡遇到你”,我以前還不是很理解,現在看着黑壓壓的天空,算是理解了些許。
莫離嫂嫂的面前跪着一羣烏壓壓的人,她的表情很淡定,在一旁百里長淵的表情也很淡定。在神識裡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思索百里長淵和莫離嫂嫂之間曼妙的關係。在我的印象裡,他不說對着魔界深惡痛絕,也算的上是各種的不待見,總歸不會與莫離嫂嫂擦出曖昧來就是了。
可是事情總會橫向發展,比如我與沈言,九尾與少君。
莫離嫂嫂看着跪在最前頭的一位男子,眉梢蓄起了輕佻的笑意,道:“左護法這番前來,可是想我了不成?這纔多久不見,你就這樣沒有出息了?”聽着莫離嫂嫂對那位男子的稱呼,我捏緊了拳頭,若不是那日在西海橫殺出來的他和另一位右護法,或許一切都會變成另一番模樣。
那位男子將頭垂的更深了些,謙卑道:“魔界現在需要聖女回去主持大局,請跟屬下速回鄴城。”
我回想了一下,這大約是我被魔界羈押的前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夜彥被他幾個叔父控制,左右護法與他的叔父們密謀造反,整個魔界都亂成一團,確然是需要有一個人去主持大局,至少是面子上的主持大局。
亂世中,本就沒有誰能真正的主持大局,一般都是隨着局勢的發展而隨波逐流。局勢歪,你就要跟着歪,你就算是不歪,它也能把你掰歪。所以,往淺了說是主持大局,往深了說是局勢主持大局,再往深了說,主持大局的只不過是局勢的傀儡。
聞言,莫離嫂嫂雪白的面龐上像是凝了一層寒霜,卻在寒霜中徒然綻放了一抹笑意,像是窗上結
出的冰花,剎那芳華:“主持大局?有何大局需要主持的?”
魔界左護法將頭匆忙擡起,委實是一張讓人心情生不出愉悅的臉。他沉聲道:“魔界現在上下軍心散亂,需要聖女作爲精神圖騰,助長我魔族的精神!”
莫離嫂嫂輕笑了一聲:“助長精神?我看是助長精神病吧。”
“……”
四周一片寂靜,所以百里長淵那聲嗤笑顯得格外的突兀。莫離嫂嫂扭頭看向他,濃麗的眉眼裡帶着嬌俏,問道:“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很可笑?我也覺得他們很可笑。”
他不顧跪了一地人的沉怒,微微頷首,眼眸中是冰冷的笑意:“是可笑,不過我覺得最可笑的是我竟都不曉得你是魔界的聖女,爲何不回去?”
莫離嫂嫂只是看着他,漫不經心的拂去遮住眼眸的碎髮,緩緩道:“因爲我喜歡你,我不想讓你爲難。”
畫面到了這裡,整個神識的空間就像是褪了色的水墨畫,漸漸的失去了顏色。我曉得又是一次神識空間的坍塌,可是這次我不管怎麼凝聚靈力,終是不能將其重建,我有些莫可奈何。
隨着周圍景物的褪色,漫漫海水就淹了過來,我不是很明白明明是空間的消逝,怎麼還會有海水漫過來,想來還是老天看我偷偷窺一窺的愉快,看我不順眼罷了。正在想着,身後就伸出了一雙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在虛空中結出了我看不懂的法印。
還未待我開口詢問些什麼,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等我的視線清晰之後,發現又回到了神識的外面。燭淚沿着燈臂緩緩的落下,好似剛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這樣說也不對,這裡確然是沒有發生過什麼,發生過什麼的只不過是在神識裡。可是,我的裙襬……
我打量了一下站在身側的沈言,他比我還要狼狽,溼了泰半的衣衫。他的額發溼溼的貼在額角,大約是把我從神識裡帶出來的時候,我這麼一不小心的蹭了一蹭,領口開了些許,可以看到精緻的鎖骨。
我默默的將頭扭到一邊,半夜三更的,這樣也太辱沒斯文了些。
以往的時候,不論我和他在神識裡再怎麼折騰,出來的時候基本上是完好無損。而這一次,我所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水漫神識,而出來的時候就和真的在海水裡遊過一遭一樣,委實是奇怪的緊。
我思索了一下在神識中的整個脈絡,除了回想起莫離嫂嫂的魚湯看起來着實是美味,卻依舊是一無所得。我瞟了一眼站在我身旁一幅瞭然於胸模樣的沈言,忍了忍,還是沒有矜持住的,行爲大於思考的一步就蹭了過去。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我本着‘求學好知’的原則,矜持的開了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看都沒有看我一眼,依舊是沒有說話。我立刻調整了語氣:“我錯了,剛剛是我語氣不對,求求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了的呢?”又誠懇道:“若是遇到了危險,我好早一點做防備,以免拖累了你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