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夏家鋪子開門沒多久,便有遼國客商前來,吵着要見東家。
這遼國客商不是別人,正是齊遼還未修好,大膽跑到幽州前來販貨,被夏景行從自家園子裡搜出來,綁回去當奸細給嚴刑拷問過的韓東庭。
他祖母據說是遼人從漢地抓去的女奴,生下了他父親之後,受部落排擠,改了母姓,四處販貨,走過許多地方跟國家,比如大食,高麗,西夏,最後竟然也薄有積蓄。傳到他這一輩,已經在遼國算得上數得着的富商了。
韓東庭在幽州城捱了打回去,沒想到手裡的貨卻在上京城中傾銷一空,且利潤極高,比之從西夏販回來的貨要賺的多上許多,且花費的時間也省了一半。互市開了之後,他便開始往返兩地販貨,每次來總會光顧夏家園子,再順便從夏家布莊買些布匹錦緞繡品之類。
他算得上夏家的固定大客戶了,掌櫃的不敢怠慢,令小二沏了茶來,親自招待。
韓東庭開口問起鋪裡繡品來源,掌櫃的心中便猜這遼國商人是不是想壓價,或者換個進貨渠道?他陪着笑臉道:“這事兒在下真不知道,都是東家進的繡品。”
掌櫃的這話一句話就引的韓東庭要見東家,無論掌櫃的怎麼說都沒用。
韓東庭是個固執膽大的商人,不然也不會偷偷前往幽州走私。他與各國商人都打過交道,一眼就看透了掌櫃的敷衍,坐在布莊就是不肯走。
掌櫃的正暗暗叫苦,夏芍藥掀起簾子走了進來,見到韓東庭還打了聲招呼,夏家所有來往的遼國客商,她對這一位印象最深刻。
韓東庭已經起身,轉頭問掌櫃:“這位就是你們鋪裡的東家?”
夏芍藥笑問:“客官找我可是有事?”
韓東庭指着櫃上放置的繡品,道:“我是想問問你家的繡品是何人所繡,奈何掌櫃百般推諉。”
“那客官一定沒告訴我家掌櫃,你問及繡品主人所爲何事。我家鋪裡這些繡品,一部分是從洛陽運過來的,另外一部分卻是一位朋友放在店裡寄賣的,不知道客官問這些做什麼?”
韓東庭從懷裡掏出塊絲絹來,但見上面密密麻麻,畫着許多圖案,他道:“在下只想見見做繡品的人,想問問她這些圖案可繡的出來,想單做一樁生意。東家別擔心,中間介紹的費用在下也會付的。”
夏芍藥從孫氏院裡繡品上的抽成不多,對她來說這都是小錢,倒是有生意上門,而且還是訂製的繡品,自然還是這遼國商人當面與孫氏交割清楚的好。
她請了韓東庭往孫氏小院裡過去,惟恐孫氏對遼商的身份有疑,索性親自跑一趟。
孫氏自收了十個女徒,除了自己要做繡活,還要教徒弟,每日裡起早貪黑,忙的腳不沾地。好在她收的這些孩子們都很是爭氣,原本就是家裡困難的,有些若是不學繡活,恐怕就要被家裡人賣出去了,倒對孫氏這師傅很是感激,每日盡心勤練繡活,如今倒能扎些簡單的花兒,做些簡單的荷包去賣了。
夏芍藥帶着韓東庭過去的時候,但見她家小院門緊閉着。她喬遷之時,榴花前來送過禮,如今仍是她上前去拍門,不多時院裡便響起了腳步聲,徐寡婦來應門,見到榴花身後不遠處站着的夏芍藥,雖然覺得她帶着個男子,但仍請了他們進去。
夏芍藥問及孫氏,徐寡婦便將他們請到院裡石桌下先坐着,自己拿了個厚墊子來放在石凳上,這才轉身去隔壁院裡請孫氏。
不意邢寡婦聽得門響,懶怠動彈,便隔着窗子瞧,先看到徐寡婦引了個高大的男子進來,纔跟蓮姐兒道:“沒想到姓徐的還敢往這院裡帶男人……”後半截卻在瞧見夏芍藥之後吞了回去。
夏將軍夫人,她們母女倆求了幾次都被堵在門外,還託孫氏捎過話的。她雖心中不甘卻又不得不放棄夏家這棵大樹。只沒想到夏芍藥竟能親自駕臨這座小院,頓時喜出望外,忙去沏茶,又催促蓮姐兒翻開箱子換件新裙子,跟着她出去給夏夫人請安。
蓮姐兒好沒意思,被她在額頭上戳了一指頭,只得忍氣吞聲換了新裙子,端了托盤跟着她去給將軍夫人奉茶。
“沒想到夫人能來,家裡也沒什麼好茶葉,就是日常喝的粗茶,夫人且將就解解渴。”
邢寡婦朝着閨女使眼色,一面悄悄打量韓東庭的穿着年紀,暗中懷疑這人來歷,難道竟然是將軍夫人替孫氏保的媒?
