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 十幾年前夏姜芙就問過他,他是大夫, 把脈抓藥在行, 生孩子的問題上無能爲力,而且如果大夫就能左右生男生女的話, 尋常百姓人家只怕不會要女孩了, 世道不亂了套?他搖搖頭,如實道, “從未聽說過。”
想到夏姜芙的身體,他頓道, “容下官直言, 夫人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年輕時, 生孩子之事,還是細細考量吧。”
夏姜芙身體如何他是清楚的,看着康健無礙裡邊卻極爲虛弱, 顧泊遠顧忌她的身體,一直在吃避子藥丸, 夏姜芙懷孕的機會不大,何況以她的年歲懷孕恐怕也承受不了,夏姜芙生孩子就是用命搏, 犯不着,他試着寬夏姜芙的心道,“六位少爺乃人中之龍,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氣, 夫人又何須執拗生女。”
說起來,夏姜芙算是院正見過最奇怪的女子了,母憑子貴,出嫁女子誰不是盼着生個兒子坐穩正妻位子,夏姜芙倒好,整天千方百計想生個女兒,爲了此事,懷孕時沒少找自己把脈,結果六胎,全是兒子。
要不是虧了身子,非得生個女兒才罷休,外人只看到夏姜芙多子多福,侯夫人的地位牢不可破,卻不知夏姜芙想生的是女兒,爲了生個女兒,求生拜佛什麼法子都用上了,可惜事與願違,兒子都成親了也沒盼着女兒來。
“我是沒辦法了,這不盼着皎皎他們嗎。”屋裡有些熱,夏姜芙推開半扇窗戶,低低道,“我想着他們要是生個女兒,模樣肯定好看。”
顧越皎風神俊秀,寧婉靜姿容似雪,二人生下來的閨女該是何等天人之姿。
院正:“......”
果真還是爲了美。
“顧侍郎和少夫人年輕,會有女兒的,即使沒有,這不還有二少爺,三少爺嗎?”六個兒子,總能生出閨女來,要是皆生不出閨女,只能說長寧侯府風水好。
他這麼說,夏姜芙心頭舒暢許多,六個兒子,總有能如自己心願的吧,時間早晚的問題,她所要做的就是給他們挑貌若天仙的媳婦,等着抱孫女即可,想着她便有些坐不住了,問道,“院正大人可聽說過誰家小姐容貌出挑,十五六歲左右的?”
院正面露驚恐,這是自己生不出來準備動手搶別人家的了?閨閣小姐,大多養在深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是男子,哪兒知道深閨之事,堅定的搖了搖頭,放下茶杯就準備走人,要是被人誤會他和夏姜芙同流合污就遭殃了。
天飄着小雪,院正大人的背影又急又快,夏姜芙回過神提醒丫鬟贈傘時,院正已走出院牆不見蹤影,夏姜芙愣了愣,讓夏水把管家找來,問問正門前的小姐們怎麼樣了,都是千嬌百寵的小姐,別傷着了,大冷的天,傷口癒合得慢,受了傷遭罪的還是自己。
夏水俯首稱是,慢慢退了下去,夏水剛離開,聞訊而來的寧婉靜就進了屋,邊解下披風邊問道,“母親,聽說院正大人來了,您哪兒不舒服?”
