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瑟瑟, 樹上的最後片葉子墜落時,京城迎來了第一場雪。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路人們驚喜的仰頭望向漫天飛舞的雪花, 脣角揚笑,旁邊巷子涌出許多孩童, 拍手歡呼雪的到來。
冬寒, 卻樂子多。
尤其是京城的伯爵侯府,夫人們推崇雅緻, 賞雪宴,賞梅宴, 泡溫泉, 諸位此類的宴會數不勝數, 京城的冬,熱情更甚。
但是今年,各大府邸皆安安靜靜的, 沒有任何動作,往年裡穿着貂皮大氅招搖過市的夫人們好像沒了興趣, 極爲貞靜,便是壽宴婚宴大多都只邀了親朋好友相聚,今年的冬天, 有些不太尋常。
比如,往年受人指指點點的是夏姜芙,今年換成了順昌侯,衆人鄙夷他遊手好閒不作爲, 阻攔和親拖朝廷的後腿,是朝廷的害羣之馬,順昌侯氣得鼻子都歪了,他說破嘴皮子人家都不信,堅持認爲塞婉意欲和樑沖和親,奈何老夫人倚老賣老攪黃了親事,結果弄得文武百官跟着提心吊膽,這些日子,順昌侯和樑沖走到哪兒受的都是冷臉。
樑衝也好不到哪兒去,往日走得近的朋友對他避如蛇蠍,花錢請他們去酒樓,一羣人圍着他冷嘲熱諷,年輕氣盛禁不住外人挑搬弄是非,說他仗着祖母撐腰罔顧兩國大事,將京城少爺們推入水深火熱,和順昌侯道,“父親,和親之事不然應下來吧,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話還沒說完,樑衝順勢將手爐摔過去,震怒道,“你入地獄?也要地獄肯收。”
塞婉看上的是長寧侯府五少爺,樑衝舔着臉貼上去他順昌侯府的臉面往哪兒擱,說起這個他心頭就來氣,無中生有的事弄巧成拙變成謠言,好像他們犯了不可饒恕的罪似的,別說塞婉瞧不起樑衝,就是瞧上了他們就不能拒絕了?長寧侯夫人可以他們爲什麼不可以,世人偏見。
樑衝耷拉着耳,拾起地上的手爐,小心翼翼和順昌侯商量,“要不要我去驛站找塞婉把話說清楚,這日子過得實在太憋屈了。”
所有人見着他都一副他欠了錢不認賬似的,他認還不行嗎。
“有你老子憋屈?給老子滾。”順昌侯拎起拳頭,作勢要揍人,樑衝脊背一直,拔腿咚咚咚就跑了,連手爐都沒還回來,順昌侯甩了甩冰涼的手,謾罵兩句出了門,街上許多孩子你追我趕,笑聲充斥着整條長街,順昌侯溜達了圈沒地去,轉去了雲生院。
門口遇着兩位同僚,二人鼻孔裡哼了聲,冷冰冰走了,同是領閒差的,他還被嫌棄了,順昌侯心頭鬱郁。
外邊言論夏姜芙略有耳聞,可憐順昌侯父子的遭遇但不至於自己跑出去解釋,塞婉想嫁給顧越武,她不答應,京城的小姐們也不會答應,這事兒沒戲。
顧越澤將兩間鋪子都裝飾成了書鋪,夏姜芙請裴夫子提了字,裡邊賣的都是印有晉江閣印章的話本子和書冊,故事簡短生動,很受夫人小姐們喜歡,不同的書分類排好,一目瞭然,書鋪開張兩日,裡邊的書就賣了七七八八,顧越澤花錢僱了批人,連夜謄抄話本子,及時補充貨源。