韓東庭生的儀表堂堂,濃眉大眼,絡腮鬍子,年紀瞧來在二十六七歲年紀,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腰間還繫着上好的玉佩荷包,這一次邢寡婦沒走眼,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子弟。
她將蓮姐兒往前推了一把,暗暗朝她使眼色,讓她替韓東庭斟茶。
蓮姐兒上前來,先替夏芍藥斟了茶,又替韓東庭斟了茶,一張臉兒紅透,總覺得在夏夫人的注視之下,她孃的小算盤都似被瞧透,以至於邢寡婦在她身後擰着她的腰,想讓她開口與韓東庭說幾句話,她也死撐着沒開口。
邢寡婦可不管蓮姐兒開不開口,夏將軍抓不住,她們鎮日縮在宅子裡繡花,真正有錢的兒郎沒機會認識,上門來提親的都是隔壁小老百姓家的男兒,如今夏夫人能親自帶過來的,自然身家不菲。
“我們家蓮姐兒就是害羞,如今也還沒訂人家,瞧見夫人來了也不敢往前來湊,我早說了將軍救了她的命,夫人就是她的再生父母,瞧見夫人來了就應該過來請個安,在旁侍奉着,這孩子——”她話是對着夏芍藥說的,目光卻直往韓東庭身上瞟。
這麼一會功夫,徐寡婦便找了孫氏過來。
孫氏這陣子忙,也沒往將軍府裡去尋過夏芍藥,不意她親自過來了,還當出了什麼事情。夏芍藥似笑非笑瞟一眼邢寡婦母女,“此處不是談話的地方,今兒有事要跟你談呢。”
孫氏還沒覺得什麼,她帶了人往自己住的廳裡去了,邢寡婦要拖着蓮姐兒跟過去,被她制止了,“邢嫂子有事兒自去忙吧,我這裡沒什麼事了。”
等一行人進去了之後,邢寡婦才鄙夷道:“不過就是夏夫人介紹了個男人給她,也值當她防着我們家蓮姐兒?不就是我們家蓮姐兒生的比她漂亮,比她年輕嗎?”
徐寡婦深覺詫異:“邢嫂子這話說的,就不興是過來跟孫掌櫃談生意的嗎?”
邢寡婦順勢坐了下來,自己倒了杯茶來喝,“你懂什麼?若是談生意只需在院子裡談就行了,何至於要帶到自己房裡去?”
孫氏帶了一行人進去說得幾句話,前後也只花了一盞茶功夫,便將人送了出去,邢寡婦又道:“別是這富商沒瞧上她吧?”
徐寡婦不喜聽她編排孫氏,扭身回房去了。邢寡婦卻仍嘀咕:“好好一樁姻緣,自己撈不到,何不成全了別人呢?”蓮姐兒扯扯她的袖子,她還甩開了,“死丫頭,肚裡一點成算也沒有,也不知道我怎麼養的你這種死心眼?!”轉頭瞧見回來的孫氏,倒訕訕的:“掌櫃的客人送走了?”
