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也過來,不大會兒,顏氏和祝氏也過來,只有奶媽們和若荷秀蘭應付姚家來的兩個人。四個媳婦加上慧娘在正房裡頭碰頭,嘀嘀咕咕說得不時輕笑,笑聲帶動首飾晃動,又是一片輕響。
“十三,”蕭護被攪得睡不好,喊她。
見慧娘眼睛發亮的進來,蕭護微微一笑:“在說什麼?”慧娘俯身摟住他脖子,在他面上親了一口,興奮得笑逐顏開,悄聲道:“有奸細呢。”
蕭護聽完緣由,懶懶打個哈欠,這算什麼,正常事!見慧娘坐牀沿兒候着自己回話,緩緩道:“去吧,只要你喜歡。”
慧娘喜出望外,她就怕蕭護不要自己出手,不要自己管。嫁給少帥雖然好,可有時候他心事重重而自己不能過問,慧娘就悶悶不樂。
怎麼不能和十三說說?
她蹦跳着走上三步,又回身嘻嘻笑,放穩身段兒,緩步出去。出去就滿面喜色掩不住,對妯娌們樂滋滋:“少帥讓咱們自己處置。”
楊氏開心地幾乎歡呼,呂氏雖能掌住,也笑得喜不自禁。顏氏受她們鼓舞,興奮度最高。祝氏溫婉的笑着,但是道:“不要丟下我。”
院子里老婦人還不知道正房發生的事,不時對正房上放下來的門簾看,又和馮媽媽套家常:“媽媽是南邊兒人吧,和京裡口音不一樣。”
“我是呢,你呢?”馮媽媽含笑,說天冷,倒茶給她們喝。姚家的人不時來送東西,媽媽們從不怠慢。
不過多長的一個心眼兒,也沒有丟下。
見這個老婦人話多,一付絮絮叨叨上年紀人的樣子,馮媽媽和陳媽媽使個眼色,也來套她的話。
老婦人雙手接茶“我夫家姓常,京里人氏,我卻是外鄉人,在這位管事媽媽手下做活,她提攜我,帶着我上門送親戚東西。”姚家的那個媽媽笑容,她知道蕭家是姚興獻的頂頭上司,也客氣異常。
她在姚家日子久,從姚將軍小就在姚家,也是從姚將軍去軍中後,這蕭家二字就時常聽到。出門有人問:“你是哪家的人?你家將軍在哪裡?”自然是知道的。
她不太多話,因爲不熟。常氏多幾句話,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只笑聽着。
若荷和秀蘭在收拾晚上的飯菜,離得遠些。常氏也能問候到:“這兩個嫂嫂好個相貌,全是媽媽媳婦?”
陳媽媽笑:“一個是我媳婦,一個是我們馮媽媽媳婦。”若荷和秀蘭笑個不停。常氏故意嘖嘴:“怪道生得體面,媽媽手裡調理出來的人,一看就不一般。”又裝無意往正房看一眼:“看你們家嫂嫂多,是什麼人?”
馮媽媽回她:“是我們爺的妾。”秀蘭險些把手中菜丟落,心思一閃,也就明白過來。若荷還瞪着眼睛,險些要問,秀蘭見她微啓朱脣,故意把手中菜甩幾下,若荷就躲:“落我一臉。”這就混過去沒有問。
她們走以後,若荷才抱怨馮媽媽:“怎麼說奶奶們是少帥的妾?”馮媽媽這才點醒她:“遇到人小心。”
“啊?”若荷睜大眼睛,吃吃有幾分明白,飛紅面龐,心中不自在,含羞道:“遇到一個人,就是奸細不成?”