不知什麼時候起,京城的夫人小姐們養成了個習慣,一出門就要去晉江書鋪轉轉,比轉首飾鋪子更積極,運氣好遇着顧越澤在,還能說上幾句話,隨着晉江閣名聲響亮,想嫁進長寧侯府的人更是不勝枚舉,顧越澤已成爲京中小姐們歆慕的對象,顧越澤笑一笑,姑娘們偷樂上許久,顧越澤皺眉,姑娘們恨不得伸手撫平了,圍着顧越澤噓寒問暖,嘴裡喋喋不休,幾個時辰不喝水都沒問題,害得顧越澤出門只得木訥着臉,不敢喜怒於形。
可想而知,身爲顧越澤母親的夏姜芙地位更超然,幾乎她前腳出門,後腳就各府小姐就收到消息,偶遇,圍堵,獻殷勤,千篇一律的戲碼惹得夏姜芙啼笑皆非,侯府外成天到晚侯府外邊圍着羣下人蹲點,適時稟告自家小姐侯府境況,芝麻大點事就能傳得沸沸揚揚。
好在侯府下人嘴巴嚴實,府裡的事不敢到處張揚,沒傳出什麼不好的事兒來。
工部的人在雲生院搭建閣樓,灰塵撲天,鬧哄哄的吵得人耳根子不得清淨,夏姜芙索性讓寧婉靜邀請國公府女眷過府看戲,算是補了他們成親那場沒看的戲,不過夏姜芙叮囑寧婉靜別到處張揚以免招惹來衆多夫人小姐,應付起來又是整天。
她以前擔心幾個兒子娶不着兒媳,如今是怕兒媳婦人選太多應接不暇,花紅柳綠,各不相同,她出趟門跟逛花園子似的,一天兩天覺得新鮮,次數多了就有些乏味,爲了小姐們的自尊心,她還不能太過敷衍,實在無心應酬。
國公府是寧婉靜孃家,夏姜芙沒特意叮囑什麼,顧越澤接手管家後,府裡的規矩更多了,兵部沒什麼事,顧越澤在府裡時間多,整天沿着走廊轉悠,嚇得各院子管事大氣都不敢喘,緊緊盯着下邊人生怕出了亂子顧越澤問罪。
顧泊遠管家時做錯事發配去莊子,顧越皎則是杖責,顧越澤不打不罵,笑眯眯邀你擲骰子,輸得傾家蕩產還不夠,身上的肉論斤輸,試想,輸了兩斤肉,顧越澤握着匕首硬生生把心窩子掏出來放稱上稱重,結果缺斤少兩不夠還得再剜其他部位,光是想着,下人們就膽戰心驚,聽着顧越澤腳步聲下人們就立即躲得遠遠的。
這個府裡,最不敢得罪的就是顧越澤。
寧婉如踏進長寧侯府大門時,被園子裡栽種的奇花異草驚豔了瞬,和國公府蕭索頹敗的景緻不同,侯府仍花團錦簇,生機勃勃,院牆上爬滿了翠綠的藤蔓,她挽着自家孃的手,陰陽怪氣道,“五姐姐真是好福氣,白雪皚皚,她還能整天欣賞到這種景緻。”
寧婉靜扶着國公夫人,聞言回眸笑了笑,解釋道,“花草是裴府送來的,母親說挪到外院,父親他們出門回來見着盎然的景,在外不管有什麼不開心的就給忘了。”
寧婉如扭開頭,輕輕哼了哼,有些不屑一顧,寧婉靜順着她的視線看向園子裡開得正豔的花兒,吩咐丫鬟摘些送去顏楓院,昨晚用膳,她瞧見窗櫺上的花兒凋謝了,給夏姜芙換些嬌豔的。
國公府聽了她的話側目看了她眼,幽幽道,“你大哥晚些時候來,我讓他將十三也帶上,那個孩子,成天悶在院子裡不出門,也就聽你的話,你勸勸他。”
寧婉靜臉上笑意不減,“好。”
穿過兩座精緻的庭院,果真如寧婉靜所言,樹木凋零,積雪覆蓋,瞧着便是寒冬了,略有不同的是,不會仍然覺得蕭瑟,反而叫人眼前一亮,圍着鵝卵石鋪成的甬道,兩側立着膝蓋高的雪人,尖鼻子,紅嘴脣,脖子上還掛着圍脖,眼神如黑曜石似的,分外討喜,寧婉如忍不住驚呼了聲,“雪人。”
便是國公夫人皆停下了腳步,眼裡露出驚豔之色,“你母親的意思?”
