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的太陽懸在天空,田野的莊稼漸漸由綠變黃。在通往雙龍鎮的土路上,忽然驚起一羣飛鳥,隨即有一輛馬車疾馳而過,車後蕩起了滾滾煙塵。車轅上坐着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平頭漢子,一身短打扮,揚鞭催馬急奔,他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車廂裡的人,滿臉關切之情。
車廂裡坐着一個婦人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臉上均帶着驚懼之色。那姑娘臉上還有淚痕,把頭枕在婦人的腿上,輕聲問道:“娘,我們這是往哪裡去?”那婦人搖搖頭沒有說話,眼裡滿是哀慼的光。姑娘又問:“鬼子憑啥抓我爹?”那婦人仍是閉口不言,只是輕輕摩挲女兒的的頭髮,一串淚珠滾滾而下,竟然抽泣起來。母女連心,那女子見母親流淚不止,自己也不能自已,跟着啜泣起來。
駕車漢子回頭勸道:“大嫂不要難過,步先生雖遭到日本人逮捕,但他炸了日本人的軍火庫,算得上是民族英雄,雲州百姓自會感念先生的英勇,我們也會設法拯救先生出獄!”那婦人一路顛簸,心神不寧,初始以爲是洪武門的人殺死了日本特務,救了她們母女。此刻聽駕車人稱自己男人爲“先生”而非“堂主”,心中忽然起疑,急問:“你、不是洪武門的麼?”那漢子聞聽婦人疑心,連忙說:“我們不是洪武門的人。”那婦人聽了忙問:“你是誰?幹麼要騙我們母女,你要是洪武門的仇家,找洪武門報仇就是,騙我們女人幹啥?”
那漢子心知婦人誤解,解釋說:“大嫂不要誤會,我們雖不是洪武門的人,也絕對不是洪武門的仇家,而是洪武門朋友。我們得知步先生帶人炸了鬼子的軍火庫,心中敬佩,知道日本人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株連步家老小,所以派我們救你們擺脫險境。”
婦人心中仍有疑惑,便問道:“現在要往哪裡去?”那漢子說道:“鬼子不見了你們,定然會全城搜捕,呆在雲州已不安全。我們在雙龍鎮爲你們找了一個藏身之處,現在送你們去避難。”那婦人見漢子說的在理,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心中仍然忐忑不安。
說話間馬車駛上河堤,駕車的紅馬渾身上下汗淋淋的,車速也慢了下來。那漢子遂放送繮繩,讓疲憊的馬兒緩步慢行,自己拿出水壺讓步家母女解渴。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急速的馬蹄聲,駕車漢子一驚,臉色陡變。只聽不遠處一個男人吆喝:“沿着車轍追,馬車上河堤啦。”駕車漢子忙對步家母女說:“恐怕是鬼子追來的,你們坐穩了!駕——”一聲長喝,手中鞭子抽在馬臀上。那馬本已疲憊不堪,此刻再次奮蹄,速度卻慢了不少。催馬跑了不到三里路程,車後已經追上了三匹快馬。馬背上的漢子喊道:“停車——停車——”駕車的漢子連聲催促,只是那匹馬已是強弩之末,此時精疲力竭,響鼻連連,竟然停步不前了。