心湖院離得有些遠,她收到消息時正和鋪子的管事說話,國公夫人給她的陪嫁鋪子在西嶽衚衕,她想賣了在雲生院周圍買間鋪子,顧越澤的晉江書鋪日進斗金,客人絡繹不絕,她尋思着在旁邊開間茶水鋪,比西嶽衚衕的鋪子掙錢多了,說到一半,丫鬟急匆匆來說夏姜芙不好了,院正大人在顏楓院診脈,她驚慌得套上披風就出來了。
路上細問丫鬟,丫鬟說得不清不楚,京城許多府裡小姐在門口候着給夏姜芙請安,顧越白和顧越武從翰林院趕回來等等,她愈發慌亂,夏姜芙是府裡主心骨,她要有個三長兩短,侯府還不得亂翻了天。
吹了冷風,她小臉烏青泛白,神色焦急,黑白分明的眸子盛滿了擔憂,領子的細繩被她拉扯得成了死結,她撣了撣肩頭的雪花,直接走向夏姜芙。
這就是夏姜芙想生女兒的原因,長得美,心地還善良,她上前拉着她的手,咧脣笑道,“我沒事,有些問題想請教院正大人,誰知道里裡外外傳我不好了。”
寧婉靜的手涼,夏姜芙推着她在羅漢牀上坐下,差丫鬟拿剪刀來將繩子剪了。
“您沒事就好。”寧婉靜悠悠舒了口氣,顧越澤今日不在家,府裡就她們婆媳兩,夏姜芙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顧泊遠和小叔子們回來不會給她好臉,沒準還以爲她做了什麼惹得夏姜芙不痛快呢,心湖院多是她的人,打聽不出府裡的事兒,以至於消息滯後,顧越白回來了她才聽到消息,侯府的規矩可想而知有多嚴苛。
同樣的事在國公府,早就嚷嚷開了,任何風吹草動,不消一刻各院子都會收到消息。
“是不是嚇着你了,小四小五以爲我不好了呢。”夏姜芙喚丫鬟拿個熱手爐出來,“你先暖暖手,喝口熱茶,往後再遇着事兒彆着急過來,天寒地凍的,出門記得抱個熱手爐,我真要有事用不着下人打聽也會先告訴你。”
夏姜芙脫了鞋,盤腿坐在牀上,膝蓋上搭着薄薄的毯子,給寧婉靜倒茶,問起心湖院人手的事情來。
佈置院子時,怕寧婉靜多想,她往裡安排的都是些粗使活計丫鬟婆子,至於其他,由寧婉靜自己分配,她方纔看寧婉靜身邊跟着的人是個三等丫鬟,哪兒能近身服飾寧婉靜,“你有什麼事別不好意思開口,心湖院的人不夠,我讓管家挑些機靈點的丫鬟過去伺候。”
這件事她提過一次,但寧婉靜似乎沒有往心裡去。
“鄭嬤嬤盯着,她們過幾日就得空閒了,用不着再派人來。”她陪嫁有不少,有兩人一直服侍她,四名送去做護膝的是國公夫人贈的,心高氣傲有些不懂規矩,她不立個規矩,往後只會鬧出禍事來,不差人手。
熱乎乎的茶端上來,夏姜芙止了這個話題,丫鬟拿着剪刀來,咔嚓聲剪斷繩子,寧婉靜將披風交給丫鬟,丫鬟找了針線活,重新縫製繩子,索性來了,寧婉靜不着急回去,陪夏姜芙說着話。
屋裡暖烘烘的,寧婉靜說着小時候的趣事,逗得夏姜芙喜笑連連,夏水在外邊都聽到了,不由得望了眼邊上的顧泊遠,提着裙襬,先進了屋,“夫人,侯爺和二少爺回來了。”
顧泊遠沒有撐傘,髮梢壓着細細的雪花,眉間罩上了層冰霜,梁鴻在回京途中遇刺受了輕傷而護送他回京的承恩侯長子則身中數刀,承恩侯懷疑他暗地搞的鬼,彈劾他擁兵自重,黨同伐異,皇上命他離京徹查幕後真兇,走出宮門就聽人在議論夏姜芙請院正過府之事,以爲夏姜芙身子不太好,路上遇着院正,結果令他哭笑不得,生女不生男,哪兒有那麼好的事兒。
寧婉靜欲下地給顧泊遠請安,被夏姜芙擋在了前邊,“坐着吧,都是一家人不礙事的。”
三人成虎,府外的小廝丫鬟們人云亦云,哪兒管是不是真的,夏姜芙慢悠悠穿鞋下地,顧泊遠讓她坐着,“我和涵涵回來瞧瞧,路上遇着院正問清楚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你別多想。”顧泊遠披着大氅,在門邊站着,沒有往裡走,身上卷着些雪花入室,瞬間融化成水滴落在地板上,顧泊遠道,“梁鴻在城外遇刺,皇上命我徹查,我和涵涵出京一趟,五六日才能回來。”
夏姜芙蹙了蹙眉,想說點什麼,開口轉爲了叮囑,“你小心些,承恩侯瘋狗亂咬人,你別幫了忙還惹得一身腥。”
吃空餉的事兒真相如何,朝中大臣心知肚明,礙着沒有證據不提罷了,陸敬直銷燬證據以爲萬事無憂就太天真了,梁鴻去東境只是個幌子,皇上私底下還派了人去且已經拿到了證據,萬一承恩侯狗急跳牆的話,顧泊遠和顧越涵出京就凶多吉少了。
承恩侯沒膽子殺顧泊遠和顧越涵卻會威脅他們,在承恩侯眼裡,京中赫赫威名的武將只有兩位,他和顧泊遠,顧泊遠肯爲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的話,吃空響的事兒影響不會太嚴重,所以陸斐受傷她懷疑是承恩侯的把戲,先轉移衆人注意,引顧泊遠和顧越涵出城談判。
心思轉了轉,她朝顧泊遠道,“涵涵就不去了吧,他抓了涵涵威脅你怎麼辦?”