“三弟他們捯飭的,往裡還有許多奇形怪狀的動物。”寧婉靜指着裡邊庭院,透過拱門,樹幹旁盤曲的小蛇清晰可見,有鳥雀,有小貓,有小狗,有兔子,有模有樣,栩栩如生,寧婉如按耐不住,甩開自家孃的手,嘖嘖稱奇跑了過去,寧婉如一跑,比她小的妹妹們穩不住了,提着裙襬,驚喜連連的追上。
百花凋謝,長寧侯府的雪景卻另有番天地,靈動雅人,二夫人活了這麼大歲數都還是頭回見,“這麼多雪人和動物,要費多少時辰啊?”
寧婉靜想了想,“也就幾日的功夫,府裡有會雕刻的下人幫忙,速度很快。”
“難怪外邊說你母親一年四季不愛出門,換作我,我哪兒也不想去了。”京城勳貴多,後宅夫人辦宴會四處下帖子,人越多越熱鬧,但夏姜芙出了名的清高,近年來得她湊熱鬧的宴會屈指可數,夫人們私底下說她出身低不懂禮數,怕鬧笑話才拘在府裡,如今來看,哪兒是擔心鬧笑話,分明是瞧不起那些宴會,能將雪景佈置成栩栩如生的庭院的,恐只有長寧侯府一家了。
白雪晶瑩剔透,寧府小姐們圍着惟妙惟肖的動物,這看看那兒摸摸,新奇不已,寧婉如不小心將兔子的眼睛摳了下來,眼睛是藍色寶石珠子,她驚訝,“是真的寶石,五姐姐,侯夫人也太奢靡了吧,不怕下人們將寶石偷了?”
她的話一出,其他人才驚覺,動物的眼睛俱都是寶石鑲嵌在裡邊的,紅色嘴脣有些是玉有些事翡翠,奢華得不像話。
“不會。”寧婉靜穩穩扶着國公夫人的手,笑着解釋道,“時不時有巡邏的丫鬟,不會出事的。”
之前外邊人對夏姜芙頗有微詞,認爲侯府亂糟糟的,無規矩可言,她嫁進來才知,侯府規矩甚嚴,下人們各司其職,不會亂嚼舌根,且待誰都客客氣氣的,和國公府見風使舵,心思各異的下人截然不同,尤其顧越澤管家後,下人們楚府關於主子的閒話半句都不敢提。
二夫人瞧着寶石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提醒寧婉如放回去,別破壞了好好的景緻,她忍不住多瞧兩眼,突然難以置信的瞪大眼,上前將剛按進去的眼珠扣出來一瞧,給國公夫人看,“大嫂,你看這寶石是不是我玉釵上的?”
那副玉釵是去年在鋪子裡花重金買的,平日出門極爲喜歡佩戴,太后宮宴時,她戴着進宮,中途太后設賭局賭夏姜芙娶兒媳會吃幾次閉門羹,氣氛高漲,爲了迎合太后,她就將頭上的玉釵娶了下來,結果南園皇上賜婚,夏姜芙大獲全勝,她押出去的玉釵自然而然就拿不回來了,沒想到今天會在侯府見到。
她最喜歡的玉釵,被夏姜芙摳了寶石鑲嵌到兔子眼睛上,她心下不悅,拽緊寶石,看向寧婉靜的眼神有些冷。
寧婉靜臉上沒什麼情緒,字正腔圓道,“三弟他們說要珠子,母親就將庫房的門打開讓他們自己挑,估計二嬸看花眼了吧。”
她面上不動聲色,心頭卻有些吃驚,夏姜芙把贏來的首飾全拆了?