馮媽媽笑着道:“不一定是,也不一定不是。”秀蘭道:“姚家的人來過幾個,哪有一個敢問這麼多?她有不明白的,難道不會在姚家裡問?我們家媳婦多,與她何干!”若荷更紅透面龐,還要說一句,聽門響,蕭北迴來,往正房裡去。
忙央告她們:“這話別對蕭北說。”不然又要聽他的話。
陳媽媽瞭然地笑罵:“你這小蹄子,以前還敢罵他,現在你也下來了。”若荷對羞赧一笑,算是承認。
她越來越喜歡蕭北,就一里一里的讓下來。
到晚上爲這事心裡還不舒服,睡下來一直不安穩。蕭北大多回房得晚,他回來得越晚,說明少帥越要用他,若荷倒是高興的。今天翻來覆去,直到蕭北迴來關門,纔想到自己睡不着,幽幽地嘆聲氣,蕭北聽到進來笑:“你今天倒奇怪?反正你不是等我。”
“你說不要等,”若荷還他話。蕭北解衣服笑:“你等我?可以不用睡。”見外面熱水俱在,匆匆洗了幾把到牀上來,才把若荷抱在懷裡,聽她輕聲哭泣起來。蕭北愣住,只能亂猜:“少夫人罵你?”
“不是,”
“那你做錯事少帥罵你?”蕭北沒好氣:“你怎麼又笨了!”再把如柳也罵上:“她遠在江南,還能把笨勁兒過給你。”
罵得若荷不哭了,手中帕子往蕭北面上一丟,溜圓眼:“你才笨!”又聳眉垂眼:“好吧,是我笨。”
蕭北把帕子打飛,對於悶着不習慣:“什麼事你說!”
若荷噘着嘴,這是少夫人慣常用的姿勢,若荷也會了。
蕭北看着面熟,再一想恍然大悟,十三少還是十三少的時候,經常這麼着。十三少一噘嘴,小廝們先看少帥什麼表情?要是好,就算了。要是少帥也跟着不高興,就得想法子上去勸勸。
因此養成習慣,對着小噘嘴,先腦子飛快得動,怎麼了?
蕭北見到小噘嘴就息事寧人的習慣,從那時候養成。他微笑:“你做了什麼笨蛋事情,我能爲你求的,爲你求一求。”
“你肯嗎?”若荷大喜。若荷生得水靈靈,這一喜悅好似亮了什麼。蕭北動了情,邊解她衣服邊道:“你我不分家,有事你別瞞着我。”
若荷湊到他耳邊把事情說了,此時衣服盡去,雪白的身子被蕭北抱住,蕭北的心全在夫妻上,聽若荷羞答答問:“秀蘭嫂嫂會不會笑我笨?”還有媽媽們。蕭北心不在蔫:“嗯。”
……
一時事畢,蕭北只想睡覺,若荷還掛着那事,推他回話,蕭北含糊道:“你是挺笨的。”若荷惱了:“我笨你不教我?”蕭北閉眸:“不用教,還有別人在,你一個人笨出不了事。”若荷氣得才纏綿的情意全飛走時,蕭北翻個身子對着她,嘴角有笑意:“一個奸細算什麼大事!我身邊天天轉的就是奸細。”
今天進宮真是奇怪,以前是人人躲,都怕郡主,今天卻有幾個人主動上前來問話,看着熱心,心裡怎麼想還不知道。
若荷長長出一口氣,又擔心:“你天天遇到奸細?”蕭北呼呼入睡。他雖睡着,雙眉飛挺入發角,若荷看也看不夠的看了半天,自己小聲道:“你呀,就會笑話人。”
牀前燭臺忘換蠟燭,“噗”地滅了。窗紙上黑沉沉浸入房中,有些寒冷。若荷往蕭北身側湊湊,想到白天的老婦人,又氣她帶累自己成了笨人。
怎麼給她也來一下子呢?
老婦人隔上三天又過來,她前腳走開,若荷推說買東西,跟她後面出了門。她手中拿着一塊青布往頭上一蓋,遮住一半面容。跟着老婦人走了兩條街,忽然見到一個面熟的人,楊氏也帶着一塊青布遮面,走在人流中。
看她去的方向,是盯着常氏。
若荷正在喊她,見人流中有人奔跑,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腰中插着短棍,邊走邊推人,把若荷也推了一把幾乎摔倒,起來不及罵,見婆子們揪住一個人,那個人掙扎着亂叫:“青天白日下搶人了!”
