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迎着日光,我與沈言不告而別。離別的話先前已經說了很多,連此生都不願相見都說出了口,“再見”什麼的已然是沒有了任何意義。
我已經忘了當時他看我跟滄夷離開的時候是什麼表情,想來應當和我看着他同紫凝一同踏出言清殿一般。對於揪心的往事,我向來不願多加回想。懶懶的在眉骨處撐了一個涼棚,看着延綿不絕的雲,一個月啊,沈言說給我一個月。
但,一個月時間我早就能嫁做人婦,他即便是來了,又能做什麼呢?他說這話,委實是沒有什麼道理。
我打起精神,坐在雲團上,逼着滄夷給我偷來一個渾身通紅的蘋果,咬的咔擦咔擦的響。他一隻手撐起了額角,額角的青筋跳起,長長的嘆出一口氣:“小祖宗,你說你要散心,我便駕雲帶着你散心,這都飄了十日了,我沒說什麼。你要吃蘋果,還非得是凡間的,還不要我用玉幣去買,被人追了三條街喊着‘捉賊’就爲了一個蘋果,我也沒說什麼。可是,祖宗,你能不能不往我身上吐蘋果皮!?”
我看了他一眼,咔擦了一口蘋果,又往他的袍子上吐了一口果皮,才慢悠悠的開口道:“你這衣服就算是髒了也看不出來,我吐兩口蘋果皮怎麼了?”
他磨了磨牙:“你就非得吐在我的衣服上?”
我坦然的看着他,道:“要不然呢,往下吐?砸到人多不好,就算是砸不到人,砸到花花草草的也不好啊。”
他將頭偏到一邊,氣的沒有說話,我也樂的清淨,接着咔擦咔擦的吃着蘋果。沉默了半晌,我看了看手中的果核,又看了看他鐵青的臉色,思考了一下,還是義無反顧的塞到他的袍子裡,順便還擦了擦手。
他轉過頭來,陰測測的笑了笑,威脅我:“蘇葉,你信不信我立刻將你丟下去?”
我搖了搖頭,又抹了兩把,對上他發黑的麪皮,說:“不信啊,你若是將我丟下去,到哪裡去找我這樣賢惠可人的未過門的姑娘?”
他從我手裡抽出袍袖,閉上了嘴巴。
我湊上前去,想起幾日前的事情,有些疑惑:“啊,說起未過門,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那日沈言那樣欺負我,作爲我的未婚夫,你就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的,得虧我控制住了場子。”悵然的嘆出一口氣,“這樣說起來,滄夷,我對你很是失望啊。”
他覷了我一眼,冷冷的笑道:“作爲我未過門的妻子,蘇葉,你還和其他的男人糾纏不清,我也對你很失望。”
我支起了額頭,誠懇道:“滄夷,你要相信我也不想的,大約是我的桃花太旺。但是,我還是很忠貞的。”
他一雙眼將我從頭到腳掃了一個遍,眸光突然變得溫柔,我打了個寒顫。他盯着我,說:“既然你的桃花這麼旺,再忠貞也沒有什麼用,我沒有安全感。我想我們應該早日成婚纔是,你覺得如何?”
我乾巴巴的笑了一聲:“成婚這種事是何等的大事,不
能操之過急,好歹也要得到父君的首肯,再挑一個良辰吉日什麼的。最最要緊的是,你還未準備好鳳冠轎攆,怎麼說我也是天界的小帝姬,嫁的不能太寒酸。”
他目光如炬的盯着我。
我揉了揉臉,又幹巴巴的笑了一聲:“哈哈,你這麼看着我也沒大用。好吧,我坦白告訴你,我婚前憂鬱。”
我覺得,作爲一個在大婚當日就跳下誅仙台的姑娘,有個婚前憂鬱或者恐懼什麼的,委實是不算什麼。
滄夷似乎不那麼覺得,他皺了皺眉,問我:“婚前憂鬱?你還憂鬱?你懂得憂鬱兩個字怎麼寫麼?”
好好的談話突然達到了攻擊智商的高度,我友好的對他表示我對他剛剛的那段話接受不能,如果不想我與他玉石俱焚的話,最好閉上他的嘴巴。
於是,他閉上了嘴巴,與我並肩坐在雲團上半晌沉默。
良久,他盯着前面掠過的鴻雁,輕聲道:“蘇葉,你可真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姑娘。”
我愣了一下,額角的青筋跳了兩跳,沈言這般說我,我沒膽子暴力還擊,但對他我還真是不怕。所以,我揮了揮拳頭,擡高了音調:“滄夷,你信不信我揍你?”
他瞥了我一眼,接着盯着前方不知是哪一處,語氣頗是嫌棄:“若不是每一次我讓着你,你覺得你能掐的過我?”頓了頓,又道:“你以前愛玩的東西,現在已經不會再玩了,但是,那個傷害你最深的沈言,你爲什麼到了現在還在惦記着?”