國公夫人掃了眼,淡淡道,“願賭服輸,真是你玉釵上的寶石也是你輸掉的,不值一提,放回去吧,侯夫人還在顏楓院等着,別讓她久等了纔是。”
二夫人不甘心,怨夏姜芙暴殄天物,好好的玉釵,沒了寶石就不值錢了,太欺負人了,她轉頭再去看其他珠子,竟然找到了國公夫人的鐲子,吊在雪獅子的耳朵上,這樣她心頭纔算舒暢了些,“大嫂,你的鐲子是雪獅子的耳墜,侯夫人還真懂得雪中作樂呢,該邀請其他夫人瞧瞧的,這麼多珍珠首飾總有些是他們的。”
再往裡走,庭院裡堆積着一坨坨雪堆,看樣子是還沒雕刻成型的,二夫人還沉浸在滿庭院的翡翠玉石中,錢財不宜外露,衝着夏姜芙露出的錢財,夠買下京城一條街的鋪子了,長寧侯征戰沙場,領一等軍侯的俸祿,哪兒積攢如此多的財產,長寧侯府,私底下怕有些見不得人的生意吧。
國公夫人面上無波無瀾,心裡卻起了漣漪,去南園前,夏姜芙特意來國公府找她讓她押下銀子首飾,她想着夏姜芙太囂張了些沒有答應,沒料到夏姜芙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贏得皇上開國庫讓戶部給她數錢,夏姜芙是早料到她自己會贏了?
如果是那樣,她憑什麼以爲皇上會點頭答應賜婚一事,還是說她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先皇遺詔,先皇病逝,據說留了兩份遺詔,一份是傳位給太子的詔書,太子憑着詔書順利繼位天下人皆知,至於另一份遺詔,傳言是給夏姜芙的,先皇撒手人寰,太子繼位,皇后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她要爲難夏姜芙跟捏死只螞蟻般容易,外界不有說夏姜芙閉門不出是被太后禁足了嗎,先皇未雨綢繆,死前怎麼會料不到夏姜芙的局面,所以留了份遺詔給夏姜芙,至於內容是什麼,無人可知。
夏姜芙握着遺詔,威脅皇上做些事不無可能。
心頭想着事,不知不覺到了顏楓院,國公夫人斂了心思,笑盈盈走了進去,夏姜芙跳了會兒絲帶舞,熱得滿頭大汗,沐浴後剛穿戴整潔,夏水說國公府的人來了,夏姜芙搓搓手,抱着熱手爐去了偏廳,國公夫人穿了身暗色襖子,姿容莊重,夏姜芙在她跟前,妝容上年輕得像個晚輩,“親家來了,天冷邀請你們過府看戲,沒有凍着吧。”
府裡燒着炭爐子,暖和得很,國公夫人搖頭,“哪兒會冷,能單獨看場戲是我的榮幸,叨擾了。”
雲生院的對牌價格不低,她們一行人要花不少銀子,況且以她們的身份,經常去的話外人以爲她們巴結夏姜芙,整日沉浸晉江閣靡靡度日,對國公府名聲不好,對國公爺的名聲也不太好,二弟在御史臺,鬧得窩裡反就更不好了。
所以哪怕雲生院熱鬧非凡,她們是一次都沒湊過熱鬧的,寧婉如向老夫人抱怨了幾回,硬是讓老夫人給攔回去了,見□□雲生院跑的夫人,要麼在雲生院有差事,要麼門第不高,她們不能和那些人混爲一談。
德高望重的名聲是日積月累積攢出來的,轉悠次數多了,德高望重四個字就漸漸沒了。
所以寧婉靜邀請她們過府看戲,她心裡是有些期待的,不過知道是夏姜芙的意思,寧婉靜一個新婦,再受喜歡,這種事貿貿然做不了主。
“都是親戚,計較那麼多做什麼,姑娘們還在準備,咱喝會兒茶,過些時候去閣樓,侯爺他們在外有事,中午咱就在閣樓用膳,下午接着看。”夏姜芙吩咐丫鬟奉茶,寧婉如帶着下邊妹妹們給夏姜芙見禮,夏姜芙擺手笑道,“都坐着吧,暖和暖和。”
寧婉如挨着二夫人坐,目光有意無意撇過夏姜芙姣好的容顏,夏姜芙比自家母親小些年歲,但面容看上去好像小了十幾歲似的,肌膚瑩潤無暇,她們喝的是花茶,唯獨夏姜芙喝的是燕窩粥,舉手投足自有股渾然天成的氣質,她眼珠轉了轉,說起了侯府的風景,“府裡的雪人,雪兔,雪狗模樣精緻,晚輩無意間扣下了雪兔的眼睛,母親說是她玉釵上的寶石,伯母,是真的嗎?”
