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這種東西卻如陶烏所言,是種很奇特的石頭,原石大多是平平無奇的,只有經過了刻、碾、琢、磨之類的工序,才能讓美玉顯現。正所謂玉者,石之美也。古人認爲玉是天地四方神明以及人間帝王的代表,又認爲玉是採天地萬物的精華而生成,還認爲玉可以辟邪除祟延年益壽。”白鈺侃侃而談,眼神迷離,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喜歡玉的人各有各的理由,但都喜歡盤玉,尋常的說法就是盤得好的玉可以養人。”
“妖之所以喜歡來人間界,就是因爲這個世界有很奇妙的地勢。在很久遠之前,古代的東方人對於這個世界就有了很不凡的理解,並且把這些理解形成了很系統的理論,也就是現在的所謂玄學,只是可惜呀。越往後越蠢了。”白鈺的話很跳躍,前後似乎完全不搭邊,柳煙聽了半天依然不明所以。陶烏倒是聽得很贊同,不過兩人都沒有插話,很認真的聽他繼續往下說,“其實玉這種東西,本不是這個世界的產物,都是被種出來的。”
“什麼?”陶烏和柳煙被白鈺最後一句話震驚了,尤其是陶烏,他自認來到這個世界夠久了,卻完全不知道這碼事。“你們聽過說四大名玉嗎?”白鈺從自己的思緒裡跳出來,突然問了個問題,陶烏對玉這種東西一向敬而遠之,根本沒什麼概念。“是說新疆的和田玉、遼寧的岫玉、南陽的獨山玉和湖北的綠松石嗎?”反倒是柳煙,多少看過與之相關的古籍,有些許瞭解。
“沒錯。”白鈺點點頭,看了眼陶烏,給了他一個你果然是蠢貨的表情,“這四個地方用術士的話說,都是風水極佳的所在,不過至於最早是什麼妖怪選擇了在這些地方種玉,我也不太清楚。”
“不過,這些玉種出來只能算死物,要長久不斷的汲取生氣才能維持潤澤通透的質地,所以。”白鈺頓了頓,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我選擇用近似煉丹術的方法來種玉。以人體爲鼎爐,置玉種於其中,納外氣、聚五行,魂魄骨血皆是丹料,煉之愈久,變化愈妙。”
“你的意思”陶烏終於聽出白鈺話裡的重點了,覺得一陣冷嗖嗖的寒意,“秦香根本就不是人。”“沒錯,只是我卻沒算到,這枚玉種最後居然還是沒能種成。”白鈺嘆了口氣,“人類的感情果真是這世上最奇怪的東西,難怪那些術士要摒棄七情六慾。”
陶烏心裡突然覺得一陣難過,他從來不知道秦香的身世會是這樣。哪怕他是獨來獨往貫了的妖獸,在人類世界呆得久了,或多或少也會對人類有種奇怪的情感。尤其是秦香,畢竟在陶烏失去靈力的那二十年裡,她是他唯一會記掛的人。
邙山南麓地氣厚潤,原本算得上是種玉的上佳之所,只是邙山上埋的死人太多,已種不出我想要的玉來。幸好那年武后酒醉,將牡丹謫貶於此處,調和了此處的五行之氣。我將自崑崙帶來的玉髓置於牡丹園之下,本是想種出條活的玉脈來。卻不想玉髓的靈氣太過招搖,竟引得妖物匯聚洛陽城,原是我疏忽了
,有的妖物是以玉爲食,有的妖物以玉爲修煉的輔助,看來得另擇他法才
那日無意從天師府後人的手中救下一隻饕餮,那道士以尸解來對付力量遠強於他的妖獸,這忽然讓我想起術士煉丹之法。我想或許可以一試,而這饕餮的妖氣正好能與玉髓的靈氣互爲制衡、互相掩飾。
似乎牡丹園裡那對夫妻,已過中年還未有子息,他二人體質雖不算上佳,但配上一些藥材倒也算得上是適合的鼎爐,興許真能夠將這玉髓孕育成胎。
凡人的心思果然很單純,我不過是扮了做術士,假意替那對姓秦的夫妻批命看相,說他們命中該有子嗣,只是福報不夠,他們便信了我的話。不但將那隻被我變做狗的饕餮收留了,還毫無懷疑的將化爲瓊漿的玉髓悉數飲下,又按着我給的藥方日日服食。估算一下時日,大約只需二十年,便能種出不輸於崑崙的玉石來。
那個小姑娘只是玉種,借人體而成胎,出世便是有魂無魄,所以纔會目盲。而秦家也算是殷實富足的小康之家,加之又有饕餮鎮宅,想來是能保那玉種平安長成,是以我便放心的離了洛陽而去。
原以爲此事皆在我估算之中,可我卻偏偏忘了這玉種雖是死物卻借了人形,甚至又被人撫育長大。饕餮的妖氣自然能吸引數萬年來被妖氣滋養的玉種,因此那小姑娘從小便與饕餮十分親近,加之人類的感情最是無法控制,日久天長,她居然又莫名生出了天衝、靈慧、精、英四魄,竟越來越似人了。
若僅是如此也罷了,反正二十年期限一滿,玉終究還是能種出來的。不成想那秦氏夫妻命數不長,又或者是被我借了來種玉,逆了這世間的道,是以命不久長。父母疼愛孩兒自然是要爲她的將來打算,早早就將那小姑娘嫁與別家,她成親過後,讓我意料不到的是,原本魂魄不全的死物,竟也能滋長出感情來。知道自己的時辰快到了,更以自身之靈氣與花木嫁接,育出異品牡丹,至此我便知這十數年算是白白浪費了。
