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喜夏姜芙是衆所周知的, 以往宮宴上總免不了含沙射影擠兌夏姜芙幾句,沒辦法, 誰讓夏姜芙臉皮厚無論太后怎麼說她都愛往太后跟前湊呢?被擠兌也是夏姜芙自找的, 可眼下太后聲勢浩蕩的來長寧侯府,莫非大過年的給夏姜芙添堵?
以夏姜芙吃不得虧的性子, 最後肯定又是番脣槍舌戰, 害得她們夾在中間難做人。
想到這些,前來看戲的心情瞬間低落不少, 礙於太后身份,臉上還不得不笑臉盈盈施禮。
太后看了眼妝容精緻的衆貴婦們, 心頭有些不悅, 又看向門外站着的侯府衆人, 心頭的不悅便帶了些出來:因爲沒看見夏姜芙。
身爲太后,她的地位無可厚非是德高望重的,隨便稱讚誰一言半句都算得上對方祖上冒青煙了, 更別論親自登門湊熱鬧,夏姜芙身爲主母竟然不出門迎接, 好大的架子。
真不知先皇看上她哪點。
“皇上。”太后轉頭對皇上道,“看來侯府並不歡迎咱來,這侯夫人連影兒都沒有, 咱不是自討沒趣來了?”
明明不喜歡偏又要上門找不痛快,後邊的貴婦們真不懂太后在想些什麼。這麼些年,太后和夏姜芙爭鋒相對多少回了,哪回不是被夏姜芙氣得不說話, 甭管她說什麼夏姜芙都找得到話還嘴,一來二去,倒是太后自己接不下去了,有了這麼多年經驗,太后怎麼就不長記性呢?
哪怕夏姜芙不在場,事後問起來,也會不動聲色追究過來。
之前拿侯府幾位少爺親事打賭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想到她們輸了的錢財字畫,這過年的喜慶也沒了。
太后哪兒明白衆人的心情,她這會心裡不痛快,身爲安寧國最尊貴的太后,夏姜芙辦宴會不邀請她就算了,昨日皇上紆尊降貴問起此事,顧泊遠含糊其辭,像是不歡迎她似的,越是不讓她來她偏要來湊熱鬧。
皇上偏心侯府不搭話,她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顧侯爺,難道這就是侯府的待客之道?”
顧泊遠福了福身,卻不多言。
他和太后相識多年,多少了解太后的性子,知道怎麼做對夏姜芙有利,太后對夏姜芙有偏見,但言行舉止不會太出格。
果然,見他不吭聲,太后便覺得沒勁了,自己岔開了話題,“聽說晉江閣的話本子人物性格鮮明,情節跌宕起伏,好些人看得廢寢忘食,今日的戲更是話本子裡的佼佼者,希望不會讓哀家失望。”
顧泊遠神色平靜如常,從容道,“還請太后娘娘裡邊請。”
皇上自始至終沒吭聲,扶着太后小心翼翼入了園子,其餘衆人見三尊大佛走了,提着的心這才落到實處,禮貌的和顧泊遠寒暄幾句後笑逐顏開進了園子。
來的都是京裡的名門望族,說話老氣橫秋,顧越流覺得沒意思,和旁邊的顧越澤小聲道,“三哥,娘還睡着,要不要叫她起了,太后去閣樓沒見着人,估計又得生氣了。”太后在他眼裡就是個無理取鬧的老太太,和府裡的老夫人差不多,見不得夏姜芙好。
顧越澤瞅了眼臉色冷峻的顧泊遠,搖搖頭,“爹都沒說什麼,用不着擔心。”
絡繹不絕有人來,入園後,被侯府的雪雕驚訝得歎爲觀止,令衆人驚訝地是,雪雕上鑲嵌了許多金銀玉石,綠寶石裝扮的眼睛,珍珠鑲嵌的羅裙,更別提什麼鐲子項鍊耳墜了,通往閣樓的各處園子,隨處可見夫人小姐們視若珍寶的首飾。
哪怕其中有人曾領教過這份美景,比較眼下,之前的不過冰山一角罷了。
長寧侯府,還真是財大氣粗。
顧越澤在門口站了會,笑得臉都僵了,見順昌侯府的人也來了,便尋了個由頭,帶着樑衝往裡走,顧越流亦步亦趨跟在二人身後,三人沿着走廊穿過弄堂,朝人少的園子走,樑衝被順昌侯禁在府裡多日,今日出門好似脫繮的野馬,想到什麼聊什麼,從見着顧越澤那刻嘴巴就沒闔上過,見了各式各樣的雪雕後更收不住了,嘴裡嘖嘖稱讚,哪怕他對姑娘們首飾不感興趣,但此時呈現在他面前的雪雕可都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尤其聽顧越流說這些是夏姜芙打賭贏來的,更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越流弟弟,你娘太厲害了吧。”
贏了這麼多首飾,得換多少錢啊。
顧越流與有榮焉得揚了揚頭,“那當然了,我娘不厲害怎麼可能生出我們?”
