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晉王就被燕王請了過去,見到了狼狽的寧景世,身後還跟着被揍的晉王府侍衛,以及遼國客商。
燕王派去的人並未說明請晉王的原因,但晉王過來之後,看到寧景世這模樣,心裡就涼了半截。
——這小子不會又去賭了吧?!
果不其然,寧景世見到他,心虛的連目光都不敢與他對視,恨不得挖個坑將自己埋了。
在燕王府門口見到趙則通,寧景世還心存幻想,想要趙則通以寧遠將軍的身份嚇退遼國客商,但趙則通一聽他一夜之間輸了一大筆,震驚的久久合不攏嘴。
他是有心要給這小子挖坑的,這不是……還沒動手嘛。沒想到倒讓這幾個遼國人搶得了先機。
寧景世扒着他的腿痛哭流涕的時候,他還好言好語的安慰:“世子爺,你也知道遼國人打起架來是要真要命的,燕王殿下平日嚴令我們不許與遼國人發生衝突,他們也不肯聽我的話,白白放棄這麼大一筆財物。不如……我陪你去求求燕王殿下?”
燕王當然也沒義務替寧景世攬下這麼一大筆爛帳,收拾爛攤子的人都是現成的,他又何必出頭。於是一大早晉王還未吃早飯就被迫接受了一件事:閨女費盡心力籌措的一大筆貨物,就被不成器的外孫子給輸光了!
晉王氣的整個人都哆嗦了,指着寧景世說話都打磕巴了:“你……你娘若是知道……”
他這威脅毫無作用,這世上從小到大最寵寧景世的就是南平郡主,寧景世從趙則通身後探出個頭來,朝着晉王嚷嚷:“我娘……也不能拿我怎麼樣,她只會乖乖掏銀子。”
言下之意是,外祖父真是有點羅嗦了。
那幾名遼國客商手握刀柄,幾步湊了過來,頗爲不耐煩:“你們商量好了沒有?什麼時候讓我們拿貨?”
寧景世躊躇了一下,到底壓下了不耐煩,好聲好氣求晉王:“外祖父,就讓他們把貨拉走吧?不過就是一批貨嘛。”難道侯府裡窮的連一批貨都賠不起了?
晉王暴喝一聲:“不許拉貨!”整個人都要站不住了,只覺得眼前發黑,胸口氣血翻涌,好容易纔將這股不舒服壓下去,只能去求燕王:“恪兒,你能不能幫幫阿寧?這批貨不能動啊,動了王叔回去如何向你堂姐交待?”
“王叔的意思是,讓我拿父皇的私庫銀子填這個窟窿?”燕王也知晉王是想讓自己把這事兒壓下去,要麼讓他拿燕王府的銀子填這個窟窿,可惜他不是晉王府世子,必須要聽晉王的話。
晉王搖搖頭,聖人再寵愛他,他也不敢將聖人私庫裡的銀子挪來給外孫子填賭債。
“恪兒,王叔求你了。”
燕王最看不慣晉王寵南平郡主以及她生的一雙兒女的架勢,這會兒哪裡肯施以援手:“王叔有所不知,幽州城破之時,燕王府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劫掠一空,侄兒這兩年日子過的委實拮据,不然又哪裡會想法子跟父皇討錢做生意?恕侄兒無能爲力!”
晉王只覺得自己一張老臉都要沒地兒擱了,幽州不是他的藩地,離着長安城又遠,一時半會也不能從晉王府支銀子過來,除了跟燕王開口,他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萬般無奈之下,他扯着燕王的袖子往旁邊去,壓低了聲音道:“那……能不能解決了這幾個遼人?”
燕王大爲驚異的看着他,“王叔,你開玩笑的吧?咱們邊境上才安靜了幾年,難道因爲一筆賭債,讓咱們跟遼國再起戰事?真有遼人在幽州地盤上出了事,遼帝可是會追究的!”他的聲音並不低,幾名遼商也聽到了。
晉王都快沒轍了,“難道……真讓他們將這筆貨拉走?”
