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嬤嬤低頭疾步退了出去, 夜風刺骨,她打了個冷戰, 眺目望向遠處漆黑的夜, 露出迷茫之色。
寧婉靜說得出做得到,自己要是真被攆回去, 國公夫人也容不得自己, 被出嫁的小姐送回府,不是犯了大錯誰信, 回了國公府,她的結局可想而知。
這時候, 旁邊丫鬟走過來輕輕掩上了們, 鄭嬤嬤側目看了兩眼, 是侯府的下人,寧婉靜出嫁,國公夫人精挑細選了四位丫鬟陪嫁, 姿容豔豔,身材纖纖, 容貌不輸夏姜芙身邊的丫鬟,下午回來,寧婉靜就不動聲色將人打發到了偏院, 說是天氣寒冷,老夫人在祠堂誦經唸佛容易着涼,讓她們縫製幾套護膝和手套。
手段雷厲風行,不是省油的燈。
國公夫人的算盤估計打錯, 要拉攏長寧侯府,從寧婉靜身上下手是沒用的。
四名陪嫁夏姜芙是見過的,以爲寧婉靜想法與她一樣,喜歡長得好看的丫鬟伺候,見寧婉靜身後跟着侯府的丫鬟,她詢問,“心湖院是不是人手不夠,待會我讓管家挑些機靈點的人過去。”
女子出嫁,身邊服侍的都是陪嫁過來的丫鬟,寧婉靜重用侯府的人,夏姜芙有些想不明白。
“天冷了,我想着祠堂冷,讓她們爲祖母做幾對護膝。”寧婉靜面色坦然,落落大方,上前挽了夏姜芙手,“母親是要出門?”
顧越白和顧越武如貼身侍衛似的跟在夏姜芙身後,見着寧婉靜,喊了聲大嫂便不吭聲了,聽寧婉靜問,顧越白道,“娘說要去戶部把銀子拿回來,大嫂要不要一起,待會去雲生院看戲。”
工部的人丈量了尺寸,今日着手修建閣樓,晉江閣姑娘們在大堂演戲,大堂不夠寬敞,接納不了太多人,他們得早些去纔有位置。
夏姜芙拉過她的手試了試溫度,手心不涼,這才放了心,往她身後看去,“怎麼不見皎皎?”
“各地管事送賬本來,相公和他們說話,母親找他有事?”侯府名下產業衆多,全由顧越皎管着,書桌上一疊一疊的賬本堆積如山,昨晚顧越皎翻到半夜才睡,估計還要看幾天。
夏姜芙恍然,側目喚顧越白,“小四喊你大哥出來,賬本的事兒,以後再看,趁着近日有空,多陪你大嫂纔是。”
新婚夫婦,多些時間互相瞭解彼此有利於加深感情,顧越皎一心撲在賬本上怎麼行,她何時才能抱孫女。
顧越白應了聲快速跑了,夏姜芙叫住他補充道,“讓你大哥把賬本給你三哥,他打小財迷,覈對賬本得心應手,往後管家的事兒就交給他了。”顧越澤眼力好,心思敏銳,沒有成親時間多,管家再合適不過。
顧越白跑出去十幾步遠,聞言重重哎了聲。
不一會兒,和顧越皎並肩而來,兄弟兩五官有些肖似,只是顧越白略有些稚嫩,溫潤謙和不及顧越皎穩重,寧婉靜眼裡淌過笑意,看得出十分歡喜。
天兒不好,陰沉沉不知何時又要下雨,夏姜芙仰頭望着烏雲,勸寧婉靜,“你今個就別出門了,和皎皎到處逛逛,我帶小四他們辦正事。”
晉江閣姑娘們的進項充入國庫,她得去戶部把買賣身契的錢要回來,接下來還要去買鋪子,一天下來沒時間陪寧婉靜,“皎皎去刑部當值了我再帶你到處轉轉。”
夏姜芙穿了件紅色披風,背影嬌豔,寧婉靜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見披風拂過拐角才收回了目光,顧越皎立在邊上,含笑指旁邊拱門,“走吧,我帶你轉轉,娘擔心你嫁進府受了冷落,叮囑過我好多回了。”
夏姜芙嫁給顧泊遠的時候,顧泊遠忙得不可開交,她要應付老夫人,心底憋屈得很,如今有了兒媳婦,自然不想寧婉靜走她的路子,成親前就交代他多抽時間陪寧婉靜,昨天一批賬本送來,他忙得給忘記了。