正是常氏!
“啐!你生得十分顏色嗎?我們要搶你!”一個婆子啐了常氏一臉,對着四面人道:“我們是私下裡的仇,這婆子老不修,這麼大年紀還要勾引我男人,我氣不過,來問她一個明白!”
四周的人原本是驚異的,還有人去報官,不能忍耐幾個婆子聚衆當街打一個老婦人。此時見說話的婆子五十多歲模樣,皺紋一大把,而被揪住的常氏分明也是一個上年紀人,說什麼老不修的話,都鬨笑起來。
幾個市井無賴叫聲最高:“媽媽們這麼大年紀,興致倒不錯,哈,這種事情當面鑼對面鼓說最好不過!”
常氏才喊:“她說得不真!”劈面捱了一個巴掌。接下來,又是幾個巴掌打得她鼻子裡血流出來,那婆子還不肯放,腰中取出短棍,高呼一聲:“給我打殺這不要臉的賤人!”
幾根短棍一起舉起來,帶着呼嘯風聲下去。看的人都驚了,旁邊小巷子裡走出幾個人,慧娘走在最前面。
這人本來是她要揍的,現在被人截糊,慧娘忙走出來看。她身後,呂氏顏氏祝氏也全在,袖子裡鼓鼓的,也是短棍。
常氏魂飛魄散,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掙脫開來,一眼看到呂氏等人,顧不得什麼就奔她們而去,好歹是個熟悉的人:“蕭少夫人救命啊。”
這一聲喊,蕭少夫人,驚動旁邊小茶館裡坐的一個人。姚興獻的妻子羅氏震驚:“怎麼她倒在這裡?”聽到銅鑼響幾聲,有人高喊:“不許動!老爺們到了!”幾個衙役飛快跑來,常氏已經倒在地上,捱了好幾棍正發抖。衙役們分開她們,喝道:“當街行兇,跟我上衙門裡去!”
婆子們卻不害怕,一個一個收棍微笑。
見衙役們分開鐵鏈正要套,羅氏含笑走出去:“且慢!”兩個丫頭和兩個大腳婆子攙扶着她走出去。衙役們退後行禮:“姑奶奶在這裡。”
管這裡治安的官員,卻是羅氏的親哥哥。
打人的婆子們也插手欠身,短棍還在手裡:“少夫人。”
羅氏笑容可掬:“婆子們爭風打架,不算什麼事情?我恰好遇到,不想是我家的人。請你們先回去,我送她們去公堂如何?”
她面上笑盈盈,而且人早就在茶館裡坐着,談不上才知道這句話。但衙役們說好,大家離去。不管路邊的人怎麼看,羅氏走到常氏面前,常氏腿上中了兩棍,腰上中了一棍,還爬不起來的時候,只哆嗦着縮縮腿。
見這個夫人輕輕一笑:“我是姚府上的,有話回去問你兒子,他心裡明白。”說過帶着婆子們大搖大擺揚長而去,並沒有到慧娘面前來行禮。
旁邊人議論紛紛:“原來是有原因的。”
慧娘不知道原因,但是不忘記自己的事,對站一旁的楊氏使個眼色,楊氏去扶常氏:“哎喲喂,我的媽媽,您這是惹到了誰?快起來回家去吧。”常氏羞愧地道謝過,不敢再多停留,一瘸一拐的回家去了。
若荷在人羣中看呆住,才醒神,見少夫人對自己使個眼色,大家跟着她回家。客廳上坐下來,慧娘出神,若荷送茶,呂氏氣憤地道:“這婆娘!她沒來過幾回,少夫人面前一回也沒有請過安,不過是隔院子見到一面,就記得清!就敢來面前求情!”
“分明是早就打量少夫人!”祝氏也惱火。她本來不信奸細這句話,心想怎麼遇到個人就是奸細,現在有幾分相信。
祝氏生氣地道:“她是個好人,怎麼有人當街打罵她!”