“難道王叔有更好的辦法?總不能拆了我的燕王府替阿寧還賭債吧?侄兒可沒覺得自己大公無私到了這一地步。”
叔侄兩個扯皮的功夫,夏景行也來燕王府應卯,循着侍衛的指點過來,在前廳裡瞧見一干人等,還十分好奇:“一大早的發生什麼事兒了?”與燕王晉王見過了禮,見燕王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他自己還不覺得自己解救了燕王。當着他的面兒,再無理的要求晉王也不好意思張口提出來了。
這不是讓夏景行看笑話嘛。
晉王臉都快僵成一塊青石板了,被寧景世催促着要去拉貨,一屋子都沒人回答夏景行的問題,他還道:“哦,原來是世子爺的貨找到了買家啊,好事兒啊!”心裡已經在猜測,哪有上門來氣勢洶洶收貨的客商?
再瞧寧景世以及他身後垂着腦袋縮着雙肩恨不得裝鵪鶉的晉王府侍衛,夏景行幾乎可以斷定這小子又惹禍了。
晉王見燕王軟硬不吃,咬死了不鬆口幫襯,只能帶着遼國客商去裝貨,出了燕王府前廳就跟遼商要寧景世簽字畫押的單子,看到上面一串貨物單子,深恨自己當初鬼迷了心竅,非要讓向來不理事的外孫子背什麼貨單子啊?
這不是方便他出去賭嘛?
等這祖孫倆帶着上門來討債的遼國客商走了之後,燕王頓時對趙則通大加褒獎:“趙六,手腕不錯!這次居然能請來遼國客商!”洛陽討債的歷史再次重演,折騰寧景世這樣的紈絝子弟,還得趙則通出馬才行。
趙則通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殿下,這次真的不是我啊!”
燕王拍拍他的肩:“你跟阿行處的好,本王都知道,替他鳴不平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這次能讓寧景世栽個大跟頭,歸根結底也是他自己巴持不住,卻不是你的錯,你就別謙虛了!”
夏景行這才知道,趙則通爲了替自己出頭,竟然又坑了一回寧景世。他什麼話也沒說,上來就朝着趙則通躬身行了一禮:“以後趙六哥但有需要的地方,兄弟一定赴湯蹈火!”
趙則通:“這事兒真不是我乾的啊!”做好事不留名,這不是他的風格。可也沒必要把自己沒做過的事往自己頭上攬啊。
燕王跟夏景行哪裡肯信他的話,趙則通用賭債坑寧景世,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不止是燕王與夏景行不相信趙則通的辯白,就連晉王也覺得這次的事情,還是跟趙則通脫不了干係。
那幾名遼商帶了人來,將鎮北侯府的貨給拉的一乾二淨,連塊布頭都沒留下。
晉王環顧燕王府專門騰出來給寧景世裝貨的庫房空空如也,平生第一次,扇了寧景世一個耳光:“不成器的東西,你到底要折騰到幾時?”
寧景世細皮嫩肉,長這麼大都沒吃過一丁點苦,更沒經受過外祖父的變臉,當下被打傻了,捂着臉半天不敢相信自己捱揍了,好半日才轉過彎來,梗着脖子問:“我做什麼了外祖父這麼對我?我做什麼了你打我啊?”
晉王一聽他還不知反省,頓時氣的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祖孫倆在庫房裡對峙,聰明些的都趁此機會躲了出去,生怕被殃及池魚。
“你做了什麼好事難道自己不知道?你母親辛苦苦苦維持侯府的開銷,就這些貨也是她東拼西湊才湊來的銀子,指望着你這次能賺一筆回去,可是你呢?一夜之間就輸了個精光!”
