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明的死,讓洪都城的守城將士成爲鐵板一塊。是啊,人只要一出生,便是在向着死亡邁進。投降之後,短短几十年裡,終究還是會走向這個終點,今日城破,也不過提前幾十年而已,但最終的歸宿,都是一抔黃土,或許連一抔黃土都沒有。
人一旦不怕死,你又能用什麼來是他畏懼?接下來陳友諒不止一次的猛烈攻城,可是他依舊被擋在城外。在堅守八十五天之後,徐達的軍隊終於扯回來了。
應天府,朱元璋見得徐達、常遇春等將領,他一顆懸着的心才徹底的放下,此時就算是陳友諒攻破洪都,他也不怕了,因爲應天不再是一座空城。
議事大殿之上,文臣武將齊坐,朱元璋沒有像往日一般問諸多大臣策略。因爲在徐達到來的這將近三個月裡,他與劉基已經將所有的作戰計劃商定好了,只要大軍一到,便直接出發。
朱元璋將作戰圖掛上,道:“若是直接前去洪都支援,就要陳友諒要打城防戰,但是這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徹底消滅陳友諒!”
衆將士聞言,均是一驚。就算是如今徐達已經回來,然而他們總共的兵力也纔有二十萬左右。而陳友諒號稱六十萬大軍,更有巨大船隻,他們如何能消滅陳友諒?
朱元璋見衆人皺眉,便知道他們心中所想,只聽他道:“陳友諒的人再多,船再大,終歸是要吃了飯纔有力氣。咱們先堵住他的退路,斷了他的糧草,沒了力氣的兵士,再多又有什麼用?”
“咱們要如何才能斷他們的糧草?”馮勝首先問道。
朱元璋道:“咱們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佔領湖口,再堵住武陽渡口。陳友諒到時候一定會驚慌,必會從洪都撤兵,到時候洪都城裡的兵士便能騰出手來,斷他們的糧草易如反掌!”
“這得須保證陳友諒不會回兵支援!”湯和道。
朱元璋笑道:“當然,那個時候,陳友諒正被咱們牽制在鄱陽湖上,他如何能回兵?”
徐達聞言,目光微微一閃。朱元璋見衆將士均是精神一振,不似先前一般抱着懷疑態度,當下才心神大定,道:“沒了糧草的陳友諒,退路又被咱們給堵死,到時候咱們就慢慢的同他們耗,在他們疲憊不堪之際,一舉將他們消滅!”
衆人聞言,均是激動不已,對於陳友諒,他們心中多少都是有些懼怕的。在這時候,朱元璋成功的將他們心裡的懼怕除去,無所畏懼的人,又有什麼能將他打倒?
待衆人離去之後,徐達卻是依舊坐在那裡。朱元璋道:“有事嗎?”
徐達點頭:“你不是是要將陳友諒耗死,你是要與他在鄱陽湖上決戰!”
朱元璋聞言,面色頓然大變,轉而間,一股凌然霸絕之氣釋放,不由放聲一笑,道:“不錯,打敗陳友諒,這天下便是定了一半!”
徐達道:“陳友諒的水軍何其強大,你竟然要與他的水師在鄱陽湖上決戰。”
朱元璋道:“陳友諒的水師是強大,可是要與他決戰,除卻水師,他敢出戰嗎?”朱元璋的眼中有恐懼之色,更多的卻是激動與興奮,但其間的自信卻是自骨子而發。他敢用自己最爲薄弱的地方,去誘導敵人,這是需要多大的決心與勇氣?
徐達迎上他的目光,道:“你這是要賭一場,要進行一次豪賭!”
朱元璋再次笑道:“知我者,徐達也,這一場賭若是贏了,贏的便是整個天下!”
“可若是輸了,那便是要傾家蕩產!”徐達道。
朱元璋自信道:“我不會輸!”
徐達道:“萬事留個餘地,不可過滿!”
朱元璋不以爲意,道:“我武將有徐達,謀士有劉基,後勤有李善長,我怎麼會輸?”
徐達這時也被他激起一股傲氣,站起身來,道:“好,那我徐達也陪你賭這一把,贏了可得天下,輸了,那就是天意!”
朱元璋一把握住徐達的手,激動道:“好兄弟!”
至正二十三年七月六日,朱元璋率領二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朝着洪都進發。但他沒有直接進城,而是攻下湖口與江口,還在武陽渡口派重兵把守。陳友諒本把附近的小鎮作爲基點,打下洪都以後便進攻應天。可是朱元璋將武陽渡口堵住,他唯一的退路便是斷了。當下他知道,朱元璋這一招是圍魏救趙之計,可是他沒得選擇,他縱然有六十萬大軍,也不敢放任朱元璋將他的退路堵死。於是在這一日,他率着大軍朝着鄱陽湖進發。
大船之上,張定邊與陳友諒並肩而站。張定邊道:“武陽渡口雖然已經被朱元璋給佔領,但是奪回並不困難,咱們先退後江州,再從長計議!”