我把玩着袖角,語氣淡淡的反問他:“我惦記着?你那隻眼睛看見我在惦記着?若是我惦記着,我怎麼會答應嫁給你?”
我將袖口打了個結又解開,道:“我不在意了,早就不在意了。”
他扭過頭來看我:“你雖然一直對我表現着你不在意,口中說着不在意,可是你哪一處不在意?你放不下他,卻又答應了我與我成婚,蘇葉,你究竟有沒有做好決定?”
他又道:“我想着,既然你說了肯嫁給我,沒有天帝與我對你的逼迫,你即便是不喜歡我,也合該是心甘情願的,事實證明,是我想的太多。你說他比我還要討厭,可是你心裡放不下的還是他,你這個樣子,要我怎麼才能夠娶你?”
我閉着嘴巴,不曉得應該如何回答。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暗淡,風輕雲淡的做着壓倒我的稻草:“你自己好好考慮一下,究竟要不要忘記他,要不要嫁我?”
頓了頓,又加了一句:“這是最後一次我這般問你了。”
我覺得我要找回主動權,索性直起了腰板:“那你要坦白告訴一件事,我便給你答案,立刻馬上。”
其實這個問題我憋了許久,關於沈言說的那句話,我一直思索到今日,依舊是無解。我看着他,認真的開口道:“你千年前,究竟做了什麼?我只曉得你逼着父君要他把我嫁給你,何時又去逼的沈言?他說的到底都是些什麼意思?”
他愣了一下,輕輕佻佻的笑了:“你看,你向來只在意他說的,若是將他換成了我,你怕是早就將我的話當做了耳旁風,怎麼會記得這麼清楚的問我。”
我麪皮發燙,一腳便踹了過去:“你究竟是說還是不說?”
他倒也沒有躲,捏了一個訣將袍子整理乾淨後,擡起眼來,淡淡問道:“蘇葉,你其實心裡一直都不喜歡我,嫁給我只不過是你逃避的理由,你說是不是?”
我心虛的眨了眨眼睛,沒有回答。他了然一笑,擡手捏住了我的手腕,語氣咄咄逼人:“我一直想不通,我有哪裡做的不好。先遇到你的是我,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也是我,你怎麼就喜歡上了沈言那塊冰疙瘩?喜歡上也就罷了,經歷了這麼多,你怎麼依舊是這麼沒有出息?”
我不動聲色的掙扎了一下,回答:“許是我的眼光有毛病,實在是怨不得你。你既是曉得我沒有出息,將將的那些問題不就已經有了答案?”
他鬆開了握住了我的手腕,灼灼的目光變得暗淡下來,他輕描淡寫的笑了:“你不是問我千年前的事情麼,我告訴你也無妨。你可知沈言爲什麼突然答應與紫凝的婚事?其中,有我的一部分原因。唔,還有碧血笛,它的丟失也理應有我的一部分責任。”
這些話,我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是沒有聽懂。正準備要問的仔細些的時候,他便站起了身來,補充道:“輸給他也沒什麼,他爲你受了重傷,失去了九分神力,吃了很多苦頭,做的也已經是夠多了。”
我愣了愣,他居高臨下的看着我:“我喜歡你,蘇葉,我一直都喜歡你。”
滄夷走後,我一個人躺在飄無定所的雲團上,想了很多。一直到暮色西沉,我才收回思緒。我似乎忘記告訴滄夷,在我對沈言說“若是我還能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我定會嫁給滄夷”的時候,是真心的。
我摸了摸袖中金黃色的珠子,心底泛起一絲苦澀。老天向來喜歡與人出難題,沈言一直在道是他對不起我,可他其實並不欠我什麼。千年前我跳下誅仙台,護他周全,是我心甘情願。我想,我愛了他這麼長時間,已經成爲了一種習慣,但這世上誰離了誰活不下去?倘若真的是支撐不下去,司命府上似乎還有我藏下的忘憂水。
但,始終是無法忘懷,那日他在南天門前微微挑起的眉角,腦海裡一直迴盪着他那戲謔的話:“這便是天帝家的小女兒?倒是像個男子的形容。”
我摸出了袖口中揹着滄夷藏起的千日醉,閉上眼睛,一口悶進了肚中。不多時,便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昏沉之中。我曉得這樣做挺危險,搞不好還會着涼,但我確然是不想清醒的去回想那糟心的過往。
我意識愈發昏沉,夢境一重接着一重。看話本時候,總會有莊周夢蝶的話,以前還不甚理解,現在卻明白了幾分,此時我也分不清楚,我現在究竟是在夢中還是身在現實,或者說過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