晉王越說越氣,胸膛不住氣伏,只覺得這個外孫子從最開始的讓人不住失望,到了如今幾乎要讓他爲女兒感到絕望了,就這麼個扶不起來的阿斗,將來繼承了鎮北侯府,恐怕也要將整個侯府敗個精光!
寧景世可沒覺得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從小還不是我娘給我銀子,讓我出去玩玩,散散心。以前輸的銀子算起來也不比昨晚輸的少,我娘也對我動過一根手指頭。外祖父何必這麼小題大作?!”他越說越氣,只覺得一路跟着晉王出來,被外祖父管頭管腳,再沒一刻舒服的時候。好不容易到了幽州城,自己出去尋個樂子,不在他眼前戳着惹他不痛快,怎麼玩一趟回來也還這麼多事兒?
晉王被他這些話給氣的頭都快暈了,再想不到用什麼話來教育他,看他梗着脖子下毫不知錯的樣子,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寧景世原本都轉頭要出庫房了,聽得身後重物落地的聲音,轉頭去瞧,頓時慌了:“外祖父,你怎麼了?快來人啊!”
庫房外面侯着的侍衛們聽得祖孫倆爭吵,原本都默默的退避三舍,直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省得一會晉王出來,臉上掛不住再罰他們。沒想到鎮北侯世子倒是有能耐,三言兩語就將晉王爺給氣的厥過去了。
侍衛們涌進去,將晉王擡回他住的院子,已經有人報到了燕王面前。燕王立刻喚人去請大夫,自己帶着夏景行與趙則通往晉王住處去瞧。
三個人過去的時候,寧景世已經回自己房裡去補眠了,他在賭坊一夜沒閤眼,折騰了一大早,這會兒早困的不成樣子。南平郡主病的下不了牀,他也是過去請個安就走了,從來不曾守在病牀前侍奉湯藥,更何況晉王只是外祖父而已。
等到大夫過來,給晉王紮了幾針,他才清醒過來,只是身子無力,只能暫時臥牀休養。
大夫叮囑幾句,只道不能再生氣,要情緒平穩。直等大夫走了之後,燕王才略勸了兩句:“王叔也該保重身體了。阿寧自有他父母教養,王叔何必爲了他生氣?!”
燕王身後,站着身材挺拔,氣宇軒昂的夏景行,眸中晦澀不明,晉王見到他,只覺得自己多少年縱容女兒,打壓他簡直就像是一場笑話。最後他們父女倒是成功將夏景行趕出鎮北侯府了,可是這只是個開始,卻不是最終的結果。
晉王疲累的閉上了眼:“麻煩恪兒了,我想休息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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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藥聽得趙則通如此作爲,竟然讓晉王與寧景世祖孫倆差點鬧翻,寧景世更是將晉王氣暈了過去,立刻興頭頭拉着夏景行去翻庫房:“趙六哥替咱們出氣,已經不是第一回了,咱們找些東西去謝謝他吧?”
夏景行也有興致陪她,夫妻二人在自家庫房裡翻騰了半日,只覺得東西都算得尋常,穿的用的包括藥材,趙家恐怕都不缺,兩家平常走貨,都是何家商隊,就算是互市裡跟遼商淘來的東西,也相差無幾。倒是遼後蕭玉音送她的金頭面,帶着遼人風情,她也不曾戴過,倒可以送給何娉婷。
何娉婷無緣無故收到夏芍藥的謝禮,除了遼國首飾頭面,竟然還有夏家園子上等席面一桌。問及她平白無故送禮的原因,她便道:“趙六哥仗義,這是謝他的,我想來想去,覺得謝你也是一樣的。”
趙則通回家之後,聽得夏家居然送了禮來,便知所爲何事了。
“這事兒真的跟我無關啊!”他都快跟人解釋一天了,可就是沒人相信他!
何娉婷聽完他的話,頓時哭笑不得:“那怎麼辦?夏姐姐送出手的東西,肯定是退不回去了,要不……夫君就當這事兒是你做的吧?”