正你一言我一句,少帥回來,大家都不說話,又談興還在,不願意走。慧娘進去侍候蕭護更衣,才解他釦子,外面有客來拜:“姚少夫人來拜。”蕭護倒幫着慧娘換上見客的衣服,看着她出來。
這房子淺,少帥就在裡間坐着。
羅氏滿面笑容而來,妯娌們見過退下去。寒暄幾句,房中只有兩位少夫人在,羅氏帶着三分下氣問慧娘:“請少夫人告訴我,我們爺在軍中受的什麼委屈,是什麼人而起,又怎麼險些命喪在黑棍下面?”
說着就哭了:“不怕少夫人惱,從我嫁他的時候,別人都說少年英雄,可我這心裡怕,爲他在京裡活動幾回,好幾回有缺,還是京中行走,他不肯回來。這是他不小心說的一句話,讓我聽到。我……還有孩子,他到底是怎麼了?我總得知道知道。”
沒幾句話,就哭得傷心泣然,慧娘也心酸。說起來這事,就要想到少帥冤枉挨軍棍那一回,後來幾次回想,少帥沒吃沒喝沒睡的戰了好幾天,回來就一百軍棍,差一點兒也命喪棍下。慧娘和羅氏一人拿一個帕子,相對哭起來,把房中的蕭護給忘了。
蕭護聽得一肚子悶氣,他都有讓慧娘只當小女眷的心,是迫於情勢不得不改。慧娘還是個能幹的,有功夫在身,而羅氏真正是個女眷,管姚興獻的事,蕭護不耐煩,聽她哭得傷心不好就出去,先聽着。
兩個女眷痛哭幾聲,羅氏不忘記自己來的目的,又問一遍,慧娘擦乾淚水,猛然想到蕭護在,忙用話岔開:“剛纔在街上你家人打人,是怎麼一回事?那婆子怎麼得罪的你?”
一看就是得罪羅氏。
提醒得羅氏失聲道:“我竟然忘記!”起身插燭似請過安:“街上不能請安,恕我失禮。又見她對少夫人呼救,這纔過來,一是請少夫人恕罪,二是也想問問,那婆子是少夫人什麼人?”
慧娘愣住,你們家來送東西的人,你不知道?
先隨便告訴她:“是個送東西,買過她東西。你呢?爲什麼氣她?”說什麼老不修勾引人,一看那婆子是不能再行房的年紀。
也只有街頭市井子弟無賴,纔信這話。
羅氏忍俊不禁,她也想到老不修這話其實是個笑話。忙和盤托出:“……表姐是鄒家的人,現嫁到袁家。少夫人不要氣,袁二公子帶人來鬧事,表姐沒有來,鄒夫人還氣她。表姐是國舅一族,回孃家打聽,說我家將軍得罪的是張大帥。我說怎麼會!要是犯軍紀,請孃家哥哥兵部裡查過,這件事情也含糊,且沒有說我們爺挨黑棍的事。既不是軍紀,張家敢動我們爺,他在關外我不理會,他來到京裡,強龍還須怕地頭蛇!”
慧娘聽到這裡,就引以爲知己。
下面還有話,羅氏氣得胸口起伏:“我回孃家對着哥哥哭,哥哥查出來張家有一個人,在什麼翠倚院中說過狂話,說什麼我們爺再狠,也不怕他。正是今天那婆子的兒子!我既知道,豈能饒他!她兒子跟着張大公子我拿不住,這婆子可在我面前!”
這斬釘截鐵的話,聽得慧娘眉開眼笑。她這一兩年刀來劍去,覺得比以前坐家裡爽快得多。纔有笑容,羅氏雙膝跪下,懇求道:“請少夫人告訴我緣由,讓我心裡明白明白!”她又哭起來。
慧娘雙手扶起她:“起來,”
聽裡面蕭護不緊不慢地喊:“來人!”蕭北不用進來,直接到窗下回話:“奴才在!”羅氏一驚,原來少帥卻在?她還想接下來求慧娘在少帥面前美言,放姚興獻還京,這一驚就非同小可。聽少帥平平地道:“叫姚興獻來見我!”
