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奉上茶盞, 孫夫人焦灼不安的抿了小口,不住擡頭望向屋外, 陽光爬滿整座院牆, 牆上藤蔓艱難的淌着熱氣,孫夫人嚥了咽口水, 渾身燥熱不安, 擦了擦臉頰滾落的汗珠,越想越不得勁, 提着裙衫跑了出去。
夏姜芙撐着傘,邊撫着長裙上的珍珠邊和秋翠嘀咕孫夫人的來意, 剛穿過弄堂, 就聽到前邊響起陣喧鬧, 管家迅速朝前走了兩步,立在夏姜芙身前,“夫人, 老奴去看看怎麼回事?”
孫夫人躺在地上,雙手緊緊抱住甬道一側的桃樹, 死活不肯鬆手,“我要見侯夫人,不然我就死在這。”
兩個丫鬟上前試圖掰開她的手, 眼裡隱含鄙夷,管家明明傳話去了,孫夫人不知發什麼瘋要硬闖,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 真被她闖進去她們也別想活了,因而,手下用了幾分暗力,疼得孫夫人尖叫起來,“殺人了,殺人了。”
怎麼都不肯鬆開手。
“幹什麼?”管家急匆匆跑來,凌厲的瞥了眼在場丫鬟,“規矩學到哪兒去了?”
孫夫人面色狼狽,手腕現出了好幾道青紫,管家頓時皺起了眉頭,孫夫人這副樣子走出去,外邊還以爲侯府欺負人了,因此,望向丫鬟們的目光愈顯尖銳。
丫鬟們福了福身,委屈道,“孫夫人要硬闖,奴婢們也是沒法子。”孫夫人聽不進去勸,除了動武她們也沒更好的法子。
孫夫人認識管家,一看到他,雙眼明亮不少,鬆開手,慌慌張張站了起來,“侯夫人呢,我要見侯夫人。”拖得越久,孫府就越難堪,顧越澤惹的事,夏姜芙當孃的不能坐視不理。
管家低着頭,當沒看見她被刮破的衣角,“夫人來了,有什麼話,不若到旁邊亭子裡說?”
夏姜芙怕曬,要她頂着火辣辣的太陽撐傘與人聊天,她寧肯做一輩子啞巴,管家自認爲還是瞭解夏姜芙的,屏退丫鬟,領着孫夫人向八角飛檐的亭子走,孫夫人拍了拍衣衫上的灰,望到不遠處那抹豔麗的身影,暴躁地心這才平靜了些。
“無事不登三寶殿,侯夫人,我也不與你拐彎抹角了,顧三少這次可把孫家害慘了啊。”上個月孫惜菲就有些反常了,平日沉默的她突然變得活潑了不說,未繡完的嫁衣也扔給繡娘不管了,惜菲和她說的時候她只以爲是女兒家成親前的焦慮,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孫惜慧捲了府裡的錢跑了她才恍然,孫惜慧哪兒是擔心成親後的日子,分明是早算計好了,爲了顧越澤,她真是連女兒家的名聲都不要了。
無緣無故牽扯到顧越澤,夏姜芙收傘的動作一頓,漂亮的眼裡閃過不悅,“和越澤有什麼關係?孫夫人還真是會冤枉人。”女兒丟了不趕緊出去找,跑到她跟前指責她兒子,把她兒子當什麼了?
以後京城是不是但凡出現傷風敗俗的事就扔給她兒子兜着?
話不投機半句多,夏姜芙原本可憐她女兒跑了,此刻是啥心情都沒了,重新撐開傘,轉身就欲離去。
這囂張的氣焰看得孫夫人嘴脣哆了哆,眼眶紅了個透,“你別急着狡辯,惜菲身邊的丫鬟都說了,惜菲變成這樣子都是從收了顧四少的信開始的。”想到她兩日來受到的挖苦嘲笑,恨不得將顧越澤千刀萬剮,禍害孫惜菲就算了,爲什麼要連累孫家,她兩個女兒以後可怎麼見人。
夏姜芙從沒見過像孫夫人這麼不要臉的,前邊說是顧越澤惹的事,後邊又是顧越白了,前言不搭後語,不把她幾個兒子拉下水不罷休似的。
“孫夫人,別仗着誹謗不犯法就信口開河,小四正直善良,這無媒苟合的事他萬萬不會做,之前陸柯約他去宅子亂來他都能坐懷不亂,你說話還是注意點。”夏姜芙的話算得上諷刺了,孫惜慧又不是國色天香的美人,顧越白放着環肥燕瘦的美人不要偏偏要她?這孫夫人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吧。
孫夫人臉上一熱,她當然明白夏姜芙話裡的意思,顧越白可是被朝廷抓着現行了的,當孃的說兒子沒嫖就沒嫖了?誰信。
她抹了抹淚,梨花帶雨道,“你要不信把顧四少叫來對峙,她給惜慧一封信,還說是他三哥寫的,否則......否則惜慧怎麼可能不顧一切跑了,都是顧三少給害的。”
夏姜芙欲反駁,驟然想起件事來,顧越澤離開前確實留了封信,指明是給孫府小姐的,難道說顧越澤看上孫惜慧了?
