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梁鴻身形顫了顫,朝上首的尚書大人投去一瞥,擠弄着自己細長的眉眼,示意他開口主持公道,然尚書根本不予理會,看丫鬟嬤嬤簇擁着夏姜芙快到門口時他才掩嘴重咳了兩聲,“夫人,還請留步?”
雨斷斷續續下着,夏姜芙已接過秋翠遞來的油紙傘,聞言並未轉身,只是語氣略沉,“還有事?”
尚書大人一噎,很想直言說句你家四兒頂風作案被抓着正着,按律法不得釋放,但話到嘴邊卻如何都開不了口,去年顧三少事件,夏姜芙被譽爲慈母多敗兒的典範,偏南蠻作亂,老侯爺戍守邊境未歸,又不能彈劾老侯爺育兒不嚴,爲難夏姜芙傳出去有欺負老弱婦孺之嫌,丈夫爲國出生入死,妻兒遭人彈劾懲治,會令邊關將士寒心,這不連皇上都拿夏姜芙沒法子嗎?
他還能比皇上聰明不成?
“城內宵禁,可要下官派人送您回府?”尚書大人心思一轉,已有了主意,暫時不和夏姜芙硬碰硬。
梁鴻站立不安,不住給尚書大人使眼色,但尚書大人如何會理他?要不是他立功心切,哪來此刻的窘境,沒個好氣倪了梁鴻眼,一副他行他上的神色。
梁鴻歪了歪嘴角,硬着頭皮上前,“侯夫人,不知顧侍郎在何處,此案是他接手的。”梁鴻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怎麼會讓人把顧越白帶走,只能把事情推到顧越皎身上。
“皎皎佈置別莊去了,大人找他有事恐怕只有改天了。”夜風微寒,吹得夏姜芙不適的蹙起了眉頭,擡腳離去。
梁鴻大急,伸手喚住人,“夫人,令郎怕是不能走,皇上下令嚴懲狎.妓者,令郎牽扯其中,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長篇大論還未說完,便被夏姜芙略有不耐的質問打斷,“大人也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了,後宮佳麗三千不夠還年年選秀,皇上此舉,與狎.妓有何區別,要懲戒我兒,先進宮定了皇上的罪再說。”
轉身斜了梁鴻一眼,“能走了嗎?”
眼神漆黑如墨,但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來,侯夫人這是生氣了。
想想也是,兒子嫖.娼被送進刑部,誰聽着都會火冒三丈,只是夏姜芙未免狗急跳牆了些,竟拿皇上和後宮比較......
說的......好像又沒錯......
梁鴻沉浸在夏姜芙的言語裡,她的意思,後宮那些妃嬪和......他搖搖頭,擯棄腦中想法,回過神,一衆人已消失於夜色中了,再看其他人,皆眼觀鼻鼻觀心的盯着自己鞋尖,臉上無不露着暗笑。
有人開口打破了沉默,“尚書大人,您看顧四少都回去了,我家少爺......”
開了先河,刑部便處在了弱風,尚書大人大手一揮,讓他們把人領回去了,自己也準備離開,看梁鴻瞠目結舌愣在原地,罵了句活該,等着吧,顧越皎那個孝順子回來,有梁鴻愁的。
他拂袖離去,大堂內就剩下樑鴻一人,白山小心翼翼走上前,提醒道,“大人,人都走了,您看是回府還是歇在衙門?”
這麼晚回府,傳到夫人那,又是場官司,家有悍婦,家宅不寧,白山都爲自家大人頭疼。
“白山,你說這件事就這麼算了?”梁鴻不甘心哪,他比顧越皎大一輪還多,卻處處受制於人,千載難逢抓到顧越白,哪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思忖片刻,他當機立斷道,“白山,備馬車,我要入宮面見聖上。”
公道自在人心,律法是皇上定的,顧家漠視律法便是藐視皇威,不信皇上也睜隻眼閉隻眼。
梁鴻入宮的消息不消片刻就傳到了長寧侯府,夏姜芙靠在鋪了羊絨毯的榻上,秋翠蹲在一側,輕輕揉着其眉心,“夫人,您說樑大人是不是和四少爺有什麼齟齬,否則爲何死咬着不放?”
尚書大人皆表了態,梁鴻卻一意孤行進宮面聖,分明是要追究到底的意思。
“秋翠,你看我皮膚是不是被風颳皺了?”夏姜芙面上含怒,“真不知皇上養了些什麼人,大晚上不睡覺到處抓人,也不見去通州抓悍匪,盡盯着眼皮子底下的人打轉,快拿鏡子我照照。”
秋翠再瞭解自家主子性情不過,戌時睡,辰時起,雷打不動,誰若中途滋事,夏姜芙那是誰的面子都不給,去年鬧到宮裡不就是因爲刑部打擾了她睡覺?
爲防止事情再發生,秋翠認真凝視着夏姜芙,語氣篤篤,“夫人,您的皮膚好着呢。”
雙膝跪地的顧越白連連點頭,“娘,整個京城就沒比您好看的人......”
“閉嘴。”夏姜芙冷眼掃過去,擺手示意秋翠回屋找鏡子,訓衣衫不整的顧越白道,“少給我灌迷魂湯,我怎麼和你們說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着重保養,孝之始也,你倒好,仗着我和你爹給了副好皮囊就肆意揮霍,深更半夜飲酒作樂,看看這臉憔悴的,出去別說是我夏姜芙生的,丟我的臉。”
顧越白揉着自己臉頰,半信半疑,“不至於吧?”
見秋翠端着鑲金框的鏡子出來,他起身上前,接過鏡子照了照,“還是好看的啊?”
