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特派使者?”
男子執筆的手一頓,隨即驀地一笑,手下行雲流水依舊,“她倒是不浪費。”
“以漱漣王的名義興辦學堂,還大鬧公堂請了個教書先生,老大,阿不算是把你的名號給打響了。”說話的人面容老實,濃眉依舊,此時卻是微蹙着,摸着下巴晃着腦袋,“安車蒲輪,束帛加壁,阿不可是鬧得一次比一次認真了。”
“這些都是小事,”另一個清瘦男子出來擺擺手,換下昔日短打短褐,不變的依舊是那陽光面容,此時眼中光彩熠熠,間或一縷精光劃過,果然,“那邊不長眼的都管她叫那崔嶸的小媳婦兒,也沒見出來個活人澄清,我在想,阿不再這麼無賴下去,估計會禍害不少良家婦男。”說完,與對面男子對視一眼,嘖嘖,想到一塊去了。
正對門口的座椅,女子一襲真絲魅紫裙裝,卻是勾着腿,把玩着指尖的發,聽得二人對話兀自笑開,“呀,咱們的好色王爺居然開始憂國憂民的興辦學堂了,看來漱漣府又要門庭若市了,這次的禍水不如就讓我來當如何?”
她扭頭,目送斜斜偏向正好看向這裡的人,看着男子依舊端坐在那,氣度雍容尊貴,眉宇慵懶,一派閒適,好似聽到什麼都是這樣一幅天塌不驚的樣子,她一臉的壞笑,而他卻笑的高深。
“看來你們都很閒。”不帶任何的溫度的一句話,衆人先是一愣,再看向那繃着臉毫無表情的紅衣女子,只是酷酷的環着胸。
眼冷冷瞥過八卦者,最終定在一點,“正好主子今日要我往西關口走一趟,禧歡,你替我去。”
“爲什麼是我!”就跟變戲法似的那清瘦少年立刻臉一拉,皺成苦瓜,指着身邊的平安不甘道:“他也行啊!”
哪知平安“噯”了一聲一手拍下他的,“我好歹也是堂堂正五品副將,去邊關瞅一個待罪之身的小將,折殺了我的面子是小,你讓主子的臉往哪裡擱?”
“你——”
“別你啊我的了,這都晌午了,收拾收拾趕緊的,興許還能趕上那邊的饃饃疙瘩面呢。”推着攘着,禧歡就被平安這般請了出去。
誰說一臉老實相做的就是老實事呢,平安總說安全第一,自然嘛,是指自身安全……
待到二人一走,淺意麪無波瀾,“主子,既然他們已經離開了慕雪鎮,是不是也可以撤回——”
“哎,淺意,我們也一道給禧歡送送別去,”緊拽着淺意的手臂,深雪頭一扭衝着書桌前的男子燦笑,“頭兒,您忙,我們先撤,嘿嘿。”
房間驟靜,剛剛的喧囂似乎並沒有給房內的人帶來多少干擾。
已經擱了手中的茶杯,鳳無聶視線還是停在白紙上赫然的四個墨色大字——不定天下。
狹長鳳目微垂着,似乎還在回味深思。然後,他斂盡風情的眉梢微微一揚,脣畔邪肆橫生。
“看來,醉今生是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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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被深雪一路拖着至院中的淺意,終是甩了她的手蹙眉道:“你爲何不讓我說?”
“說?”深雪嘖嘖的搖起頭,眸斜斜一擡看向她,隱着幽色,嘴邊,卻泛起了玩味,“淺意啊淺意,我該是說你蠢呢還是單純?”
“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哪知淺意只是冷哼一聲,轉了身看向一院的綠意,“主子是要做大事的人,跟在主子身邊的哪個不是極盡才智之人,暗中保住他們已是屈才,既然已安然離鎮,有什麼道理再浪費人力物力一路跟隨?左右是個無關之人。”
“哦~~原是你說無關就無關?”她的不屑引來深雪的冷哧,面雖笑着,語氣卻多了幾分莫名。
“深雪,我倒不知你爲何一直處處維護她?”
“維不維護我是不知,只是我也好奇你爲何處處瞧她不上?”她淡然接受着她驀地投來的逼視目光,依舊笑着,卻未達眼底,“原是你還沒發現麼,從頭至尾,你針對的不就是一個阿不,哦,我忘了,還有咱們的一心大夫。”
“你——”
“難不成是我誤會你們了?”她佯裝驚訝的睜大眼,“難道你們不是一直對阿不心存成見的?我記得主子還沒對煙綻做過什麼承諾吧,你們一早的就替她急上了?”