慧娘和羅氏都戰了一下。
裡面再沒有話出來,羅氏和慧娘面面相覷,慧娘悄聲:“你先回去。”羅氏對蕭護莫明有些怕,是自己丈夫的上司,拜幾拜出門。與姚興獻在路上見面,羅氏在轎子裡喊他:“哪裡去?”心下忐忑。姚興獻還對她笑:“有事,你又回孃家?怎麼不帶孩子們?”
夫妻分開。
慧娘送羅氏回來,不先去看蕭護臉色,先去若荷房中。若荷有些不安,聽少夫人笑道:“你去街上做什麼?”
巧了,和常氏在一處。
若荷被少帥教訓過二十板子後,對主人時常敬畏。本來不想說,那二十板子總在心上,她撲通跪地:“我想常氏是奸細,又想蕭北跟着少帥辦事多得力,他時常說我笨,我……”慧娘嫣然:“你這樣想很好,不過,可不能一個人辦事兒,多危險啊。”
若荷想着那一羣舉短棍的人,是挺危險的。
羅氏回去,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撲過來鬧,又過年事多,就忘了去見少夫人的事。忙到晚上,不見姚興獻回來,問丫頭,丫頭道:“大爺中午就回來,在書房裡。”羅氏奇怪了,又同時想到白天的事,疑惑蕭少帥說了自己什麼,來見姚興獻。
進門見他淡淡,只擡擡頭,和他平時不一樣。羅氏裝若無其事來問:“回來怎麼不進去?”姚興獻沒有表情,也不是生氣:“和人說話。”又低頭看年下請人喝年酒的貼子。羅氏分明感覺到他冷淡,依性慣了的人,過去把貼子一奪,嬌嗔道:“進去再看。”
“你進去吧,等一下戶部裡三表弟來,我約他喝酒。”姚興獻往後面坐坐。羅氏把貼子開合着:“三表弟不是外人,到內宅裡喝也一樣。你不是喜歡梅花,前年給你埋的酒,取出來你們喝,我親手熱如何?”
姚興獻打不起精神,面色平靜:“我讓人取出來了,正在熱,你聞聞,酒香都過來了。”外面有人笑語:“表哥在哪裡?我喝酒來了。”
羅氏只能進去,哄着孩子們睡下,自己悶悶睡下。給自己找無數個理由,不是關心你?不是擔心你?
還敢不領情?就是蕭少帥說的有話,你可以不聽!羅氏倒明白,不認爲全怪蕭護,氣涌上來,一氣先睡了。
第二天醒來,氣得更狠。枕邊紋絲不動,這個人竟然不回來!羅氏早飯也不吃,衝到書房裡,姚興獻纔起來,羅氏冷笑:“好啊,你這習武的將軍,也起來這麼晚?”姚興獻頭疼。
妻子是羅家的嬌女,又和鄒氏一族有親,從小父母嬌寵下長大,兄嫂也最愛她。姚興獻少年風流,愛上鄒氏一族的姑娘,在人家牆頭外面吟詩,人家出門敬香,出門閒逛,姚將軍當時還是姚公子,時時追隨。
姑娘父母罵他登徒子,把女兒許給袁家。姚家爲姚興獻求娶羅氏,哪知道這小姑奶奶就是那幾年鄒姑娘身邊時時跟着的人。
還啐過姚興獻:“要你掐花,我們自己會!”
洞房裡蓋頭一揭,姚興獻從脖子麻到腳後根,怎麼是她?鄒姑娘身邊的人,姚興獻正眼也沒有看過,因這個小姑娘太兇,時常兇巴巴指着自己鼻子罵,這才記住長相。
當年小,長大了容貌沒怎麼變,反而更俏麗了。不過姚將軍無地自容,當初少年孟浪,以爲無賴叫風流,鄒氏許給袁氏後,姚興獻羞憤離京去了軍中,打過幾場血仗,聽老兵吹牛:“婆娘就是好用能生,有錢長得好當然更好,沒有燈一拉,也不妨事。”
姚興獻的情傷,迅速好了。再回京裡,父母議定羅氏,十分滿意,哪知道是這個小姑奶奶?