顧泊遠嘴角抽搐了兩下,沉着聲道,“陸斐的傷勢我看過了,不是承恩侯的人所爲,你想的事兒不是發生的。”
陸斐昨晚連夜被送進城,太醫院的太醫去看過了,腹部四刀,背部三刀,大腿和小腿還有利箭,對方衝着他的命來的,真要是承恩侯的意思,不會下這麼重的手。
夏姜芙哦了聲,穿上鞋子,進屋提了個布袋出來,展開布袋,裡邊是各式各樣細針,眨眼瞧着和大夫手裡施針沒什麼兩樣,夏姜芙交給顧越涵,“你帶在身上,真要被抓了別反抗,時務者爲俊傑,稍微再慢慢想辦法。”
顧越涵俊臉僵了僵,他要記得不錯,他屋裡還有一套呢,兩年前和顧泊遠外出打仗夏姜芙給他的,他沒用來殺過人,反而給軍營的大夫救過人的命。
“娘,我用不着。”
“拿着以防萬一,你爹我是不擔心的。”夏姜芙將布袋塞進顧越涵手裡,大致說了下用法,顧越涵無法只有帶在身上,而旁邊的顧泊遠亦臉色沉了沉,夏姜芙不擔心他不是信任他,而是他不小心受傷或者沒了命,侯府就是她的了,她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沒人攔得住。
夏姜芙嘴裡沒說過什麼,但和他想的差不多。
不得不說,顧泊遠是瞭解夏姜芙的,這不他前腳出門夏姜芙後腳就派人備馬車,要帶着寧婉靜去別莊泡溫泉,侯府的別莊建得低調奢華,好幾座溫泉池,什麼花瓣浴都有,早先她就想帶寧婉靜去了,顧越皎休假在家,她不好意思攛掇寧婉靜走,後來則是顧泊遠忙,不肯讓她單獨出城,說年關將近,四處不太平。
此時顧泊遠不在,沒人能拘束她當然要去別莊小住幾日了。
寧婉靜聽說泡溫泉有些心動,國公府在京郊也有別莊,可惜沒挖出溫泉來,一年四季,莊子裡會送許多蔬菜瓜果野物,她一次都沒去過,國公府規矩多,她養在閨閣,哪兒能到處走,何況國公夫人不是她親母,有些事更不會提了,從小到大,除了參加宴會,她沒離開過京城,眼下有機會,她捨不得錯過。
“母親,我們去住幾日?”寧婉靜琢磨着回院子收拾幾套衣衫,順便和掌櫃說說買鋪子的事兒,國公府陪嫁的鋪子長年都是虧錢的,她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賣了了事,隨着晉江閣建成,雲生院周圍隨之繁華起來,鋪子買在那邊不虧。
夏姜芙不假思索道,“侯爺他們回來看侯府沒人自會去別莊尋我們的,住五六日吧,刑部事兒多,皎皎是去不了了,我讓人把越澤他們衣衫收拾好,我們先過去,他們忙完傍晚過來。”
寧婉靜點了點頭,領着丫鬟回了心湖院,掌櫃的坐在偏廳,心頭忐忑不安,這間鋪子長年累月入不敷出,寧婉靜賣了是明智之舉,可是鋪子是國公夫人的,賣了的話,他怎麼跟國公夫人交代。
這時候,門口傳來丫鬟行禮的聲音,“奴婢見過大少夫人。”
掌櫃拉回思緒,端起茶呷了口,小心翼翼站了起來,寧婉靜轉頭吩咐丫鬟進屋收拾行李,完了踏進屋,和掌櫃道,“鋪子我是鐵了心要賣的,地契在我手裡,買賣任由我作主纔是,你要不想做了,可以回國公府找國公夫人給你另安排差事,要是想留下,就依着我的話做。”
掌櫃一時半會拿不定主意,寧婉靜不逼他,擺手道,“你先回去吧,將店鋪轉賣的消息放出去,至於其他,你想好了再來府裡找我。”
國公府陪嫁了四間鋪子,三間是虧錢的,她不像國公夫人主持中饋,成百上千兩銀子隨便往裡砸,她開鋪子以盈利爲主,不能賺錢了關了再開。
掌櫃心下惴惴,畢恭畢敬施禮後走了出去,在走廊盡頭的拐角遇着鄭嬤嬤,國公夫人身邊的老夫人,她正低頭問話,“小姐要收拾行李,她可是要出門?顏楓院那邊有什麼消息沒?”風吹起鄭嬤嬤厚重的裙襬,微微浮動了下,掌櫃踟躕片刻,低頭走了過去。
鄭嬤嬤皺着眉,臉色陰沉,餘光掃了眼邊上暗色衣袍,沒有留意,戳着丫鬟腦袋道,“說話啊?”