寧婉靜順着他指的方向,說要去紅楓園轉轉,顧越皎樂得作陪,牽着她的手,邊走邊介紹院子的佈局,新婚燕爾,感情蜜裡調油,看得身後的丫鬟們臉紅心跳。
給兒子兒媳創造更多獨處機會,夏姜芙心情也好,徑直進了戶部衙門,戶部管着國庫,最會精打細算,收錢的時候速度又快又狠,往外掏錢卻磨磨蹭蹭一拖再拖,夏姜芙以爲會費些功夫,沒料到戶部尚書識趣得很,夏姜芙說明來意,戶部尚書二話不說就把銀票給了她,還殷勤的問她數額對沒對。
顧越白過了一遍數,朝夏姜芙點頭,戶部尚書給夏姜芙倒茶,語氣有些討好,“聽聞晉江閣掙的錢悉數救濟天下貧民乞丐,下官替百姓謝過侯夫人了,晉江閣由侯夫人和樑夫人打理,不知缺不缺人手,要是缺的話,內子也能盡些綿薄之力。”
當時皇上命三位侯夫人教養雲生院的姑娘們,六部尚書擰成一股繩反對,伯爵世家夫人身份尊貴,如何能下.賤女子同處,幸在皇上明察秋毫沒有讓尚書夫人一道,否則定會引來軒然大波。
京城中稍微有名望的人家誰不是對此嗤之以鼻,不成想夏姜芙心思獨特,帶着晉江閣的姑娘們殺出一條血路,且在京城的地位一躍而起,以前他們是避之不及,現在是巴不得沾上點關係,救濟天下難民,傳出去可是受百姓們景仰的事兒,他也想謀個好名聲。
夏姜芙沒想那麼多,“尚書夫人有空幫忙是好事,工部修建晉江閣,晉江姑娘們暫時在大堂演戲,地小,誰小聲說句話就會影響其他人看戲,尚書夫人能出面,再好不過了。”
戶部尚書會意,晉江閣缺個唱白臉的人,他爽朗應下此事,和夏姜芙商量好日子,決定到時候讓妻子過去。
有些事夏姜芙怕是沒看到苗頭,工部修建晉江閣是從戶部支的銀子,皇上召見他進宮特意說起此事,晉江閣務必要建得夠大夠敞亮,容納越多人越好,朝廷禁娼,扶持青樓女子從良,又修建屋舍臨時安置乞丐,到達一定人數,戶部重新發放戶籍,送他們去蜀州通州等偏遠地開荒,自給自足。
那時候,大街小巷再沒有要飯的乞丐,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
至於扶持乞丐們的銀兩,就靠晉江閣的收入,以東牆剩餘之磚瓦補西牆,兩全其美,朝廷負責引導即可,國庫不會有丁點損耗。
所以晉江閣的收入至關重要,姑娘們做的可以說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下官替內子謝過侯夫人。”
“尚書大人客氣了,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拿了錢,她要去雲生院旁邊街道轉轉鋪子,完了還要去晉江閣看看情況,夫人們買對牌看戲,有專門負責收錢的人,朝廷願意接過手,她便用不着找賬房先生覈對,想到這,她和戶部尚書道,“晉江閣的進項,還請尚書大人奏摺皇上由戶部接手,我就不干預了。”
大把的銀子,到頭來落不到自己口袋,不如當不知道。
戶部尚書低着頭,“侯夫人說的有理,待會下官就入宮稟明此事。”
戶部尚書和夏姜芙一起走出衙門,聽外邊人說順昌侯老夫人進宮去了,在太后寢宮哭得肝腸寸斷,不肯答應塞婉公主和樑衝的親事。
說起來,太后要喚順昌侯老夫人聲皇姑,老夫人抹開面子不要臉,這樁親事能不能成還真是不好說。
