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一天,這句話都在林徽因的腦海中浮現着,閃動着,她的腦海總是不斷的浮現着在八寶山忠烈祠修復時,那位管長官的言語。
在中國真的沒有這樣的地方嗎?
有,邯鄲市的忠烈祠,南京的忠烈祠,但,又豈有一座是爲抗戰陣亡的八十萬將士修建的忠烈祠呢?又有那一座是國家級的忠烈祠呢?
或許是因爲八寶山忠烈祠的修復時,管明棠的那句話讓人黯然神傷的一句話令中央顯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以至於在民二十七年9月的軍委會上,委員長在會議一開始便說道“我軍過去最遭敵人輕視的一點,即是我們陣亡官兵的忠骸有許多不僅不能擡回安葬,而且任其遺棄陣地!”
“我們忠勇將士爲國捐軀,竟至死不得收骨,我們後死者如何對得起他們,還有什麼面目見人?”
“這是我軍最大的恥辱!”
“修公墓,現在停戰了,我看可以着手了!”
相比於中央的滯後,在管明棠出任北平綏靖公署主任之後,簽署的一號政令,就是着手在北平——這一全國抗戰打響之地,擇址修建忠烈祠,用於安葬陣亡官兵,同時又簽署命令成立“華北戰俘及戰鬥失蹤人員聯合調查指揮部……”由其親任司令。
“搜尋陣亡軍人的遺骸,從現在起將是一箇中**隊光榮的使命,也是是政fu高貴的行動,是國家尊重每一個平等的生命的價值觀的體現。對於國人來說,這項任務的意義並不在找回的數字,而在於對個每一個爲國寶捐軀的生命的尊重以及對每一位家屬及同胞失親之痛的憫
惜和尊重。”
“無論這個目標有多麼渺茫,只要有一絲線索,我們就要最大限度地利用我們的資源,展開大範圍的搜尋,直到成功,直到每一個爲國盡忠的忠魂皆能魂歸忠烈祠。”
相比之下,這一點沒有任何一支軍隊比邯彰軍做的更好,幾乎每一個邯彰軍陣亡士兵在陣亡後就被立即後運至邯彰,然後按照禮典規定於忠烈祠或者家族墓地安葬,而作爲華北的軍政長官,管明棠所強調的卻是國家。
這似乎有些逾越之嫌,但卻沒有任何人提出質疑,在過去的幾個月中,在察哈爾、在河北、在山東一具具無名的、有名的烈士遺骸合葬墓被找到,但同時一個問題卻擺在所有人的面前——他們應該安葬何處。
有人提出應該安葬於八寶山,因爲那裡有一座忠烈祠,可以利用舊址改建,而且是塊風水寶地。位置易選,但如何設計這座“忠烈祠”呢?
從去年十月,公署開始就忠烈祠的修建徵地的同時,亦開始向社會徵求忠烈祠的設計方案,但一個又一個看似完美的方案,無一例外的被否決了,沒有人知道否決的原因是什麼。而面對民間的爭論,作爲對爭論的回答,公署於《國民日報》上進行了連載,而連載的卻是的篇篇回憶,幾位軍人對陣亡戰友的回憶。
那是一個個簡單、簡短的故事,長者一兩百字,短者數十字,可就是那短短數十字,卻觸動了每一個人的心絃,每每想到故事中的那些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戰士,每每想到腸子流出卻依然戰鬥不止的軍人,和許多人一樣,林徽因的雙眸中總是會浸滿淚水,在她的淚水中,她想到在“血戰紅石嵐”那部震憾人心的新聞也影中以及一部部新聞也影中看到的戰鬥的畫面,那些用戰友的屍體作掩體,一步步朝着日軍陣地推進的軍人。
爲了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在戰場上,那些不識字而沒有文化的軍人們捨生忘死的戰鬥,他們纔是真正的英雄,纔是真正應該被銘記、被追憶、被崇拜的人,而我們應該做些什麼呢?
“於大殿中設陣亡將士總靈位,於側翼殿中設陣亡將軍靈位……”
默默的思索着一個個被淘汰的設計方案,突然眸中還浸着淚的林徽因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在‘激’動的叫喊着的時候,林徽因又不無懊惱的自語道。
“真是的,我實在是太笨了!”
是的!
何止是自己太笨了,是所有人都太笨了!或者說,太冷漠、太自‘私’了!