陳友諒聞言,卻是一笑,道:“不,朕並不是要退後江州,朕要在這鄱陽湖上將朱元璋給滅了!”
張定邊道:“朱元璋先行出兵,將重要位置一一佔領,顯然是佔了先機,這恐怕對咱們不利!”
陳友諒道:“朱元璋來這鄱陽湖,也並非是要將朕的退路堵死,他是來找朕決戰來的,既然如此,朕若是不成全他,這就太不近人情了!”
張定邊道:“朱元璋敢來找咱們決戰,這就說明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陛下三思啊!”
陳友諒擺手道:“朱元璋不過是未成氣候的放牛娃,如此挑釁,若是不將他收拾了,朕的威嚴何在?大漢天威何在?”
“朱元璋能走到今日,可見他卻是有他的門道,陛下三思啊!”張定邊再次勸道。
陳友諒已經不耐煩,他道:“好了,朕已經決定了,你不要再多說了!”
張定邊聞言,只是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那碧綠湖水,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洪都城上,衆將士見得陳友諒退去,皆是高聲呼叫,其激動與興奮不可言表。整整八十五天的苦守,他們做到了前人做不到的。朱文正望向天邊,此時正值七月,紅日當頭,酷熱難擋,然而他卻是沒有覺得半點赤熱,因爲與天上的烈陽想必,壓在他心間的那座大山已經沒了。他心間的那種燥熱如不安已經完全消失,正所謂心靜自然涼,外界的物事,又怎能影響到他此時的好心情?並且他知道,他的名字也將會被史書記載,他將與徐達等人站到同一高度的位置上,這纔是他夢寐以求的。
風凌雲同樣也站在城牆上,相比於朱文正他們,風凌雲心中的滄桑勝過喜悅。他知道,朱元璋佔據虎口、江口以及武陽渡口,目的就是要引陳友諒去決戰。但在這個時候,朱元璋真的能取得勝利嗎?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這一夜,洪都城中終於開始熱鬧起來,只是曾經的恐懼,依舊還留在衆人心中,是以還是透着些許冷清。軍營裡,鄧愈同風凌雲在座。
風凌雲道:“你準備一下,接下來的大戰恐怕比守洪都時還要恐怖!”
鄧愈聞言,不由點頭,在這時,他忽然單膝跪在風凌雲面前,道:“隱於市二百三十一號見過宗主!”
風凌雲將他扶起,道:“隱宗的規矩,宗主不得以正面見隱於市的人,你又何必如此呢!”
鄧愈道:“屬下有罪,請宗主降罪!”
風凌雲道:“你是立了大功之人,何罪之有,這個規矩確實有它的好處,同樣也有它的缺點,咱們先不管它。對了,你是何時發現我的身份的?”
鄧愈道:“那日城破之後,你帶着墨家的人築牆的時候便知道了。其實宗主您太大意了,試問一下,在這世間還有誰能將墨家那些孤傲的傢伙給請來?”
風凌雲道:“事出無奈,不得已爲之!”
鄧愈點頭,道:“張子明也是知道你的身份之後,才決意去求援的,在他去找你們之前,他先來找過我!”
談到張子明,風凌雲心中頓時又無限惆悵,點頭道:“他是個偉大的人,我不如他!”
鄧愈道:“宗主錯了,您要權衡天下,非是在意個人生死,是以屬下覺得,最難的是您!”
鄧愈一語中的,卻是如他所說,隱宗宗主的身份給他帶來榮耀的同時,他付出的也是比別人多。在這個世界上,怕死是人的本性,然而死卻是容易的,活着的人才是痛苦的。
風凌雲道:“不說這些了,明日可能你就會接到命令,等這場大戰結束之後,天下便定下一半,我出面的機會便就少了!”
鄧愈聞言,嚴肅的點了點頭。
陳友諒退去之後,朱文正又開始了他鶯歌燕舞的生活。這日,他正在聽曲,忽然有人進來稟報,說是有命令傳到。
朱文正打開一看,原來是朱元璋要他趁着機會,帶領大軍繞到陳友諒的後面,斷了陳友諒的糧草。朱文正接到這道命令,思索一會,不由一震,自語道:“又是堵住退口,還要斷陳友諒的糧道,看來叔父是真的要與陳友諒決一死戰!”當下他連夜點兵,悄悄出了洪都,往陳友諒的大後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