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往日裡不同的是,家裡沒有了電視的喧鬧聲,也沒有了女孩兒的咋呼聲,樓上樓下都很安靜,安靜得分外出奇。
顧寶兒的臥室內,黃姨正在爲她鋪着新的牀單被褥。
“唉,寶兒小姐,你是不是又和顧先生吵架啦?”黃姨一邊收拾着大牀,一邊說道:“今兒出門的時候,你倆不是還挺好的嗎?怎麼這一回來,又僵上了?”
顧寶兒沒有回答,身上穿着漂亮的淺綠色連衣裙,安安靜靜的就那麼坐在窗戶邊,她臉上的神情不悲不怒,漂亮烏黑的眸子裡面,也是一片波瀾不驚,就像是一株清新脫俗的水仙,亭亭淨植。
黃姨的聲音還在繼續傳來:“老爺子今兒中午來過電話,說是明兒晚讓你和顧先生回去一趟,陪他一同吃晚飯!”
如果是以前的顧寶兒,聽到這句話以後,一定會高興得連連稱‘好’!
可是這一刻,她依舊安靜。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恬靜的容顏,挺翹的小鼻子,淺粉色的脣瓣,每一個部分都不曾動過一絲情緒,她像是封閉了自己,或者是根本就不曾把黃姨的話聽進去。
黃姨將牀單被褥鋪好以後,看着窗邊一動不動的女孩兒,也只得嘆口氣,默默地走了出去。
‘咔噠’一聲,房門被關上。
而此時,坐在椅子上的顧寶兒,慢慢的轉過頭,她盯着拿上閉攏的門,若有所思。
大約十分鐘後,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腳下趿着她的卡通拖鞋,開門走出了臥室。
她下了樓,沒有停頓,又繼續往大門口走去。
“你要去哪兒?”
忽然間,身後傳來冷冽的男聲。
顧寶兒腳步一頓,繼而轉過身,順着聲源望去。
客廳內一片陰暗,那個削薄冷漠的身影,就那麼沉默的坐在一張單人沙發內,英俊的容顏半隱在這黯淡的室內,猶如沉寂了千年的孤獨雕塑。
濃郁的煙味瀰漫整個客廳,不知道顧慕城在這裡究竟坐了多久,菸灰缸裡、男人的腳邊,堆滿了菸頭與菸灰。
顧寶兒稍微想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走過去,並且站到了男人跟前。
“我要出門!”顧寶兒看着他,毫無畏懼的開口。
“出門?”男人擡眸看他,二指正夾着一根香菸,已經燃了半截,泛着幽幽紅光,在這昏暗的房間內,顯得突兀。
它的主人在譏笑,薄脣劃開了一絲弧度:“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
顧寶兒咬着脣,倔強的不肯低頭:“反正我就是要出門。”
“不準!”顧慕城毫不猶豫的拒絕。
“憑什麼?”顧寶兒一聽到這話,立馬就像是炸了毛的小獸,大聲的衝他吼:“我不要你管,我再也不要你管我,你也沒資格管我!”
她憤怒的說完這話,轉身就朝大門口跑去,就像是受了傷的小蝶兒,狼狽的想要飛上天空。
她伸出去的手,還未碰到門把手,身後驟然傳來一道重力,直接將她整個人又拽了回去。
顧慕城下手毫不留情,直接一把揪住女孩兒的後衣領,不顧她的反抗和尖叫,撈着她的腰把人拖上樓,用腳踹開臥室房門,在這驚天動地的破門聲中,將人重重摔到柔軟的大牀上。
這一摔,摔得顧寶兒頭暈目眩。
她流着淚,回頭怒視牀邊的男人。
“有種你關我一輩子!”她恨恨的說道,向來清澈的目光,此刻卻滿是鋒銳的恨意:“顧慕城,我恨你!”
顧慕城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氣得全身直髮抖。
“顧寶兒。”他咬着牙,聲音低沉森然:“你再敢給我說一遍!”
顧寶兒忽然就從牀上坐了起來,仰着白皙的小臉兒,狠狠的看着他:“我恨啊——”
她話還沒說完,男人猛地撲來,張開的利爪一把掐着她的脖子,直接將她壓在被褥之間,虎口的粗糲抵着她頸項間的細嫩肌膚,黑眸當中的滔天怒意,滾滾而來。
“顧寶兒,多久沒收拾你,皮癢了是吧!”