她無辜的眨了眨眼,臉上盡是無辜,夏姜芙擱下湯匙,不解的轉向二夫人,“還有這事?”
二夫人扯了扯嘴角,模棱兩可道,“瞧着有些像,那隻玉釵是我最喜歡的,進宮時押了賭,之後就沒見過了,我瞧着大嫂的手鐲好像掛在雪獅子耳朵上呢。”
一支玉釵她不至於輸不起,心頭有些不忿夏姜芙的態度,試想而知,你最喜歡的物件被人視如糞土,隨隨便便扔在玩偶身上,你作何感想,二夫人礙於身份,有些事不好戳破,所以後邊補充了國公夫人的手鐲一事。
夏姜芙舀了勺燕窩,湊到嘴邊喝了口,平靜道,“那就是了,順親王將內務府的首飾全讓我拿回府,物件多,一時半會找不到地擱,而且平日也沒機會用到,就讓下人將珠子寶石玉石什麼的拆下來,紅紅綠綠裝在箱子裡,哪天想着用處了再說,越澤他們堆雪人,差些小玩意,我就讓他們去庫房挑。”
二夫人嘴角有些抽搐,成百上千兩的珠子毫無顧忌的給兒子們玩,不怕糟蹋了?
心頭想着,二夫人沒有問,慈母多敗兒的名聲怎麼來的想也知道,夏姜芙的答案不聽也罷。
夏姜芙將碗裡的燕窩喝完,接過丫鬟遞上來的手帕擦了擦嘴,吩咐道,“將國公夫人的手鐲和二夫人的寶石找回來。”
“不用。”二夫人面不改色道,“你贏了就該是你的,我妝盒裡首飾多的是,方纔不過遇着了隨口一問而已,你可別放在心上。”二夫人還拎得清事實,夏姜芙打賭贏了皇上都開國庫了,她一支玉釵算什麼,要回來就有些掉價了。
夏姜芙問問聽她這麼說便沒有堅持,閒聊了幾句,丫鬟說姑娘們準備好了,夏姜芙就領着她們去了閣樓,侯府佔地廣,亭臺閣樓有好幾座,容納二三十人的小閣樓有,幾百人的大閣樓也有,今天人少,她們去的是西北角的閣樓,不一會兒,國公府的少爺們來了,夏姜芙讓顧越澤陪他們,別怠慢了客人。
一場戲,看得國公府衆人歡笑連連,寧婉靜旁邊站着個怯生生的小孩,脣紅齒白,粉雕玉琢,模樣甚是俊俏,有些像顧越皎他們小時候,就是身子骨有些弱,依偎着寧婉靜,眼神膽怯的盯着戲臺子,旁邊姐姐們歡呼一聲他便驚嚇得一抖。
夏姜芙於心不忍,朝他招手,“十三是吧,伯母帶你出去轉轉,讓你母親和姐姐們看戲吧。”
孩子小,看不懂戲演的什麼挺正常。
寧婉靜緊了緊胳膊,介紹道,“那是五姐姐的婆母,十三弟想不想去?”