孫氏點點頭,也與她不多話,徑自往學徒院裡去了。
韓東庭的要求也不難,除了圖案大小布料品種,以及顏色搭配,別的倒也沒什麼,他那絲絹上面,除了繪着青牛木馬,還有遼國人喜歡的花卉圖案,以及契丹文的吉祥話。
他在上京城做生意,發現若論繡品的精美,當屬大齊,但是兩國文化有差異,而大齊的繡娘們並不知道大遼女人們喜歡的花卉圖案,索性派了鋪裡的掌櫃夥計各人回家跟自家女眷們蒐集想要的繡品圖案回來,前往幽州尋人刺繡。
此次他訂製的這批繡品量大,價格也高,唯有一個要求,孫氏只能將繡着這些圖案的繡品全部賣給他,不能再另尋賣家。
夏芍藥當然懂得物以稀爲貴的道理,韓東庭這是要做獨門生意。孫氏與她商量之時,她便力勸孫氏訂了契約書。
韓東庭當場付了訂金,等到取貨之時,再付餘款。
夏芍藥替孫氏引介了這筆生意,倒比自己做了生意還高興。夏家園子如今日進斗金,許多遼國客商都慕名而來,而園子裡的藝人也變着花樣的推陳出新,還有何渭派人從洛陽又尋來的好幾位藝人。
夏家園子的藝人如今都是排了演出表按着時辰來演,尋常也有休息的時候,倒比以前在外面賣藝全年無休要舒服許多,而且收入也翻了好幾倍,大家日子過的寬裕,對錶演絕技就更有時間鑽研了,已經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
夏芍藥從孫氏院子出來,韓東庭原本要謝她,但她拒不肯收謝金,只道以後還要在生意場上來往,何必客氣。韓東庭喜她待人誠懇,不圖小利,索性又開口:“一事不煩二主,我這裡還有一樁事兒想要求夏東家,不知道夏東家方不方便?”
“不會是又要讓我損失一筆吧?”
韓東庭頓時樂了,“夏東家別怕,這次絕對是好事兒,此次我回遼國之後,還想前往大食波斯等國,倒想販一批好的布料,不知道夏夫人除了店裡的那些貨品,還有沒有別的?”
他不提便罷,提起來夏芍藥忽想起一件事兒來,夏景行曾說過,晉王此次前來,身負皇差,似乎還從長安裡帶了一批宮鍛前來。
別了韓東庭,約了他兩日後等她回話,夏芍藥匆匆往家走。回去之後,聽得門上來報,夏景行還未回來,她只能耐着性子等了,還吩咐了廚下去置辦了酒菜,想着怎麼哄他替自己將晉王這筆生意拿過來。
夏景行忙了一日,回來的時候順便把小平安拎了回來,父子倆共乘一騎,倒讓康成蔭眼紅不已,站在燕王府門前直瞧着夏家父子的背影去得遠了,這才登上了自家的馬車。
小平安在馬上還跟夏景行講今日在燕王府上課的趣事,“岑先生最好打人板子,跟着他的哥哥們,除了世子哥哥,其餘都捱過戒尺了,喻先生最好了,講課有趣,還不愛動手,他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小傢伙扭過頭來,問他:“爹爹,難道岑先生是小人?”
夏景行真有種把兒子丟下馬的衝動。
這話若是讓向來性格古板的岑文柏聽到了,不知道會不會揪着他這當爹的好好數落一頓。哪有說先生是小人的?
“這話千萬不能讓岑先生聽到,知道嗎?”
小平安似懂非懂,“我知道了!因爲岑先生是小人,要是讓他知道了會引來報復,我以後一定不說!”上次祖父還講過,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蓋因小人小肚雞腸,一點點事情也斤斤計較。
夏景行悲苦莫名:“……”他記得自己讀書那會兒,像小平安這麼大的時候,是從來不會編排先生的,哪怕對先生的話有異議,也不曾質疑先生的品行。
——他要怎麼糾正兒子對岑先生的認知?!
父子倆到家之後,夏南天還未回來,遣了保興回來支會家裡人,他今兒在園子裡遇上前來幽州的故友,就在園子裡用晚飯,讓家裡人不必等他。
夏芍藥親自拖了兒子去洗手淨面,小傢伙兀自叨叨,“孃親,爹爹說岑先生是小人,讓我以後要小心他的報復,萬不能在他面前說漏嘴呢……”真好,爹爹也同意了他的意見。
跟在老婆兒子後面也準備洗漱的夏景行:老婆,我好冤!
他當時只是無言以對,可不代表他就同意了小傢伙的意見。兒子倒好,直接將這頂大帽子扣到了他頭上,這分明就是在坑爹啊!
夏芍藥回頭瞪了他一眼,還教育兒子:“做弟子的哪裡能隨便誹謗先生呢?若是讓先生聽到了,豈不傷心?”