顧慕城氣啊,這麼多年了,就算是一塊石頭,它也該被捂暖和了吧。
可是這丫頭呢,那就是一頭活生生的白眼狼,他對她再好又如何?結果換來的,卻是一句‘我恨你’!
呵,真是好,當真是好極了!
他如不自知,大手的力量在不斷地加重,女孩兒大張着嘴,巴掌大的小臉,幾乎變得慘白。
顧寶兒腦中一片轟鳴作響,她奮力的掙扎,可惜她的力氣在一個成年男人面前,不過就如蜉蝣妄圖撼樹,可笑得緊!
她似乎看到了正在緩緩打開的地獄之門,她拼命的掙扎,褪了血色的脣,在艱難的開啓,聲音沙啞:“救、救命——”
‘咚咚咚——’
臥室房門忽然被人敲響,夾雜着黃姨的聲音:“顧先生?寶兒小姐,你們沒事吧?”
“黃……救、救命……”顧寶兒奮力的掙扎,一雙小手虛弱的拍打在男人的肩頭上,手勢一滑,‘啪’的一聲又拍到男人的臉頰邊。
這一巴掌,瞬間將顧慕城的理智打回來。
顧慕城看到女孩兒慘白而無血色的臉,瞳孔猛地一縮。
“寶寶!寶寶!”他一把將她鬆開,趕緊將人從牀上扶起來,大手拍着女孩兒的纖細後背,全身顫抖的喚道:“寶寶,對不起,寶寶,寶寶……”
“咳咳咳咳……”顧寶兒連喘了幾口氣,不停的咳嗽,整張小臉通紅。
顧慕城見狀,心疼得不得了,俯身吻了吻女孩兒的臉頰,又用脣瓣抵住她的眼角,滿心悔恨的向她低低道歉。
顧寶兒低咳了一會兒,稍稍恢復以後,又動手想把他推開。
顧慕城不肯放手,緊緊的箍着顧寶兒的腰身,將她牢牢的抱在懷中。
“寶寶,小叔剛纔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寶寶,對不起……”
顧寶兒壓根兒就不聽他的,一心一意的就扭着身子想從他懷中離開。
顧慕城決不允許,鐵臂將她桎梏,似是想要將她永生永世都鎖在自己的懷抱中。
兩人一番暗自較勁,顧寶兒耗盡了力氣,不得不率先放棄。
“小叔……”
她沙啞的緩慢啓聲,整個身子像是沒有了骨頭,軟綿綿的就那麼任由男人抱在懷中。
“嗯?”顧慕城應了聲,垂眼看着她,微涼的脣瓣印在女孩兒的眼睛上。
顧寶兒閉上眼,任由他吻着她。
男人吻得極度虔誠,細緻的吻遍她的雙眼,順着她的鼻樑輕啄着往下滑去,並最終銜住她那兩片粉嫩嫩的小脣,愛戀般密實的吻着她,舌尖鑽入她的口腔,奪過她其中的每一寸,久久的停留在她的牙齦處,耐心的在上面畫着圈,似是想要激起她的反應。
顧寶兒就如同一條死魚,在男人的臂彎中仰着臉,張着嘴,眼淚一顆接着一顆的往下掉,神情視死如歸。
最終,顧慕城不得不放棄,他又去吻她的淚珠,看着它們一顆接着一顆的從她的眼角里溢出來,然後又不厭其煩的將它們一顆顆吻去。
這是一場沉默的相互折磨。
他們說,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發!
顧慕城受不了她的這種安靜,她寧願她跟他吵跟他鬧,也不想看到她一副毫無聲息瀕臨死亡的模樣!
他耗盡了耐心,卻換不回她哪怕一絲一毫的反應。
“寶寶,你究竟想怎樣?”
他痛苦的問道,閉着眼不願去看懷中的女孩兒。
“小叔,小叔……”顧寶兒開口,一遍遍的喚着他。
顧慕城低頭望她,眼中浮出一抹希望的光芒。
“讓我離開吧……”
霎時,天地之間,黑暗一片。
……
距離正式開課,還有三天!