我因不知時日未滿毀鼎取玉是否可行,所以本想待二十年期限一滿,便收回玉種再漫循其他方法,可惜。那玉種終究還是毀了。“這個故事,居然。是這樣子的。”柳煙把白鈺的故事和陶烏的故事兩相印證,此前單是聽陶烏講述,總覺得故事未盡。比如陶烏剛到洛陽城覺察到的沖天妖氣到底是怎麼回事,比如陶烏如何去的秦家、比如秦香到底是不是人類。如今聽了白鈺補充的故事,所有之前以爲的漏洞都被填上了。
陶烏聽完白鈺的故事很久都沒有說話,按白鈺的說法,秦香倒是因爲他而魂飛魄散的,而自己這條命居然是被白鈺所救的。可是,將自己變成狗的也是白鈺,這讓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靜靜的坐在一旁。“那你又是什麼妖怪呢?”柳煙毫無顧忌的問白鈺,“看起來你是比陶烏更厲害的妖怪呢,還豢養着能跟陶烏打成平手的重明鳥。”
“我嘛。”白鈺的眉梢眼角綻出一朵媚惑妖嬈的笑
,他拍拍長袍上的落花站起身來,“以後你會知道的。”“藍田青玉又是什麼東西呢?”相比起白鈺是什麼妖怪,這個問題無疑更吸引柳煙,“我找過一個玉器鑑賞界的專家詢問過藍田青玉的事,雖然他認定那個玉墜是藍田青玉,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些有‘鈺’字的玉器,都是你的嗎?”
“藍田青玉,就是以崑崙玉髓種出來的,可惜藍田那個地方,地氣差了些,種出的玉料並不多,不過倒與我家鄉出產的玉石極爲相似。我便以藍田青玉製了些器物,後來日子久了,有些器物就暫時給了別人。再後來嘛,我覺得這些器物不應該留落人間,所以想辦法逐一又找回來了,除了你們找到的這枚。”
“我還有一個問題。”柳煙看着陶烏一臉失落的呆坐着,心裡知道他想問什麼,“爲什麼陶烏被那個叫空沁的道士打傷以後就再也恢復不了?你們妖怪會也有治癒不了的傷嗎?”
“哈哈。”白鈺突然很暢快的笑了起來,俯身伸出手指勾了一下柳煙的下巴,“這個我現在不想告訴你,還有啊,你不用對那隻蠢狗這麼好。”柳煙沒由來的臉頰一紅,白鈺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有點不太適應,不過因爲心裡對白鈺那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卻也不覺得他的這個舉動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你要什麼條件纔會告訴我這個問題的答案。”陶烏終於不再沉默,也站起身來直視着白鈺,他也猜不出白鈺會是個什麼妖怪,只是在他身上感覺不到任何妖氣。他好象與周圍的山風融爲了一體,只給人一種虛無的感覺,讓陶烏莫名奇妙想到“上善若水”這個詞來,像水一般妖怪,會擁有多麼強大的能力。
“我說過了,你先學會討好我,等我看到你也不覺得你討厭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答案。”白鈺看着陶烏,擡手輕捂着高挺的鼻尖,眼波流轉,“你先去洗個澡吧,也不知道你平時都吃的是些什麼東西,盡是腦滿腸肥的怪味。”
陶烏一邊對白鈺的話很生氣,可是一邊又被他的外形樣貌,勾搭得忍不住要流口水,他身上顯然也是有味道的,是美食特有的那種勾魂攝魄的味道,陶烏好象聽到腦子裡有另外一個自己,不停的在對他說,吃了他、吃了他。
在山裡住了幾日,聽白鈺說了些梅州的山野軼史,這梅花也算是開到盡頭了。雖說漫野的落英格外有一番意境,柳煙卻想想就覺得衰敗,沒了再看下去的心境。
陶烏看到柳煙打算回家了,很是高興,白鈺這裡只有些鮮果素食,這幾天他不管往肚子裡塞了多少東西,都覺得快餓到前胸貼後背了。
柳煙問白鈺這梅花也賞完了,接下來他打算去什麼地方。白鈺笑着說,你家都住了兩隻妖怪了,爲何不邀請自己也去。這個問題柳煙可完全沒有想過,她以爲白鈺這樣飄忽的妖怪,肯定是遊走四方,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所以當場就被問住了。不過也只是愣了愣,馬上就很開心說如果白鈺想去那當然是歡迎之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