無論是在任何一個看似完美的設計方案中,都嚴格的遵守着一個原則“軍銜”將官的、校官的、尉官的以及士兵的靈位、墓位在擺放在什麼地方,都一如他們生前的軍銜一樣,都有着涇渭分明的分別,無關貢獻和榮譽,只關乎官職的大小。但實際上呢?每一個爲國陣亡的軍人,他們都是平等的,他們生而平等,死而平等,生前的軍銜不會讓英靈的身份更尊貴或者更卑微。
終於知道公署爲何淘汰了所有設計的林徽因立即開始着手修改她的設計,原本的設計的被推倒了,這一次與過去不同的地方是,她真正意義上理解了忠烈祠,那是國民緬懷英靈之地,無關生前的身份。
“在這裡,被祭奠的忠魂以服役他們的國家爲共通,他們中的每一位,無論軍銜高低、身份職位,無論是功績顯赫的英雄,還是身份無法辯明的普通士兵,在此都享有一方屬於自己的、象徵着榮譽的忠魂歸屬之地,在這裡,將銘刻每一個爲國盡忠者的名字。”
放下手中的報紙,看着報紙上用整版介紹的“八寶山忠烈祠”的設計方案和設計理念,管明棠的神情顯得有此凝重,而在凝重中又帶着一絲解脫。
現在,人們終於真正意義上明白了忠烈祠的意義。
“評斷一個國家的品格,不僅要看它培養了什麼樣的人民,還要看它的人民選擇對什麼樣的人致敬,對什麼樣的人追懷。”
擡起頭,看着坐在面前的辦公室主任楊永泰,管明棠緩聲道出了這一句話,然後默默的說道。
“我們不會因爲他生前是一名將軍,對他的追懷而多一分,亦不會因爲他是士兵而少一分。什麼是忠烈祠?”
在反問之餘,管明棠自言自語的說道。
“忠烈祠是褒獎忠烈之處,亦是忠魂的魂歸之處,而尊重爲國捐軀者的靈魂。給予每一個獻身國家的烈士平等的榮譽,這是國家的責任,公平!”
吐出這兩個字時,管明棠的神情中流‘露’出些許可惜之‘色’o
“從民國前直到現在,我們喊了這麼多年的公平,可有誰真正在意過公平呢?人生而平等,死而平等,難道,我們就因爲他是一個將軍,在他死後,就要給他以特權嗎?難道就因爲他是一名士兵,而隨意草草掩埋嗎?是的!”
吐出最後兩字時,管明棠甚至用一種極爲壓抑的聲音將其道出。
“我們一直都是這麼做的,一名將軍死去了,我們會舉行盛大的葬禮,幾乎所有人都會緬懷他,但是,一個士兵呢?他只是無名的,截止到現在,三省一共挖掘出了多達l7。5萬具烈士遺骸,其中大多數都是數百人、甚至上千人的合葬墳,但是這些人有多少有名有姓的呢?他們爲國家死去了,別說棺材,甚至就連一卷草蓆、一個名字都沒有留下,這難道不是一個民族的悲哀嗎?這難道是民國的公平嗎?”
用力的搖着頭,管明棠的神情中盡是悲傷之‘色’,他又一次喃喃着曾說過的那句話。
“我想找個給英雄下跪的地方。堂堂中華,難道真的找不到一個可以給英雄下跪的地方嗎?”
此時淚水在管明棠的眼眶中浸着,而楊永泰的神情中更多的是不自然,他們都曾贊同過那種“官階分明”的方案,畢竟那些方案在他們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以,我要給我們的國民一個可以給英雄下跪的地方,給人們一個緬懷英靈的地方,給軍人一個人生榮譽之地!”
手指點着桌面上的報紙,管明棠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所以,我通過了林先生的方案,或許,當然,我同樣也認爲主殿並不夠威嚴,這應該進行修改下,而且,這裡還少了一個事物!”
沉思片刻,看着忠烈祠的俯視草圖,忠烈祠主殿位於八寶山山頂,而標準化的而沒有一絲等級之分的墓地則沿其兩翼如“衆星捧月”一般的拱衛着供奉靈位的忠烈祠主殿,在思索片刻後,管明棠在主殿前添加了一筆。
“我們要在主殿前增加一座無名烈士墓,用於緬懷那些無名軍人,或許,我們可以安葬他們,但墓碑上的無名註定了這羣無名烈士,僅只能在這裡得到我們的緬懷!這……”
稍作沉默,管明棠的臉上‘露’出一絲悲‘色’。
“我希望這將是我們這個國家,最後的無名烈士了,從今以後,每一個軍人,都能在忠烈祠找到他們的靈位,他們的墓碑,世人也將永遠銘記他們的犧牲,他們的功績!否則的話,這將是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恥辱!”
站在窗邊,看着後‘花’園的雪景,此時的管明棠默默的看着那裡,心情卻顯得極爲沉重,何時能夠真正的懂得尊重呢?z[本文字由a2213508提供]。給作品投推薦票月票。您給予的支持,是我繼續創作的最大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