C大校門口,顧寶兒拖着一個行李箱,靜靜的站在那裡。
這天天氣正好,女孩兒穿着簡單的白t加牛仔褲,她正仰頭看着C大氣勢莊嚴的校門,她的容顏依舊漂亮,只是眼神兒裡的悲傷,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
她離開了顧家,在顧慕城冷漠的目光中,頭也不回的離開。
她放棄了錦衣玉食,臨走之前,只帶走了少量的幾件衣服,以及一千塊錢。
想必,這是顧慕城對她而言的,最後的仁慈!
在原地足足站了一個多小時,顧寶兒轉身離開,拖着行李箱,慢吞吞的往汽車站走去。
她想,她這輩子恐怕也沒有機會再進入大學了。
汽車站裡熙熙攘攘的全是人流,顧寶兒站在後面排隊,面對總是會發生的插隊現象,她雖然生氣,卻只能忍着。
好不容易排到她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的十點多鐘。
“你好,我要買一張去白水市的車票!”顧寶兒低下身子,衝着售票口的售票員道。
“早賣光了!”售票員語氣不好的說了聲。
顧寶兒微怔,片刻,又問道:“那……那就買一張明天的車票吧!”
“明天的車票,明天來買!”售票員有些不耐煩:“好了好了,下一個,下一個!”
顧寶兒被後面的人推搡到一邊,踉蹌間,差點摔在地上。
她慌忙的扶住旁邊的牆,勉強穩住了身子,行李箱卻翻倒在地,白色的箱體表面,蒙上了一層灰。
顧寶兒走過去,彎腰扶起行李箱,並沒有在意那些灰,拉着拉桿往車站外走。
“小姐,小姐,便宜住宿,五十塊一晚,可以洗澡可以上網!”
一箇中年婦女擠到顧寶兒的身邊,手中拿着一張名片,不斷地衝她介紹道:“咱們宿舍就在這附近,很安全,又幹淨!”
女孩兒腳步一頓,目光下垂,出神般盯着那張被遞到自己面前的小名片。
她記得有一年,小叔帶她去迪拜度假。
他們住在帆船酒店,據說,那是目前全世界最豪華奢侈的酒店。那時候,當她站在酒店高層,望着碧藍無潔的海面時,心中想的卻是京城裡的糖葫蘆。
而如今……
顧寶兒回過神來,耳畔的推銷聲還在不斷傳來,她微微搖頭:“我不住。”
“啊!”婦人愣了一下,隨即又轉身往旁邊走去,嘴裡還在不停的唸叨:“神經病,不住宿你早說啊……”
顧寶兒低了頭,快速朝着客車站的外面走去。
她找到了一個公用電話,交錢以後,很快撥出了一個電話號碼。
做了幾秒,萬紫的聲音傳來:“喂,誰呀?”
“是我,顧寶兒!”顧寶兒開了口,因爲聽到了好友的聲音,心情好了不少。
“寶兒?”電話那頭,萬紫先是一怔,隨即又欣喜的叫喚起來:“寶兒,是你呀!怎麼這麼晚了還打電話找我?是不是在哪裡吃好的玩好的,哎喲,你在哪兒?我現在就來找你……”
“我在客車站!”顧寶兒開口。
電話那端停了幾秒,萬紫的聲音又接着傳來:“客車站?新開的酒吧名字?還是俱樂部?”
“不、不是,就是坐車的客車站,我在南廣場這兒!”顧寶兒侷促的開口,雙手握着電話聽筒,有些遲疑:“那個……我想去白水市,但是,但是票都買完了,我想、想在你那兒住一晚,可以嗎?”
萬紫有些反應不過來,稍稍消化了一番顧寶兒的這些話,最後才道:“你等着,我來接你!”
“好……”
半個多小時以後,萬紫出現在顧寶兒跟前。
萬紫一直就知道,顧寶兒和她一樣,都是富家子弟。
但今晚,她看到顧寶兒的第一面,腦子裡只有兩個字——落敗!
萬紫走了上去,示意讓顧寶兒將行李交給司機,方纔拉着她的手,一邊走,一邊道:“寶兒,你家裡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沒……”顧寶兒搖搖頭,默默地跟在萬紫身邊。
“你沒騙我?”