原先的驚愕漸漸歸於平靜,只是淺意的神情愈加陰鬱,沉聲道:“煙綻爲主子做了多少我們都有目共睹,誰纔會是漱漣王妃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個阿不無非是僥倖佔了先機,再說,一個癲僧說的話豈可當真。”
“空緣縱是癲僧無疑,可他的預言哪次又錯過分毫?”見她果然神情一震,她斂了神色繼續道:“你還不知道麼,是不是命定之人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子已經有了選擇。”
俯身摘下一株如血鬥雪紅,燦笑綻放在花邊,妖豔而蠱惑,“我勸你還是安分守己些,你的這些小心思你以爲只有我一人瞧出來?”看着她終於變了臉色,深雪輕笑着,語氣更是幽幽,“感情,這不是我們能擁有的奢侈品,我們是,主子亦是。只要被需要,就可以被保護,這不是他一直教我們的?”
“你是說……”
“可看到桌上的字了?”她走近,看着對面女子臉上極少顯露的震驚,湊近了貼耳輕語:“你怎的就知她不是命定之人。”
幽靜院落,深雪已經遠去,清風過,綠叢疏疏。鵝卵小徑上,那被採擷的鮮紅花朵躺倒在女子腳側,一陣冷風吹的淺意一個微顫,再看,她已是恢復原先的冷漠,望天,她眼中再窺不出任何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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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湫——”
“見鬼了,大熱天的還打噴嚏。”說話的人一身簡易便裝,一頭利索馬尾,頭頂個綠色大荷葉遮陽,毫無形象的搓着鼻底,“肯定有人想我。”
“估計是他們在念着你咯~”笑三生控着繮繩,頭一瞥看着身邊矮自己一截一路優哉遊哉晃盪着前進的女子,視線很想忍住但又實在忍不住的再次移到她灰褐色的大頭長耳的交通工具上,她手握的樹枝前頭繫着長繩,底部綁着一根胡蘿蔔,引誘着她臀下正“哄嚜哄嚜”前進的生物。而它的頭頂,那無良松鼠正站立着眯眼張臂做泰坦尼克號rose狀。
再也忍不住嫌棄出聲,“早叫你買跟我一樣了,你看你看,連我的馬都嫌棄你了。”
“你懂什麼,”她切了一聲,拍拍底下的驢,“這哥兒們頸項皮薄,蹄小堅實,結實,還不易生病,性情又溫馴,刻苦耐勞,比你那破馬不知好了多少倍。”
“哄嚜哄嚜——”
“得得得,感情我再說就是種族歧視了。”笑三生擡手錶示投降,深知要她改變交通工具已是無望,也就換了話題,“只是你真打算就這樣走了麼?”
聞言,阿不頭一偏,投給他一個“我這不是明擺了已經出走了的”眼神。
笑三生面上一訕轉頭看着前方,“好不容易請的那崔先生教書,整個鎮上的人可都盼着看你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特派使者兼女才人一眼,哪知你竟是拍拍屁股走的乾淨了,就不怕引起崔先生的誤會?”
“你以爲別人都像你那麼小心眼?”阿不衝他挑眉,多有挑釁之意,只是配着頭頂的大荷葉偏生了幾分滑稽,她不自覺仍自顧道:“正所謂功成身退,我已經留書一封,想必他們會理解。再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本來就是他們的過客,來時輕,走也輕,倒也互不傷了情。”
“這方面你倒是瀟灑。”他老不在意的哼哼,“若是叫哪些不知曉你本性的,倒真以爲識了個冷血薄倖傲慢之人。”
阿不一怔,一瞬的恍惚,隨即一笑,神色有些微妙,“或許吧。”
莊公夢蝶,對於自己是蝴蝶還是莊公她已分不清了。她想靠近,卻不得不與這裡的一切保持距離,到底,她是不能融入的。
見她怔忡,他眼底凝着幽色,拉馬湊近時,眼底已全是八卦。
“嘿,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因爲不會騎馬纔買的驢?”
“……”
“哎,是不是?別走啊,說說而已嘛,我又不笑你膽小——”
夾柳大道,一驢一馬並排走着,前方,又是一個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