戶部尚書不好暗中議論皇家之事,忍着嘴,不發一言,送承恩侯府的馬車走遠了才招侍從去打聽發生了何事,順昌侯府和南蠻和親,文武百官樂見其成,可別讓老夫人哭哭啼啼攪黃了,他家裡還有兩個適齡的兒子呢。
侍從急匆匆跑了,而馬車裡,顧越白和夏姜芙也在說此事,“老夫人輩分高,太后估計不好拂她的意,樑衝不娶塞婉公主,事情就還得落到其他人身上,京城人又要惶惶不安些時日了。”
“塞婉公主秉性不壞,要是臉白些看着不醜,不知誰會娶她......”夏姜芙感慨了句,她是從來沒想過和親之事會落到她兒子頭上,南蠻被顧泊遠擊退,恨他們還來不及,塞婉怎麼會嫁進侯府。
但是,人總有看走眼的時候,塞婉就是看上顧越武了,還和皇上直截了當說了自己的意思:她想嫁給顧越武。
這消息讓聞聲趕來的太后和順昌侯老夫人驚訝得掉了下巴,尤其是老夫人,她在太后寢宮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哭得稀里嘩啦,什麼裡子面子都沒了,到頭來塞婉公主看上的不是她乖孫子,而是長寧侯府的紈絝,心思百轉千回,又慶幸又氣憤,慶幸樑衝逃過一劫,氣憤的是塞婉狗眼看人低看不起她乖孫。
心情五味雜陳,說不上來。
皇上坐在桌案後,許久纔回過神,喝茶掩飾自己的失態,“你說想嫁給顧越武?”
不是從母狼嘴裡搶崽兒嗎,塞婉公主可真敢想。
塞婉點了點頭,語氣堅定,“塞婉仰慕顧五少才華,非他不嫁,還望皇上成全。”昨晚她想了一宿,長寧侯在安寧位高權重,幾個兒子聰慧俊俏,這門親事無論從容貌還是實力上來說有些門不當戶不對,肯定會惹來諸多不滿,但想要達成所願,只有不要臉豁出去了。
一時之間,御書房內安安靜靜的,針落可聞。
皇上道,“你說仰慕他的才華?”
顧越武在科舉中不夠二甲進士,論才華,哪兒比得過新科狀元,塞婉這理由,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塞婉被戳穿心思,臉色泛起了紅暈,好在她人黑,不怎麼看得出來,離她近的太后和順昌侯老夫人以爲她抹了胭脂腮紅,沒有在意,老夫人愣愣的問,“你不想嫁給衝兒?”
外邊人說得眉飛色舞,煞有其事是怎麼回事?
她兒子爲了此事暈過去半夜才醒來,敢情是自尋煩惱。
“不想,塞婉自始自終仰慕的只有長寧侯五少爺,還望皇上成全。”說着話,塞婉雙腿彎曲,跪了下去,這在安寧國來看是極大的禮數了,皇上皺了皺眉,沒有立即回答她,“你先起來吧,和親之事,容朕好好想想。”
顧越武的親事他可做不得主,前兩天從夏姜芙手裡要來晉江閣姑娘的收入已經遭她記恨上了,再貿然下旨賜婚,怕又讓夏姜芙指着自己鼻子罵,夏姜芙的地位今時不同往日,文武百官的女眷,無不想和夏姜芙沾點親帶點故,不處理好了,他賜婚的旨意會引來所有女子痛恨抱怨,千夫所指。
這樁親事,不好辦。
面色同樣不好看的還有老夫人,她心情複雜,爲了樑衝的親事,她一宿未睡,天一亮就來宮裡找太后訴苦,結果是她自作多情會錯了意,太丟人現眼了,此時知曉事情真相,她竟說不出是高興多些還是生氣多些。
“你想嫁進長寧侯府?”搭着老宮人手臂的太后幽幽出聲,喜悅慢慢自嘴角蔓延開,鳳冠垂着的流蘇下,精明的雙眼淌過喜色,上前扶着塞婉起身,慈祥道,“你這丫頭倒是有幾分眼力,顧家的幾個小子生得俊美,氣質出塵,與你甚配。”
太后看着塞婉黢黑的臉頰,只覺得大快人心,這門親事,當真合她心意不過,她牽着塞婉,吩咐人賜座,溫聲道,“聽說你和他們同去西南又一路回京,是不是路上有了......”