這時,身後的快馬衝到車前,領頭的漢子一把抓起駕車漢子的肩膀,喝道:“起來吧你!”竟然將駕車漢子從車上揪起,一把扔在了草叢裡。另一個漢子從馬上跳下,一腳踏住駕車漢子的胸膛。駕車漢子雖摔在地上,身手卻敏捷,突然雙手發力,抓住那漢子的腳板,原地一扭,當即把那漢子摔倒在地,二人隨即在地上扭打起來。駕車漢子在翻滾時從腰裡拽出一隻手槍,卻被地上那漢子握住了手腕,雙方爭持不下。後面的漢子見狀,猛然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刀,縱身上前,一腳踏住駕車漢子握槍的手,刀尖頂住了他的脖頸,罵道:“再不老實,老子割斷你的脖子!”駕車漢子見命在旦夕,便不再掙扎,槍支也被搶去。
領頭的漢子兜轉馬頭,急問:“車上的可是步家嬸嬸?”車廂裡的婦人初始以爲是鬼子追兵,心慌意亂,母女倆抱作一團,渾身發抖。此刻聽到那人叫“步家嬸嬸”,便慢慢掀開車廂布簾,看到了三個漢子,見其中一個青年滿臉是灰塵和汗水,一副着急的模樣,便問:“你們是誰?”那青年一見婦人正是“步家嬸嬸”,連忙下馬說:“嬸嬸,我是墨子風!”那婦人聽聞這青年是墨子風,聽當家的說過,此人是舵主的獨生子,心知救星來了,眼中頓時珠淚滾滾。墨子風忙說:“嬸嬸莫怕,我這就宰了這個漢奸!”那婦人正要阻攔,忽聽樹蔭處有人喊道:“不要——”隨即,一個女人急慌慌跑了出來。墨子風定睛一看,卻是雙龍鎮河東書院救過自己的柳琴。
柳琴跑到墨子風跟前,喘息道:“別、別傷他!”墨子風疑惑:“你認識他?他可是漢奸,綁架了我們的人!”柳琴忙解釋說:“你誤會了,他不是綁架,是解救!”墨子風看着柳琴誠懇的目光,示意持刀的衛卜杵放開駕車漢子。這時,婦人走上前說:“少爺,這位先生沒有爲難我們。芸芸爹被鬼子抓了,家裡藏進來兩個日本人,我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看得出來,這兩個鬼子是想抓朱雀堂的弟兄。今天早上,這位先生帶人殺死了那兩個日本鬼子,趕着馬車送我和芸芸去外面躲避!”這時,藏在車裡的那個女孩也下了車,敬畏地對墨子風點點頭。
墨子風這才知道確實誤會了,走上前去向駕車漢子抱拳道:“情勢緊急,得罪先生了,還請不要怪罪在下魯莽!只因有兄弟報信,說是有外人劫持了步家家眷,我和兩位兄弟一路急追,心急得很,是以出手重了些,萬勿見怪!”駕車漢子揉揉肩,哈哈一笑說:“這段時間,雲州城都傳說出了一個俠客墨子風,功夫相當厲害,今天算是領教了,這一抓之功果然了得,我的膀子現在還疼得很呢!”
剛剛和駕車漢子在地上扭打的仇戰雄也走上前去,抱拳說:“我看你的身手也厲害得很,差點把俺的腳脖子扭斷了,給,還你的槍!”衆人哈哈大笑。墨子風再次抱拳說:“多謝先生仗義出手,還沒請教先生尊姓大名,在何處高就!”駕車漢子把槍藏在腰間,說:“不瞞墨少爺,在下是雲州警察署的警長陸森,聽說墨少爺是一位行俠仗義的好漢,一直想要結識,只是墨少爺神龍見首不見尾,總是無緣相見,今日算是了了我的一樁心願。”這時,衛卜杵等人也相互作了介紹。墨子風這才知道,陸森救出步家母女,一路狂奔雙龍鎮,只是想把人託付給柳琴照顧。
一路上,大夥兒說起日本鬼子的惡行,一個個同仇敵愾,竟然意氣相投;談起炸燬鬼子軍火庫的英雄,陸森與柳琴均興高采烈,敬佩不已。柳琴原來對墨子風心存好感,自上次分手後心中頗爲思念。此刻偶遇,看墨子風彬彬有禮,沉穩內斂,心中更是傾慕,白皙的臉上竟然浮現一團團紅暈。
衛卜杵雖面容粗獷,其實心細如髮,覺得這個陸森和柳琴今日行事絕非一般百姓所爲,沉思一下說道:“陸警長,怎麼說你也是拿薪水的警察。按說,你是官,我們是匪,你怎麼突然出手搭救我們這些江湖草莽?你和柳琴姑娘早就相識嗎?”衛卜杵這一問,正好問到了墨子風心裡,便停下腳步看陸森如何回答。