昨日國公夫人還讓她好好服侍寧婉靜,長寧侯府門第比不過國公府,奈何夏姜芙有本事得先皇和皇上偏頗,長寧侯府再繁榮幾十年不是問題,這幾十年,要將長寧侯府捆緊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萬一要長寧侯府幫忙的時候兩府僵硬,長寧侯府明哲保身,撇棄國公府就是她陪嫁嬤嬤的過失了,她明白國公夫人的意思,可是有些事無能爲力,寧婉靜並不信任她,許多事寧肯使喚侯府的家生子也不和她說,成天派給自己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除了心湖院,她對其他院子裡的事兒一無所知,以往在國公府花錢就能打聽到消息,但在侯府一點用處都沒有,銀子花了,人家只說些不着邊際的話。
這對受器重的嬤嬤來說不是好事。
下人如何才能得珠主子器重,便是在主子開心的時候錦上添花,在主子煩躁鬱悶的時候出謀劃策爲其排憂解難,而做到這兩點,最重要的是消息,有了消息渠道,你能比其他人更早得到消息,來了侯府,她什麼都是最後收到消息的,顧越白和顧越武從衙門回來都趕在她前邊。
這點讓鄭嬤嬤非常不安。
丫鬟被戳得眼眶泛紅,小聲道,“夫人說帶小姐去別莊住幾日。”
“別莊?”鄭嬤嬤眉頭擰得更緊了,長寧侯府的別莊有幾座溫泉是人盡皆知的事,但好端端的怎麼想起去別莊了,“夫人的身體如何?”
“好着呢。”丫鬟悻悻然低頭答道。
鄭嬤嬤思忖片刻,擺擺手,淡淡道,“快去服侍小姐,機靈點,別被羣外人比下去了。”
丫鬟白着臉,低眉順目走了。
鄭嬤嬤擡起頭,便看見假山旁的一抹人影,瞧着有些熟悉,她快步追了上去。
夏姜芙和寧婉靜出門是一個時辰後的事兒了,管家指揮着下人在洗地,小姐們離開後,地上留下許多紅紅綠綠的顏色,瞧着髒兮兮的,掃帚掃不乾淨,只有用熱水衝,熱騰騰的煙霧縈繞在門前,夏姜芙哈了口氣,招來管家說話,“往後再有今日的情形,你將小姐們悉數領進院子,裡邊寬敞,打架才放得開手腳。”
且不會傳出去壞了名聲。
管家點了點頭,心裡認同,正門是侯府的臉面,小姐們要是三天兩頭來打架,下人們天天洗地都來不及,既然這樣,迎進府由她們折騰,一個月洗一次地,省心又省力,故而他道,“老奴命人將垂花廳旁邊的屋子佈置出來?”
夏姜芙嗯了聲,補充道,“桌椅花瓶換木質的,摔不壞,小姐們矜持斯文,別不小心傷着了。”
地面乾乾淨淨的,夏姜芙不忍踩下去,讓車伕將車趕去側門,她和寧婉靜從側門出去。
被領回府的小姐們猶不甘心,明明她纔是最好看的,結果被抹成了花貓出盡洋相,小姐們氣得臉紅脖子粗不說還捱了訓斥,在門口動手動腳有失大家閨秀風範,哪兒丟的臉面得去哪兒找回來,小姐們被逼着來侯府向夏姜芙賠罪。
知曉夏姜芙身體無恙,小姐們心裡石頭落地,重新梳洗梳妝,從髮梢到腳趾,精緻得無可挑剔,淺笑盈盈到長寧侯府門前,嬌柔着聲求見夏姜芙。
然後,身後傳出許多道女聲,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上午幹過一架的小姐們又在侯府門前不期而遇,你嘲笑我我挖苦你,言語如利刃,蹭蹭蹭直入對方心窩,說着說着又要動起手來,管家聞訊而來,眼瞧着場面又要一發不可收拾混亂,剛洗的地,水漬都還沒幹呢,他急忙大聲道,“諸位小姐請隨小的這邊走。”
爭鬧不休的小姐們瞬時寂靜,認出是侯府二管家,怒氣衝衝的臉上瞬時換上了笑容,揮舞着手帕道,“侯夫人是不是要見我,我就知道,整個京城侯夫人眼光最好。”說話間,垂眸嫌棄的撇嘴,“你們繼續吵吧。”
近水樓臺先得月,待她討了夏姜芙歡心看她們還不乖乖打道回府。
“少自作多情了,侯夫人眼裡揉不得沙子,你還是將嘴角的痣去了再說吧,侯夫人想見的是我。”話落,大紅色披風的小姐朝門邊走了一步,腳還未落地,她身後的小姐們便伸手將她拉住,嘲諷道,“侯夫人目下無塵,你將手背上的痣去了再說。”
於是,紛紛朝門口走,二管家擔心她們又吵起來,拔高音量道,“諸位小姐都能進府,別急,慢慢來......”
