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璧容正用着早飯,涼拌四季豆,爽口三絲,梅子醬山藥泥,外加一屜豆腐皮包的鮮肉餃子,都是些清熱解暑的東西。
“夫人,方纔陳大娘送了頂新的蚊帳來,那顏色奴婢光瞧着就覺得涼快的很,這就給叫人給您換上了吧。”夏堇笑着撩了簾子進來。
璧容點了點頭,問道:“外頭的桂花可開了?”
夏堇搖搖頭,“也不知怎麼的,今年開的這般晚,倒叫咱們天天盼上了。”
這會兒已是九月初,往年的這個時候滿枝的金桂早已競相開放,沁人心脾的幽香飄滿十里長巷,那樣的景緻想來便是說魂牽夢縈也絲毫做不得假。
正說着,青沐苦着一張臉撩了進來,“夫人,那個人今個兒又來了。”
“這是哪個不受人待見的,連個名字都不屑的叫了。”夏堇咧着嘴呵呵笑道。
青沐努努嘴,“還不是秋風院裡的那位,這幾日也不知觸了什麼黴頭,專趕着我在外頭的時候來叫門。”
“已經連着來了幾天了?”夏堇蹙着眉頭問道。
“連着三天了,昨個兒才說夫人這幾日起的早了些,早飯後要睡個回籠覺,誰知她今天倒早來了一個時辰。”青沐道。
“今個又是怎麼說的?”夏堇問道。
“還不是和頭兩回一樣,只說要給夫人請安,我在問旁的便只衝我發笑。”青沐撇着嘴道,“以爲她不說我就不知道她心裡打着什麼算盤呢。”
“她演的可不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是告訴咱們她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了。”夏堇笑道。
青沐覺得夏堇說的甚有道理,便道:“只是讓人看着討厭。”
“她有張良計,咱們還有過牆梯呢,何況多做多錯,不做不錯,如此倒沒什麼怕的了。”夏堇道。
璧容頗爲讚賞地看了夏堇一眼,不過幾個月的功夫,這丫頭倒是歷練地活活變了一個模樣。擺擺手叫青沐去請了擷芳進來。
顯然是打扮了一番的,上頭穿着碧綠色的短截羅衫,露着半截米分色中衣的袖子,下面一條水紅色撒花裙子,墊着小腳一步一挪地走了進來,斜着眼睛咕嚕嚕地在屋裡轉了一圈,才緩緩福了個身,道:“奴婢給二奶奶請安。”
“姑娘一大早過來不知道是來找哪位主子的。”夏堇冷着臉言辭犀利地問道。
擷芳不以爲然地笑笑,“夏堇姑娘這話是怎麼說的,這府裡難道來了別人不成,奴婢自然是過來給二奶奶請安的。”
夏堇聞聲冷哼了一聲。
璧容叫人給她拿了個藤編的圓形小兀子,淡笑着問道:“這麼急着來找我,可有事情?”
擷芳謝着接過了小兀子微坐了半邊,笑着回道:“多日不曾來給奶奶請安,婢子心裡着實惶恐不安。奶奶免了婢子的安是奶奶爲人寬厚,可婢子爲人奴僕,卻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
雖是說的一口漂亮話,可聽着卻是叫人刺耳的很。
“你有心了,也罷,便每日……”璧容話音一頓,擡頭問向夏堇道:“我每日幾時用過早飯?”
夏堇心中瞭然,笑着回道:“夫人每日辰正一刻用飯,約麼巳初用完,巳初兩刻小憩。擷芳姐姐每日巳初以後過來便是。”
璧容點點頭,算是正式定下了這個規矩。
擷芳不經意地蹙了下眉,她來之前早就打聽過了,二爺每日辰時過半便要出門,自己若是巳初過來請安,豈不是次次都見不到人,難怪莊氏會如此輕易地點了頭。不過這番結果早就自己預料之中了。
想到此,擷芳又恢復了起初的表情,不緊不慢地道:“本想着來伺候奶奶用飯,可又怕婢子這般粗手粗腳的奶奶定是用不慣的……”
璧容笑笑,知道她還有話要說,便直言道:“我這裡並不缺人手,你若是還有些旁的打算倒是可以與我說說。”
“奶奶既然問了,婢子倒是有些小事恐要叨擾奶奶。”擷芳頓了頓,道:“聽說織布坊正新造了織機,婢子瞧府裡的管事媽媽們都忙的擡不起腳來,想來這會正是用人之際,婢子原先在朔州老家也是摸過織機的,雖比不得幾位媽媽們,卻也想幫着出出力,還請奶奶恩准。”
璧容有些意外,“雖是咱們自家的地方,可你一個尚未出嫁的姑娘家,怎好拋頭露面?”