“我倒是想呢,好好一筆貨,倒讓那幫遼人白白得了去。”他這不是想挖坑……手腳慢了一步嘛。
夏芍藥夫婦可不管趙則通成不成,總歸晉王跟寧景世倒黴,他們夫妻倆就高興,當晚夏家也擺了一桌席面,說是要慶賀。夏南天還當這小夫妻倆前幾天鬧矛盾,終於合好了,纔要慶賀一番,心裡高興,也多陪着多了幾杯,還指着閨女女婿道:“小夫妻倆,和和美美的多好!”
夏芍藥也知道辯駁不得,不然老父親就有一堆話等着訓她,只能唯唯諾諾應了下來。
小平安哪管大人之間的事情,只管指揮丁香給他挾菜,將他喜歡的都各挾了些堆到自己面前碟子裡,埋頭苦吃。
夏芍藥爲了轉移夏南天的注意力,省得他再訓自己,便將目光放在了兒子身上,“這小傢伙,我瞧着倒好似長大了一點,還壯實了一點。”
夏景行與夏南天也去細瞧,“怎麼好像飯量也加了不少?”
這大約就是小平安目前在燕王府裡瞧得出來的最大的好處了。
夏芍藥跟燕王簽好了約,改日便帶了貨款上燕王府去提貨,直接將這批宮緞拉到了自家布莊,這才請了韓東庭前來看貨。
韓東庭也算得見多識廣,但見到這批宮緞頓時眼都直了,“這麼好的貨,夏東家是從哪裡運來的?”
夏芍藥撫摸過那流光溢彩的宮緞,也有些不捨,“實話實話,這麼好的錦鍛整個幽州城只有我手頭這批貨,除此之外,別無分號。”
韓東庭這兩日也往別家去瞧過了貨,夏家鋪子裡原來的布料就很齊全,無論是松江細布,還是粗葛布,還是上好的雲錦蜀錦宋錦,品種齊全質量又不差。但今日她拿出來的,可是他從未在幽州見過的,寶蓮龜背紋,盤條花卉,金線如意,雙桃如意,福壽全寶,俱是重錦,金勾的輪廓,璀璨似煙霞,晃的人眼暈。
他們看貨的功夫,夏家鋪子裡就又進來好幾位遼商,見到這麼好的貨色,全圍了上來想要,韓東庭見狀,立刻道:“諸位兄弟,諸位兄弟對不住了!這批貨可是兄弟跟夏東家提早約好的,諸位想要下次請早!”
其餘遼商立刻轉着夏芍藥,請求她下次再進一批,夏芍藥只能約定,以後有好貨一定不忘了大家,實則她也不敢肯定以後還有無機會。
等這些遼商散了,夏芍藥趁此機會立刻擡價,轉手就將這批宮錦賣出了天價。
韓東庭也知道這批錦鍛稀罕,既付了銀子,便想打聽來處,夏芍藥抿嘴笑,“韓掌櫃這次可別想再從旁處拿到貨了,實則這批貨可是從宮裡出來的,我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託了關係才能拿到的。”
韓東庭原想做個長久生意,沒想到這次算是揀了個漏,只能付了銀子,着夥計拉了貨,又約了夏芍藥,過得幾日他在幽州置辦齊全了貨,還要麻煩她陪自己往孫氏那裡去拿一趟繡品。
上次訂了契書之後,孫氏便日夜帶着徒弟們趕工,想着先交一批貨上去,再有自家院裡住着的寡婦們願意做,也各領了樣子去做,只事先言明,若是拿了這花樣子繡了活往互市上去賣,那就休怪她不客氣了。
她這話明着說給大家聽,實則是講給邢寡婦聽的。
邢寡婦在互市買了一段時日,只蓮姐兒生的漂亮,時不時就能被互市上來往的客商們言語調戲幾句,上次蒙夏景行出手相救,後來有一次可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讓個遼人客商在身上摸了一把,嚇的蓮姐兒從那以後,打死也不肯往互市去賣繡品了。
她年紀小,不知道邢寡婦的算盤。
邢寡婦帶着女兒去攀附將軍府無功而返,最後想着前往互市的客商,無論是遼國人還是大齊人,皆是家有資財的,憑着蓮姐兒的模樣,若能得哪位富商青眼,好日子可還在後面呢。
可惜這死丫頭膽子太小,不過就是被摸了一把,又不會掉塊肉。到得這時邢寡婦都恨不得親身上陣示範,被那客商摸過了之後,或楚楚可憐,或含羞帶臊,總好過提着籃子頭也不回的跑掉吧?