話未說完便被忽然兇猛跑過來的小姐們擠到了邊上,諸位小姐提着裙襬,睚眥欲裂面露兇光,雙手左推右攔的往裡擠,二管家張嘴勸她們注意腳下,一個字還沒說呢,側邊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疼得他眼眶泛淚,事情還沒完,緊接着他被更粗魯的力道擠得摔倒在地,雙手撐地欲爬起來,咔嚓聲,一雙兩雙鞋從後背踩過,疼得他嗷嗷直叫。
侍衛們看這個陣仗,都不敢上前攙扶,以小姐們的煞氣,誰過去誰和二管家一個下場。
想想都覺得疼,面面相覷眼,默契的立在原地,身形如鬆,巋然不動。
片刻的功夫小姐們才一窩蜂涌全進大門,地上的二管家順着門慢慢爬起身,手扶着腰,鼻青臉腫指着左邊走廊,聲嘶力竭的喊道,“左邊,請諸位小姐左邊走啊。”
夫人和少夫人去別莊了,她們使出吃奶的勁兒擠進府也沒法子啊。
侍衛看他腰好像不好,攙扶着他往裡走,體貼詢問,“要不要請大夫看看?”
衣服後背的顏色染成了泥色,一個個腳印都蔓延至二管家脖子了,侍衛渾身打了個哆嗦,該有多疼啊。
二管家嘴脣都氣歪了,擺擺手,示意不用,難怪福叔躲得遠遠的使喚他來,分明是早料到這副場景了吧,他齜牙咧嘴動了動腰,疼得他直吸氣,彎着上半身不敢再亂動,扭頭朝侍衛道,“好像閃着了,還是請大夫來瞧瞧吧。”
夏姜芙出門了,過幾日纔回府,小姐們聽說後仍然興致不減,坐在廳裡,誇誇牆壁上的掛畫,贊贊桌上的茶具,彷彿那些就是夏姜芙本尊,變着花樣誇,語句都不帶重複的,二管家和侍衛站在門外走廊嘀咕,“小姐們是不是不太正常,都說夫人不在,怎麼還不走?”
侍衛朝屋裡瞅了眼,附和道,“你看見小姐們拿着杯子笑了吧,說夫人特意爲她們準備的,定是中意她們當兒媳。”
明明是怕瓷杯摔壞才換的木質杯子,怎麼就是千方百計討好她們準備的了?而且瞧着小姐們臉上的笑,跟中邪了似的,太魔怔了。
二管家腰疼得厲害,招待小姐們的事兒交給了管事嬤嬤,他看完大夫抓了藥,熬了喝完天都快黑了,他差小廝瞧瞧廳裡的情形,結果一個都不肯走,二管家無法,只得強忍着痛來瞧個究竟,管事嬤嬤站在門口,跟石雕似的,身形一動不動,天色昏暗,走廊漸漸亮起了燈籠,小姐們無動於衷是想在府裡過夜?
“要不要爲她們準備晚膳。”兩個時辰過去,小姐們依然興致高漲,坐在椅子上你一言我一語閒聊着,沒有走的跡象。
嬤嬤眼神直視前方,臉上不苟言笑,“請神容易送神難,她們不見着夫人的面是不會走的。”
四少爺和五少爺聽說府裡有小姐,大門都沒進就騎馬去別莊了,三少爺這會兒不見人影,用不着說肯定也在別莊,偌大的侯府,只有未歸家的大少爺,二管家靠着樑柱緩解腰間疼痛,有些抱怨道,“哪有閨閣小姐留宿別人府上的,我給她們府上送消息。”
大夫說他上了年紀,不好好養着的話以後腰就廢了,他哪有空閒天天和應付她們,他轉頭望了眼屋裡,小姐們中規中矩坐在凳子上,雙腿直直彎曲,手搭在膝蓋上,他有些納悶,“她們沒打起來?在門口時一言不合的架勢,還以爲她們會打呢。”
嬤嬤面不改色“打,怎麼沒打,我給攔住了。”
“你攔得住這麼多人?”小姐們看似柔弱,真動起來可不是軟柿子,嬤嬤出手阻攔就沒受傷?心裡想着,他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嬤嬤,鬢前的頭髮有些亂,領口有些褶皺,其餘還好。
“我用嘴吼她們。”
“你吼什麼了?”
