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小心翼翼地舉着砂鍋,濃黑的藥汁透過草紙連成一股細流垂直淌進粗瓷碗中,鐵錘保持姿勢一直到藥汁流盡,氤氳的熱霧蒸騰在鏡子般的液麪上,散發出清涼的藥香。
鐵錘將砂鍋放好,端起藥碗舉步走向臥房。
房中窗子沒開,悶悶的不透氣,鐵錘先把藥碗放到牀頭小桌上,扶起有氣無力若月,將薄被放到她身後墊着,才端過碗來爲她吹涼。
若月看着眼前體貼的粗魯漢子,心中不知是何種滋味,以前自己苦求不得的生活就在觸手可及之處,爲什麼老天不能放過她呢?
這不是病。
不用大夫的診斷她就能知道,只是毒發了。她曾經說,當初做的事她不後悔,現在她後悔了,後悔吃下毒藥,後悔輕視生命,可是後悔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還想同眼前這個魯男人過下去,還想爲他洗衣做飯,爲他生兒育女,和他攜手終老,可是好像不行了呢,毒發了······
她的計劃完成後,迫切的希望毒發身亡,省的苟延殘喘,可是現在她渴望着多活一年,一個月,甚至一天,一個時辰,她都想活着,陪着這個男人活着,不要讓他孤單一個人,不要讓他爲了她的離去傷心。
是啊,要是她死了,鐵錘會傷心的吧。
一定會,因爲他的心如此赤誠,對她從未有過隱瞞,所以她知道他的心中自己的分量有多重,作爲他的妻子對他來說是多麼寶貴。這種受重視的感覺,若月第一次體會到,但這麼快就要失去了麼?
不捨得,太不捨了。
她不捨的這個男人,不捨得這種生活,不捨得這個村子,對着一切都有着不捨,可是毒發是不由人的,她大概沒多久好活了······
“來,喝吧。”鐵錘把手中常溫的藥汁遞給若月,若月正要喝,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你爲什麼麼不用勺子餵我呢?”
鐵錘驚愕也不以爲然地說:“藥苦,快喝!”
若月失笑,她明白他的意思,藥太苦了,一飲而盡纔好,一口一口的反而是自討苦吃。原來竟是這樣,她再也不用羨慕了,她已經擁有最好的了。
“鋪子裡不忙麼?”若月張着嘴試圖驅趕苦澀,鐵錘不知從哪摸出一塊飴糖填進她嘴裡。“關門了。”鐵錘回答。
“我沒什麼的,休息休息就好了,你不用關鋪子的。”若月嘆息,這個男人就是太傻。
鐵錘只是搖頭。
“嫂子,你好點沒?”小手掀起藍布門簾,露出二丫稚嫩的小臉,若月笑着招手:“快來,二丫頭怎麼來了?”
二丫走進來,侷促的扭頭看看,後面又跟進來一個身影,是李雨澤大搖大擺走來,若月瞧着二丫泫然欲泣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笑:“李雨澤,你又欺負二丫頭是吧?”
李雨澤氣憤道:“我沒有!真是討厭!”
二丫一聽傷心極了,大哭着跑出去了。若月好氣又好笑,“你怎麼老是欺負她啊,我不是告訴你男孩要讓着女孩嗎?”
李雨澤頭一撇,嫌棄地道:“我沒欺負她,她自己愛哭,煩人!”
若月還沒待說什麼,李雨澤就來了一句驚人的話:“你嫁給我好不好?”
鐵錘的臉登時氣紅了,若月忙拉住他,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又對鐵錘說:“他小孩子懂事麼,不要同他認真。”
李雨澤下巴一揚,驕傲地說:“我當然知道,她們都在講你們逃出來的事,我看你聰明又勇敢,我才樂意娶你的!”
若月幾乎拉不住鐵錘了,忙說:“你去幹活,我同他說,他不懂的······”鐵錘看看還不到自己腰間的小屁孩兒,冷哼一聲大步走出去。
“你都想的什麼?”若月不知從何勸起,“我嫁過人了,怎麼能再嫁給你。再說你那麼小,還是和二丫相配,等你們一起長大了,就能成親了······”
“我不要娶二丫!”李雨澤大聲打斷若月的話,門外又響起一陣哭聲,越來越遠,若月無奈地搖頭,可憐的二丫······
“她又膽小又愛哭,我不喜歡!”李雨澤撇嘴。
“你不懂,女孩子和男孩子不同。”若月想了想說,“男孩子長一歲就變得更勇敢,但是女孩子不是這樣的,她們不會隨着年齡變得勇敢,而經歷纔會使長大,比如遇到愛人,或者遭受打擊,又或生命危險。大多數女孩子都是成爲母親纔會變得很勇敢。”
李雨澤聽得不是很懂,但不妨礙他發問:“那你不是沒有當娘,怎麼會變勇敢的?”
