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低一高的兩個聲音就好像是兩條錦鯉在水中歡快的遊戲,又像是鳳凰逐着青龍直上青雲,一唱一和,一個指引,一個承接,雖然不是配合得天衣無縫,但聽在所有人的耳朵裡頭,只覺得是一最最動人的旋律。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平陽公主的臉上漸漸生出了滿意的笑意,此時恨不能偷偷退了出去,免得打擾了劉徹與衛子夫的音樂世界,但又怕自己一起身,那衣服的聲音,外頭的動靜會讓這和美的一幕嘎然而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聽着那優美的音樂,看着如畫的兩人。
穀雨遠遠地看着那兩人,兩個人手持着各自的樂器,但卻又望着對方手裡頭的樂器,一個小心翼翼,一個隨心而動,可饒是如此,卻還是讓人生出感動。
劉徹的壎音還是如以前一樣如泣如訴,只是在衛子夫的和聲下,這聲音似乎添了一些世俗,可正是因爲這世俗,才讓人覺得他的聲音並不是如從前一樣高不可攀。
穀雨看着看着,心思不自覺的有點走了,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孤單,她始終是一個旁觀者,從前是,現在還是。
於是眼眸裡頭的兩個人漸漸變得遙遠和模糊,那再美的音樂,再和美的畫面,在她的眼中都好像瞧不進去了……盪滌之聲在幾轉婉回之後漸漸消弭,人們都久久地沉浸其中,好像這聲音還在自己的耳膜旁震動。
劉徹把壎擱在了案上,旁邊的平陽公主笑着向劉徹說道:“好久沒有聽皇上吹壎了,沒想到皇上的技藝絲毫沒有退步。”
“是嗎。”劉徹有點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平陽公主愣了愣,似乎沒太明白劉徹的心情,只覺得他有點低落似的。
劉徹重新擡起頭。回給平陽公主一個淡淡地微笑。“皇姐還記得從前?”
平陽公主聽得劉徹這麼問。立馬笑着說道:“怎麼會不記得。姐姐記得皇上最喜歡在盛麗宮地屋頂上吹壎。一到夜裡。夜深人靜地時候。皇上地心就癢了。幸虧當時盛麗宮太偏了。否則皇上非得受罰不可……”
她說着說着。好像又回到了當初地那個歲月。她許久沒有和劉徹說那些少年時候地事了。現在想起。那個時代地一切記憶好像黃河氾濫一樣涌入自己地腦中。平陽公主不禁覺得有些酸酸地。
她幽幽嘆了口氣。“皇上。不知道爲何。聽了你和子夫地曲子。讓我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從前……”
“是啊。朕也好像回去了。”劉徹笑了笑。沒有平陽公主傷感。但臉上也毫不輕鬆。他擡起眼看了看面前地衛子夫。“你讓朕想到了從前。”
衛子夫有點侷促。前幾天。穀雨讓她選一劉徹早期地作品。她身爲謳者。這種奉迎討好地曲子自然會不少。於是穀雨在她唱了一遍之後。敲定了這相對最簡單地《青雲》。她只聽穀雨說皇上會喜歡她這曲子。甚至會和她一起來唱這曲子。可卻不知道唱完這曲子之後。劉徹會是這樣地表情。
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招架,只能說了一句“奴婢惶恐”,便不再敢說話。
平陽公主眼見得劉徹憶起從前。忍不住感慨道:“有好多年了,從前皇上每想一曲子,就會央我去聽,我和母親覺得滿意還不行,非得挑出毛病來才放手……那時候多好……”
平陽公主說到這,便不再說了,那時候多好。
她看着劉徹,但見劉徹的臉上也洋溢着淡淡的笑,他一定也想起了從前的事。那時候他們的感情多好,無話不談,毫無芥蒂,要是現在也能像那時候一樣該多好。
劉徹笑着看向平陽公主,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地親姐姐也已經從一個天真愛護他的少女變成了市儈的少婦,“那時候地確很美好,只可惜,歲月不饒人。朕和皇姐是回不去了……”他的笑頓時又變得陌生而疏離。平陽公主好不容易短暫的幸福因爲劉徹的這一句話又把她從往日的沉浸打回到了現實。
從前是姐弟,現在還是姐弟。但現實是他們不止是親姐弟。她是長公主,他是皇帝,他們是天底下最特殊的姐弟。
無數的利益從她的眼皮底下流淌而過,權臣的拉幫結派,新起之秀地拉攏收買,於是她要用美女用其他的手段來維持她尊貴的地位。
而對於劉徹來說,親姐姐就如同當初的館陶公主,如今的竇太主,仗着姐姐的身份來左右他的朝政,他要從她的種種要求背後審視她所有的交易;他不得不和她保持着若即若離地關係……
於是兩姐弟漸行漸遠,就算坐在這裡也是各懷心思,形同陌路。
“皇上說得是,歲月不饒人,再也回不去了。”平陽公主努力維持着自己的笑容,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口,茶水很苦,平陽公主忍不住皺了皺眉。
擱下茶盞的時候,衛子夫上前給平陽公主斟茶,平陽公主擡起頭瞧了她一眼,收回心思,向着劉徹道:“皇上,還沒對子夫這次的曲子評價呢?”
衛子夫臉一紅,退在平陽公主的身後,不敢吭聲。
劉徹但笑不語,向着衛子夫問道:“爲何會挑這青雲?”
“皇上這青雲最是簡單,其他的曲子太複雜,子夫吹不來。而且……竹篪的聲音簡單,音色高亢,比較適合青雲的風格。”
“哦?”劉徹像是要從衛子夫地眼中瞧出什麼來,“是因爲風格適合,還是你猜到了朕會陪你一起吹壎?”他說着,輕輕推了一下手邊地陶壎,帶着一點玩味的戲謔。
衛子夫面色一紅,已經再度盈盈拜倒,“奴婢不敢妄自揣度聖意,只是奴婢身份卑賤,所學有限,只能費盡心思取奴婢之長,補奴婢之短。”
“呵,好一句取長補短。”劉徹看着衛子夫,微微哂笑道,“就算是揣度也無妨。”他說着指了指自己身旁地席位,示意衛子夫在他身旁坐下。
衛子夫一愣,頗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另一旁的平陽公主已然識趣地站起身來,向劉徹作了個揖,“皇上,臣姐一到這時候就有些犯困,若不休息一下,周身便疼。不如就讓子夫留在這裡服侍皇上,我……”
“皇姐不舒服,就去歇息。”劉徹貌似體貼地和平陽公主一唱一和,眼睛有意無意地在外圍掃了一圈,凌人的目光從穀雨等一行宮女的身上劃過。
平陽公主於是領着人退了出來,經過穀雨等宮女身旁的時候,也揮了揮手,示意其他人都跟着她一起出去,只留下衛子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