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解鈴
那句微微顫抖的哀求好歹總算打動了韓青,韓青看了韋行一眼,結果發現韋行一臉嘔吐的表情,韓青氣道:“韋行,你沒有誠意。”
韋行忍無可忍:“我認錯了!我道歉了!我保證過了,你還想讓我怎麼樣?要不要等下韋帥望醒了我給他跪下磕頭!”靠,說那些噁心話已經夠爲難了,還要我搭配相應表情?
韓青沉默不語。
韋行伸手推他一把:“你沒完了?!”
韓青淡淡地:“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也難爲你了。”
韋行目瞪口呆地看着韓青,啊?什麼?
韓青道:“謝謝。”轉身向帥望的房間走去。
韋行攔住他:“韓青,我保證,我不再打他,不再體罰他,不再做任何傷害他的事,如何?”
韓青道:“韋行,我從沒想過要這樣難爲你!”
韋行咬牙切齒:“你說得是,我這輩子從沒讓人這樣難爲過!好吧,韓青,你走我也走!”
韓青一笑:“你不會走的,如果你走,我也尊重你的選擇。”
韋行看着韓青走進帥望的小屋,胸中氣血翻騰,真想大叫一聲,吐血三升。
韋行回頭,看到在一邊目瞪口呆的康慨,伸手鉤一鉤:“你,過來!”
康慨硬着頭皮走過去:“大人,小的說錯話了,可是?”
韋行拎着他領子把他拎到面前:“一點沒錯,康慨!你說錯話了,而且我不相信你是無意,小子!現在韓青要帶韋帥望走!”
康慨一驚,然後一喜:“那太好了——啊,不,我是說,大人不必這樣辛苦了!”
韋行看着康慨那從內心深處泛上來的真摯的喜悅之情,禁不住自醒,天哪,我真的對韋帥望這麼壞嗎?不相干的人都看不過眼,都希望帥望離開我這兒?
我真的有這麼糟嗎?
韋行覺得,我沒有啊!我很剋制很忍耐啊,我很久都沒揍過那小子了!
韋行喃喃:“真有那麼糟?”
康慨沒聽清:“什麼?”
韋行終於清醒過來:“你聽着,我不管你想什麼辦法,你必須說服韓掌門,把韋帥望留下來,否則,你!你那兩個混蛋手下,還有李強的那些個混蛋手下,統統沒有好日子過!”
康慨愣了,盯着韋行,半晌道:“大人,如果我做事不能讓大人滿意,如果我的手下,李強的手下做錯了什麼,大人處罰我們,我們心甘情願,如果我們沒有錯,只是不能讓大人覺得我們有存在的價值,我也沒話說,我做得不好,這完全是我的責任。不能讓一個孩子來爲他們的生命承擔責任,也沒有理由讓一個孩子承擔這樣的責任。如果大人對我的回答不滿意,我很慚愧,大人對我恩重如山,康慨願以死相報!”他伸手拔劍。
韋行“拍”地把他的劍又按了回去,再一次又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康慨,媽的,這個世界怎麼了?忽然間,所有按鈕統統失效,所有手段忽然間都失靈。
韋行點點頭:“不,不用,現在不用,不用馬上!”媽的,夠了,剛纔田際表演的那一手已經夠了,如果康大人再表演個當堂自刎什麼的,他就死定了。
半晌,康慨問:“大人爲什麼要留下帥望?大人——難道,真的喜歡那孩子嗎?”
韋行道:“不,當然不!”
康慨失望:“那麼——”
韋行道:“韓青要帶帥望走,我師父不喜歡帥望活着,他們師徒會發生衝突,衝突的結果,是韓青會離開冷家,韓青已決定必要時離開冷家!”
康慨大驚:“韓掌門不能離開!”天哪,他已經受夠冷家的內鬥。不不不,韓青絕不能走!
韋行道:“所以——”
康慨半晌道:“可是,不能犧牲那孩子。雖然一條生命與許多生命不能比,但是,我們沒權犧牲做決定犧牲一個無辜的生命!”
韋行問:“那麼——?”
康慨團團轉,韋行發現有人替他出汗,這感覺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康慨轉了一圈又一圈:“大人——”然後在韋行臉上看到賊笑的痕跡。
康慨氣苦:“大人說的是真的嗎?”
韋行點頭。
康慨道:“我不相信韓掌門會爲一個孩子置整個冷家的安寧於不顧!”