萬紫挑了眉,親自拉開後座車門,先讓顧寶兒坐進去以後,她自己才坐進去。
“我真沒沒騙你。”顧寶兒很肯定的道。
萬紫不怎麼相信,擠到顧寶兒身邊,歪頭看着她,很認真的道:“寶兒,咱倆可是好朋友好閨蜜,有啥事是不能說的?”
顧寶兒抿了脣,眉頭皺得緊緊的。
萬紫見狀,心裡想了想,又拉住顧寶兒的小手,笑道:“沒關係,不想說就不說吧。今天我在家裡做了好多小蛋糕,待會兒給你品嚐品嚐,你來當評委給我評價一下!”
“你在學做蛋糕?”顧寶兒聞言,詫異的扭頭看她。
萬紫聳聳肩,一副鬱悶的樣子:“在家裡很無聊的啊!我媽說藝多不壓身,趁着假期,我乾脆就報了個點心班,跟着老師學了好久的蛋糕,現在終於是可以勉強出師啦!”
“真好!”顧寶兒感嘆。
萬紫聽出她語氣裡的傷感情緒,立刻又轉移到別的話題上,嘻嘻哈哈的,一直逗着顧寶兒。
下車的時候,顧寶兒拉着萬紫的手,由衷的感謝:“萬紫,幸好還有你!”
“切,別給我說這些矯情的話,若真是感謝有我,那你待會兒就把我的蛋糕全部吃完吧!”
“好!”顧寶兒很認真地點頭。
……
晚上十二點,兩個女孩兒一同擠在一張大牀上。
萬紫是個厚臉皮,一直在尋找機會偷襲顧寶兒的胸部,還一直嚷着說顧寶兒的胸部發育有朝D杯發展的趨勢。
兩人鬧夠了,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這麼說來,你是打算回白水市去?”萬紫翻了個身,看着顧寶兒道:“按理說,你小叔應該是知道你親生父母的下落,你爲什麼不直接問他?”
“他不願意告訴我。”顧寶兒搖頭,一臉的失望:“他說,既然我覺得我自己有本事了,那就自己想辦法去找。”
“你小叔可真夠絕情的!”萬紫撇撇嘴,又道:“那你打算怎麼辦?自己一個人去白水市?”
“嗯!”顧寶兒笑了笑,繼續道:“我可以去福利院裡找一找,或者去派出所,這些地方都可以爲我提供線索!”
“那倒也是。”萬紫點點頭,末了,又忽然問道:“你真打算放棄學業?寶兒,現在這個社會很殘酷的,你又和顧家脫離了關係,沒有了保護傘,以後若是想要參加工作,沒有文憑的話,根本就找不到什麼好的工作!”
顧寶兒聞言,沉默不語。
萬紫忽然從沙發上坐起來,拍着胸脯道:“要不這樣吧,你就在我家住下,安心上學,我讓我爸爸幫你找親生父母,這樣的話”
“不用!”萬紫的話還沒說完,顧寶兒兀自將她打斷,只聽她道:“我不想麻煩任何人,再說了,我也不想在這座城市裡待着,我想回白水市!”
“寶兒……”萬紫回過頭,無奈的看着她:“你不該意氣用事的,更不該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對不起!”顧寶兒垂下眼:“我也許是很任性,可是,人生沒有重來,我只是不想讓自己後悔!”
“後悔?”萬紫不能理解,她問道:“生育之恩和養育之恩,究竟哪一個重要?你的父母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的把你生下來,這對你是恩!可是,顧家將你撫育成人,卻是花了數十年的時間,這已經相當於再造之恩。孰輕孰重,你心裡就沒個譜兒嗎?”
顧寶兒從牀上坐起來,搖了搖頭道:“我原本可以在父母身邊平安長大,可就是因爲那個人的一句話,我便被人從父母的身邊帶走。我在福利院裡呆了五年,顧家呆了七年,這統統都是因爲那個人的一己之私,便使得我的一生因此改變。你說,我會不恨?”
