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來佛祖觀音菩薩玉皇大帝無量道人保佑這裡沒有糉子,一切都妥妥兒的。善哉善哉。”
一進古墓就見那握着木棍的女子神經兮兮的一路細念着什麼。
“你叨叨叨的念什麼呢?”
平安看不下去出聲打斷。
甬道本就靜謐,被他一叫阿不嚇得一跳,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要死啊,人嚇人嚇死人的。”
“現在膽小了,剛剛是誰堅持着一定要進來的?”
阿不別了臉不理他,平安是今天來姨夫了還是怎的老跟她作對?
“想不到在這裡居然還能見到長明燈,就是不知是不是真如傳言般永久不熄。”
阿不這時候纔有些佩服起看似柔弱的鐘大小姐還有心情探究這些。不過想起她素來喜歡博覽羣書,自是有非一般的見識,也不像一般深閨小姐靜待閨中,常年在外遊歷,好奇當然也重了些。
想起自己現代偶爾看的一些百科和盜墓小說,也是接了話匣下去。
“長明燈的確能常年燃燒下去的,古羅馬國王之子派勒斯的墳墓裡也點燃着一盞已持續燃燒了2000多年的燈,相傳風和水都對它無可奈何,熄滅它的唯一的方式就是抽走燈碗裡那奇怪的液體。不過它製法隱秘,現在已經失傳了。”
說着說着,才發現周圍的人都靜了下去,看着她的目光又變得奇怪起來,驀地將話匣一截,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這嘴還真是漏風的管都管不住。
“額,古羅馬是很遙遠的另一個國家,現在已經覆滅了,我也是從書中得知這些奇聞異事的。”
“你不是想說又是那本天方夜譚吧?”
阿不訕訕一笑,對平安那滿是懷疑的眸不置可否。
“那是何書?我怎從不曾聽過?”
“那本書估計也只有她見過。”
見素素好奇的看向過來,阿不臉上更不自然,低咳兩聲轉了話題,“趕緊走吧,耽誤了時間真要在這裡過夜了。”
一行人又加緊了速度,而這甬道就像沒盡頭似的,他們身後早已望不到那石門。又行了會,前方出現了岔路。
阿不取過禧歡手中的火摺子湊近往石壁上瞧了瞧,果然看見石壁上有個打了個叉的印記,另一邊卻是什麼也沒有,心知前頭那隊人定是走過錯路又繞了回來。
倒是給她省了時間。
“走這邊。”
隨着深入,本是狹窄的小道變爲了向下的臺階,阿不握着木棍的手緊了緊。
爲首開道的平安只是微微眯了眸不語。
倒是禧歡疑惑的看着前處幽幽長階,道出了所有人皆驚奇的事:“奇怪,這墓居然是通向地下的。”
他的話如一根箭斷了她繃着的一條弦,她以前無聊時常在鳳無聶書房翻着那些書看,知道這個時空的墓葬風格是開山建墓,而這個,卻是地宮墓。
她記得這種建築在那個世界的漢朝甚爲風靡,可爲什麼會出現在這個時空?
帶着疑惑直行到底,卻被眼前豁然開朗的地下全景震驚的挪不開視線。
金雕車馬,珠寶玉石,儼然一個富麗堂皇的地下宮殿。
若是得了這些寶藏……鳳珏的眸倏地深了下去。
“你確定之前有人來過麼,怎麼也不順上幾塊?”
“別碰!”
阿不拿着木棍一把敲打在笑笑欲伸向金塊的手,無視他呲牙仇視她的眸。幽幽掠過一個身影,口氣頗有些意味不明。
“你以爲別人都像你那麼腦殘?這些東西不是撒了毒粉就是有機關,別有命進來沒命花。”
笑笑呼着手背上紅紅的印子,不甘心的從金塊上收回視線,哼了一聲轉而打量這個寬敞的地宮。
素素“咦”了一聲,“看,那裡還有門。”
順着她手指的地方,越過遮擋着的陪葬品,果見西端口有後門一道,不僅如此,以此向外的兩旁也另有兩道門,佔據南北二方,而剛剛他們進來的入口正是東方。
阿不眼只定定看着西端口的石門,坐西朝東,這身份不凡的墓主人怕是應該在那裡面。
扯扯平安肩頭的衣襟,眼朝那邊示意,他意會,直接往那邊靠近。
門扉上有銅質鍍金獸面銜環一對,打開石門,也就進入了後室。
四壁由塗滿紅色的石板砌成,上面雕刻着精細絕美的壁畫,說是畫,卻都反覆出現着一個春華正茂的女子,嬉笑顰蹙間神態無不透着靈氣,就儼然那女子宛若真的活現在眼前般,尤其是那梨渦中的一點硃砂痣,當真是傳神了。
傾國一佳人,遺世而獨立,當如是耳。
連着石壁一圈看下來隱隱覺得那是記錄了那一時代關於她的一系列故事。
他們的視線無一不是注視那正中漢白玉棺牀上的巨大棺槨,皆是摒了息,難道里面躺着的正是壁畫中的女子麼?