夏姜芙哼了聲,“虧得生在我肚子裡底子好,否則到說親的年齡,看看誰肯嫁給你,回屋睡覺去。”
顧越白恭敬的把鏡子遞上前,中規中矩作揖行禮,“娘,我去宅子是替您詢問保養的方子的,別說,真叫我給問了出來。”顧越白順勢坐在榻前的矮凳上,眉飛色舞說起夜裡見聞,夏姜芙被保養方子勾起興趣,吩咐秋翠取了珍珠膏替她敷面,興致勃勃聽顧越白說着。
正起勁的時候,嬤嬤匆匆忙進來,甚至不曾通稟,“夫人,夫人,皇上命您清晨進宮,四少爺犯了事,皇上怕是要殺雞儆猴了。”
急得嬤嬤來回踱步,但看母子二人安之若素,臉上沒有丁點憂色,邊上的秋翠手勾了膏輕輕塗抹在夏姜芙臉上,她無奈拍大腿道,“我的夫人哪,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思敷臉呢。”
“急什麼急,我還沒告刑部一羣人攪我好夢呢,他還敢惡人先告狀,無非就是仗着侯爺不在京,哼,給我等着,待侯爺回京,我看誰還敢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夏姜芙顧及面上敷着珍珠膏,要知這珍珠是顧泊遠去南海打仗帶回來的,精貴得很,她可捨不得白費了這些珍珠,因此繃着臉,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我的夫人,是皇上要追究四爺,您還能和皇上鬧?”
這話聽得夏姜芙不喜,瞪着眼就欲發怒,顧越白察言觀色先一步道,“皇上治罪可得有憑有據,我是去尋保養方子的,可沒做其他,皇上總不能信口雌黃污衊人吧。”
夏姜芙贊同的豎起大拇指,顧越白得意的挑了挑眉。
母子兩一唱一和,氣得嬤嬤跺腳,氣急敗壞轉身走了。
爛泥扶不上牆,夏姜芙這輩子是沒救了。
皮囊能有兒子的前途名聲重要?真不是侯爺看上她哪點。
當然,她要是拿這話問夏姜芙,夏姜芙脫口而出就能給她答案,“顧泊遠不就是看上我這副好皮囊嗎?”
嬤嬤不問,何嘗不是心底清楚答案。
“娘,嬤嬤也管得特寬了,不如兒子和祖母說,讓嬤嬤還是回壽安院伺候得了。”顧越白適時討好夏姜芙道。
“別,讓她就在顏楓院待着,有她在,你祖母放心些。”她仰着頭,珍珠膏裡添了薄荷和甘露,浸得皮膚冰涼水潤,“接着說方子的事兒,效果好的話先讓你大哥試試,他去了刑部,風吹日曬,早出晚歸,皮膚太粗糙了。”
顧越白眼神一亮,此事正合他意,他沒和梁鴻打過交道,梁鴻抓着他不放,極有可能是和顧越皎不和,他今晚純屬被顧越皎拖累,能拿顧越皎做實驗,他求之不得,不過嘴上卻略有踟躕,“那多不好,萬一方子有問題,不是害了大哥?”
“成,那就你先試試,你爹不在,他是家裡的頂樑柱,不能出事。”夏姜芙從善如流道。
“......”顧越白忙擺手,“還是讓大哥試試吧,他黑些,效果更立竿見影。”
“也行,你們兄弟兩商量。”房裡靜悄悄的,夏姜芙見碗裡還剩些珍珠膏,讓秋翠給顧越白抹上,別浪費了,顧越白臉色一皺,趁夏姜芙閉眼休憩,忙向秋翠求饒,他是男子,真不想像五弟那樣頂着“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的名頭。
秋翠看得好笑,不動聲色收了碗,示意顧越白去邊上坐,否則夏姜芙睜眼,逼着他抹珍珠膏是跑不了的。
顧越白神色一鬆,他本就眉目英俊,委實不需畫蛇添足。
難得有機會陪着夏姜芙,他坐在一側,安安靜靜不說話,到時辰了不忘提醒秋翠替夏姜芙將臉上的膏颳了,用清水洗乾淨。
不知嬤嬤在老夫人跟前說了什麼,老夫人讓夏姜芙去壽安院用早膳,陰雨綿綿,夏姜芙夜裡沒睡好,急着去別莊泡溫泉,回丫鬟道,“和老夫人說,一起用早膳的機會還多,待我從別莊回來,親自去壽安院給她老人家請安。”
言外之意,今早不過去了。
丫鬟早料到是這麼個結果,夏姜芙與老夫人不和又不是一年兩年了,哪兒會給老夫人面子,她福了福身,躬身退下。
老夫人聽了丫鬟的話,生了好一通悶氣,待外邊傳來夏姜芙違抗聖旨,拒不入宮的消息她才陰轉晴,轉着手裡的佛珠,和嬤嬤嘀咕,“遠兒娶她我就不答應,以前在我跟前沒大沒小就算了,如今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了,繼續下去,祖宗的臉面都給她丟盡了,你說,再給遠兒找個妾室怎樣?”
嬤嬤面露難色,多少年了,老夫人還沒歇了這個心呢,真要有將夏姜芙比下去的妾室,夏姜芙哪兒還敢如此囂張。
“老夫人,夫人只是愛美了些,不管府裡的事兒,其他方面還算無可挑剔的。”
聽着自己最信任的嬤嬤都爲夏姜芙說話,老夫人神思一凜,鐵了心要給顧泊遠找個妾室,挫挫夏姜芙的銳氣。
“老夫人,幾位爺都這般大了,您可別鬧得不愉快,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啊……”嬤嬤追隨老夫人幾十年了,不太明白老夫人爲何總要和夏姜芙過不去,這些年往顏楓院塞的人還少嗎,結果如何?不待侯爺出馬,幾位少爺就把人給解決了。
家和萬事興,老夫人也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