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後,大軍行至赤峰。所謂赤峰,其實只是一座並不十分高大的小山。而大軍在這裡終於和燕軍相遇。
此時山下的喊殺聲,慘叫聲越來越聽得分明,想是敵軍已越來越近,沈離側耳聽了片刻,忍不住向皇帝望去,皇帝倒是神色如常,彷彿對外面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一臉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鎮靜自若。跟在皇帝身邊的趙將軍可就沒這麼鎮定了,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在帳中走來走去,不時派人出去打探敵軍已攻到何處,一聽敵軍已攻上了半山腰,更是心急如焚,大步衝到皇帝面前道:“陛下,他們,他們已經攻上半山腰了,只怕再有片刻他們就攻上來了,!”
“朕有耳朵。”頓了一頓,又道:“你對你的兵士就這麼沒有信心。”
“可是,可是”,趙將軍又急又氣,過了半晌才道:“我軍只有一萬餘人,燕軍卻幾乎是精銳盡出,他們就是衝着陛下您來的啊,陛下您中了他們的計了,派李將軍去救援彭城,身邊只留下這麼點人守衛,萬萬不該的是,不該在這山上安營紮寨,要是在山下的話,我軍定能守十日以上,足以撐到李將軍回師救援,可是現在,水源被他們斷了,雖說之前存了幾日的用水,可是撐到今天,實在是撐不下去了。當初安營之時,無論臣如何苦勸,陛下就是不聽,想當年三國時馬謖就是因爲在山上紮營以致失了街亭,累得諸葛武候前功盡棄,無功而返。有此前車之鑑,陛下竟然還要重蹈覆轍?爲今之計,也只有突圍一條路可走了,臣請陛下立刻上馬,臣等拼死也要保陛下衝出去。”
趙將軍痛心疾首的說了這麼多,皇帝只淡淡說一句:“不急,再等等看。”
趙將軍急得待要再說什麼,皇帝揮揮手道:“不要再說了,將軍不妨到陣前督戰,鼓舞士氣”。
趙將軍目示立在一旁的常樂,想指望他勸勸皇帝不要再耽誤時機,常樂雖也心下焦急害怕,但是偷瞧了瞧皇帝的神色,卻是一句話也不敢說,暗暗向趙將軍搖了搖頭。趙將軍長嘆一聲,一跺腳,轉身大步出了帳門。
常樂望着趙將軍的身影消失在帳外,躊躇半晌,忍不住喚道:“陛下”。
皇帝轉頭瞧了他一眼,見他眼中滿是驚恐之色,額頭上全是細細密密的冷汗,心中不由好笑:“怎麼,怕成這樣”。恰在這時,一個聲音說道:“陛下請用茶”。語聲輕柔,沒有半絲顫抖。
皇帝瞧着那一雙纖纖玉手將茶盤端得極是平穩,茶水半分也沒灑出來。
“這是什麼茶。”
“回稟陛下,是君山綠茶,只是水不大好,是以奴婢又加了幾朵雙花進去。”
沈離微一遲疑,又道:“這是帳中最後一點水了,請陛下……”
皇帝卻看也不看她手中的茶碗一眼,細細端詳了她一會兒,說道:“告訴朕,爲什麼,你不害怕。”
沈離愕然擡頭,一時不知如何做答。
“在這樣的情形下,你怎麼還能做到如此從容!”皇帝極輕極淡地又補了一句。“回答朕”。
“因爲奴婢不相信陛下會輸。”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沈離卻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氣才說出了口。
“哦。”皇帝神色不由一變,迅即平靜如常,伸手取過茶碗,輕輕吹散浮在水面的茶葉,微呷了一口,想是因爲加了雙花,果然入口生香,皇帝又飲了幾口,重又開口緩緩問道:“爲什麼?”
“因爲在公子的口中他從來都是在談笑間化驚濤駭浪於無形;因爲在公子的眼中,他從來都是那個不會有任何失誤,讓人只能仰望,高高在上的王者;更是因爲在公子的心中,他永遠都是那個微笑的勝利者,沒有人可以打敗他。”可是,她敢這樣對他直言一切嗎,沈離在心中苦笑。
“因爲陛下那一夜的琴聲。”
“朕的琴聲?你是指在商山行宮——”
“不錯,就是在當時陛下起手彈的一小段自度曲。”
“哦?”
“當時陛下的琴音之中隱隱有風雷之勢,卻又隱而不發。”
皇帝面上不禁微現一絲笑意:“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朕的知音,那依你之見,今日燕軍可攻得上來嗎?”
沈離略一思忖,答道:“不會。”
皇帝見她容色堅定,沒有半分猶疑,臉上的笑意漸深:“理由。”
“陛下早就已經運籌帷幄,算無遺策了不是嗎?”沈離擡起眼來,第一次大膽回視皇帝的目光。
皇帝眼中的笑意更濃,正待要說什麼,忽然面色大變。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當沈離從地上爬起來時一眼就發現帳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人,一個身着大周軍服的士兵,手持一柄長劍,正在無比凌厲的攻向——大周的當今天子。大帳中多出來的還有數支羽箭,兀自在行軍圖上微微輕晃。如果不是方纔一隻有力的大手將她猛然推開,只怕其中的一支羽箭便會插在她的身上吧。她忽然發現皇帝的右臂上已是殷紅一片,難道方纔,還是被箭傷到了。可是,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皇帝右臂受了傷,漸漸有些吃力,一步步向後退去,那刺客心知拖得越久對自已越是不利,是以一劍狠似一劍,痛下殺手,顯是想速戰速決。猛然斜斜一劍劈來,將皇帝手中長劍震飛,更不遲疑,又是一劍朝皇帝胸前刺去,皇帝只得向右閃避,卻被一旁的矮几絆了一下,一時立足不穩,摔倒在地,眼看刺客右手往前一送,這一劍皇帝再也躲不過去,忽然一個人影飛撲在皇帝身上,擋了這必殺的一擊。
沈離想也不想的撲了上去,只覺得背心一痛,就此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