萬一那富商動了心呢?
可惜她一把年紀,再不見年輕時候半點風韻,只能暗歎時光不在,徒呼奈何。
到得約定的日子,夏芍藥又陪着韓東庭往孫氏的小院裡去了一趟。
這次開門的卻是紅着臉的蓮姐兒。
上次人走了之後她才知道,感情那遼商乃是前來訂貨,並非夏夫人給孫氏介紹的女婿。聽到這個消息,她就更高興了,還數說蓮姐兒:“你還怕搶了孫掌櫃的姻緣,現在知道了吧,那客商並不是夏夫人給孫掌櫃介紹的良人,可是上門來訂貨的。他若是瞧中了你,也是順理成章。這些日子你可給我把耳朵豎好了,若是聽到有人敲門,就早快去開門,是那位客商最好了。多來幾次,說不定他就留意你了。”
小院門響,蓮姐兒坐在窗下沒被,被邢寡婦拿做活的錐子紮了一下,直疼的她眼淚都差點下來,在邢寡婦威脅的目光下,只能起身去開門,纔出了房門,與出來準備開門的徐寡婦撞上了。
邢寡婦與徐寡婦分住院門兩旁,距離院門口都相同,只以往若是有人敲門,邢寡婦是不會讓蓮姐兒出來的,總不願意讓自家閨女當使喚丫頭,時時跑去給人開門,那這活兒就落到了徐寡婦身上。只韓東庭來過之後,又自不同。
徐寡婦倒是一愣,沒想到今兒蓮姐兒倒積極。最近這幾日瞧着邢家母女時不時探頭朝外面張望的模樣,她就想到了什麼,見到蓮姐兒出來,她索性轉身回去了。
蓮姐兒開了門,見是夏夫人帶着那客商又來了,身後還跟着丫環隨從,紅着臉引了二人進來,邢寡婦隔着窗子瞧見了,已經起身去泡了茶,將漆盤塞到閨女手上,熱情道:“我這就往後面院裡去請掌櫃的過來。”扭着腰身進了後面院子,卻在牆根下不動,想着讓蓮姐兒多陪陪夏夫人與那客商,說不得那客商就瞧上蓮姐兒了。
蓮姐兒這裡斟了茶,侷促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要如何跟這兩位搭話。
好在夏芍藥與韓東庭原本就是老主顧,兩人各有一肚子生意經,韓東庭又慣走四方,滿肚子各國風物,孫氏沒過來,他們二人就坐在院裡閒聊,從西夏聊到了大食,再從大食聊到了波斯、渤海國、高麗,各國總有不同的特產,從吃穿到玩物器具,各種工藝,極之不同。
夏芍藥被韓東庭給引的悠悠一嘆:“只恨不是男兒身,不能似韓掌櫃去各國看看,也好長長見識。”
韓東庭說的許多東西,蓮姐兒不僅聞所未聞,更對許多工藝也全然不知,只覺得夏夫人與這位客商聊的話她連半句也插不上嘴,大腿上方纔邢寡婦扎的一錐子隱隱生疼,生怕一會兒邢寡婦過來瞧見她連句話也沒搭上,回頭又要責罵,焦急之下,額頭都冒汗了。
還是孫氏自己有事出來,瞧見邢寡婦在牆根下數螞蟻,這才問道:“邢嫂子可是有事?”