不厲害怎麼震懾的住顧泊遠。
餘光瞥到顧泊遠的目光投向某處,他又道,“當然了,其中也有少部分是我三哥擲骰子贏來的。”
樑衝臉上欽佩更甚,雙眼放光的看向顧越澤,“三哥,你能不能教教我擲骰子。”
他也想贏錢。
顧越澤凝視着走廊下的園子,錯落有致的雪雕間,一小姑娘正雙手拖着襖裙,彎着腰,頭一東一西的到處看,像是在找什麼,顧越流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心頭狐疑,“三哥,她不會是在偷東西吧?”
雪雕上鑲嵌的首飾有價值連城的也有低廉不值錢的,夏姜芙瞧不上不代表其他人不喜歡。
“敢在侯府偷東西,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三哥等着,待我去收拾他。”說話間,樑衝擼起袖子,急匆匆跑了過去,怒吼聲,“哪兒來的小賊,竟在侯府撒野,看小爺我怎麼收拾你。”語畢,揮起拳頭,尖叫着揮了過去,結果腳下打滑,上半身飛了過去,嚇得姑娘面色慘白,身形一閃,摔在了旁邊雪地上,而直面撲向他的樑衝沒了阻攔,直直撞在雪雕上,通透的雪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浸染成紅色......
“哎喲......”樑衝雙手撐着雪雕,好一會才直起身來,感覺有股水流順着鼻子流下,他擡手一擦,手背上瞬時腥紅一片,身形一晃,再次跌坐在地,“流......流血了。”
少女嚇得驚魂甫定,拖着腿急忙往旁邊退,像小鹿受了驚嚇,哆哆嗦嗦地問,“你沒事吧?”
樑衝擡起頭,看清姑娘長相,那句“沒看見老子流血”怎麼都說不出口,原因無他,眼前的小姑娘長得太斯文了,圓嘟嘟的臉,濃眉大眼,好看至極,他就是再混蛋也不能欺負個小姑娘,還是像菩薩身邊的仙童的小姑娘,良久,他哼了哼,“沒事。”
大老爺們,流點血算什麼。
想起什麼,他急忙仰起頭,手捂着鼻子,朝緩緩而來的顧越澤哭道,“三哥,三哥,我流鼻血了,嗚嗚......”
“別亂叫,我娘可生不出這麼蠢的兒子。”顧越澤不緊不慢的答聲,招呼不遠處的丫鬟,讓她打盆水來,樑衝感動至極,“三哥,我就知道,你嘴上嫌棄我,心裡還是關心我的。”
顧越澤徑直走向雪雕,有些嫌棄的搖頭,“雪雕被你弄髒了。”
樑衝扭頭一瞧,一股紅色彷彿小溪從山澗流下似的在雪雕上暈染開來,他霎時無言以對。
孫惜菲後知後覺回過神,看着神色不明的顧越澤,白皙的小臉愈發黯淡,“三少爺,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想找回被她二姐輸了的手鐲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顧越澤俯身,宛若寒星似的眸子滑過她圓潤的臉頰,怕是真被嚇着了,眼神都是飄忽的,“孫小姐吧。”他語氣有些冷寒,“又來這府裡做什麼,上回我不是說的很清楚了?”
邊上的顧越流詫異瞅了顧越澤眼,心頭納悶:啥時候他三哥認識這種小姑娘了?