擷芳顯然早有準備,笑笑道:“且不說旁人,就是咱們府上暫住的趙姑娘尚且都能不拘小節,婢子是沈家的奴僕,怎能屈於人後。街巷上的人知道了,笑話婢子是小,若是爲此污衊奶奶護犢失了公正,那倒是婢子的罪過了。”
璧容聽着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怎麼莫名其妙地像是盯上了趙思思一樣。
正僵持着,只見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
“夫人,夫人莫要答應,婢子……”
隨着珠簾的叮噹作響,秋桐三兩步邁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釵鬢紊亂,泣下如雨,哪裡還是往日那副沉靜姣美的模樣,好一番悲痛悽苦。
事情來得這樣急,滿屋子的人還在怔愣中,有幾個不經事的小丫鬟從外面衝進來,朝着軟榻上的璧容擺擺手,神色惶恐地道:“夫人,婢子們實在攔不住。”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地站在原地。
一時間,屋子裡落針可聞。
璧容擺擺手叫她們退了下去,
夏堇最先反應過來,笑着彎腰下去要將秋桐扶起來,嘴裡不忘道:“這是哪個不要命的欺負了姐姐,用不着夫人張嘴,我便去替姐姐討個公道。”手上使了十成的力道,愣是沒有把秋桐拽起來。
“夫人,求夫人莫要答應,婢子早已心有所屬,縱是,縱是無名無分,此生也非他不嫁……”秋桐使足了力氣推搡了夏堇的手,異常堅定地跪在地上,面色蒼白,頰邊卻染着兩抹一樣的紅暈,緊咬着嘴脣,明顯一副羞於啓齒的愧色。
夏堇想起那日秋桐的異常來,心裡暗道不好,生怕她再說出什麼胡話,忙捂了她的嘴,一個勁地給她使眼色,示意她有外人在場。
奈何秋桐此刻是豬油蒙了心,榆木腦袋一個,連啃帶咬地扯開了夏堇的手,忿忿道:“平日裡與我情如姐妹,這會兒便是要奪了我的命不成?”一句話撅得夏堇目瞪口呆。
“我已是下了狠心的,夫人若不成全我,再不過便絞了頭髮到廟裡做姑子去!”
屋子裡詭異的氣息四處流竄。
“秋桐,你有事情,但凡不是無理取鬧的,我都會遂了你的心願,只是這會兒我正處理着事情,何況凡事都講究個先來後到,有什麼話我們待會再說可好。”璧容一字一句說的極是緩慢,半是安撫,半是警告。
聽說陳大娘相中的人是布莊上一個很不錯的管事,年輕有爲,家裡也算殷實,可瞅着秋桐這副模樣,明顯是看不上的,如此一想,這府裡比之還要貴氣的男人,除了那一位還能有誰呢?
老話怎麼說的,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想到此,除了最初的那一抹驚訝,擷芳心裡有些隱忍的暢快。
“夫人這裡有急事,婢子等一等也無礙的。”話說的盡是些等着看戲的竊喜。
從剛開始看見秋桐的一剎那,再到這會兒聽見擷芳的不懷好意,璧容的腦子裡就一直在亂烘烘地嗡嗡作響。
她和秋桐、夏堇雖然相處的時間並不甚長,可感情卻是真摯無疑的。她沒有嫡親的姊妹,所以一直把她們當做自己的妹妹看,想着要給她們找個好人家,陪送一筆豐厚的嫁妝,讓她們風風光光地從沈府大門走出去。
她不是不明白擷芳心裡的暢快所謂何,那個人的名字就在自己的嘴邊,是自己每晚都會呼喚的名字,可此時,她突然有些畏懼了。
璧容有些乏累地閉了閉眼睛,再睜眼已是目光清澈,凜然正色。
“如此,你便把心裡的話說與我聽聽話,我也好知道要如何爲你做主。”一句話說的鏗鏘有力,讓人不由自由有些莫名的壓迫感。
“我,我既然來了,便不怕別人笑話了,夏堇妹妹說的不錯,我確實早有了鐘意的人,他雖然無甚本事,又孑然一身,可我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馬,早就,早就約定了終生……”秋桐驀地有些羞怯,微低了低頭道:“本想着尋個時候求夫人指婚,可偏生我娘等不得了……只求夫人看在婢子伺候您這般時日的份上成全了婢子。”
形式轉變得有些離奇,衆人還沒能反應過來。
擷芳情不由己地往前走近了一步,問道:“秋桐妹妹說的可是?”察覺到自己的言語不當,趕忙頓住了嘴,又道:“孑然一身不假,可本事卻是不小的了。”
秋桐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那算的上哪門子的本事?養的了家還是糊得了口,怎的我還沒有說是誰,姑娘就猜出來了不成?”
擷芳被堵得嚴緊,不由露出幾分尷尬,驀地聽見夏堇一聲驚呼,“姐姐說的,莫不是二爺身邊的……”話音一頓,驚訝地捂了嘴。
秋桐一臉緋紅地點了點頭,鼓足了語氣地朝向璧容磕了個頭:“還請夫人成全了我與關恆。”
璧容反應地異常迅速,未給旁人多說什麼的機會,起身親自扶了秋桐起來,目視着她道:“你可知道你這是私相授受,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便是一輩子都難以擡頭。”
秋桐緊咬着脣點了點頭,“婢子也曾想過認命,聽了母親的話,可,可到底過不去自己心裡這道坎……”
擷芳正要藉機發話,只聽璧容道:“也算的上是你們前世的緣分,爺前陣子倒是同我提起過你與關恆的事,只是我不放心,總想着要歷練他一番,沒成想你母親倒是先一步來找了我,這才淡了心思。如今聽你這麼說,倒是爺火眼金睛,相了門好姻緣。”
擷芳見璧容話裡全是維護之意,心中有些不快。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還是莫要爲了一時之氣顧此失彼的好。
“婢子早就說了,能入了秋桐姑娘眼的本事豈能小的了,有姑娘在夫人身邊的榮寵,關小哥兒的好日子也就要來了。”
暗諷之味聽得衆人皆是蹙眉不已。
璧容不願她繼續再在此事上做文章,又要顧忌她將今日之事傳揚出去損傷了秋桐的名聲,沉思了一會兒才道:“她的事已了,便繼續說你的事吧。作坊裡的事我做不得住,還要與二爺相商纔是,不過你既然有心報恩,我定然不會折損了你的好意,你且回去等消息吧。”
擷芳聽了很是開心,彷彿自己的計劃已經得了結果,笑着福了個大禮,“如此,婢子就先謝過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