“無事,無事。”邢寡婦猛的撞見孫氏,情急之下話便脫口而出,等瞧見孫氏往外面小院裡走過去,頓時急了,“有——”事……後面的一個字還未吐出口,孫氏已經出了這道門,她悔的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真是笨嘴拙舌,這下可要露餡了。
孫氏跨出一道門,擡頭就瞧見院裡坐着的夏芍藥與韓東庭,忙迎了過去,“兩位來了怎麼也不派人去後面院裡叫我?真是過意不去。”
夏芍藥奇道:“不是……方纔那位大嫂去向你報信了,怎的沒找到你?”還打趣她:“你這後面的院子我也沒進去過,可也夠深啊,我原還當你買了兩個小院子,誰知道里面還別有洞天。”
她是無心的玩笑話,孫氏卻立刻想起來方纔出來的時候,碰上牆角下數螞蟻的邢寡婦,再瞧一眼漲紅了臉的蓮姐兒,心裡頓時明白了怎麼回事,倒也不好再說什麼,邀了二人去廳裡,拿出這些日子熬夜趕工的繡活,讓韓東庭驗貨。
韓東庭驗完了貨,照着數量付了款,夏芍藥還道:“我都送了韓掌櫃上了兩回門,以後韓掌櫃熟了以後,倒可以自己來了吧?”
孫氏想到邢寡婦與蓮姐兒的行爲,愈發噁心,索性道:“此地住的全是婦人,韓掌櫃若是覺得不方便,往後到了幽州以後,派人往這裡來傳個話兒,我帶了繡品過去也是一樣的。”
韓東庭反倒不好意思了,“我收購貨品,哪裡好勞煩孫掌櫃到處跑,往後韓某來了,自會上門拜訪。”遼國男女大防比起大齊來更爲鬆散,部落裡青年男女有意,還有直接鑽完了氈房,有了孩子才成親的,這也算不得什麼。只不過貴族就更爲講究些罷了。
他的態度既坦蕩,孫氏也放下了心頭糾結,這才送了二人離開。
他們從孫氏房裡出來的時候,邢寡婦與蓮姐兒還在院子時,她偷瞧了一眼孫氏的臉,悄悄推了蓮姐兒一把,示意她上前去送客。蓮姐兒一張臉紫漲,想到方纔邢寡婦去喊人,竟然故意只在隔壁院裡,拖得好大一會兒,孫掌櫃纔出來,就覺得難堪。
最難堪的是,她與那客商根本一句話也搭不上,光聽着他聊天就知道他懂的特別多,她倒有些羨慕同那客商侃侃而談的夏夫人了。
等到人走了之後,邢寡婦回房便一臉笑意的問蓮姐兒:“他同你說了什麼呀?”
蓮姐兒恨不得將頭埋到地裡去,再聽不到她孃的問話,只垂着腦袋一句話也不說,連耳朵尖都紅透了,自慚形穢。
偏邢寡婦還當蓮姐兒這是同韓東庭眉來眼去,這會兒在當孃的面前不好意思,笑着湊到她身邊去,推了她一把:“你倒是說話呀,他跟你都說什麼了?”