以前糗事全在她眼皮子下面過,羅氏又愛說愛笑愛伶俐,一說起當年舊事,姚興獻都怕了她。又生下一兒一女,十分疼愛她。
今天姚將軍一樣頭疼,少帥要行大事,不許任何一個人亂動。妻子不知道,私下裡去尋張家的事。你尋就尋了,往少夫人面前說什麼?
顯擺嗎?不是。妻子是想自己回京裡來。
他知道和羅氏說不清,羅氏也不會聽自己說清楚,就不說話,起來自己穿衣喚人打水洗漱。羅氏從嫁給他沒受過這種對待,微紅了眼圈,嗓子也顫抖了:“你,不識好歹!”把門摔得一響,回去了。
姚興獻鬆一口氣,要他像少帥對少夫人那樣責備,他不習慣,羅氏也不服。她肯回去,不和自己吵,謝天謝地。
大年下事情非常多,羅氏到中午纔有空閒,故意裝作閒閒地問丫頭:“大爺出去了?”她在姚家十分趁心,丫頭們還沒有意識到夫妻生分,回話:“約本家的五爺在喝酒,對了,又趕着讓人送一桌上好席面給蕭少夫人。”
“聽錯了吧,是給少帥的吧。”羅氏鼓起嘴,還要給他送席面?這個丫頭是在她面前最得用的,打聽得最仔細:“我特意問過,大爺讓送席面去,又加一句,說是給少夫人的。”羅氏心頭“嗡”地一聲,人幾乎坐不住。
蕭少夫人笑語嫣然,是個好容貌。她不是男人不喝酒不是自家將軍上司,怎麼單送給她?
竭力要找出蕭少夫人和當年鄒表姐相似地方,太用心思,還真的讓她找出來幾處。
美人兒,不是眼睛大,就是眼睛有神,全是小嘴兒,鼻子肯定直,肌膚白得多,從這幾點找,共同點太多。
羅氏慌了,眼睛一酸,幾乎淚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兒?
慧娘和蕭護在用那席面,抿着嘴兒笑:“這是他欠我的。”蕭護白一眼過來:“爲什麼事欠下你的?”慧娘側側面頰,自己無端嬌嗔過,才偏着頭支肘笑:“姚少夫人是關心自己丈夫。”她低下頭:“十三也是。”
她回想去年在軍中,少帥傷好就和自己算賬,饒是他算過賬,出帳篷還要聽一堆人說話。其中就有姚興獻:“別惹少帥生氣,請你喝酒。”
今天是姚將軍兌現諾言。
她還是不知道蕭護生氣,是自己偷看了他的光屁股。
蕭護回想去年,目光柔和幾分,親手把盞:“來,這桌子酒,我是沾了十三的光。”慧娘貼住他:“你對姚將軍說的什麼?”
“沒什麼。”
慧娘忍無可忍鼓起腮幫子:“我快不如你的小廝!”蕭護微樂:“好,我告訴你,你去教訓那姚少夫人,讓她不要再自張主張!”
慧孃的嘴微張,蕭護親了一口:“我說過,這次到京裡,讓你趁心如意。”慧娘半天沒愣過來,讓自己滿意,那就是洗來冤枉?
平時疑疑惑惑,也許夫君早知道。今天猜是的,明天猜不是。他真的知道?