韋行沉默一會兒:“冷家的安寧——,韓青可能對冷家很厭惡吧,他不喜歡這個是非圈。”
康慨沉默一會兒:“我去說服韓掌門,可是韋大人,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韋行揚眉:“請講!”諷刺地。
康慨沉默一會兒:“大人,如果大人說的,是真的,那麼,大人怕是沒有第二次機會了,即使這次機會,也不會持續很長時間,錯過了,大人在韋帥望心中,將永遠,是討厭的可怕的,但與他無關不值一提的陌生人!”
韋行臉上諷刺的表情消失,他被人欺負了一整天的怒火終於爆發,擡起手照着康慨臉上狠狠揮過去,康慨被打得踉蹌一步,半邊臉頓時紅腫,五個指印赫然,韋行憤怒地看着康慨,低聲怒喝:“放肆!”
放肆!看着韓青來,都覺得安全了,都敢大聲說話了,都挺直腰板了!
放肆!老子還是這裡的頭!還掌管着你的人頭是不是可以安放在你的脖子上!媽的!都他媽反了!
韋行低聲怒吼:“進去,不管用什麼法子說服韓青,不然,你出了這個門,立刻就給我自殺!”
康慨微微低頭:“大人息怒!”轉身推門進去。
韋行氣得在院子喘息着轉圈子,他媽的,討厭的可怕的,不值一提的陌生人!不值一提!哼,絕不會是不值一提,即使他不是韋帥望喜歡的那個人,也不會是不值一提的陌生人,我會讓他記住我的!他媽的!
有人在院門口閃過,剛剛韋行的怒吼已經讓擠在門口的人一鬨而散,可是還有膽大的人在那徘徊,韋行看也不看,怒吼:“滾!都給我滾回去!”
剎那一個人影也無。韋行在漸漸黑下來的院子裡,孤獨氣憤地狂燥地踱來踱去。遠處松濤陣陣,天地寂靜,韋行的怒火也漸漸平息,慢慢地,有一點悲哀。所有人都認爲他對那孩子不好,那麼,是真的不好吧?如果真的不喜歡,何必這樣在意呢?他不願意那孩子當他是陌生人,是不是?很早以前,他沒見過那孩子,沒同那孩子相處過,也許,他還不在意,可是看見那孩子那樣信賴韓青,那種感情讓他動容,讓他想往,讓他覺得,有什麼本該屬於他的美好的東西被奪走了。
韋行慢慢踱步,那麼,我是真的在意嗎?這個想法讓韋行抗拒排斥,覺得恥辱!不!韋行說,不!一份感情,存在就是存在,不存在,就算了,沒有必要強求。我不過是妒忌了,這種感覺,是可笑的。只不過,是妒忌韓青了。他有的,我沒有,那沒什麼,他付出的,我做不到,這沒什麼。
沒什麼。
康慨輕輕掀簾子,看見韓青正在給帥望紅腫的手臂敷藥,藥膏,先在自己手掌上化開搓熱,再輕輕揉到帥望的手臂上,帥望並沒有醒,也許睡夢中也知道韓青在這裡,所以嘴角帶笑。
康慨鼻子微微發酸,這纔是一個父親的感情吧?小傢伙睡着呢,如果冰涼的藥膏敷上去,還不立刻驚醒,這不全是細不細心的問題,韓青是真的心疼那孩子。韓青落在帥望臉上的目光柔和慈愛,韋帥望是在這樣的目光中長大,難怪他對韋行的難得一露的微弱的好意,回報以“呸”。
韓青聽到動靜回頭看到康慨,無聲地“噓”了一下,康慨在門口靜候。看着韓青給帥望穿上衣服,掖好被子,看到自己孩子酣睡不由自主發出的微笑。
康慨垂下眼睛,真的非要把這孩子留下來嗎?
韓青出來,微笑:“康慨,是吧?田際說你對帥望很關照。”
康慨跪下:“是小人失手打傷帥望,請掌門責罰。”
韓青道:“是被韋行逼急了吧?”
康慨沉默不語,如果不是他心中有鬼,也不會那樣怕韋行的威脅。
韓青問:“請起,你來替韋行說話嗎?”
康慨起身,半晌才道:“韋大人,韋大人不適合照顧小孩子。”
韓青苦笑:“是。”
康慨道:“可是,我想,他很努力地,希望能夠——得到承認。”
韓青看着康慨,是嗎?