小平安是個好孩子,特別是想到岑先生板着臉流淚的樣子,頓時有幾分於心不忍:“那我以後不說了……”還補充句:“孃親也別讓爹爹說了,不然夫子會傷心的!”
“小平安真乖,比你爹爹乖多了!”
夏景行:“……”
等到晚上安頓了小傢伙去睡覺,夫妻倆在房裡的時候,夏芍藥提起晉王那批貨,夏景行幽幽嘆道:“反正我還沒兒子乖,這事兒你問兒子就好,何必來問我?”
夏芍藥忍俊不禁:“你去鏡子前面照照,像個當爹的樣子嗎?兒子的醋也吃,我不過哄孩子!而且你聽聽你跟孩子說些什麼,岑先生究竟哪裡得罪你了,讓你給孩子灌輸這些東西……”明明想好了要哄的他去拿貨的,結果又開口數落了。
夏景行很想跟老婆解釋一下,他被兒子無意之中給陷害了,這小子坑了親爹,自己還不覺得呢。之前吃完飯,夏南天還沒回來,還在他身上爬上爬下的玩,鬧的他連公文也看不下去。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
夏芍藥見他認罪態度良好,自己也就不再追究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往他懷裡硬靠了過去,並且將他看了半晚上都沒機會真正看進去的公文從手裡拿開,“我有事要跟你講呢。”
夏景行認命的將公文收了起來。先是被兒子折騰,陪着他玩了半日,這會兒到了晚上又被媳婦兒折騰,他看看天色,脣邊帶了抹笑意出來,“好的好的,我今兒就不忙了,專心陪你。”攔腰將人抱了起來,往牀邊走了過去。
夏芍藥的最終目的可不是牀,見他要抱了自己往牀上去,立刻哇哇叫,“不行不行,不要去牀上。”
夏景行脣邊笑意更濃,抱了人在房裡巡梭一圈,轉身就將人往到了桌上便要扯腰帶,夏芍藥一張小臉漲的通紅:“慢着慢着……”後面的話就被吞到了肚裡去。
次日天亮,夏芍藥醒來的時候,夏景行早就已經醒了,難得沒有早起去練武,只安安靜靜瞧着她。
她睜開眼睛,瞧見夏景行嘴角那抹壞笑,就氣恨不已,拳頭在他光*裸的胸膛上捶了好幾下:“你昨晚使什麼壞呢你?”她不過偶然要與丈夫談個正經事,怕他不同意,就略微採用了一點不同尋常的辦法,哪知道某人性子急,事兒都沒談就將一晚上給折騰過去了。
夏景行笑夠了才道:“說吧,要與我談什麼事兒?”
“聽說晉王手裡有一批宮緞?”這消息還是他上次透露給她的。
“是啊,難道你想要?”夏景行說完了纔想到,沒準自家老婆還真就是這個意思呢。
“他這次……是辦皇差吧?”夏芍藥覷着夏景行的臉色,生怕他因爲自己想要晉王手裡這批宮緞而生氣,所以才暗示他東西雖然在晉王手裡,可卻是宮裡那位的。
夏景行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在夏芍藥小心窺視的目光裡,他低聲道:“其實……也不是不能給你。”在夏芍藥瞬間發亮的眸光之下,他將脣抵到她耳邊,聲音低啞,暗含了難以言說的纏綿滿足:“以後……我們還可以試試在別的地方……”
夏芍藥臉騰的一下就紅了,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不許再說!”昨晚純粹是個意外,那不是她的本意!
吃早飯的時候,夏南天見閨女一直低垂着頭,腦袋都恨不得扎到粥碗裡去,再瞧瞧一本正經的女婿,還當他們吵架了,旁敲側擊的說幾句,“……做夫妻的要懂得容讓體諒,各人退一步,就沒有過不去的坎,萬不可爭強好勝,非要爭個你對我錯,又不是戰場上的敵人,還要分個輸贏。”
夏景行態度良好:“我都聽爹爹的!”
