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頤瀾宮,悠兒方舒了一口氣,她知道宮裡用的燭臺都經過嚴格制定,每日也要檢查是否牢固可用,是決不會輕易倒下的。這樣的說法實在太過牽強。不知這次臻傑會不會查,若不查,豈不是叫小人得意?若查,臻傑他如今千頭萬緒,豈不又給他填堵?正想着,卻見自己的大太監全喜急匆匆過來,原來皇帝已擺駕坤寧宮,悠兒遂乘了小轎一路趕了回去。
馨祥宮裡白梨來報福嬪母子平安後,茜宇便打發衆人去休息,只拉着緣亦替自己梳頭說話。
“我總是想,若當初你跟着我去了南邊,多你一份照顧,我也需不會失去那個孩子。”茜宇如今再說這話,已少了很多悲慼,畢竟在她的身體裡有另一個生命開始涌動了。“可我又會想,若你在我身邊看着我天天孤寂難耐空牀冷衾,豈不多一個人陪着難過。”
緣亦心疼不已,方纔聽着主子細數南方的日子,一個能聽到落花之聲的人,她是靜到了怎樣的境界啊。她報以一份平靜的笑容:“主子的話沒有道理,若當時把孩子生下來,那之後的兩……”語至此,她停下了。
茜宇看着鏡子中自己那張有了潤色的臉龐,輕聲笑道:“一切都不重要了,如今昕兒陪在我身邊,我還有……”她低頭雙手撫摸在小腹上,“還有這個孩子,將來再把臻雲接過來,一切都會好的。”
“太上皇就永遠把主子留在宮裡嗎?”緣亦停下了手中的犀牛角梳,雙手勻開何首烏茉莉頭油輕輕揉在每一縷髮梢上。
茜宇的笑容無奈而令人生憐,“或許……他覺得我可憐,把我送回來,好歹有人能與我說話。”
緣亦啞然,不再言語,只細心地將主子上了頭油的秀髮用棉布再細細包起來,末了道:“福嬪那裡,主子明天是否要去探視?”
“多備幾盒我從南邊帶來的雪片糖!”茜宇笑着往牀榻走去。
“雪片糖?”緣亦有些莫名了。
“我來時,德太妃和貴太妃好像怕我路上會沒有東西吃,愣是整出了一車子吃食,我來這宮裡妃嬪們也不待見我,不是什麼好東西也不想拿出來招惹孩子們,所以放到這會兒呢!我記得傑歡前日吃了覺得喜歡。”茜宇說的很自然,實則她也不想和那些妃嬪打交道。
緣亦侍候茜宇躺下,笑道:“那怎麼給福嬪送糖去,恐怕旁人都要送些貴重物品壓驚呢!”
“你不是說她從前有小孩子脾性嗎?”茜宇將身子躺下,說道,“你再準備燕窩茯苓給貴太妃送去,恐怕如今的裕乾宮並不裕了。”
緣亦不解,只是嘴上答應了,小心翼翼地侍候主子睡下方離開。
翌日,宜人館裡迎來了落成以來最熱鬧的時候,爲着福嬪受驚,上至皇太后下至瓊瑤宮裡的娘子、更衣都紛送了禮物前來,她王越施從前不曾得罪人,如今又是雙身子,皇太后親口冊封的福嬪,誰人敢怠慢?
蒙依依原本正禁足,兒子也不在身邊,即便如何好靜,也總有膩味寂寥的時候,但如今一來就來這樣一羣羣大大小小的人物,她着實有些不勝叨擾,漸漸的便也不再應承,只是退到花房中一人靜靜的待着。
皇貴太妃親自前來探視福嬪,讓所有在場者都驚訝不已,不知是不敢接近茜宇還是被皇貴太妃的貴氣所逼,妃嬪們都紛紛悄然推開,內室裡邊只留了緣亦等幾個宮女。
茜宇坐在牀前的梨花木椅上,面含春風笑靨如花,只是笑道:“本宮知道福嬪不缺什麼好東西,所以覺着南邊的雪片糖不錯,就給你捎了兩盒來。這安胎藥很苦吧!”