“母后。”皇上聽出太后的引誘之意,出聲打斷了她,“長寧侯訓子甚嚴,教子有方您是清楚的。”
聽太后的話,明顯想撮合二人不惜引誘塞婉說些敗壞名聲的話,傳到夏姜芙耳朵裡,撕破臉也會問太后討個清白和公道,要是那樣宮裡別想安寧了,他不得不提醒太后說話謹慎些,落下口實後果不堪設想。
太后微微一笑,越看塞婉心頭越是滿意,握着塞婉的手,彷彿疼愛晚輩的長輩,夏姜芙一輩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挑兒媳婦的眼光極高,要是娶個這麼醜的兒媳婦進門,不知道夏姜芙夜裡會不會被嚇醒。
能給夏姜芙添堵,她無論如何都要促成這門親事。
皇上哪兒看不出太后的心思,看着塞婉,聲音沉沉道,“安寧國的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會將你的意思轉達給長寧侯夫人,應不應,端看長寧侯府的態度了。”
老夫人聽着這話不樂意了,她孫子和親是兩國大事,利國利民,擱長寧侯府就是父母之命了,皇上這心思都快偏到溝裡了吧,越想越不得勁,她捏着帕子,一字一字道,“和親是爲了鞏固兩國友誼,說起來,南蠻投降全靠長寧侯的功勞,他的兒子娶塞婉公主,想必南蠻人心服口服,這樁親事挺好的。”
皇上看了眼老夫人,從座位上站起身走了出來,岔開了話,“您怎麼有空來宮裡了?”
這會兒想起她來了方纔幹什麼去了,老夫人心下不滿,面上卻不顯山露水,和善道,“許久沒進宮來瞧瞧了,年紀越大,越懷念以前的日子,你父皇在的時候,隔三差五會請我入宮進膳,仔細想想,都好多年了啊。”
先皇登基時的戰亂,他繼承皇位時的動盪,牽扯進來的皇家人大多處置了,老夫人不理朝堂事,明哲保身,閉門不出,先皇奪嫡時她卻出面相助,先皇念着她的好,賜予了樑家順昌侯的爵位,順我者昌,是先皇對老夫人的感激以及承諾。
“父皇常說是您救了他,走前都還念着您的好,您想進宮了派人說聲,朕安排轎子接您。”如今整個安寧國,老夫人輩分算是最高的了,順親王在她跟前都要畢恭畢敬喚聲皇姑姑,何況是他,輩分又矮了一截。
老夫人心裡跟明鏡似的,她這把年紀,走哪兒都是老祖宗,衆人必須要捧着供着,時不時出來溜達圈還成,次數多了,晚輩們就該嫌棄了。
“你父皇是明君,你也是,百姓安居樂業,京城風氣好,都是你的功勞。”老夫人實話實說,蕭家出明君,代代帝王皆不是昏庸無能之人,是天下百姓之福。
皇上面色沉着,扶着她在椅子上落座,吩咐宮人奉茶,餘光撇到塞婉黑黢黢的手背,幾不可查嘆了口氣,塞婉公主是南蠻皇室中人,嫁給顧越武,南蠻人不敢說什麼,但從另一角度說,顧家人對南蠻皇室而言算是仇人,仇人和親,恐怕會生出事端。
“顧家孩子老臣也見過,彬彬有禮,斯斯文文的,是個好孩子,和塞婉公主乃天作之合的一對。”老夫人繼續表達自己的看法。
太后聽老夫人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營,和顏悅色道,“皇上,塞婉來安寧也有幾個月光景了,和親之事再沒有定奪,南蠻以爲咱忽悠人,這門親事沒什麼不好,你要擔心安寧侯夫人不依不饒,奉哀家懿旨即可。”
