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33節 重慶之行
一大家子圍坐在大圓桌旁,一邊兒晚飯,一邊兒議着雨蘭的婚事,臘月十六,嗯,不足四十天。
妝奩準備得如何了?
自有萍兒大媽和姣兒姑姑盯着,傢俱呢,僱了歐陽和小何師傅,早已建造完成,都在碼頭的倉房裡晾着。倒是有些需要採購的物件,諸如旗袍啦,錦被啦,得抓緊了辦。
問過袁爺爺,說,在咱大西南,若論求官辦差,自是成都府,若是採買物品,當數重慶府。
小孫孫嚷嚷起來:“咹,重慶府?採購?哈哈,捨我其誰?”
老爺子盯了一桌的衆人。若論最知蘭丫頭心意的,當是萍兒和姣兒,可惜是兩個女流,哪有到處亂跑的規矩喲?兒子於平江哩,就呆在個三河縣,沒歷過啥事兒的。其他的,都隔着一層兩層的,這等的事兒,人家咋個去辦?
嗯嗯,只得委屈了這屁孩兒。
小孫孫盯了老爺爺:“銀子呢?該不會讓孫兒空手去套白狼吧?”
老爺爺:“呸,套你個頭。四千兩,嗯,夠了噻?”
小孫孫:“四千兩,嗯,怕是還差點喲。”
老爺子捋着鬍鬚,笑嘻嘻地盯了小孫孫:“哦,還差點嗦。好辦,好辦,理個清單兒,交與重慶分號的王掌櫃……”
於信達嚷嚷起來:“哎呀哎呀,我去,我去。”
“這還差不多。”老爺子一邊兒嘲笑,一邊兒從懷裡出一疊銀票來,“嗯,四千兩,嗯,就這麼眨眼的工夫,沒了,沒了。”
小孫孫一把抓過來,瞟了一眼,面上一張五百,數數,一共八張,嗯,五八十四,順手遞給袁崇明:“崇明哥,揣好囉,明天,去重慶。”
袁崇明接過銀票,展開來,一張一張地看過,照着原樣對摺了,遞還給於信達。
咋的啦?於信達盯了袁崇明,可袁崇明啥也不說,只伸着右手,手裡一疊銀票,硬要還給於信達。
再看老爺爺,只顧着埋頭喝湯。
噫,這事兒,透着古怪。
小孫孫從崇明哥手裡接過銀票,對呀,五百一張,一共八張……呃,不對不對,面上蓋着一張五百,下面七張都是兩百,這……
“騙子!騙子!”小孫孫遭了暗算,不幹了,又嚷又叫的。
“嘿嘿,騙子?”老爺爺看着小孫孫,一臉的不屑,“咱爲商之道,講究個離櫃不認哈。”
小孫孫:“哈,離櫃不認?咱離櫃了麼?離櫃了麼?”
老爺子一副流氓的派頭:“嘿嘿,反正,離櫃不認,反正,就只這些……”
小孫孫一邊往懷裡揣着銀票,一邊很是無奈:“唉,算了,算了,蘭兒姐姐呃,你就自認倒黴吧,得着個摳摳澀澀的爺爺,怨誰呢?唉,怨誰呢……”
“哎呀哎呀,老子補齊便是,囉哩囉嗦,囉哩囉嗦……你個小屁孩兒……”老爺子鼓着腮幫子,一邊兒說,一邊兒掏掏索索地,拿出一疊的銀票。
俗話說,吃得一次虧討得一次乖,小孫孫這次學機靈了,把銀票一張張地清點過,“嗯,一千九,加上補的二千一,四千,嗯,四千……嗬嗬,這麼,還差不多……”
小孫孫看着老爺子氣鼓鼓的模樣,笑嘻嘻地對了桌上衆人,道:“哈,大家都聽着了哈,今晚這個事兒,萬不可拿了出去說哈。譬如那個蔣先生,若是聽得今晚這事兒,哈哈,哈哈……”
老爺子扁扁嘴:“嘿嘿,蔣先生,嘿嘿,蔣老夫子,嘿嘿,實跟你說,咱可不懼,知道了又怎的?”
小孫孫:“當然,當然,咱爺爺懼過誰去?一個蔣先生,又能怎的?但是,這蔣先生若是一不小心,把這事兒說了出去,弄得人人皆知的,都贊咱爺爺,嗬嗬,離櫃不認,嗬嗬,連小孫女兒的嫁奩之費,都給算計上了,哈哈,哈哈……譬如,王三太爺那人,與咱爺爺歷來不對付……哈哈,哈哈哈……”
老爺爺瞪圓了雙眼,咬牙切齒的,一邊抖抖索索地掏銀票,一邊兒道:“你狠,嘿嘿,你狠!嘿嘿,你個小屁孩兒,可別讓老子逮着了尾巴,嘿嘿,看我咋個收拾你……”
小孫孫不理老爺子,把眼光盯着了丁萍兒。
“看啥?看啥?大媽這臉上,可是有字?”丁萍兒被盯得心裡發瘮,瞪了杏眼,喝斥道。
小娃娃笑嘻嘻的:“萍兒大媽,你這臉上麼,倒是沒字,不過麼,兜兜裡,卻不缺銀子……”
丁萍兒雙那眼冒出火來,巴不得把這娃娃烤熟了吃:“嗬嗬,大媽這兜兜裡缺不缺銀子,關你屁事!”