“咱家少爺溫潤如玉,最討厭刁蠻任性的小姐,要打架就回去。”
二管家無奈,他寧肯她們打一架各回各家算了,賴在侯府是什麼意思?想着人是他引進來的額頭就突突跳得厲害,夏姜芙一走了之眼不見爲淨,他們不能跟着撒手不管啊,還得問福叔拿主意,實在不行就告訴她們夏姜芙去別莊泡溫泉了,想要見夏姜芙的話自己去別莊。
夜幕低垂,漆黑的天空無風無月,二管家鬱郁的去找福叔,拐過一條岔路,前邊小徑傳來下人喊大少爺的聲音,他扶着腰慢慢走過去,雙手作揖道,“大少爺回來了。”
顧越皎注意到他動作僵硬,淡淡道,“起來吧。”
二管家挺了挺背,動作急了拉扯到腰,瞬時哎喲聲,腰直不起來了,“大少爺,老奴閃着腰了,起不來。”
顧越皎眉峰微蹙,招小廝扶他回去休息,二管家感激涕零但他不能回去,苦着臉解釋道,“老奴找大管家說話,廳裡邊坐着許多小姐,天色已晚,她們留宿的話恐怕不太合適,想問問他的意思。”
“許多小姐?怎麼回事。”
回想自己今天的遭遇,二管家總算找着個傾訴的人了,老淚縱橫將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他添磚蓋瓦將小姐們爭先恐後擁入侯府的場面描繪得驚心動魄,“老奴摔倒在地,嘴裡直提醒小姐們稍安勿躁,誰知她們怕被人捷足先登,一腳踩上老奴後背,將老奴當成踏腳石,一下兩下的踩,老奴想告訴她們,踩着老奴過去也見不着夫人的面啊。”
可憐他的腰,傷筋動骨一百天,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福叔騙他小姐們性情溫和,他出面接待肯定會得許多賞錢,騙人,純屬騙人的。
“你回屋歇着吧,我讓福叔將她們打發了。”顧越皎丟下這話,繼續往內院走,隨即想到夏姜芙她們去別莊了,步伐頓了頓,問道,“夫人可說了什麼時候回來?”
二管家正爲將福叔拉下水沾沾自喜,聞言回道,“侯爺回京夫人和少夫人估計就回了。”
顧越皎嗯了聲,這才擡腳走了。
福叔不得不出面,絞盡腦汁費了三寸不爛之舌纔將人打發了,送到門口時,聽小姐們說明日再來,他頭都大了,還是笑盈盈將人送走再說,進府做客容易,進門做少夫人就難了,他家夫人的眼光,沒有副傾城如畫的皮囊別往跟前湊,否則是自取其辱。
隔天天一亮小姐們就來了,化着精緻的妝,膚白如蔥,看得二管家有些眼花,不是他小人之心,從塞婉公主往臉上刷麪粉後,鋪子裡的麪粉翻了一倍的價格,好麪粉都被小姐們買回府刷臉了,甚至有掌櫃爲了博人眼球,特意標註塞婉公主買的他們鋪子麪粉。
麪粉生意火爆。
來者是客,他命廚房好茶好點心供着,午時過半,廳裡坐滿了人,人數明顯比昨天多了不少,他問了福叔,將膳食安排在垂花廳,不過廳裡的花瓶茶杯會摔碎的全收了起來。
長寧侯府門庭若市,塞婉聽說許多小姐去侯府守着有些着急,和巴索商量着去別莊堵夏姜芙,求夏姜芙答應她和顧越武的親事,巴索聽得直搖頭,“公主,要不是長寧侯咱不會被逼投降,您怎麼能嫁給皇室仇人呢。”
他以爲塞婉中意的是承恩侯府二少爺,塞婉進宮後他就手舞足蹈準備她的嫁衣,結果倒好,塞婉想嫁給顧越武,還被皇上當衆拒絕了,親事沒了着落還得繼續待下去,南蠻什麼情形都不知道,萬一皇上和娘娘遇着危險,他們怎麼辦。
他勸道,“公主,長寧侯府幾位少爺不是泛泛之輩,您就別招惹他們了,依奴才看,承恩侯二少爺相貌堂堂,品行端莊......”