夏姜芙笑得一臉柔意,十三偷偷瞅了眼國公夫人臉色,輕輕點了點頭,夏姜芙牽着他的手,涼涼的小手,一摸就能捏到骨頭,甜甜糯糯喊聲伯母,夏姜芙心都快融化了,帶她上了閣樓,二樓上有許多顧越皎他們小時候玩過的,時常有下人清掃,桌椅一應俱全且沒有落灰,有五顏六色的積木,有搖牀,有木馬,還有秋千,哪怕十三對陌生的環境有些害怕,但被這些吸引,什麼都忘了,轉轉木馬,蕩蕩鞦韆,窗外雪景盡收眼底。
“這是你姐夫他們小時候玩過的,十三要是喜歡可以經常來玩。”夏姜芙晃動鞦韆的繩子,輕聲細語解釋。
十三被高高拋棄,小臉紅撲撲的,仰頭望了眼夏姜芙,眼眶有些泛紅,“十三不能經常來。”
侯府是五姐姐的婆家,他經常來是惹得母親不快的,奶孃說,母親不高興他就沒有好日子過,五姐姐也沒好日子過,他不能給五姐姐添亂,他這個年紀,已經明白什麼是嫡母的意思了,母親不是他親孃,不會真心待他好的。
夏姜芙一愣,想起國公府的規矩,倒是不知怎麼安慰他,十三若是嫡子,這個年紀常常來府裡走動沒什麼,庶子的話就難辦了,對庶子庶女她是極力反對的,大戶人家崇尚開枝散葉,總認爲子嗣越豐越繁榮,她卻不以爲然,要她爲了夫家的繁榮忍受一個個姨娘妾室她是堅決不同意的,於她而言,她嫁人是想找個相公共度餘生,她相公不死就成了,至於要靠子嗣壯大家業什麼的,她壓根不想。
“年前你姐姐和姐夫會送年禮回去,我讓你姐夫帶你來小住幾日。”她和寧婉靜不能開口,顧越皎開口應該沒什麼問題吧,國公夫人嫺熟端莊,恐怕早看淡庶子庶女的問題了,要是這麼多年都還斤斤計較,當年也不會允許國公爺納妾了。
十三眼神一亮,“我可以來嗎?”
“你母親要是同意的話應該沒問題。”夏姜芙不敢言之鑿鑿,萬一到時候做不到就太傷小孩子的心了,她繼續推他盪鞦韆,秋翠他們點燃炭爐子,不一會兒屋裡就暖和起來,十三身子骨玩累了,趴在地板上睡了過去,夏姜芙抱着他去旁邊小牀上睡覺,喃喃道,“要是皎皎他們給我生個孫子可怎麼辦?”
旁邊的秋翠忍不住失笑,“小少爺不好嗎?奴婢瞧着十三少爺挺好看的啊。”
“我琢磨着,是個姑娘的話會更好看。”夏姜芙悵然嘆息聲,想她生了六個兒子都沒生個閨女出來,顧越皎他們該不會像她這般倒黴吧,“秋翠,你去太醫院把院正大人請來,我有事想問問他。”
話完,想着國公府的人還在樓下,又歇了心思,“算了,明天去吧,別讓國公府的人想多了。”
院正大人聽說夏姜芙有事找,以爲她身子不舒服,提着藥箱子,火急火燎趕來侯府,門口守着的小廝們見院正進了侯府大門,迅速回府稟告自己主子,侯府裡有人生病,依據經驗推測,是長寧侯夫人無疑了。
因爲只有長寧侯夫人的事兒,院正纔會馬不停蹄趕來,而且院正除了皇上和太后,甚少爲其他人把脈了,整個京城,能和皇上太后還能叫得動院正大人的,估計只有長寧侯府那位了。
夏姜芙身體不適的消息不消一刻就傳遍了京城,小姐們可不管嬌羞與矜持了,未來婆婆病了,正是她們噓寒問暖的時候,紛紛奔來長寧侯府門前,嚷着要進府給侯夫人請安,侍衛們一臉發懵,面對人頭攢動的小姐們,他們有些爲難,“諸位小姐,夫人有事忙,還請留下帖子,小的會把帖子送進去。”
有小姐知書達理,“天寒地凍,侯夫人是不是感冒了?”