反引的夏南天以爲閨女欺負女婿了,倒揪着夏芍藥數落了好半日,才放她走了。
夏芍藥心裡恨的牙根癢癢,想要找夏景行麻煩,他人都已經跑了,只能等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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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景行往燕王府應卯,纔開口就問及晉王帶來的宮緞。
燕王斜他一眼:“你又不做生意。”忽省起他家中媳婦可是頗爲能幹,聽到這消息定然心動。
夏景行一聽有門,立刻順竿爬,“我記得當初咱們大勝的時候,殿下派了人將我家娘子綁了來盤帳,一直沒發過工錢呢。”
“工錢是要按日子算嗎?”
“我家娘子可不是普通的帳房先生或者夥計,殿下難道不考慮如何酬謝酬謝她嗎?”
燕王都被他這上門來理直氣壯討要宮緞的樣子給逗樂了,“談生意似乎不是你這麼個談法啊,哪有一口茶也不給喝就要談一筆大生意的?”
“那末將現在就請殿下往我家茶樓去,好好沏壺茶來,咱們坐下慢慢談?”
晉王將宮緞運了來,還有一批長安城的奇巧之物。但互市多是以物易物,難道他要拿這批宮緞去換一批羊或者馬回去?
燕王如今想的,卻是將這批宮緞也賣了,另行組建商隊前往江南採買上好的絲綢錦鍛,茶葉瓷器前來販賣。而且聽說波斯大食也很喜歡大齊的絲織品,以及瓷器茶葉,如今大齊與遼國修好,倒可以從遼國境內往他國去販運。
“也好,今日下了值咱們就去你家茶樓上慢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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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押了貨物前來幽州,聖人的貨物他是一早就交給了燕王,只鎮北侯府的東西卻還沒出手。府裡財務向來由晉王府世子打理,而他與商人向來不屑於打交道,只此次南平郡主交託於他,外孫子又是個庶物不通的,沒奈何晉王只有自己找人出脫了。
他們祖孫倆如今就住在燕王府。寧景世纔來的第一日就見到了趙則通,恨不得天天能跑趙則通去泡賭坊。沒奈何,趙則通身上還有差使,白日裡都忙,也只有下值了才能出去賭兩把。
寧景世就白日裡休息,睡的精神了夜來再尋樂子。
趙則通家裡還有老婆兒子,下了值就想要回家去看兒子,可每次都被寧景世纏着,他只能將這位往賭坊裡帶——若是帶到了花街上去,身上沾了胭脂回家,恐怕不容於何娉婷。
這日趙則通才下值又被寧景世給拖走了,晉王好幾次提醒外孫子,要遠着些,但寧景世根本不在意他的話,只當耳旁風一般,左耳進右耳出,該如何玩樂就如何玩樂,一點也沒耽誤。
晉王去寧景世院裡尋他,他已經出去玩了,侍候的丫環們這幾日對鎮北侯府世子厭煩不已,這位醒來就想動手動腳,巴不得他一直在外面別回來。但凡丫環們斟個茶倒個水,他的爪子就已經朝着丫環們的胸前摸了過來,不是扯腰帶就是扯裙子。
燕王都不曾有過此輕浮舉動,丫環們哪裡受得了這份氣,好幾個都哭着往管事嬤嬤那裡報了,只管事嬤嬤想着這些王孫公子風流的多,她們不過是丫環,報到王妃那裡,若是王妃認真起來,兩下里臉面上都不好看,便只能極力的壓着。
晉王問起丫環們寧景世的去向,丫環們俱都一問搖頭三不知,他只能悻悻而歸。半道上與燕相遇,聽得他要去談生意,晉王也不知他要去見的是何人,索性一起跟了過去。
他還怕燕王不答應,倒替寧景世說好話,“阿寧是頭一回來幽州,他自己又不曾做過生意,你大堂姐往後還指着這孩子呢,怕是要勞煩恪兒多多照應照應這孩子了。”
燕王心道,若是讓人帶寧景世去吃喝玩樂,完全沒有問題,這小子就好這一口。只是若要將他引上正途,似乎難度太大,他還不準備挑戰。
“阿寧是年輕人,性子不定,只我這堂舅舅的話,他未必肯聽。王叔是話,想來他還肯聽一二,此事還要王叔自己費心呢。”擺明了就是不想接下寧景世這個燙手山芋。
晉王有苦難言,總不好向燕王訴苦,說南平郡主自己挑的人家,如今家裡可都快成了空殼子了,被寧家父子倆給敗的快連體面都保不住了,這纔要想辦法拓展財源。
他跟着燕王一路到得夏家茶樓,小二認得燕王,又得了夏景行吩咐,一早就將他迎到了樓上雅間,上了好茶好點心,還殷勤道:“我們東家一會就到!”
