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慶帝語氣幽幽地:“你也老了,你們族裡,有四五年沒有送人進來了。”
何慕青心中一凜,想起幼時,祖父曾經隱隱地提過自己的家族是多麼特殊,他們承擔着這個國家的秘密使命,他以爲,那就是去御醫院。
祖父來不及將秘密告訴他,就突然被抓走,臨走時那絕望的眼神讓何慕青永生難忘。
“你們族裡……”皇帝說的,可不就是我們何家,我們族裡?原來,這個特殊的秘密使命,就是送人來到這裡。
何應寒不敢解釋,送人進來,一要朝廷下暗詔要人,二要族長擇定人選,他雖是藥舍主管,卻做不了主。
何應寒更不敢主動提議讓兒子前來,萬一皇帝順勢答應了……
沉默,等皇上說。
看着何應寒惶恐的表情,寶慶帝突然起了不忍:“放心吧,在燕園不見天日的,你是最後一個。”
大驚,何應寒陡地擡起臉。連元恆都震驚地望着父皇。他說的決定,難道如此重大?
“你手裡有僞詔吧。”寶慶帝說得波瀾不驚,好像不是在說一件讓人憤怒的事兒。
何應寒卻愈加惶恐:“是……”
“那份僞詔,讓你傳送的是什麼?”
何應寒道:“太子給小的看了那僞詔,小的才知道上了當。小的真的沒和那些人串通一氣,皇上明鑑。”說着,眼淚又流了下來。
“朕知道,你且說傳的是什麼吧。”
“是一種慢性的毒藥,無色無味,用之神不知鬼不覺,長期接觸,中毒者便會漸漸頭疼,尤其不能吹風或激動。身子是慢慢衰敗的,世人只知是病,不會想到是毒。”
何慕青卻是震驚了:“皇后……”
靖安皇后的病情,可不正是這樣?
何應寒緊張地望着兒子,在這當口喊出“皇后”,絕不是無意的。
“皇后……怎麼了?”
何慕青望向寶慶帝:“卑職只是想起,這病症與皇后娘娘的病症何其相似!”
寶慶帝也驚疑起來:“可不是還有童南溪?”
何慕青又問父親:“若用量大幅增加,大到足以讓人斃命的程度,有無可能?”
“若大量攝入,輕者致殘,重者暴斃。”
看來童南溪比輕者幸運,又比重者堅挺。
元恆輕輕地扶了扶寶慶帝,示意他不要太過生氣,勸慰道:“父皇寬寬心,可見他們手段之毒,但好在母后和童南溪,現在都好好的。”
寶慶帝“嗯”了一聲,只見何應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皇上,小的萬萬不知那藥竟是歹人用來對付皇后的,小的死一萬次都不足惜。請皇上讓小的給皇后和童……調製解藥再死吧。”
寶慶帝道:“起來吧,皇后和童大人現在好了。是你兒子何慕青試出的解藥。所以,朕瞧着他也是有天份的,隱族……後繼有人啊。”
何應寒舒了一口氣,喃喃地道:“蒼天有眼……蒼天有眼……”
寶慶帝問清楚了僞詔的始末,知道這事兒從研發藥物之日起,就不是他下的令,而且何應寒本事還是極大的,從接到僞詔送進原料,到研製成功又接到僞詔送出成品,不過短短數月。
而且,成品並不是批量的,也就是說,量少啊。
何應寒很是後悔,當初就應該想到啊,從來送藥都是大批量地進出,爲何這些年開始偶爾有急差,送的又都是小批量的藥,真正是沒有經驗,沒往那上頭想。
元恆在一旁聽了,只有一個感想:有些人,真的很急啊。
寶慶帝嘆息一聲,道:“隱秘其實也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一旦被外人知悉,很容易被利用,而且難以反擊。因爲無法聲張,便也無法討回公道。燕園已經成爲外泄的隱秘,更重要的,朕想讓燕園以後轉變方式……”
天下太平已多年,祁國數十年沒有大規模的邊疆戰事,縱有臨東海盜出沒,放在全國範圍內看,依然只是小打小鬧。燕園應該更加小而精,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成爲一個大規模的製毒工場。
寶慶帝沒有說得很具體,但元恆心中已然明白,並且欣慰不已。
何家三口也是聽懂了。敢情這個地方的某些功能要被悄然抹掉,似乎永遠都不曾存在過。敢情這個地方的某地功能還要繼續保留,但朝廷將光明正大地進行。敢情何家父子依然要爲這個地方效力。
何夫人率先忙不迭地點頭了。這有什麼不可以。燕園如何擴展或如何緊縮,都是皇帝一句話的事情,何夫人身爲女流之輩,完全不想管這些破事兒,她只知道兒子以後可以經常見面了,而且燕園的研製功能公開之後,兒子也完全不用躲在這個地方永生不得出谷了
還有什麼不滿意?
沒有,各方都十分滿意,包括旁聽的元恆。
何氏夫婦送三人出去,寶慶帝踏了踏腳下焦黃枯萎的花朵:“將鮮花盛開的草原留給太子吧。”
何夫人卻捨不得兒子走,十多年不見,好不容易剛剛纔相認,看還沒看夠呢。拉着何慕青低聲問:“你妹妹呢?”
“妹妹她很好,在醫女營當了司判,很受器重的。”
何氏夫婦甚慰。又問:“家裡都好吧,你爺爺……身子還硬朗不?”
何慕青心中一梗,望見走在前頭的寶慶帝,又不敢說是他下令抄了何家,只得含糊地說道:“爺爺……五年前去世了。”
何氏夫婦頓時又紅了眼眶:“你爺爺非要入御醫院,族訓是不許的,那會橫死,可拗不過他的倔強啊。”
何慕青卻再清楚不過,真正倔強的,是天意。他們的爺爺到底還是橫死了。
心中下了決心,此生將燕園重新整頓出新的秩序來,何苦去勞什子御醫院當差。又想着,不知醫女營是不是也有關係,要不要將慕蘭也弄出來?
何夫人猶在說:“娘瞧着皇上和太子很是器重你,你一定要照顧好妹妹。如果可以……”
何慕青懂了,拍拍母親的手:“孩兒懂,孩兒一定找機會,讓她來見爹孃。慕蘭若知道爹孃還活着,不知道多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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