傅恬妃曾經如何隆寵不衰是如同神化一般在宮裡流傳過的,可王越施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她會坐在牀邊與自己說話,還這樣親切和善。更重要的是,這樣年輕貌美,一笑傾天下的太妃,恐怕當真古今僅有了。
“皇貴太妃這樣隆恩,臣妾感激不盡。”王越施看着茜宇說話竟有些難言的羞澀。
一個爲保胎兒而裝病的女人,不會只是小孩子脾性吧!不知爲何茜宇的心裡竟冒出這樣的話來。從眼神形容來看,王越施的確是個可人兒,一顰一笑都那樣討人喜歡,比起宜嬪的冷漠自恃,這樣的性格的確更討巧一些。這兩個人比鄰而居,若皇帝來了此處,會想誰呢?
“不過幾盒糖,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歡,何必這樣客氣?”茜宇悠悠道,“本宮看福嬪的身子要漸漸開始顯露了,往後寢食行動都要更加小心纔是。”
王越施坐於牀上欠身道:“皇貴太妃授教,臣妾不勝感激。”
茜宇今日本不是來看王越施的,便囑咐了幾句要她好生保養便離了去,纔出內室便問緣亦:“還要你拿了兩盒雪片糖,帶了麼?”
“帶了。”緣亦示意小宮女上前來。
茜宇看了一眼,又道:“來了這麼會子,也沒看到宜嬪,去問問在哪裡,我想見見她。”緣亦聽聞便尋了李榮過來問,這才一行人把茜宇引去花房裡。
妃嬪的住所另建花房,茜宇從來沒有見過,可想她蒙依依在皇帝的心裡當有些地位。聽說皇貴太妃親臨,蒙依依早早地在花房門前跪迎,茜宇也不請她起來,徑直走了進去。
這花房裡的傢什絲毫不亞於正殿所用,只是一排排花架上擺着各種植物,色彩斑斕、爭相展妍,好一副生意盎然。茜宇心中不禁疑惑,她蒙氏當並非一個輕視生命的人啊。
“不知皇貴太妃駕到,臣妾未能相迎,請娘娘恕罪!”蒙依依待茜宇坐定後,又過來行禮。
茜宇淺淺而笑,要緣亦扶她起來後,便將兩盒雪片糖給了她,口裡笑道:“二皇子挺喜歡這個糖,可是小孩子家家不能多吃,本宮就哄他說宜人館裡也有,回去後就能慢慢吃。”
蒙依依雙手捧着盒子,眼圈一點點紅起來,竟不敢擡眼看人了。
茜宇揮手示意衆人退出花房,方纔對着蒙氏娓娓道:“傑歡這個孩子很討人喜歡,本來小孩子就不該成爲大人口舌爭執的犧牲品。你莫以爲太后回來不追究此事,只是這兩日事情多了些,她沒這個功夫罷了。若是依着太后從前的脾氣,恐怕二皇子從今都要叫別人娘了。”
蒙依依驟然擡眼看着茜宇,滿目的委屈和驚恐,難道?孩子還會被抱走?
茜宇微微搖頭,臉上的笑容那樣恬靜,嘴裡卻說着極嚴肅的話,“你放心,既然本宮已經開口,皇太后不會輕易駁本宮的面子。只是……那一日你大鬧坤寧宮,那一日你在宜人館尋死,那一日錢昭儀來搬東西你拿着刀子相威脅,若非你是二皇子的母親,若非皇帝憐惜你,你曉不曉得憑此論罪就當送入冷宮就此了卻餘生?”
蒙依依捧着盒子跪在了地上,將額頭叩在地上,囁嚅着道:“臣妾萬死……”
“你是二皇子的生母,任是誰也無法代替你對她的教育教導。宜嬪,本宮不瞭解你的心境心思,但只是想勸你一句,好好地過日子,就只爲了孩子罷!”茜宇說道動情處,不由得想起了早逝的古薀蘊和她留下的臻雲,於是心頭一片酸楚忍不住又伸手握住右腕上的琥珀來。
蒙依依此刻正努力剋制着情緒,哽咽道:“皇太妃恩德,臣妾畢生難忘……”說着又伏下身子去。
茜宇因也動了情緒,很怕影響了身孕,便不再多說,起身離去了。蒙依依直起身子跪步相送,她知道皇貴太妃是何等高高在上的人物,但這一刻她感到的卻只是同樣一顆身爲人母的拳拳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