既然是認識的,不能坐視不理,他伸出手,抓住人手臂將人扶了起來,很是友好,“別害怕,是樑衝自己摔了的和你無關,你怎麼進來的,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大年三十,能進府看戲的都是他見過的熟面孔,眼前的姑娘眼生得很,啥時候京城有這麼號人物了?
孫惜菲低着頭,緊張的拽着衣角,“是老管家領我進來的......”
“老管家?”顧越流臉上困惑更甚,不待他問顧越澤,顧越澤揚手拍掉他扶着孫惜菲的手,嘴角漾着抹嘲笑,“侯府不做虧本的買賣,孫小姐請回吧。”
他這麼說,不只顧越流,地上坐着的樑衝也跟着好奇起來,“三哥,誰啊?”
“厚顏無恥之徒。”
顧越流:“......”
看人小姑娘眼淚汪汪的快哭出來了,偏樑衝沒有眼力,蹭的下從地上爬起來,不顧鼻血橫流,挑着眉興奮問道,“怎麼個不要臉法?”
顧越流:“......”
他娘說過,長得好看的人性子都不會太差,相由心生,性子差的人才長得醜,他盯着孫惜菲看了幾眼,擡手拍向她肩頭,頗有護犢子的氣勢,“別害怕,臉皮厚又不是什麼丟臉的,我娘常說我們幾兄弟沒長進就是臉皮太薄了。”
樑衝瞠目結舌的張大嘴,侯夫人還說過這種話?
孫惜菲搶扯着嘴角回以一個笑,“我二姐不懂事,之前來侯府輸了不該輸的東西,我來找找能不能找回來。”說起此事,她心裡更不好意思了,她娘是繼室,前邊夫人留下一子一女,親事是原配在時就定下的,她二姐被侯門迷惑了心,輸掉自己的首飾不算還偷偷將長姐和夫家的信物偷出來輸了,被長姐知道後威脅她娘不將信物找回去就將事說出去,由此以來她二姐的名聲就壞了。
她娘逼不得已才厚臉皮上門來的。
顧越澤說她厚顏無恥並沒有說錯,長姐夫家是欽州總兵,家世顯赫,送的信物貴重,她娘根本拿不出如此昂貴的禮將手鐲換回去,是求了侯夫人直接將手鐲要回去的,顧越澤嘲諷她是應該的。
“輸了的東西還能要回去?”樑衝險些沒將一鼻子血噴出來,“誰給你們的膽識和勇氣?”
塞婉輸得一敗塗地都不敢吭聲,孫家輸了竟然上門要回去,真的是......厚顏無恥。
孫惜菲被問得面紅耳赤,低下頭,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溼噠噠的睫毛像被雨水沖刷過的扇子鋪在臉上,鼻尖通紅,顧越澤神色一滯,“你繼續找吧。”
逢丫鬟端着水盆來,樑衝瞬間沒功夫理其他,吆喝着顧越流找間屋子洗漱,嚷嚷着自己鼻子痛。
顧越澤立在原地,專注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你叫什麼名字?”
問女子閨名是孟浪之舉,但孫惜菲有把柄在顧越澤手裡,便沒想那麼多,“孫惜菲。”
“今年幾歲了?”
“十一。”
“十一啊,有點小。”顧越澤幽幽道了句,“不過也算合適。”
孫惜菲不懂他說什麼,慢慢擡起頭,對上他光風霽月的容顏,有些無地自容,說話時聲音跟蚊子飛似的,“我繼續找手鐲了。”
她緩緩彎下腰,順着雪雕繼續往裡找,前邊園子她已經仔仔細細找過了,沒有她娘形容的手鐲,有時候她甚至懷疑,她二姐是不是將手鐲私吞了故意找的說辭。
“什麼樣的鐲子?”顧越澤俯身,修長的手滑過惟妙惟肖的雪雕,聲音不冷不淡。
孫惜菲側眸,回想她孃的話,如實道,“淡白色岫玉鐲,中間雕刻了圈經文,據說是高僧開過光的。”
“鐲子我還給你。”
孫惜菲有些難以置信,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心道:難怪二姐死活想嫁進侯府,就憑侯府男子的長相,京城就沒多少人比得過。
她感激的笑了笑,“謝謝三少爺。”
“不急着謝。”顧越澤看她眸光一暗,眼神忐忑不安得無處安置,不知爲何,之前被孫二小姐帶來的鬱氣一掃而空,“我不願別人佔我便宜,也不願佔別人便宜,鐲子這事就當我們做了樁買賣。”
孫惜菲心頭升起警惕,“什麼買賣?”