將目光停在壁畫最後一幅,倏地一震,畫中的女子一襲紅嫁衣,仰頭飲下一杯酒,眼淚劃過面龐,溢出血的帶笑脣角似悲痛又似徹然,那種世間再無令她留戀的決然令人震然。
她,是自殺的?
從連環壁畫上知她所癡所戀,也知她與她的愛人之間有過怎樣一段纏綿悱惻卻不能並蒂白頭的悽然結尾,阿不心頭微微顫動,爲這個絕決的女子感到惋惜。
“多情自古傷離別。”
素素自是將畫中的故事看得明白,也因明白而更感慨痛心,溫婉秀麗的臉帶着幾許暗淡,“她太傻了。”
阿不不置可否,沿着棺槨隔着一段距離打量,在看見棺槨後部那一紙撐開側立的油傘時好奇咦了一聲。
也不管平安願不願意,有些惴惴的拉過他壯膽,一點點靠近。
這是一把製作頗爲精緻的油紙傘,淡黃色湘妃竹製成的傘骨頭,傘面微微泛黃,好像是有些年代的樣子,整個傘面卻沒有一點缺損。
傘面的一角,用淡墨畫着一幅畫:遠處幾抹淡墨是空濛的遠山,筆意不錯,真像是帶霧微雨的樣子。數枝丁香斜斜探出,深得疏影橫斜的妙旨。而一雙燕子在遠山與近處的花枝之間飛過,讓整幅畫靈動不少。
畫的旁邊,題了一行小楷:丁香空結雨中愁。下面是一枚小小的印章蓋在那裡,因年代的久遠而變成一種沉沉暗暗的紅色:沉溪。
“沉溪,放棄一切,從今後你的身邊只有一個我,敢不敢?”
耳邊倏地響起一道質問逼迫般的女音,阿不大震着身體猛地一退。
“你怎麼了?”
她就像魔怔了般對旁人的呼叫充耳不聞,緊拽着胸口,耳邊依舊是揮不去的陌生聲音,眼裡迷濛一片,似看不見眼前的一切,只有一連串的像電影回放般的閃現着於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片段。
“在下沉溪,京城人士,今日幸得姑娘相助,敢問姑娘芳名?”
濛濛細雨中,那淡黃色湘妃竹的傘骨頭被一隻潔淨修長的手輕輕執着,淡墨的江南煙雨傘面輕擡,隨着女子微側的臉恰恰停在似揚非揚的脣角,那梨渦中的一點紅痣便張揚鮮明起來。
“瀧煙,顏卿卿。”
這是初遇,他避雨石亭,她慷慨贈傘。
再遇,他已知曉她是巨賈之女。
他以道謝之由與她泛舟共話,才發現她不僅才華驚人更是與自己志趣相投,他們把茶暢談,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異方怪談,驚奇的發現,除卻了初遇的神秘,她展現給他的,竟是深不可測的內涵以及那世人不及的通透達然。
顏卿卿,這該是怎樣的一個奇女子?
她說,人賤自賤者,經商又如何?她從不以自己是商賈之後自輕。
她說,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終歸塵土,及時行樂率性而爲又如何?她不在意世俗陳規。
她說,皆道女子不如男,她偏要幹一番男子幹不了的事又如何?她甚至比一般男子更爲努力。
她說了很多,他也聽了很多,此中種種,他愈發的瞭解這個不肯隨波逐流的女子,欣賞之餘,心裡愈發清晰的明白,他想要的,不僅僅是走近她。
對於女子,沉溪的出現也是驚喜的。畢竟,世上能有這樣一個瞭解自己願意傾聽自己想法的人,這難道不是令人欣喜的麼?
心靈的交流靈魂的碰撞,遇到這般的男子,她亦是不曾想到的。
她開玩笑般打趣他:“你知道麼,那日,我其實是想忍住不笑的。”
他看着女子梨渦中因笑而愈加鮮明妖嬈的硃砂痣,驚豔之餘亦笑着,“那你一定不知道,那日,我其實很不想那般狼狽的。”
或許,愛情這東西,便是時機一到就會發芽生根的植物吧,紮根心中,且會越長越盛。
命運的邂逅總是這樣不期而至,這種無法預料,來不及擡手遮掩一下,倏忽而來了。
後來,他們私定終身。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一封家書,他們面臨分離。
長亭外,古道邊,夕陽將二人影子拉的斜長。
“母親臥病,父親要我馬上回去。”她語氣微沉。
他壓抑着心中苦痛“恩”了聲,手,卻緊緊箍着女子的。
“啊卿。”他輕喚了聲,她擡頭與他對視。
“等我,等我把這裡的事處理好,下次再見,你會看到十里紅妝。”
他的眸,透着前所未有的認真,其中倒映着她微泛着淚光含笑的樣子。
“你若不來,我定不等你。”
“此生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