萬紫聞言,一時語噎。
是福是禍,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第二日,顧寶兒在萬紫家吃過午飯後,出門準備前往客車站。
剛出門,門口守着的兩名黑色西裝男人走上前,攔在顧寶兒面前。
“寶兒小姐!”他們恭敬而有禮的出聲:“老爺子昨晚突發心臟病,被推進手術室前一直說着想見您,現在請您跟我們走一趟,去見見他老人家最後一面吧!”
顧寶兒僵住,驚訝不已:“什麼!爺爺住院了?還是、還是最後一面……”
黑衣人點頭,道:“醫生已經在今早凌晨下發病危通知書!”
萬紫拍拍顧寶兒的肩頭,道:“到底是寵了你這麼多年的爺爺,還是去見見吧!”
顧寶兒臉色慘白的點頭。
……
到達醫院的時候,與上次老爺子住院一樣,整層封鎖,每個要口上都守着持槍衛兵,來往的醫生護士們,皆是一臉的嚴肅認真。
顧寶兒一路疾步走來,直接奔向CCU。
透過窗戶,顧寶兒看到了正躺在白色病牀上的老爺子,閉着一雙眼,身上插滿了關子,以往精神抖擻的容顏,此刻已是老態龍鍾,衰老得厲害。
對呀,爺爺今年都六十多歲了,怎麼可能還不老?
顧寶兒趴在牀邊看了許久,眼淚啪嗒啪嗒的直往下掉。
“寶兒小姐,別哭了。”管家走上前,將手裡的紙巾遞給女孩兒,一邊道:“老爺子若是醒過來,看到寶兒小姐的眼淚,又該心疼了!”
“對,對,我要堅強,我不哭了,我不哭了……”顧寶兒忽然轉過頭,胡亂的擦拭着自己臉上的眼淚,可不管她怎麼說,怎麼擦,眼睛裡還是在不停的滾出淚珠子,連她自己也控制不了。
最後,女孩兒的心理已經承受不了,身子順着牆邊滑了下去,她淚眼朦朧的看向管家,啞着聲音問道:“爺爺爲什麼會這樣?前幾天不還好好的嗎?怎麼會……怎麼會忽然就……”
說到最後,又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老管家向來心疼這丫頭,他連忙蹲下身,用手裡的紙巾一邊替女孩兒擦眼淚,一邊道:“你們今晚要回家裡吃飯,老爺子一直很高興,昨晚臨睡之前,非要把他那套青瓷花紋的中山裝拿出來,說是明天要穿給你們看,哪料想換衣服的時候……唉,都是我的錯,沒有看住老爺子,讓他摔了一跤,結果……”
說到這裡,管家竟也開始抹起了眼淚。
顧寶兒愣住,模模糊糊的,她記得黃姨好像說過,昨天老爺子親自給他們打了電話,說是讓她和小叔第二天回大院裡陪他吃晚飯!
可是,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去……
想到這裡,顧寶兒心裡的內疚感加深,眼淚流的愈發洶涌。
遠處腳步聲傳來,很快,管家恭敬的出聲:“顧先生。”
女孩兒身子一僵,低着頭,沒敢去看。
顧慕城低沉平靜的聲音響起:“國外的醫生已經聯繫好了,會盡快安排手術,這件事兒一定要低調,封住媒體的嘴巴。還有,老爺子最近不宜見客,除了醫生以外,任何人都不能放進來……”
一道接着一道的命令頒佈,男人頭腦思緒清明,說話的聲音如同大提琴發出的悠遊中低音,給人以沉穩安心的感覺。
顧寶兒縮在牆邊,瑟瑟發抖的用雙手抱着自己的胳膊,她既不敢擡頭去看他,也不敢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在她拎着行李箱走出皇朝上院的時候,她就曾默默地發誓,這輩子也不要與顧慕城再見面!
可誰又曾料想,不出二十四小時,她與他再次面對面!
“寶兒小姐?”
管家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顧寶兒倏地擡起頭,眼前卻早已沒了顧慕城的影子。
管家看見女孩兒蒼白的臉龐,有些擔憂的問道:“寶兒小姐,您吃午飯了嗎?”