晉王還不知道燕王約了何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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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藥氣惱了一早上,等家裡老父親,丈夫兒子都出門以後,又爬回牀上去補眠,一覺睡到大中午才醒,懶懶的吃了幾口,這才收拾了往鋪子裡過來。
夏景行下了值提前過來,往茶樓上安排好了,便在自家鋪子一家家問過去,到了胭脂鋪子纔將她給揪了出來,“我那裡有一樁好買賣,尋了你半日,怎的藏在這裡?”
夏芍藥還不信,“你別是在騙我吧?怕今晚回去了我會找你算帳?”
“到底是你怕我還是我怕你啊?”夫妻成親多年,夏景行這是頭一回得意的抖了回夫威,且效果不錯,夏芍藥立刻扭頭去瞧,鋪子裡小二正在招呼客人,他們夫妻倆又離的遠,這話倒是沒聽到。
“不許瞎說,咱們回去再理論!”
夏景行拖了她的手往茶樓走,邊走邊叮囑:“今兒這買賣可是爲夫豁出麪皮請來的,到時候你可得好好談啊。無論是價格還是貨物,總要心裡有數纔好。”
“難道你還真將我想要的那批貨給討了來?”
夏芍藥眉眼彎彎,瞅着他的眼神都溫柔了幾分。夏景行心裡暗歎,媳婦兒愛財,但凡有利於她生意的,總能溫柔幾分,看來以後想要讓她對自己更加溫柔,唯有大力支持她賺錢了。
夫妻倆到得雅間門口,才推開了門,瞧見裡面坐着的叔侄二人,都有些傻了眼。
夏景行是知道自己只約了燕王的,但沒想到晉王也會出現。而夏芍藥卻是感動於夏景行居然肯爲了她想要的一批貨,連晉王這老對頭都請了來,一時之間當着燕王叔侄,倒不好多說什麼了。
晉王是知道燕王來談生意,可沒想到來談生意的卻是夏家夫婦。
“恪兒,這是……怎麼回事?”
燕王把握着手裡精巧的茶盅,笑笑:“夏家少東出貨最快,不但有固定要貨的遼商,大遼皇宮也在她這裡採買,整個幽州城也唯有她的價格最公道。”
“可是……”晉王有心想要擺出許多理由來阻止,才張口就被燕王堵了回去。“王叔此次身負皇差,聽說這批宮緞都是父皇私庫裡的,父皇交待王叔辦差的時候,可沒有叮囑過不許跟夏將軍家眷做生意吧?不然侄兒又有什麼理由拒絕又快又公道的將這批貨物出脫呢?”
晉王跟着燕王前來,原意是想將寧景世帶來的這批貨也一起賣出去的,哪知道來的是夏家夫婦,兩家有舊怨,這卻不算好的合作對象了。他自己的閨女他自己清楚,南平郡主若是知道自家的貨交給了夏家去賺錢,不知道得氣成什麼樣兒。
她如今漸漸認清了現實,知道拿夏景行沒辦法,好歹他如今是朝廷三品重臣,可不是當年任人搓扁捏圓的少年郎。所以這次才能放了寧景行前往幽州來販貨,先解決侯府裡的經濟危險,再讓兒子也歷練幾回,說不定就能擔起侯府的責任了。
夏芍藥夫婦對晉王面上陰晴交替只作不見,與他們叔侄見過禮之後,就宮緞一事開始議價。
燕王帶着貨單子,而夏芍藥卻藉口沒有見過宮緞,不肯定下價格來。燕王萬般無奈,“難道夏少東竟然不相信我?就算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你家夫君吧?”
夏芍藥是談起生意來六親不認,“我家夫君只負責牽線,而殿下既然要出貨,我提前先瞧瞧成色織工總不會錯吧?”