她在裡面院裡對着牆可是好一會子,若非孫氏自行出來,恐怕蓮姐兒還能同那客商再聊會呢。
邢寡婦想到將來有靠,閨女穿金戴銀,就覺得滿心喜悅,一再追着蓮姐兒問,只盼着韓東庭送了蓮姐兒信物,或者提一句,瞧中了她,接了她家去。問的急了,蓮姐兒一語不發,到得最後竟然滴下淚來。
“好好的怎麼哭起來了?是捨不得娘嗎?”邢寡婦一廂情願的想到事情的進展,立刻安慰蓮姐兒:“傻閨女,你過上了好日子,難道還能少得了孃的吃用穿戴?到時候你就給娘賃個屋子,再買個小丫頭子侍候着娘,娘也過過太太奶奶們的舒坦日子,這輩子都不再抓針線做繡活過活,那才叫好日子呢。”
“娘你別說了行嗎?”蓮姐兒猛的扭頭撲倒在牀上哭了起來。
“這是怎麼的好好的就哭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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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藥做成了一樁買賣,一批宮錦轉手就大賺了一筆,送走了韓東庭,回家又盤了一回帳,估摸着贖回自家老宅也爲期不遠了,別提多高興了。
她心情好,看到夏景行帶着兒子回家,也覺得這父子倆格外順眼。兒子今兒是弄的髒了些,都快成泥猴子了,聽說是武師傅讓他們捉對廝殺,這小子跟大兩歲的康成蔭做對手,將師傅教的招數忘了個一乾二淨,打起來兩個人抱在一處滾成了一團,直惹的路過的燕王以及趙則通哈哈大笑。
武師傅上前去試圖要將兩個小傢伙分開,沒想到提起來之後,他們互相攀扯着對方不鬆手,眼瞧着夏景行大步走了過去,教格鬥的武師傅急的汗都要下來了,提着倆小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十分的尷尬。
夏景行恨不得掩面而走,好忘記自己兒子這丟人的一幕。小平安還覺得自己英勇無比,扭頭朝他甜甜一笑:“爹爹,待我打敗了他,就跟你回家,再等一會兒。”
夏景行很想語重心長的勸兒子:小子,你們這般打法,就算是贏了也不光彩啊!
兩人身上都滾了一身的土,康成蔭也不甘示弱:“沒出息的纔要爹撐腰呢!”他倒是想叫祖父,奈何康老將軍少來燕王府,無事的時候就在家裡休養。
齊遼之戰,康老將軍也受了傷,身子骨一向不太好,這兩年一直靜養着,不曾往營裡去主事。
夏芍藥聽得兒子繪聲繪色講他今兒的戰績,還埋怨夏景行:“如果不是爹爹上前來拉開了我們,我今兒定要揍的康成蔭滿地找牙!”
夏景行卻覺得,自從兒子去了燕王府讀書習武,不給他長臉也就算了,時不時還要讓他丟一回臉!
也虧得他向來臉皮厚,如今還能板着臉在燕王府行走,也算不容易了。
夏芍藥將兒子帶到浴房,扒光了親自給他洗澡,小傢伙在浴桶裡樂的直拍水,好不容易纔被她從浴桶裡給揪出來,擦乾淨了還不肯老實,穿了乾淨衣服,溼着頭髮就要往外跑,被夏芍藥在屁股蛋上輕拍了兩下才老實了。
這麼一通折騰下來,等到了吃飯時候,夏芍藥就覺得胃裡堵的慌,一點胃口也無,聞到飯味兒就覺得不舒服,勉強扒了兩口粥就下了桌。
夏南天還當這父子倆哪個又跟閨女慪氣了,等閨女的身影瞧不見了才問:“你們誰惹她生氣了?”他老人家一大早就去園子裡了,閨女不高興自然與他無關。
“方纔還高高興興呢,帶着平安去洗澡回來,這小傢伙潑了她一身水,裙子都溼了。”
夏芍藥待平安向來和顏悅色,也沒道理爲着這麼一點小事就生氣的。她也不是會胡亂發脾氣的人。
小平安立刻爲自己辯解:“平安沒有惹娘生氣,娘一直笑眯眯的!”
“難道是累着了?”