顧寶兒點點頭,張嘴想問顧慕城去哪兒了,可是又沒有勇氣。
她現在,已經沒有資格了。
管家卻似是看出了女孩兒的心思,他開口繼續道:“昨晚你小叔忙活了一宿,現在纔有時間停下來吃點東西。吶,就在那個房間裡,那裡已經被化作臨時辦公室,寶兒小姐,你也進去休息一會兒吧!”
讓她和顧慕城共處一室?
顧寶兒搖頭,低低的道:“我想守着爺爺……”
又輕又細的聲音,讓人聽了,平白的心尖兒泛疼。
管家嘆口氣,安慰道:“老爺子是個有福氣的人,這次一定能夠化險爲夷!寶兒小姐,你還是去休息會兒吧,等老爺子醒了,我再去叫你,好不好?”
顧寶兒依然固執的搖頭。
管家嘆了口氣,只得離開。
下午,顧慕城從房間裡走出來的時候,視線第一眼就看見了縮在椅子上的那抹瘦小身子。
眉間浮起一絲皺褶,他幾乎是下意識的邁步走過去。
可腳下走了沒幾步,他又忽然想起了什麼,硬生生的頓了腳,逼着自己收了目光。
改了方向,顧慕城又走到窗邊,穿過透明的玻璃,他看到了正躺在生死邊沿的父親。
老人爲了這個家,幾乎操勞了一生,在他的記憶中,父親向來就是一位強勢而果斷的領導者,哪怕是自己的一雙兒女,也勢必要走他提前鋪好的道路。
只可惜,那時候他年少輕狂,對於父親安排的政治道路,他不屑一顧,義無反顧的出了國,最後有以商人的身份華麗迴歸!爲了這件事情,老人沒少埋怨過他,最激烈的時候,還曾鬧到差點上報宣稱斷絕父子關係!
可究竟,這位父親還是妥協了,雖然放話讓他自生自滅,但其實,他一直在暗中關注着他。
這些,他這個做兒子的都知道。
他也曾感激自己的父親,給了他如大山般溫厚沉穩的父愛,也給了他如同鋼鐵般冷酷無情的教育,他在這種嚴厲的家庭中成長,並最終練就了他如今的性格。
他自己是個薄情的人,這一點,顧慕城很清楚。
作爲商人,爲了利益,他的確做過不少的傷天害理之事。
他曾未曾遭受過老人的責罵,可事後,他依然我行我素。
那時候,顧慕城經常想,也許,老父親終有一天會被他氣死!
而如今,老人就這麼了無生息的躺在他的面前,他卻感到了心疼,那種父子連心的疼痛感,如果連綿的小雨,一點一滴的在慢慢的腐蝕着他的心。
可是,如果能夠重來,他依然會選擇自己選擇的道路。
‘咚!’
正思及這裡,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顧慕城回頭,正好看見顧寶兒摔趴在地上,估計是睡得太熟,不注意就從椅子上摔下去了。
顧寶兒是被活生生的給摔醒的,睜開雙眼,首先就是‘哎喲’的一聲。
可下一秒,當她對上那雙漆黑幽深的眸仁時,她又立刻閉嘴,骨碌一下就從地上爬起來,老老實實地站好身子,低着頭,小手卻偷偷地揉着自己的小屁股。
顧慕城默默的看了眼她的動作,不動聲色的回過頭,繼續盯着老爺子。
霎時,顧寶兒的心裡涌起一陣失落感。
如果是換做以前,顧慕城早就一臉心疼的撲過來了,然後會把她抱在懷裡,一邊軟聲細語的哄着她,一邊替她揉着被摔疼的地方……剛想到這裡,顧寶兒又使勁的甩了甩腦袋,迫使自己忘掉自己這些東西,越快越好!
臨近晚上八點,特從國外請來的醫生方纔匆匆剛來,下了飛機直奔醫院,進了醫院以後便立馬召開會議,大家都在爭分奪秒。
會議召開了整整四個多小時,凌晨散會,衆人出來的時候,顧寶兒還一個人孤零零的守在病房外,看到管家走來,她立即就走了上去,着急的追問道:“怎麼樣?怎麼樣?”
管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邊小聲回答道:“老爺子現在的並且比較穩定,後天中午開始進行手術,成功率達有至少七成!”