她得罪夏姜芙不是一回兩回了,大不了讓夏姜芙罵幾句,她不在乎。
“此事待朕問過長寧侯的意思再做打算。”皇上堅持己見,當下就派宮人請長寧侯和長寧侯夫人進宮,下令要求保密,萬一風聲走漏出去,對長寧侯府名聲不好。
老夫人眉梢動了動,皇上八面玲瓏,真會爲長寧侯府着想,昨天傳樑沖和塞婉可不是這麼個情形,誰想過順昌侯府的名聲,不得不說,老夫人嫉妒了,憑什麼所有人都要顧忌夏姜芙的感受,雖說夏姜芙不如傳言中討厭,但她心底就是不痛快。
夏姜芙沿着雲生院周圍街道逛了圈,從禁娼後,這三條街生意一落千丈,門可羅雀,許多鋪子都有意賣,且價格低廉,夏姜芙一口氣買了五間鋪子,顧越澤和顧越流一人一間,剩下的問顧泊遠作何處理,天淅淅瀝瀝下着雨,霧濛濛的,不知不覺午時過半,夏姜芙帶着顧越白和顧越武去雲生院用膳,馬車剛在門口停穩,守門的侍衛就迎了上來,說是早上宮人來傳話,請她進宮。
夏姜芙瞅了眼天色,問道,“宮人可說了是太后還是皇后的意思?”
“是皇上的意思。”話落,侍衛低眉順目退到邊上。
夏姜芙心下不解,晉江閣的收入情況她已經提出讓戶部接手,皇上找她還有何事?遐思間,後邊傳來車軲轆聲,片刻的功夫就停在了邊上,簾子掀開,露出顧泊遠晦暗不明的神色,“皇上有急事召見,你隨我進宮吧。”
眼神若有似無落在顧越武身上,嚇得顧越武渾身一顫,小心翼翼喚了聲父親,顧泊遠道,“小五也去。”
夏姜芙疑惑更甚,轉頭凝視着顧越武,顧越武忙擺手,“我天天跟着娘,沒有外出闖禍。”
“嗯,娘知道。”六個兒子,顧越武打小最聽她的話,老老實實待在屋裡看書敷臉,夏姜芙不信他會闖禍,“隨我進宮看看發生了什麼,小四想不想去?”
顧越白還在回想近日他有沒有闖禍,聞言,囁喏的搖了搖頭,這種事絕對不是好事,能避則避,“娘,我在雲生院等您和五弟,你們要回來接我啊。”
“好,中午吃什麼讓廚子做,娘很快就回了。”
顧越白撩起車簾下地,暗暗打量了顧泊遠眼,怯怯的退到走廊上,看顧泊遠踩上馬車沒有回頭看他,他心裡才舒了口氣,顧越武最乖巧懂事,絕對不會亂來,這件事肯定另有隱情,他首先想到的顧越流,顧越流性子跳脫,做事不計後果,沒準惹了什麼事被告到皇上跟前了,但顧越流去書院要放假纔回來,時間上不對,如此就剩下就顧越澤了,想到顧越澤,他的臉慢慢沉了下來,心底涌上不好的感覺,顧越澤和宮裡太監們賭博,當時他們也在場,難道東窗事發,皇上請顧越武進宮對峙?
想到這件事的後果,顧越白屁股隱隱作痛。
馬車漸漸遠去,一路往宮裡行駛,顧越白沒心思看戲,坐上顧泊遠的馬車,趕緊去西嶽衚衕找顧越澤,顧越武兜不住事,夏姜芙一問他什麼都招了,得讓顧越澤想想法子。
正值晌午,皇上在皇后寢宮設宴款待她們,太后她們也在,夏姜芙掃了圈,可不認爲是皇上心血來潮,鐵定是鴻門宴,跨進門檻,中規中矩給皇上和太后行禮,開門見山道,“不知皇上召見所謂何事,臣婦已和戶部尚書大人說過,以後晉江閣的賬冊由戶部接手......”