侍衛一頭霧水,“沒聽說。”
夏姜芙的身體是府裡大事,她要不舒服,管家早火燒眉毛嚷嚷開了,這會兒沒聽到消息,約莫沒事。
“你們是門口侍衛,內院的事兒如何知道,還請代爲通傳,說我們想見見侯夫人。”
“是啊是啊,侯夫人兩三日沒去雲生院了,肯定身子不舒服,快讓我們進去。”
侍衛皺眉,心想,夫人真要生病你們進府也沒法子啊,他折中道,“還請各位小姐稍等,小的這就代爲通傳。”至於見不見,就看夏姜芙的意思了。
侍衛進了門,匆匆去門房通稟,不一會兒就傳到了顏楓院,秋翠朝門房的人道,“夫人身子好好的,誰說三道四呢,今個兒就不見了。”
夏姜芙找院正大人有要事商量,哪兒有心思和小姐們周旋。
門房的人收到指示,又疾步奔向正門,然而,門外已經亂了套了,摩肩接踵的小姐們在門外大打出手,嘴裡還嘰嘰喳喳念着,“顧三少濃眉大目,哪兒是你這種小眼睛配得上的,你給顧三少提鞋還不配。”
“你個狐媚子,別以爲我看不出來,你臉上抹的是麪粉吧,來來來,我瞧瞧你真面目,顧三少肌膚勝雪,可看不上黑人。”
你一言我一語,全無大家閨秀的風範,門房心裡有些犯怵,貓着腰走到門口,小聲問門口侍衛怎麼了,侍衛面色嚴肅,手裡的長劍躍躍欲試,道,“都是衝着咱幾位少爺來了,說着說着就打起來了。”
侯府沒有定親的少爺就四位,正妻也就四個,僧多粥少,不打起來纔有鬼了。
還是頭回見着小姐們大作一團的情形,你扯我頭髮,我抹你臉上的妝,動作輕盈沒有傷害力,但是侍衛瞧着,比拿刀子劃一刀還痛,髮髻散了,臉上的妝模糊得面目全非,衣衫不整,醜態畢露,他們夫人出來瞧見這副畫面,肯定會受到驚嚇的。
瞧着街上還有馬車駛來,侍衛怕人越來越多,有些拿不定主意,好在管家聽到消息出來,侍衛們如釋重負,只見管家扯着嗓門道,“衆位小姐稍安勿躁,夫人沒事,讓大家擔心了,小的替夫人謝過諸位小姐關心。”
小姐們不甘示弱,哪兒會停手,你拽我衣服,我踩你鞋子,人多大不了轉身,逮着人就動手,漫無目標,如羣魔亂舞,顧越白和顧越武坐在馬車裡,不禁打了個哆嗦,“小姐們打架還真是與衆不同,瞧瞧她們的臉,你還認得出誰是誰嗎?”
聽說夏姜芙身子不適,他叫上顧越武就回了,沒料到被堵在家門口回不了府。
堵人的還是京城自詡爲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顧越白有些懷疑‘大家閨秀’的含義,何謂打架,自然要揍得對方鼻青臉腫下不來牀,小姐們斯斯文文慢條斯理扭扭捏捏的,動作慢不說,造不成什麼傷害,簡直浪費力氣。
顧越武眼神有些發愣,搖搖頭,“認不出來,你說咱娘和大嫂在其中嗎?”
要是夏姜芙和寧婉靜在,豈不是被弄的面目全非?
顧越白幽幽巡視圈,“應該不在,沒看門口的侍衛一動不動嗎,她們要是敢對咱娘動手,侍衛能放過她們?”