侯府家產豐盈,哪兒用得着和她這種人做買賣,而且鐲子價值連城,她娘尚且拿不出那麼多錢財,她又哪兒拿得出來,如此一想,心情反而放鬆下來。
“婚姻買賣。”顧越澤幽幽吐出四個字,見孫惜菲先是一臉驚愕,隨後整張臉像桃子似的紅透了,不禁莞爾,手叩着光滑的雪雕背面,語氣不由得緩和下來,“我這幾日被二姐膈應得不想成親,後想了想委實吃虧,千辛萬苦贏回來的鐲子就這麼平白無故被人拿回去了,一傳十十傳百,侯府的門檻還不得被人踏破了?”
孫惜菲明白他話裡的意思,若輸掉的人都來侯府把東西要回去還不得亂了套了?
“這件事我們不會亂說的。”意思是其他人不會知道,不會給侯府帶來麻煩。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誰知道呢?”顧越澤覺得低着身子和她說話費勁,索性盤腿坐在地上,視線與她齊平,“你認爲呢?”
孫惜菲順着他的思路點了點頭,抿着下脣,擡眉望着他,“什麼買賣?”
“鐲子還給你,你呢,待我需要的時候嫁給我。”如此一來,他倒不算虧本了,一隻鐲子換個媳婦,不用夏姜芙操心,比顧越皎他們不知強了多少倍。
不成想他張嘴談論的便是他的親事,孫惜菲羞得臉色發燙,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還小呢。”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兒是他們自己能做主的,況且她二姐心儀他,若是知道這樁事,姐妹情分怕是沒了,她想了想,商量道,“能不能換我二姐來。”
她二姐的話,肯定會滿心歡喜毫不猶豫應下的。
“她也配?”要不是被她噁心了兩回,他不至於連成親的心思都沒了,如今倒好,她膈應他,他就找她妹子,姐妹兩鬧不和纔好呢,想到二人爲此事大打出手的場面,臉頰不禁浮起一抹玩味的笑。
孫惜菲沒應聲,別開臉,繼續挨個挨個雪雕找,侯夫人應了她自己找,找遍所有園子,總會找到的。
顧越澤哪兒會看不出她的意圖,聲音漸沉,“這侯府,我要你找不到東西,你就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這件事你好好想想吧。”
說完,他站起身,撣了撣身後袍子上的雪,閒庭信步走了,留下孫惜菲蹲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邊,樑沖洗漱後又央着顧越流找身衣衫給他換上,要是被他爹看到他這副鬼樣子,估計還得被關禁閉,二人緊趕慢趕到閣樓的時候,戲臺子上的姑娘們已經開始了,用不着說,視野最佳的位置留給了皇上太后,之前未露面的夏姜芙坐在太后身邊,兩人形同陌路,目光炯炯的望着臺上。
樑衝找了位置坐下,接過丫鬟奉上的茶,這纔想起顧越澤來,“對了,怎麼不見三哥?”
方纔只顧着抱怨他爹的惡行,將顧越澤給忘了。
顧越流看得聚精會神,哪兒有功夫管顧越澤,敷衍道,“估計找人擲骰子去了,你要是嫌你錢多就找他玩去。”
樑衝急忙捂緊了腰間荷包,他的錢是要留着給話本子投票的,捨不得輸給顧越澤。
作者有話要說: 多年後,夏姜芙偶然知道她三兒跟人姑娘做婚姻買賣的事,打死都不答應兩人的親事。
急得顧越澤火燒眉毛:“娘,我是真心想娶媳婦......”
夏姜芙嘆氣,“兒啊,我和你爹說清楚了,你不成親就算了,我們不逼你,你別耽誤了人家姑娘......”
顧越澤氣暈,他是真喜歡孫惜菲,他娘咋就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