夏景行放下飯碗,去瞧夏芍藥,才進了臥房便聽到她低低的嘔吐聲,忙繞過屏風去瞧,見她正抱着桶子垂頭吐,房裡丫環都不在,想是被她給遣出去了。
他忙去倒了杯溫水過來給她漱口,又扶了她往牀上躺着,放下帳子就要去請大夫,卻被夏芍藥給拉住了,“我估摸着……得請個婦科大夫來了。”
夏景行還沒反應過來,只當她身上不舒服,轉身要問,忽醒過味兒來,“你……莫不是有了?難道真是有了?”目光已經往她平坦的小腹上瞧了過去,連帶着大手也輕輕摸了上去,“真有了?”
夏芍藥拿手捂臉,倒瞧不見她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就是……好像日子推遲了半月,我最近忙也沒當回事。”她忽哀嘆一聲,“萬一有了……不會再生個小子吧?”小平安就夠讓人頭疼的了。
夏景行倒是知情解意,立刻湊上去在她面上香了一口,“那咱們這次就生個閨女!生個如花似玉的小閨女!”
夏芍藥都有幾分哭笑不得,“這事兒難道是你說了就算的!”
夏景行高興的昏了頭,頭回當爹半道上他就撂下大着肚子的老婆往前線去了,一直遺憾沒能陪着她度過十月懷胎,沒有親眼見證孩子的降生,又及孩子成長的點點滴滴,這次可有機會了。
他猛的起身,拉過被子替她蓋的嚴嚴實實,“你好好躺着,我這就去請大夫,爹爹還在廳裡等着呢,只當你累着了,我一會就回來!”出去不算,還將四個丫環都叫了過來,“去守着夫人,看她需要些什麼,好生侍候着。”
他鮮少有這麼嚴肅指使丫環的時候,素娥榴花等人還當夏芍藥生病了,嚇的一起過來了,進得臥房瞧見她被子蓋的嚴嚴實實,湊上前去小聲喚她:“姑娘,可是哪裡不舒服?”一着急原來的稱呼也跑了出來。
夏芍藥睜眼瞧見牀頭湊過來的四個腦袋,恨不得拍夏景行一巴掌,他這是傻了吧?
夏南天聽得夏芍藥有喜,比夏景行還高興,他子嗣單薄,止得一個女兒,閨女生了小平安之後幾年都不見有孕,他有時候也會想,說不定第三代也只有小平安一個孫子輩了,沒想到還有再添人的時候。
“可確實了?!”
夏景行這纔想起來要請大夫,忙派了保興去街上請個婦科聖手來,翁婿兩個在廳裡轉來轉去,只轉的小平安都受不了了,喊他們:“祖父爹爹,停下來!”
兩人這才注意到小平安嘟着嘴一臉的不高興。
夏南天上前去哄大孫子,“你娘有喜了,小平安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小平安想到燕王府裡新添的小郡主,還有隔壁何家的榮哥兒,小孩子貪心發作,“能不能弟弟妹妹都要?!”
夏南天聽得這話,更是高興:“好好!就聽咱們小平安的,弟弟妹妹都要!都讓你娘給你生!”
小平安記得何娉婷生榮哥兒的時候,肚子大了好久,作爲一個有常識的孩子,他十分氣憤祖父竟然騙他:“祖父你就會哄我!孃的肚子平平的,怎麼會生弟弟妹妹?乾孃生榮哥兒的時候肚子好大好大!”他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比劃了一下,“喏,有這麼大!”
夏南天跟夏景行一起被他逗樂了,“真是個傻孩子!”
稍後大夫到了將軍府,進了內室去診脈,再出來時果然一臉喜意,“向老大人跟大將軍道喜,夫人是喜脈,只是日子尚淺,不宜勞累,應好好養着纔是!”
翁婿二人聽得確診,夏南天連道幾聲好,催了保興去帳房支銀子,給大夫包了個大大的紅封,夏景行將兒子抱起來,往空中一扔又接住了,在小平安咯咯大笑聲中,他向兒子宣佈這個好消息:“乖兒子,你娘要給你生個弟弟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