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哥很難明白錦繡此時心中的失落。她只有慕蘭還能稍稍撫慰,可慕蘭遠在宮門之外的御醫院,並不能來一場說走就走的“御醫院之旅”。
每夜入睡之前,錦繡都會輕輕地摩娑那枚精美的頂針,而夾着勿忘草的書頁,就在自己的枕邊放着,每每翻開,似乎還能聞到勿忘草的清香。
她的內心異常地渴望那一塊潔白晶瑩的冰面,將自己的愛與恨,都融在那些婉轉悠揚的舞蹈中。
將自己的期望,拜託給了吳大哥,錦繡便回到長壽宮,繼續過自己寂寞的日子。
她在太后身邊默默地伺候着。而秦太后一邊提防着她,一邊也享受着她細緻的體貼。錦繡對古董、音樂、書法、經文等方面有着自己獨有的鑑賞能力,有些是安家給她的,有些是上輩子帶來的,還有一些是元恆培養的,所以她比那些宮女更能捕捉到太后的內心,也更讓太后欣賞。
她在太后那個福貴盈門的大殿中,看到了很多。
尊敬有加的皇帝,面和心不和的皇后,奉迎的嬪妃,各懷鬼胎的命婦。
也見過兩次謝宜春,一次是和麗嬪一起來,一次是自己單獨來,與太后很熟絡,而太后也聲稱特別喜歡她。可錦繡總覺得彼此都透着虛假。
謝宜春與德文郡主不同。郡主是不想看錦繡,可謝宜春卻恨不得將錦繡看一個萬箭穿心纔好。
錦繡並不去挑釁她。
錦繡現在是太后身邊的錦繡。再也不是元恆心中惦記着的那個錦繡。
有一次,謝宜春在庭院裡望着恭送出來的錦繡,冷笑着道:“果然沒錯,小商小戶家的小賤人,只要晾着你,不理你這條賤命,自個兒就會作賤起來,竟不用人動手。”
錦繡坦然,冷冷地回:“恭送景王妃。”
她不會再逞口舌之快,既然已經選擇了那樣一條道路,那麼,她就要將這條充滿艱辛和屈辱的道路,堅韌而完美地走到盡頭。
她不在意謝宜春,可她不能不在意德文郡主。
郡主在那次與她決裂後不到半個月,就在世子府生下了她的長女。世子府遣人前來報喜的時候,錦繡正在太后身邊,她激動得難以自已,可是,終究也只能埋在心裡。
郡主不會在乎她的“激動”,也不需要她的“祝福”,錦繡如今不過是一個戀戀不捨的局外人而已,在隔着冷冷的欄杆外,獨自起伏。
太后問小嬰兒有沒有起名字,世子府的人說,喜信已報往莒國,這個莒國的王長孫女,必須由莒王親自起名。可小名已經定了,叫小梳子。
這是一個幸福的名字,都烈世子用一把牛角梳,生生地撬開了德文郡主的內心。
德文郡主過得很好,就算錦繡內心在意,也不用爲她擔心。
可她不能不擔心元恆。
不知是不是太后已經格外地信任自己,當有人送來景王殿下的消息,太后已經不會迴避錦繡。錦繡雖名義上還是佛堂主事,實際上卻成了僅次於福媽媽的貼身宮女。
元恆過得很不好,非常不好,極度不好。
這一天,來報的人說,景王殿下到了南疆,馬不停蹄地巡視南疆各地軍營,嚴苛到近乎不近情理,淘汰大批兵油子,多餘軍餉再招精兵,善待軍馬。每到一處,整頓軍務,竟連下數名老將,絲毫不留情面。
聽上去很好,可實際上,初到南疆的元恆還並未適應當地水土,於是,在奔波途中,不幸中了瘴毒,一病不起。
彙報的人說:軍醫隨侍,景王殿下已被接回大將府邸精心治療,可是瘴毒本身兇險異常,殿下雖在軍醫的盡力醫治下脫離了生命危險,可情況依然不容樂觀,寶慶帝已責成離南疆最近的南州府派最好的大夫、攜最好的藥材趕往南疆大營的大將府邸,望能讓景王殿下早日脫離險境,並能如願康復。
錦繡聽罷,一身冰涼,她知道什麼叫瘴毒。凡中此毒,就算勉強保命,恢復後也常常損傷身體機能,故此若非身體極爲強健,幾乎視爲絕症。
如今元恆竟躺在遙遠的地方,受那樣的瘴毒之苦,錦繡大腦一片混沌,手足無措。
她完全沒有再聽到太后說了什麼,腦子裡嗡嗡的。模糊中,又見來人不知何時已悄然退了出去。
人的焦急,有時候並不會尖叫或痛哭,就是那樣混亂地、渾然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錦繡……”
她沒聽到。
“錦繡……”聲音又高了些。
她還是沒聽到。
福媽媽見狀,趕緊走過去,重重地、卻又不顯眼地在錦繡的身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啊!”錦繡吃痛,終於回過神來,“太后,奴婢在!”語氣慌亂,不知太后有沒有生氣。
太后心中明瞭,卻突然說道:“你母親家,在江南也是個富戶吧。”
錦繡心中一凜,不知太后又要打什麼主意。
經由上次元恆訴說了已故太子的冤案,她早已明白,那場龍袍案是不折不扣的冤案,而秦氏一族,不過是在借龍袍案清洗對手。
所以,眼前這個秦太后,分明也是安家的仇人。她再惦記徐家,絕沒有好事。
雖說徐家曾經設法吞掉自己的遺產,可錦繡只想要回自己的東西,並不想見到徐家遭難。
“回太后,應該是的,不過,奴婢多年未回江南,不清楚他們現在過得如何。”
“那哀家來告訴你,自從你們安家沒了,徐家也隱隱有沒落之相,只是暫時還靠龐大的產業撐着。要不是自身難保,何苦要貪你母親的那幾個莊子。”
錦繡心中狂跳,她知道這是太后在向自己示威並施壓,潛臺詞是:別背叛我,我什麼都一清二楚,你的那些小算盤,那些背景,每一樣都在我的掌握裡,你的榮辱興衰,一切都在我一念之間。
錦繡是真的害怕。面對這樣一個強大的對手,她不可能不害怕。
但是,害怕並不會讓她退縮,只會讓她想辦法克服害怕,更加堅強。
錦繡道:“太后真是無所不知,連奴婢的那幾個莊子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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