塞婉眨了眨眼,拿掉眼睛上蓋着的棉巾,“可是他已經和人定親了。”
陸柯彬彬有禮,爲人隨和,確實是個好人,但他和郭家小姐有親事在前,她難道入府做姨娘,不可能的事兒。
“什麼?”巴索一臉錯愕,“二少爺定親了?”
他派人打探承恩侯府的事兒,沒說陸柯定親之事啊,對了,他好像沒讓人打聽陸柯是不是說親了,他猛拍自己腦門,“差點出了大事,公主怎麼知道的?”
塞婉繼續將棉巾搭在眼睛上,樑衝說沾水的棉巾搭在眼睛上會減少皺紋,但凡能變美的法子多困難她都會試試,她靠在榻上,緩緩閉上眼,“樑衝告訴我的,他不是來找過我嗎,遇着我和陸柯一起,私底下與我說的。”
樑衝說陸柯未過門的妻子肥厚醜陋,乃京城第一醜女,陸柯的這門親事是他自作自受。
說起樑衝,巴索想起樁事來,樑衝跑來找塞婉讓塞婉嫁給他,樑衝性子不壞,父親又是順昌侯,祖母是長郡主,他也算皇親國戚,他要是做了駙馬爺,皇上和娘娘不會反對的,因此他提醒塞婉道,“公主,樑少爺不是想娶您嗎,不如您應了他,偌大的京城他肯借錢給您,心裡該是有些喜歡您的。”
燭臺上的火滋滋響着,文琴在邊上挑了挑燈芯,屋裡亮堂少許,許久塞婉才說道,“我不想嫁給他,之前京城的人都以爲我心悅他,謠言滿天飛。”
巴索低頭不作聲了,明明是空穴來風的謠言,樑衝差點被順昌侯砍死在大街上,可想而知順昌侯多不喜歡塞婉,塞婉進了門,順昌侯砍的就不是樑衝而是塞婉了,這門親事不合適。可樑衝也不行的話,京城就沒他們熟悉的人了,總不能將塞婉嫁給個不知品行的陌生人吧。
巴索心頭沒了法子,有些後悔當初不該聽塞婉的話北上和親,該直接回南蠻的。
“巴索,你說有沒有法子讓我老一歲,侯夫人嫌棄我太小了。”女大三抱金磚,她要是比顧越武大三歲多好?
巴索嘴角微抽,韶華易逝,女子最怕衰老,他們家公主竟然覺得自己太小了,他納悶道,“侯夫人嫌棄您小?”
怎麼可能,顧越武才十四歲,塞婉足足比他大兩歲,嫌棄她老還差不多。
“是啊,侯夫人說我要是大顧越武三歲她就答應這門親事。”說起這個,塞婉也無奈,她是從母后肚子裡蹦出來的,歲數哪兒能自己作主。
巴索想說什麼,聽聞此話,被口水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女大三抱金磚,公主是不是想多了,侯夫人衣食無憂,像缺金磚的嗎,肯定是怕打擊到公主故意找的說辭而已,“公主,侯夫人的客套話而已,她知道您的歲數,故意找個您不能反駁的藉口。”
皮膚黑可以想方設法刷麪粉掩飾,年紀在那,是怎麼都不能投機取巧的。
所以塞婉才嘆氣啊,她遠遠的見過長寧侯大少夫人,眉目如畫,傾國傾城,難怪侯夫人喜歡那種人,便是她都忍不住被吸引,她要有寧婉靜的容貌,夏姜芙一定不會拒絕顧越武娶她的。
“公主,長寧侯府的事兒您就別想了,最要緊的是找個稱心意的駙馬爺,離開南蠻好幾個月了,宮裡是何情形還不知道呢。”巴索心事重重,這兩日他四處尋南蠻商人打聽南蠻境內的情況,出門多日,商人們皆不知道是何情形,不知爲何,他總覺得宮裡出事了。
塞婉心不在焉應了聲,過了半晌,又問道,“巴索,你說顧越武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巴索不假思索道,“皮膚白的,個子高挑的,身材好的,門當戶對的。”
越聽塞婉越失落,每一樣都和她截然相反,她有些喪氣,“我讓文琴她們鑽研美白的法子去了,我十六了,不知還能不能長高......”