燕王無法,只得派侍衛回府裡去,抱了兩匹金線織就的雲錦來,燈光之下展開,流光溢彩,滿室璀璨,這下她才滿意了,細瞧了經緯織工,才定了價格下來,果然比之洛陽的市價還要高出四成。
宮中貢品,原就精心織就,民間雖然也有,但質量參差不齊,且價格居高不下。
夏芍藥與燕王談生意,晉王與夏景行在側旁聽,二人目光偶爾相撞到一齊,各個若有所思。
晉王並非初次見識夏芍藥的口才,但卻是初次見識她談生意,但見她一介女兒家,讓小二搬了算盤來,三下五除二算了貨款出來,又提筆揮毫,寫下契書,與燕王互相簽字,倒是比寧景世強了百倍。
就算是晉王再護短,也不得不承認,夏景行的運氣實在出乎意料的好,他的這房妻室許多男兒尚且不及。
夏景行卻在揣測着鎮北侯府的經濟來源。能讓晉王不惜墮了身份,也要保駕護航帶着外孫子前來跑幽州互市,難道鎮北侯府真的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了?
他想起那座煊煊赫赫的府第,小時候只覺得處處雕樑畫棟,卻與自己無關,他自己倒好似寄人籬下一般,心中總有不安。
簽好了契書,夏芍藥便喚了小二拿酒,親自爲燕王與晉王斟酒,賀他們做成了這筆生意。
燕王情緒極高,還提出要到後面園子裡去聽戲,只晉王沉着一張臉。可惜在座諸人,並無人理會他的冷臉,都對他別無企圖,倒不似外面許多人瞧見他的冷臉,總要想盡了辦法的討好他。
夏芍藥派了人引了燕王與晉王往後面園子裡去聽戲,由夏景行作陪,她自己美滋滋回家去了,準備明日就給韓東庭回話。
當夜,寧景世在幽州城的百勝賭坊小贏了一筆,將對面的兩位遼商身上荷包裡帶的銀子都給贏了過來。趙則通喊他回去,他正在高興處,哪裡肯回去,只推趙則通:“趙大哥若有事就先回去罷,我再玩會兒。”
趙則通支會了他身邊跟着的晉王府侍衛,這才離開了賭坊。
第二日他往燕王府去,纔到了燕王府那條大街上,就被人從後面給一把抱住了,“趙大哥救我!”聽聲音正是寧景世。
趙則通扯開了他的手,轉頭去瞧他,但見他頭上金冠也不見了,身上錦袍玉帶以及腰間荷包七事兒也通通不見了,只着一身中衣,眼裡佈滿了紅血絲,下眼瞼都透着青,可見是一夜沒睡。
“這是怎麼了?”
他身後跟着的晉王府的護衛比寧景世可慘多了,都被揍的鼻青臉腫,快瞧不出人樣兒了,跟在他後面哭喪着臉,直恨不得掐死寧景世。
趙則通在的時候,時時提醒寧景世,他還能小贏一把,但趙則通走了之後,寧景世就再沒贏過。
不止沒贏過,還輸了個精光,將身上東西全被人扒了去。
兩名侍衛要攔着他不讓賭,可輸紅眼的賭徒哪裡還有理智,指着兩侍衛的鼻子破口大罵,讓他們滾。
侍衛哪裡敢滾啊?他們回去晉王若是知道他們沒看住世子,肯定沒好果子吃!
他們不肯走,又攔着不肯讓寧景世繼續賭,那兩遼人原來還有夥伴也在這賭坊裡,便問寧景世需要不需要幫忙將這兩個麻煩給處理了。
此話正合寧景世之意,立刻讓他們拉開這兩侍衛。
遼人出手,哪管這兩名侍衛的身份,他們走南闖北,俱都是練家子,下手又狠,全無顧忌,七手八腳就將晉王府的侍衛給揍成了這般熊樣,扔出了賭坊。
可憐兩名侍衛大半夜的就在賭坊門口守了一夜,直等到天亮寧景世被人從裡面押了出來,要他還賭債,才見到了她他。卻是寧景世賭到輸紅了眼,張口就將自己從長安帶出來的貨物押了上來。有賴晉王一路上的耳提面命,將貨單子也拿來給他瞧,逼着他記下來,如今寫起賭債單子來,倒順順溜溜。
這些遼人聽得有好貨,更加不會便宜了他。
趙則通將身上的寧景世扒拉下來,越過被揍的鼻青臉腫的晉王府侍衛,就瞧見了不遠處挎着彎刀的遼人客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