皇上面不改色,低沉道,“此事稍後再談,什麼事,用過午膳再說吧。”
桌上的飯菜冒着熱氣,夏姜芙想了想,安之若素落座,太后坐她對面,拉着塞婉的手,喜歡得不得了的模樣,“你素來眼力好,以你的眼光來看,塞婉這丫頭怎麼樣?”
夏姜芙忙活一上午,飢腸轆轆,哪兒有心思和太后寒暄,手指着指盤裡的清蒸魚,宮人立即上前幫忙夾,她慢條斯理吃着,壓根不搭理太后。
太后碰了壁難得沒有發火,夏姜芙不先墊墊肚子,待會知道真相估計氣都氣飽了,她招呼塞婉,“嚐嚐宮裡的膳食,多吃些,你太瘦了。”
最爲忐忑的要數顧越武了,他,顧泊遠,皇上一桌,幾乎不敢擡頭,一直悶着頭吃飯,宮人夾什麼吃什麼,吃到最後,肚子撐得有些難受,鄰桌的夏姜芙也差不多了,最末喝了半碗湯,說道,“御膳司的人廚藝愈發好了,皇上該賞他們。”
太后配合的朝外招手,“傳哀家的意思,賞。”
心裡裝着喜事,太后胃口好,吃得比平日多,她問塞婉,“吃好了沒?”
塞婉不好意思點了點頭,擱下筷子,垂着眼瞼,不敢擡頭和夏姜芙對視。
“阿芙啊,今個兒叫你和承恩侯進宮是爲了樁事。”太后不等皇上開口,自己說道,“和親之事是皇上應允南蠻皇室的,塞婉來京城有些時日了,她啊,看上家少爺,苦於女兒家矜持不好意思開口,進宮請哀家給她拿主意。”
夏姜芙拿手帕擦了嘴,顯得漫不經心,“然後呢。”
“哀家覺得這門親事可行,你認爲呢?”
夏姜芙不着痕跡掃了眼順昌侯老夫人,老夫人瞧着臉色不太好,眼角濃濃的圈黑色,該是夜裡沒休息好的緣故,她道,“塞婉公主的親事,還是問過當事人的意思吧,皇上答應和親是想增進兩國情分,別到頭來裡外不是人。”
太后臉色變了變,“你知道了?”
“動靜鬧得這般大,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知道有什麼好奇怪的。”夏姜芙不以爲然,順昌侯當街縱兇的事兒都做出來了,還有不知道的嗎?
太后垂眸,面露沉思之意,“你不同意這門親事?”
夏姜芙靜靜坐着,聽得一頭霧水,“與我何干,老夫人在此,您該問她的意思纔是。”
聞言,太后揚脣笑了起來,輕拍着塞婉手臂,愉悅道,“塞婉中意的你家五小子,問老夫人作甚,這門親事你要覺得可行,待會皇上就下旨賜婚......”
夏姜芙放鬆的心漸漸崩了起來,不可思議的問道,“你說塞婉公主看上越武了?”
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顧越武哪點入了塞婉的眼?
太后滿意於她的吃驚,臉上笑意更甚,“是啊,塞婉這丫頭說她仰慕越武的才華。”
“他自幼飽讀詩書,文采斐然,塞婉公主仰慕他沒錯。”夏姜芙誇起自己的兒子是不遺餘力,太后早見識過了,她及時打斷夏姜芙不要臉的吹噓,說道,“哀家也是這麼同她說的,這門親事你是應了?”