“公主哪,您咋還想着顧五少哪,侯夫人不會應這門親事的。”他打聽了許多關於長寧侯府的事兒,夏姜芙嫁給長寧侯的故事都能編纂出本書來了,經歷坎坷,心機深沉,長寧侯母親都被她鬥下去了,塞婉公主哪兒是她的對手,這門親事,想都別想了,他循循善誘道,“公主,青年才俊多的是,您何須一棵樹上吊死,改明日我問問誰家府上有宴會,您多去走動走動,會遇着心儀的男子的。”
入了冬,京城的夫人們好像格外懶散,成天在晉江閣聽書看戲,一場宴會都沒有,好不容易逮着兩家娶親的,人家說合八字的道士告誡他們親事不宜過肆鋪張,只請了親朋好友小聚,照這樣的情形下去,要想通過宴會遇着心儀的男子,估計只有等開春了,那成親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巴索搓着手,踱來踱去想法子,聽塞婉公主稱讚寧婉靜的容貌,他眼前一亮,“聽說顧侍郎的妻子是侯夫人四處逛街選中的,公主,明日起奴才領着您到處逛逛吧,總在驛站守株待兔不是法子。”
夏姜芙和寧婉靜的事兒人盡皆知,夏姜芙估摸着大兒子該說親了,便坐着馬車一條街一條街逛,逛了好些天才在鋪子裡遇着給親人買禮物的寧婉靜,寧婉靜國色天香,夏姜芙一眼就喜歡上了,隨後隔三差五在街上鋪子裡偶遇,變着法子討寧婉靜歡心送寧婉靜禮物,綾羅綢緞,金銀玉石,全被寧婉靜退了回來,夏姜芙不甘心,一咬牙求得皇上賜了婚。
有聖旨爲聘,寧婉靜拒絕不得,兩府的親事就這門定下了。
有夏姜芙成功的經驗在前,巴索打定主意不能碌碌無爲下去,要走出驛站大門,多看,多聊,多偶遇,駙馬爺不會從天而降,要靠自己努力,他握拳道,“公主,爲了早日完婚回南蠻,明早咱就上街。”
山不過來我就過去,不信遇不到駙馬爺。
塞婉意興闌珊,但不想拂了巴索好意,沉默半晌,小聲道,“隨你吧。”
翌日,天不亮塞婉就被丫鬟從被窩裡拉起來,她睡眼惺忪瞅了眼漆黑的窗戶,聲音帶着初醒時的沙啞,“天還沒亮呢。”
“巴索公公說要趕在早朝前出門,文武百官下朝出宮就能看清楚各位少爺的長相。”容貌是否俊朗是成爲駙馬爺的必備條件,容貌過後是品行,輪番考量,人才濟濟的京城總會找到品貌兼優的青年才俊。
塞婉昏昏欲睡,由着文琴她們爲自己穿衣梳洗,坐上馬車,她腦子還暈乎乎的,“巴索,會不會太早了?”
“不早,馬車駛快些,能在大人們進宮參加朝會時前淘汰些人。”文武百官,百裡挑一選駙馬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事的,他又道,“安寧國有嚴格的品階劃分,五品及其以上官員才能上早朝,我們要是能從上朝的官員中挑出未定親的少爺,他必然是人中之龍,駙馬爺的不二人選。”
至於定親了的,自然就不考慮。
塞婉闔着眼,懨懨應了聲。
馬車駛到宮門外,巴索扶着塞婉下車,從腰間取下牌子遞給守門的禁衛軍,託夏姜芙的福,她拒絕塞婉後,太后贈了塊圓形的牌子,憑藉牌子可自由進出兩座宮殿直接往太后寢宮送信,他們主要是想看看早朝的大人,進入宮門候在宮牆邊就成。
天邊漸漸露出魚肚白,陰沉沉的天罩着霧氣,十幾步遠連個人影都瞧不清,朝會的大人們驗明身份,三五成羣的沿着硃紅色宮牆往裡走,地上鋪滿了雪,腳踩得咯滋咯滋響,走着走着大人們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有一道深邃鋒利的目光鎖獵物似的鎖着自己,大人們縮縮脖子,歪頭瞧去。
不瞧不打緊,一瞧嚇得丟了魂魄,宮牆邊站着兩個無頭屍,二人穿着白色披風,披風帽下,黑黢黢的不見臉,衆人大驚失色,驚叫的朝裡邊跑。
一腳踏入宮門的大人們擡頭,不敢往裡走,驚慌失措搖着禁衛軍手臂,沙啞的喊,“鬼,鬼。”
禁衛軍偏頭,視線落在靠牆而立的兩人身上,艱難的抿了抿乾裂的脣,“好像是塞婉公主和她身邊的公公。”
雪簌簌落着,甬道上寂靜得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