若月笑道:“我以前經歷過很多啊,都是你不知道的,所以纔會變勇敢的。”
李雨澤撓撓頭,說:“是不是二丫也會長大?”
若月看着他說:“那就看她經歷了什麼,如果有那樣的機會,她會變的勇敢的。”
李雨澤勉爲其難地道:“那好吧,我等她長大了再娶她吧。”若月很是舒了一口氣,話說回來,這還是她第一個追求者呢,雖然是個小孩······
打發走了李雨澤,若月開始考慮自己的事了,怎麼做才能不讓鐵錘傷心呢?若月想來想去,想了很久卻突然間苦笑,其實不用想的不是麼?出路就在哪擺着,只不過自己願意才騙自己想別的法子······
離開是唯一的方法。
只有離開了,鐵錘就不知道她的狀況,不知道她死了,也許會以爲她回家了,也許以爲她和別人跑了,背叛了他,也許······會恨她······
那樣更好不是嗎?
不會再想她了,也會自己生活的很好,果然,離開就是最好的路。
若月腦子裡亂糟糟的,想了許多,從很早很早以前,想到了現在,想到天黑透了,鐵錘也回來了。
若月怔怔地看着鐵錘的一舉一動,利落地收拾東西,做飯。嗯,剛來的時候她什麼也不會,笨手笨腳,是鐵錘手把手教她的,或許那個時候她就知道這個男人可靠了,所以當老爹提出嫁給他的時候她纔沒有反對,她一直貪戀鐵錘的溫暖······
是吧,剛毅,木訥,寡言,可靠。這樣的一個男人是她的,這個想法讓若月心底熨帖,這世上最好的不是得不到或已失去,而是握在手心裡的真實。
她苦了近二十年纔得到的幸福,如今就要失去了麼?
老天爲什麼這樣不公呢?她是做錯了什麼,得到這樣的下場······
又想到當初所見,一張張飢餓的臉龐,真的是做錯了,也許她就該爲無數流離失所的百姓償命,可是他呢,希望他能忘記她,這樣她走的也安心······
人心真是可笑,那是她拼命想讓人記住她,現在她只想他忘了她,那些話本故事說的可能是真的,愛上某個人了,就把他放在自己的前面,然後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那麼就這樣離開吧。
“吃飯。”鐵錘將碗筷擺好,把若月扶起來,若月仰頭看他:“明天你不用陪我了,我已經好很多了。”
鐵錘低頭盯着她的臉,半晌,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若月知他不看到她好起來是不會安心的,嘆息着暗想,只能盤着身體還能好一段時間,不然,就連逃走的力氣都沒有······
又過了幾日,若月的身體真的漸漸好了起來,鐵錘面上不顯,但看得出放心了。若月知道自己日子不多,要儘早作安排了。
終於等到鐵錘要到隔壁縣去收購一些廢舊的鐵器,以便熔了打造新的器具,這一趟約要兩天,若月決定就趁這個機會離開。
“我走了,你自己做飯。”鐵錘看着若月瘦了很多的臉,簡短的囑咐道。
“我知道,你也照顧好自己,按時吃飯,不要太累,要知道愛護身體······”若月強忍着淚意囉嗦着。
“好啦好啦,你看看你,鐵錘就去兩天,你這太那什麼了······”蓮花嬸子擠兌兩人,鐵錘訕訕地出門去了,若月倚門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一隻手擋在眼前。
“我說你們也太黏糊了,別看了,快教教我怎麼怎麼弄薰老鼠的藥,你是不知道,我們家老鼠成災了都,我就納悶怎麼就不上你們家來呢······”蓮花嬸子狀似不忿地說道。
“好啦,我幫你弄啊。”若月被她纏得沒法,只好給她一些自己配的藥粉,“散在你們家牆根處就好了。”
“好好,大妹子,我走了啊,你繼續想你家鐵錘吧······”蓮花嬸子調侃道。
“快去吧你。”若月啼笑皆非地把她趕回家,自己抓緊時間收拾幾件換洗的衣物就從人少的小路悄悄溜走了。若月真正從沒有走過很遠的路,在南家的時候都是馬車,跳崖之後順着水漂,沒走多遠就碰上了劉老爹,之後又有鐵錘照顧着自己,這真的走了才知道,是多麼的累,特別是這種凹凸不平的小路。走了一整天的若月坐在路邊揉着痛苦不堪的腳想着,原來自己這輩子還是挺享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