“吃飯。”蕭護見她呆呆,逗她道:“你吃過姚家的酒,就去訓姚家的人吧。”慧娘無奈地一笑,也依從:“少帥有安排,當然讓她不要亂有舉動。”
想到剛纔在街上,衙役們對着羅氏道:“姑奶奶。”慧娘說給蕭護聽:“她是個有算計的人,安排得倒不差。”
“捲進這事裡來,再不差也得聽軍令!”蕭護說過,慧娘老實閉嘴。
吃過姚家的菜,中午休息過,慧娘聽從夫君的話,去往姚家來。羅氏在家裡左難過右難過的,一箇中午沒吃下幾粒米。丫頭們不知道怎麼了,正勸她休息,蕭少夫人到了。
羅氏說頭疼,正在用袖子遮面,咬牙說請,也沒有人看到。
慧娘進來,心裡好大不落忍,人家愛丈夫不是嗎?打的對!可少帥讓自己來,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反正是對付國舅和張守戶,慧娘就得幫着。
羅氏看慧娘,眉毛那麼的嬌柔,腰肢兒纖細,表姐當年也是這樣的吧?當年的姑娘哪一個不是眉毛好,小蠻腰。弄錯的羅氏硬生生的扯到姚興獻身上,居然扯得很有情節。
吃醋的女人很可怕,獨把少帥丟出劇情。
羅氏酸溜溜,對着慧孃的暈紅面頰:“少夫人中午吃的有酒?”她腦子裡出來場景,姚興獻和少夫人坐在關外草地上,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然後……。夕陽西下,紅霞如幕布般落下,黑暗遮住一切,什麼也看不到了。
只憑想像。
慧娘含笑低聲:“以後不要自己行事。”
“嗯哼。”你自己不行事?喝水都問少帥?
“少帥也是好意。”
“嗯哼。”他是個傻子。
慧娘越是和氣,羅氏越是着惱,幾乎悲泣泣。這是我的丈夫你知道嗎?蕭少夫人走以後,羅氏坐臥難安,她!咬着牙想。再輕吐一口氣,她!
姚興獻匆匆而來,他和親戚喝酒,喝過才知道少夫人來。而少夫人不是來見他的,心想不見還好說話。
他半帶酒氣,手扶門櫺:“咦,少夫人走了?”
“走了!人家有丈夫,難道住我們家裡!”羅氏黑着臉,姚將軍喝多了酒沒看出來,哦上一聲就要走。羅氏忍不住,尖聲嗓子道:“站住!”
這一聲尖的,廊下的丫頭媽媽都伸頭看,見大爺頓一頓,而少夫人奔出房門,一把揪住大爺後襟,再怒目對家人們:“下去!”
所有人作鳥獸散。
姚興獻莫明地有氣,覺得妻子這兩天發瘋,就像一些老兵說的,剛回家時她歡天喜地,呆上幾天以後,媳婦就要犯病。
他知道羅氏不是這樣的人,她一直賢惠溫淑伶俐過人。姚將軍不去找自身原因,忍耐道:“客人還在。”
“紅杏,往書房裡送酒,送一大罈子!”羅氏提高嗓門,丫頭答應着,飛快去了。羅氏揪緊姚興獻衣服,紅了眼圈:“你給我進來!”
姚興獻是怕家人們看到,才隨她進去。沒有表情坐着,那臉上寫着幾個字“有話快說!”羅氏傷心得不行,腦子裡不是美貌的少夫人,就是當年美貌的表姐。她用帕子掩住臉痛哭,邊哭邊說:“你是我的丈夫,不是她的丈夫,她難道沒有丈夫?”
少帥在這種時候有個位置,羅氏大哭道:“她丈夫難道是好性子,竟然能容忍?”姚興獻冷淡地道:“她丈夫好不好,我不知道,自從她婚嫁後,我出京沒再回來。回來就有了你,再沒有見過她,你難道不知道?”
他說的是當年的鄒姑娘。
羅氏接着數落他:“當年看你是個好人,”清醒幾分,開始哭表姐:“你當年不要的人,我撿來要了,他就這樣對我?當年你說他浪蕩薄情,今天真讓你說對了?”
“你怎麼這樣說我?”姚興獻火了。
“還有我的好姐姐,你當年眼空心大,怎麼會看上這樣的人?嫁到袁家你吃過好些虧,是你自找的!”羅氏接着哭。
姚興獻氣得不行:“你怎麼這樣說她?她是你表姐!”
羅氏虎地站起來,帶氣淚眸瞪起來:“我還不是爲着你,”她冷笑,一滴子淚水滑下來:“那年春天,我們賞桃花,你跟着,穿件白色衣服裝倜儻,姐妹都笑你,說你看着不穩重,表姐紅了臉,爲撇清,當着姐妹們罵你,說你臉那麼黑,穿白衣好似黑白無常!”