夏姜芙的目光落在塞婉光潔的額頭上,滯留許久沒有答話,像是在斟酌怎麼拒絕,又像是猶豫,太后抵了抵塞婉,示意她擡起頭,塞婉愣愣的仰起頭,對上夏姜芙端詳的眼神,只看夏姜芙紅脣微啓,“小五,你怎麼看?”
顧越武手足無措,他哪兒遇到過這種事,“我聽孃的。”
“我不答應。”夏姜芙聲音乾脆,“民間流行句古話,女大三抱金磚,塞婉公主比小五大兩歲吧,不合適。”
太后神情一滯,她認識夏姜芙二十多年,頭回看夏姜芙嫌棄一個人不是因爲長相而是因爲年齡的,她都想好怎麼遮掩塞婉的皮膚黑了,偏偏夏姜芙絕口不提容貌,她諸多說辭壓在心裡說不出口。
年齡大,確實是個難題。
“越澤和她年鄰相仿,他娶塞婉,你不會拒絕了吧。”太后退一步,折中道,“越澤乃新科狀元,才華不輸越武,他和塞婉更登對。”
夏姜芙沒有反駁太后,嘴角揚起嘲諷的笑,“太后當我兒子是貨物呢,挑挑揀揀隨便人選,要我說,古往今來,論學識誰比得過皇上,學識淵博才懂知人善任,如今風調雨順,長寧長治久安,全是皇上的功勞,塞婉公主仰慕才華而來,當然首選皇上了。”
鄰桌,顧泊遠眉頭緊鎖,暗道,果真還是來了。
皇上擱下筷子,臉色有些陰沉。
“臣婦覺得,南蠻臣服的是安寧皇室,塞婉公主嫁給皇上,南蠻舉國上下歡呼沸騰,爲之雀躍的。”夏姜芙無關痛癢道。
太后神色僵硬,當着老夫人和塞婉的面不想給夏姜芙難堪,笑吟吟解釋,“後宮充盈,皇上已決定不再添人,你之前口口聲聲罵皇上年年選秀,如今豈不是正好。”夏姜芙口無遮攔,在刑部衙門詆譭後宮妃嬪,暗指皇上行徑和青樓嫖客無異,膽大包天,要不是念長寧侯軍功顯赫,勞苦功高,就夏姜芙的腦袋,不夠刑部砍的。
“皇上高高在上,受萬人敬仰,臣婦敬重還來不及,如何敢罵皇上,太后怕是聽人亂說一通,對臣婦有什麼誤會。”夏姜芙可不記得她罵過皇上,她只是說了些不太中聽的話,但句句發自肺腑,感人至深,連她兒子們都沒聽過。
太后被她的厚顏無恥惹得怒氣橫生,緊了緊手,觸到塞婉纖細的手指,迴歸正題,“和親是兩國大事,朝廷上下都等着,你別總想着自己。”
“太后說笑了,我兒的親事,我哪兒會想着自己,當然以他們爲先。”夏姜芙看着塞婉,有些不忍心,當着塞婉公主的面拒絕她,她只怕不太好受。
氣氛凝滯,太后鐵青着臉,圓目怒瞪着夏姜芙,額頭上的流蘇晃了晃,她諷刺道,“你自私自利慣了,和親是喜事,你不就嫌棄塞婉長得醜配不上你兒子嗎,何須用年齡說事,京裡聯姻的人家,女大男小的不是沒有。”
夏姜芙輕輕笑着,“太后也說是聯姻的人家了,長寧侯府的繁榮昌盛還犯不着用聯姻維持,沒什麼事,臣婦先回去了。”推開椅子站起身,叫上顧越武出了宮殿。
氣得太后差點拍桌,朝皇上道,“你瞧瞧,囂張成什麼樣子了,你是天子,她甩臉色給誰看呢。”
顧泊遠起身施禮,態度誠懇,“還請太后別和阿芙一般見識,她護短了些,性情不壞。”
“護短就該所有人縱着她,哀家看她是愈發無法無天了,長寧侯,你對朝廷有功,哀家和皇上記着,但府裡的事兒也該好好管管,傳出去,丟的是長寧侯府臉面。”太后拉着臉,語氣十分不好,沉默不言的皇上擡起頭,一錘定音道,“好了,方纔之事當作不知,塞婉,你來京時日尚淺,朕會吩咐六部,往後京中的宴會必邀請你參加,再好好看看,親事是一輩子的大事,別太過草率。”
要進長寧侯府的門,除非夏姜芙點頭,塞婉要是有寧婉靜的皮囊一切好說,偏偏......