康慨道:“韋大人的性格怕是很難改變。帥望來的這段日子,他已經軟化不少,可是——怕是永遠達不到掌門的要求。”
韓青道:“我知道。”
康慨說:“這個世界很大,什麼樣的人都有,有的人,不擅長表達,可並不是沒有感情。帥望受傷,韋大人雖然不知道他傷勢如何,其實心裡未必不擔憂,所以,我一帶帥望過去,韋大人什麼都沒問,就把帥望接過去了,我想,他並不是不關心,只是直接表達關心,對他來說,很難。他雖然讓帥望騎了十幾個小時的馬,可是,也一夜未睡給他療傷。第二天,韋大人還要給帥望療傷,帥望拒絕了。”康慨遲疑一會兒:“帥望拒絕得——,他對韋大人,一直是——拒絕!這種情況下,我覺得他們都在努力改變自己。”
韓青沉默。
康慨道:“也許,以後會更糟,也許會變好,我知道這樣對帥望來說很殘忍,可是,這個世界並不是美好的,並不只是由善良完美的人組成,掌門不能把他放在身邊一輩子,小傢伙應該明白,這個世界並不完美,不完美的感情,也是值得珍惜的感情。掌門,請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韓青沉默,康慨道:“我覺得,韋大人這次執意要留下帥望,並不全是因爲怕掌門離開,他也希望,帥望能明白他很盡力地對帥望好,雖然他不一定能做到好。”
韓青問:“你真的這麼想嗎?”
康慨道:“如果真的有意外,康慨會拼上命來保護他,我也以我的性命擔保,我說的是真的。”
韓青點點頭:“謝謝你。”
康慨深深地彎下腰:“掌門太客氣,康慨不敢當。”
韓青推開大門走出去,外面深藍的夜,滿天的星光,韋行孤單地沉默地站在不遠處,等着。
韓青走過去:“帥望在你這裡不過超過一年時間,韋行,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
韋行笑笑:“一年之後呢?”
韓青道:“我也許離開冷家了,也許——,一年時間。”韓青苦笑:“納蘭已經把冬晨送去冷颯那兒學武了,她不是一個肯等待的女子。”
韋行暗笑一聲,胃口好的人總喜歡啃硬骨頭,豈止納蘭,最早的那個碧凝也是相當剛烈決絕的女子,牙口不行的人絕對會望而生畏。
韓青笑:“你不用偷偷笑。”
韋行咳一聲:“我沒笑,這有什麼好笑的。不過,你要好好商量,別鬧翻了,你們家納蘭那身份,鬧出來,不用師父派人收拾你們,王府就派兵把賀蘭山踏平了。”
韓青苦笑:“我知道,不然,這些年,是怎麼拖下來的?”
韋行道:“王府裡那老東西,對納蘭倒真是一往情深,這麼些年,也沒娶妃子,讓納蘭的女兒一直住皇后的宮裡,把個小女孩兒寵得後宮之主一般。”
韓青唔一聲,問:“刺殺王儲的人還沒出現嗎?”
韋行知道韓青對納蘭長女的事不好置評,再一次暗笑後道:“沒,連個信也沒,我都快累疲了。”
韓青問:“你認爲會是什麼原因?”
韋行道:“冷非可能並不是刺客。”
韓青問:“恭親王爲什麼找他?”
韋行道:“恭親王知道我在這裡,以他的謹慎性子,應該是找個一定能贏的人來。你說呢?”
韓青沉默一會兒:“就算是師父出手,也不是一定能贏你。”
韋行道:“所以,我說,不是冷非。”
韓青輕輕嘆一聲:“如果,因爲這件事,再引起武林的三世家混戰,那就太可怕了。”
韋行道:“依我,就不如除掉恭親王。”
韓青問:“怎麼向王爺交待?”
韋行道:“天災人禍,着火地震,甚至着了風寒吃壞了肚子,死人的方法多了,我需要向別人交待嗎?”
韓青搖頭:“事關重大,王爺是個重情義的人,你殺了他兄弟,不好交待!”
韋行道:“等下去,冒的風險最大!”
韓青沉默一會兒:“你寫信給師父,把情況說明一下。”
韋行愣了愣,韓青忙解釋:“我也會向師父稟報,不過,這樣尊重一些。”
韋行瞪了韓青一會兒,轉開頭,輕聲:“靠,他媽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