陸森笑笑:“即使衛兄不問,今天這話也是要說的。既然各位都有這個疑問,我也不妨來個竹筒倒豆子,介紹個清清楚楚。不瞞各位,陸某明面當着警察局警長,其實是**員。受組織委派,我在日軍佔領雲州之前就打入了警察局。日軍佔領雲州之後,組織上命令我離開警局,聯絡雲州的抗日羣衆,成立地下抗日武裝,在敵佔區破壞敵人的軍事設施。幾年來,我深知洪武門雖是江湖幫會,卻行俠仗義,鋤強扶弱,絕非一般的黑幫組織。我一直想結交洪武門的兄弟,只是你們行事隱秘,藏形匿跡,難以聯繫。”
陸森繼續說:“後來聽說令尊接受了雲州維持會會長的職務,我難以揣測洪武門的真實意圖,也不敢隨便聯繫。軍火庫被炸,組織上才知道洪武門原來是委曲求全,暗中抗日,這纔想建立聯繫。日本人逮捕步先生之後,組織上認爲,日本人手段毒辣,不會放過步家老小,所以派我們搶先救出步家人,也想借此機會聯繫到洪武門,實現我們聯手抗日的目的。”
墨子風聽說陸森是**,雖然心中暗喜,卻因爲這兩年來飽經滄桑,已很難憑一句話相信一個人,況且兩人不屬於一個支部,不知對方真假,也不好就此泄露身份,故意裝出懵懂的樣子說:“如此說來,你們是**啦,倒是我們同道中人。柳琴姑娘,你也是**?”
柳琴臉上泛紅,說:“我在雲州上學時加入了**,受陸書記領導。”見墨子風露出不解的表情,忙說:“哦,陸書記就是陸警長,是我們區委書記。”
陸森聽墨子風說**和洪武門是“同道中人”,誤以爲墨子風對**缺乏瞭解,遂正色說道:“**是一個有信仰有綱領的組織,是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先鋒隊,當前的任務是帶領全國民衆抗日救國。我希望墨少爺能夠加入這個光榮偉大的組織,我們一起聯手打鬼子,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墨子風心中暗笑,說:“陸先生、柳姑娘,聯手打鬼子,我沒有二話。只是加入**,我現在還不好答覆你。等我爹處理好洪武門事情,擺脫日本人的威脅,讓他老人家答覆你吧。”
柳琴一臉失望的神色,說:“你,真的不加入我們麼?”
墨子風正要解釋,忽聽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臉色一凜,便想準備迎戰。這時,遠處卻傳來一聲吆喝,那馬蹄聲也驟然停止。陸森懂日語,知道是鬼子來了,忙說:“不好,有鬼子追兵!”連忙示意衆人藏身河堤邊的草叢中。仇戰雄連忙把三匹馬的繮繩拴在馬車上,往駕車馬的屁股上猛力拍了一掌,四匹馬“得、得、得”順着河堤向前方跑去。
鬼子騎兵越來越近,對話聲也清晰可聞。陸森將鬼子的對話一句句翻譯給墨子風:“一個鬼子說,前面情況不明,不要進了敵人的伏擊圈。第二個鬼子說,千代子課長命令,務必生擒步家母女,不能讓他們跑掉了!第一個鬼子又說,還是等等課長吧,雙龍鎮還不是皇軍的佔領區,靠我們十來個憲兵,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貿然進去,恐怕凶多吉少。第二個鬼子說,那好吧,摩托分隊也許很快就來了……墨少爺,你看怎麼辦?”
墨子風看看身邊三個女人,擔心貿然出擊連累她們,想了想說:“前邊有一個渡口,乘船到河那邊,鬼子就追不上我們了。咱們現在悄悄過去……”陸森說:“等等,這是一個機會,不能便宜了這幫鬼子。柳琴,你現在趕緊通知劉掌櫃,讓他帶人支援我們。另外知會左炳坤,告訴他鬼子進雙龍鎮了!”柳琴應了一聲“是”,便鑽進河堤草叢裡向鎮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