皇上不想插手此事,以公務纏身爲由,叫上顧泊遠去御書房議事。
霧濛濛的天飄起了雨,皇上行色匆匆,看得太后又是一氣,朝老夫人道,“您瞧瞧,哀家的話也不管用了,夏氏爲什麼有恃無恐,不就是一個個給慣的?”
在府裡顧泊遠慣着,出了門皇上睜隻眼閉隻眼縱着,不把她這個太后放眼裡。
老夫人沒有吭聲,她想起關於夏姜芙的一樁傳聞,說她深夜進宮罵得皇上狗血淋頭,當場不予追究顧越澤賭博之事,之前她以爲外邊人誇大其詞,天子豈是夏姜芙能出言訓斥的,不怕掉腦袋?
此時看皇上對夏姜芙的偏袒,捱罵估計是真事。
不愧是先皇的兒子,父子兩對夏姜芙都一個態度,能縱則縱。
“你也別多心,有些人太過安分守己反而不好。”老夫人思來想去,只想了這麼句安慰太后的話。
長寧侯位戰功赫赫,膝下有六子,要是夏姜芙面面俱到,左右逢源,朝廷就該忌憚了,夏姜芙目中無人,不拉幫結派,對朝廷來說反而是好事,她好像從來沒聽說夏姜芙和誰走得近過,夏姜芙在京城,沒有朋友。
“要不是想到這點,我會容忍她到現在?”比起其他世家夫人,夏姜芙確實很令人放心,不四處參加宴會結交朋友,養的兒子個個沒有出息,不像承恩侯府那位成天鑽營算計。
老夫人心下嘆息,抱怨長寧侯和皇上縱容夏姜芙,太后心裡何嘗不是,太后和夏姜芙不對付不是一天兩天了,每每二人爭鋒相對,夏姜芙是絕對不認輸,京中夫人小姐不是傻子,換作其他人,當面和太后嗆聲早沒命了,偏偏夏姜芙活得好好的,太后還不得不給她面子,久而久之,風向就會變了。
夏姜芙這性子,就是他們自己給縱的。
顧越武扶着夏姜芙,坐上馬車一顆心還不上不下提着,“娘,塞婉公主不是看上樑衝了嗎,和兒子有什麼關係?”
好端端的,怎麼牽扯到他身上了?
夏姜芙也想不明白,盯着顧越武認真打量許久,猜測道,“估計看你生得龍章鳳姿起了旖旎心思吧,你喜歡塞婉嗎?”
顧越武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白天瞧着塞婉只是覺得有些醜,晚上就有些嚇人了。
“娘覺得不合適,你別擔心,娘會給你找個好看的媳婦的。”塞婉五官不夠精緻,皮膚又黑,哪兒能給她做兒媳,萬一生個黑黝黝的孫女怎麼辦?堅決不行。
和親之事暫且擱置,皇上賞賜了許多金銀珠寶給塞婉,又下令往後京中宴會必須請塞婉參加,六部的人個個是人精,哪兒還有不懂的,薑還是老的辣,順昌侯老夫人守着太后哭一通就把和親之事攪黃了,請塞婉參加宴會,不是引狼入室嗎?
想着是順昌侯老夫人惹出來的事兒,私底下許多人抱怨,老夫人疼孫子她們就不疼兒子了?誰捨得自己寶貝疙瘩娶塞婉,不是糟蹋人嗎。
可憐老夫人進宮丟了臉不說,還惹得諸多埋怨,明明是夏姜芙不答應和親,和她有什麼關係,無緣無故給夏姜芙背了鍋,老夫人別提多鬱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