“砰!”姚興獻難得發怒,砸了桌子。
“你拿她當個寶,人家拿你當個草!那天回去,我問表姐,真的不喜歡你,表姐說嫁給阿貓阿狗也不嫁你!”羅氏冷冷對上。
姚興獻怒火中燒:“說,你給老子今天說個乾淨!”
羅氏一點兒也不怕他,一昂脖子:“當天晚上回去,丫頭們在食盒子裡撿到一塊帕子,上面寫着兩句情詩,後來證實是你的!”姚興獻幾乎暈過去:“不是我!”
“帕子是你的!”羅氏瞪着他:“我衣服浸了河水,你給我擦手,你不記得了?”姚興獻一口氣幾乎沒提上來,手指羅氏:“你你!”
羅氏哼了一聲:“你應該感謝我,表姐當時一句好話沒爲你說,反而說你風流浪蕩不是好人。那帕子被燒了,一家人氣得要死要活,爲表姐找親事,後面的你也知道了,表姐定親袁家,你氣出京裡。”
姚興獻臉漲得如豬肝色,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氣:“你,好!還有什麼!”他暴喝。聲音太響,羅氏嚇了一跳,不甘示弱的也提高嗓門:“我見你走了,傷心有半年過不來,嫂嫂爲我說親事,問我喜歡哪一個,我說個個登徒子,京裡的沒有好人。倒是喜歡錶姐的浪蕩姚公子,看起來並不浪蕩。嫂嫂說你年紀大得多,三歲才正合適。我說算了,也許人家在關外浪蕩,去關外定親事。嫂嫂和哥哥商議,再來問我是不是中意你家,我說行。”
姚興獻瞠目結舌!
見姚氏哀哀地哭起來:“你是我容易得來的嗎?我嫁給你,有半點錯處沒有?你是我的丈夫,不是人家的丈夫,你冷落我,就會對人家殷勤……。”
房外雖然只有北風飄,姚將軍也明白過來,衝過來大手捂住妻子口,沙啞着嗓子:“傻子!仔細家人們聽到笑話!”
羅氏撲到他懷裡:“你不怕人笑話,我怕什麼!你如實地說,是不是心裡想着人家?”她說的是蕭少夫人,姚興獻卻誤會成鄒家表姐,他恨不能剖心掏肺:“自從那年離京裡,才知道自己年少輕狂,喜歡她什麼?當年荒唐!”
“那這一個呢?”羅氏滿意了,也猜出丈夫說的是鄒家表姐,再來問蕭少夫人。姚興獻糊塗:“哪一個?”
羅氏攢眉:“眼前這一個!”姚興獻抱緊她:“小姑奶奶,我只喜歡你,心裡只有你。”羅氏雖然還想問,可眼前丈夫溫柔重要,向他懷裡倚過去,輕輕的嗯了一聲。
……。
常氏挨一頓打,回去問過兒子知道原因,母女皆恨,恨過就是把張夫人交待的事辦好,可以解恨。
她再次上門有了緣由,拎着幾個果子,說是道謝那天的事。馮媽媽笑話她:“你這老貨,這把子年紀還有爭風的精力?”
“媽媽看我像不像?我什麼年紀,還當老不修。”常氏含羞帶愧,別的人都笑。只有若荷一個人是憐惜的,取一塊新出來的點心給她:“自己要當心纔好,上年紀的人最怕腰上受罪,就是我,沒事還腰痛。”
常氏眼睛一亮:“姑娘腰痛?我有個好大夫,就我捱了幾下,第二天就能起來。你明天當不當值,我陪着你去看?”
陳媽媽笑:“小小年紀哪裡有腰?”若荷卻和常氏約定:“就明天吧。”常氏一身輕快地出了門。
她懷中有一小包子東西,今天沒有找到機會放,但是明天呢?後天呢?只要和廚房上的這幾個人熟悉了,總有機會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