“七成?”顧寶兒皺起眉,心裡惶惶不安。
管家拍拍她的肩,又道:“寶兒小姐,先是很晚了,你先歇着吧。”
“噢。”顧寶兒隨意的應了聲。
管家見她有些敷衍,又拉着她進了一間房,指着裡面的牀道:“寶兒小姐,這是給你準備的牀,這幾天你若是要守着老爺子,你就得在這裡睡覺!”
管家的意思很明顯,顧寶兒若是想要繼續呆在醫院,那就必須先愛惜自己的身子!
不然,這到時候老的沒事兒的,小的怕是又要倒下了。
“好!”顧寶兒點頭允下,又道:“如果爺爺醒了,你一定要通知我!”
“好的,好的,寶兒小姐你先休息吧。”管家笑了笑,關門退出房間。
顧寶兒見人離開,暗暗嘆口氣,轉身往牀邊走去。
可走了沒兩步,她又覺得不大對勁兒。
爲什麼一個房間裡,會準備兩張牀?
似乎是爲了驗證她心中的疑惑,房門那裡又傳來了一陣動靜,顧寶兒回頭望去的時候,正好和顧慕城的目光對上。
顧寶兒吃驚:“小叔!”
語罷,她又想起了自己臨走時,曾說過的那句‘生死與你無關!’
她登時又閉了嘴,悔恨自己喊出的那句‘小叔’!
相比較顧寶兒的驚慌失措和惆然若失,顧慕城顯得相當的平靜。
男人眸色無波瀾的看了顧寶兒一眼,不發一語的路過她身邊,走進浴室中,一陣水聲後,他又緩步走了出來,直接上牀就寢,由始至終,根本當她是空氣。
顧寶兒心中百位交雜,目光看了眼另外一張空着的牀,她轉身,往門外走去。
小手纔剛碰到門把手,身後一道怒吼聲襲來。
“今天你敢走出這扇門,明早就給我立馬滾出醫院!”
這聲忽然而來的怒吼,直接把她嚇得小手一縮,回頭朝男人望去時,卻見他躺得好好的。
顧寶兒杵在原地遲疑了半天,最後又不得不走進浴室裡,洗了個澡,剛沾了牀,便沉沉了睡了過去。
睡得朦朧中,她感覺有人在自己的額頭上吻了一下,亦如那曾經無數個早晨一般。
她睜開眼時,身畔的那張牀上早已是空空如也。
顧寶兒連忙翻身下牀,一番簡單地洗漱後,趕緊又跑到去了老爺子那裡。
房外只有管家和幾名士兵,整條走廊都極其安靜無聲。
顧寶兒趴在窗戶上看了眼,發現老爺子還在裡面躺着,這才安心不少。
“寶兒小姐,早上好!”管家在後面問好道。
顧寶兒轉過身,衝着管家一笑道:“你以後不用叫我小姐,你就叫我寶兒吧!”
“這可不行。”管家拒絕。
顧寶兒正想說什麼,遠遠地看見顧慕城和幾位醫生走來,立馬又閉了嘴,安安靜靜的站在原地,垂着小腦袋。
“顧先生。”管家問了好。
顧慕城點頭,目光淡淡的掃過那邊的丫頭,又轉頭與幾名醫生說話。
末了,又和幾位醫生換了防菌服,進入病房內。
顧寶兒趴在透亮的窗戶邊上,睜着眼睛一直看着裡面的情況。
幾位醫生似乎是在爲老爺子檢查身子和記錄數據,顧慕城倒是一直站在旁邊,像是隻爲了親自監督,時不時的與旁人交談一下,基本上都保持着安靜。
完了以後,衆人又走了出來,進入會議室內。
由始至終,男人都沒有多看一眼顧寶兒。
倒是顧寶兒一直在偷偷地看顧慕城。
中午,外面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雨水滴落在走廊外的窗戶上,整個世界都似乎變得靜謐許多。
醫院裡面,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似乎也被這場雨水沖淡了許多。
顧寶兒獨自坐在走廊邊椅子上,晃盪着懸在半空中的一雙小腿兒,烏黑的大眼睛卻一直盯着窗外的雨幕。
直到,顧慕城的聲音傳來。
“爲什麼不吃午飯?”
------題外話------
……
唔,卡得銷魂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