小娃娃仍是笑嘻嘻的,“此言謬矣,此言謬矣。爲着蘭兒小姐姐的嫁奩,老爺爺五千兩銀票,給了,嗯,眉頭也不皺,給了。你這作母親的,嘿嘿,這話兒要是傳出去,嘿嘿,一毛不拔,嘿嘿,一毛不拔……”
“哪個一毛不拔了,咹,哪個一毛不拔了?”丁萍兒一邊往外掏銀票,一邊忿忿道,“好你個小妖,嘿,好你個小妖……”
小娃娃風頭正盛,一邊往懷裡揣銀票,一邊把眼光在衆人臉上掃過來掃過去。
連老爺子和萍兒大媽,都弄了個啞巴吃黃連,誰還敢惹他?衆人都埋了頭,只管對付起碗中之食來,吧嗒吧嗒,吧嗒吧嗒,一片聲兒地響。
第二天,傍晚時分,重慶朝天門碼頭,於家老爺子的專用航船,船頭插着三河於家的旗幡,很好認的。
三河誠義實商號重慶分號的肖之林肖大掌櫃,早已候在了碼頭上,趨步上前,迎下四個小娃娃。
王掌櫃身後跟着四個後生,精精幹幹,一律的短打裝扮,上着玄色短褂,束着護腕,下着玄色燈籠褲,扎着綁腿,腰間一帶紅豔豔的腰帶,腰帶上彆着飛鏢。
四個後生上前來,抱拳行禮:“得着咱家舵爺之令,聽從於少舵主差遣。”
哦,這四個後生,是馮什竹馮舵爺的手下,重慶忠義社袍哥,派來保護於信達一行的。
第二日,王掌櫃派來兩個夥計,一名張順,一名宋有東,領着四個娃娃,徑往商家採購。
品名,規格,樣式,數量,清單上都列明瞭的,那些坐店的夥計,個個都是行家裡手,一番的推薦,只需於家少爺點點頭,相跟的崇明哥付了銀子,餘的事兒不需管的,自有商家打包,送到重慶分號的櫃上,再裝上分號的商船,直運三河碼頭邊。
重慶這地兒的商鋪,與咱三河的頗不一樣。咱三河的店鋪,售賣衣服的,男裝女裝童裝,上衣下褲外褂內衣,甚至鞋襪褲頭的,雜七雜八,一個店便能買齊整;再如,售賣日雜的商鋪,油鹽米麪,醬醋茶酸,一店兒基本都有。在這重慶的店鋪,卻是一店只售一物,錦被的店兒只有錦被,蘇繡的店兒只售蘇繡,茶葉店兒沒得油鹽,米鋪店兒沒得醬油,嘿嘿,其實頗類當今的“專賣店”。
領路的夥計,早知少爺此行,專爲採買雨蘭小姐的陪嫁物品,所以,只往相關的店鋪裡帶。
整一上午,逛的都是鋪籠罩被,牀上物品,四五家鋪店,購定五六樣,就近擇了家飯店,點了個湯鍋,熱熱的吃了,小憩小憩,下午逛店,專擇衣服。
第一家,黃記成衣店。
鋪面不大,臨街擺着一個櫃檯,店中只一個小二,半眯了眼,趴在櫃檯上。店面中央卻是空空的,只三週的壁上,掛滿了成衣,都是蜀錦旗袍。
小少爺正盯了各式的旗袍,看得滿眼閃花花:件件的不同,件件的中意,咋個選噻?
店小二正迷糊得緊,嘟囔道:“做啥子的喲?”
程小炮一巴掌拍在小二的腦袋上:“做啥子?嗬嗬,出嫁,出嫁!”
小店瞪圓了眼珠子:“出嫁?小屁孩兒,出嫁你個頭喲!”
程小炮補上一巴掌:“哦,咱家小姐,出嫁!你個懶貨,還不快快!”
店小二仍是迷糊,張順俯在他耳邊,低聲道:“三河誠義實的小姐姐出嫁,小東家來選買嫁妝。懂不?咹,懂不?”
三河誠義實?小二醒過神來,衝着樓間一通的呼叫:“東家,下來!東家,快點,下來!”
一個三十來歲的後生,邊嘟囔邊下得樓梯:“嚎,嚎你個鬼喲!老子小睡一會……喲,小順子小東子,咋個有閒心,跑咱店中來了?”
張順:“嗬嗬,黃家二少呀,咱家小主,哦,三河於家小少爺,專來你這破店,爲其小姐姐選取嫁衣,嗯,你看着辦哈,嗯,看着辦哈!”
三河於家?黃家二少忙忙地陪上笑臉,問過事由,“嫁妝嗦,自然是大紅的了,嗯,就這件,大紅打底,配上大紅的小褂,左胸繡着大黃的鴛鴦戲水,專爲婚嫁設計的,喜慶得很。”
店小二順了於信達的吩咐,把件大紅的旗襖高舉在半空中,任他品鑑。
於信達左看看右看看:“不錯,不錯。只是不知,穿了上身,怎麼樣?”
“這個,試試便知,試試便知。”黃家二少衝了樓上,吼叫起來:“容兒,下來!容兒,快快下來!”
見得小少爺疑惑,黃家二少解釋道:“哦,我家娘們兒,叫她下來,試穿,嗯,試穿,看看中不中意。若是不妥,可心專爲設計的。”
“專爲設計?”於信達問道。
黃家二少:“哦,就是按照顧客的要求,特爲設計,特爲裁縫,以合顧客之意……”
黃家二少陪了小少爺拉話兒,等得好大一會兒,才見一個女子,娉娉婷婷,下得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