門口的侍衛可是跟顧泊遠上過戰場的,出手快狠準,保證招招致命,小姐們身子嬌貴,哪兒是他們的對手,顧越白望着你推我我擠你小姐們,有些爲她們着急,很想大聲吼一句,踢她的腿,用簪子刺花她的臉,速戰速決,像她們這種速度,明天都分不出勝負來。
顧越武表示認同,吩咐車伕從側門進,正門這架勢,他們真擠進去估計一張臉也廢了。
不一會兒,收到消息的夫人們來了,見着自己閨女在長寧侯府門口撒潑,氣得一張臉都綠了,再被女兒們花裡胡哨的臉一嚇,差點去了半條命,她們就奇了怪了,到底往臉上抹了多少胭脂水粉纔會糊成這副鬼樣子啊。
不怪小姐們愛打扮,自從顧越皎成親當日被塞婉公主臉上的麪粉嚇得心驚膽戰,回府後,她們就琢磨能不乾裂的麪粉,不限於麪粉,是白的能遮掩臉上瑕疵就成,於是她們就開始往自己臉上塗塗抹抹,一層比一層厚,恨不得剪層白色絲綢貼在自己臉上。
這會幹架,彼此知道彼此的缺點在哪兒,當然要攢足勁攻擊對方短處了,夏姜芙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弄花對方的妝容,夏姜芙肯定瞧不起她們,如此一來就達到目的了,沒想到,自己心裡的小九九也是對方心裡的小九九,抹來抹去,就成這麼種結果了。
夫人們眉頭緊鎖,各自拎着自己閨女走了,恢宏的兩座石獅子前,留下許許多多腳印,周圍的雪被小姐熱情所融,化成了溼噠噠的水。
門口終於恢復了安靜,侍衛們幾乎同時長舒了口氣,你看看我看看你,心頭好像知道了些了不得的事兒,原來平日裡看見的如花似玉的小姐,擦花臉,和街邊乞丐沒什麼不同,不對,現在沒有乞丐了,小姐們的妝容找不着言語形容。
侯府門前的鬧劇,顧越白悉數講給夏姜芙聽,“娘,您可別學她們打架,太墨跡了,我和五弟在門口滯留了會兒,看得眼睛疼。”
顧越白坐在夏姜芙身側,說起此事,笑得前合後仰,問對面的院正大人,“不知有沒有府上的小姐,人太多了,個個面目全非,真有我和五弟也認不出來。”
夏姜芙回過神,纔想起方纔說到正事上被顧越白和顧越武進門打斷了,她打斷顧越白,“你和小五去其他地轉轉,我和院正大人有話說。”
顧越白知道夏姜芙沒受傷,心下擔憂散了,便沒有多問,不管什麼事,夏姜芙能說的就不會瞞他們,他問顧越武還去翰林院不,二人同在翰林院當值,平日裡同進同出慣了。
“去吧,否則待會父親回來以爲我們偷懶呢。”他們收到消息,顧泊遠肯定也收到消息了,看他們在,顧泊遠肯定會追究。
二人給夏姜芙行禮,又給院正大人拱手作揖,這才並肩走了。
院正大人低低道,“四少爺和五少爺溫潤如玉,小姐們心儀他們無可厚非。”
對於京城颳起股妖風的事兒院正大人是知道的,受人唾棄的夏姜芙搖身一變,成爲小姐們供認的好婆婆,走哪兒身側都簇擁着羣貌美如花的小姐,端茶倒水,鞍前馬後,比對自己爹孃還孝順,聽聞朝堂對此事已有諸多抱怨了。
都是有兒有女的人,哪兒受得了自己女兒親近孝順別人,用不着說,夏姜芙怕又要遭人彈劾了。
“他們還小,兩三年內,我不急着娶兒媳,過幾年再說吧,對了,有沒有法子讓人只生女兒不生兒子......”
院正手裡的茶杯晃了晃,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只生女兒不生兒子?”
時隔多年,夏姜芙還想接着生,這個年紀,怕是有些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