孫府是孫家旁支的,不經常露面,她也未曾聽說過孫惜慧的事,也不知道她是美是醜,顧越澤透露過不想成親的意思,沒理由會和孫惜慧攪在一塊。
她不急着和孫夫人擡槓,而是讓秋翠把顧越白叫回來問個清楚,如若孫惜慧真衝着顧越澤才跑出去,甭管顧越澤喜不喜歡,她是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女兒家就算不矜持也不能爲了個男人禍害家裡人,孫惜慧處事自私自立,俗話說醜人多作怪,夏姜芙可不認爲她長得漂亮。
顧越白在翰林院當值,聽聞出了事,火急火燎趕了回來,顧越武和他一塊,見着孫夫人,二人客氣的行禮,“見過孫夫人。”
孫夫人點了點頭,到這會兒,她心知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孫惜慧名聲壞了,至於親事也怕是黃了,真能進長寧侯府的門,她謝天謝地還來不及,怎麼會在這時候得罪顧越白。
夏姜芙坐在石桌前,手裡翻閱着本話本子,晉江閣的姑娘們能幹,纔多久的功夫,堆積在書房的話本子都快成山了,她和孫夫人沒什麼話聊,只好看看話本子打發時間。
聞言,她闔上書,溫聲詢問,“孫夫人一口咬定孫小姐是看了你送去的信才跑了的,你三哥離開時可有和你說什麼?”
顧越白搖頭,顧越澤城府深,少有聊自己的事,信裡寫什麼他還真不知道,不過他倒是想起樁事,他把信交給孫府後,第二天門房說孫小姐來找過他,隨後他陪夏姜芙去別莊小住,回來門房的人說孫小姐來過幾次,想來是和這件事有關。
孫夫人看母子兩沉着臉不吭聲,火氣又蹭蹭蹭冒上來,但她不敢大吼大叫,只得抹着淚,嚶嚶哭,“侯夫人,哪兒還有什麼好說的,定是顧三少信裡說了些不合時宜的話,惜慧打小就是令人省心的,這次做出這種事,肯定是被人慫恿的。”
其實,來的路上她是沒有多少底氣的,孫惜慧仗着是嫡出,心氣高,知道女兒被顧越澤迷得神魂顛倒不惜偷她玉鐲去和顧越澤賭博,沒少冷言冷語,她看得出來,孫惜慧不喜歡顧越澤,甚至對京城的少爺都有些看不上。
突然改了性子,沒準她另有所圖,極有可能是故意氣她的,想想她女兒費盡心思死纏爛打都沒用,她什麼都不做卻能讓顧越澤心馳神往。
沒錯,孫惜慧就是故意的。
她明知這樣卻不敢說,只能想法子將那個禍害精和顧越澤綁在一起,“侯夫人,時至今日,你可不能什麼都不管,京裡多少人在看我們笑話呢。”
夏姜芙心道,要看也是看你蘇家的,和我有什麼關係。她慢悠悠起身,輕輕吐氣道,“不知孫夫人可有孫小姐畫像。”
她想看看顧越澤喜歡的姑娘長什麼樣兒。
都什麼時候了還惦記孫惜慧容貌呢,孫夫人急得熱淚滾滾,“侯夫人,你要不信就派人把惜慧找回來,她身上帶着顧三少的信,找到她就知道信裡寫什麼了。”
夏姜芙輕佻了下眉,“孫夫人,我念的書少不代表我任你忽悠,孫小姐失蹤關我什麼事,即使找也是孫家派人找。”
她要插手此事,以外邊人的誇大其詞,沒準就傳成“孫惜慧和顧越澤早已私定終生,爲了顧越澤不惜拋家棄夫,饒是這樣,仍遭惡婆婆嫌棄”無端背上惡婆婆名頭,夏姜芙纔沒那麼傻呢!
孫夫人不知夏姜芙的想法,不然一定會大聲說:侯夫人,你話本子看多了。
眼下被拒絕,孫夫人又難過的抹了抹淚,叫身邊丫鬟回府把孫惜菲畫像拿來,讓夏姜芙認認也好,顧越澤做的事,她想賴都賴不掉。
來送畫像的是孫惜菲,孫惜菲穿了件鵝黃色長裙,濃眉大眼,生得十分討喜,估計被這兩日的事給折騰的緣故,紅潤的臉頰泛着少許蒼白,夏姜芙不喜歡孫夫人,但對她好看的女兒是喜歡的,嘴裡不說,這眼落在孫惜菲身上就有些挪不開了。
姐妹同胞,容貌多少會相似,孫惜慧真長得像孫惜菲的話,顧越澤看上她倒也說得過去。
孫惜菲抱着畫像,略有緊張的朝夏姜芙行禮,“見過侯夫人,家姐的畫像來了。”
夏姜芙和顏悅色道,“打開我瞧瞧吧。”
到了這時候,夏姜芙已全然相信孫夫人說辭了,定是兩人私相授受,孫惜慧看親事臨近顧越澤遲遲不現身給急了,所以才偷偷溜出去了。
不過啊,這就難辦了,她不喜歡孫惜慧做派,可讓她拒絕這麼個貌美如花的兒媳婦,她又捨不得,當真是糾結。
孫惜菲慢慢展開畫卷,夏姜芙隨意瞄了眼,結果眼睛就落上邊了,半晌,她揉了揉眼,語氣帶着驚訝,對孫惜菲說道,“這是你姐?和你長得不像啊。”如果孫惜慧沒有得罪畫師的話,那她怕是菩薩投胎纔會讓顧越澤喜歡上她了。
孫夫人聽了這話,心裡既是歡喜又是氣憤,歡喜夏姜芙眼裡孫惜菲比孫惜慧漂亮,氣憤她看不起人,雖只有兩句話,但夏姜芙眼裡的嫌棄是掩飾不了的。
孫惜慧不是嬌豔如花的類型,柳葉眉,小眼睛,五官有些渙散,但勝在性情沉穩,據說她還沒進門時,府裡大小事都是她在操持,那時候她纔多大的年紀就已懂得如何爲人分擔了。
夏姜芙的話,讓她五味雜陳,一時說不出話來。
夏姜芙收回視線,端起手邊的茶啜了口,思來想去,忍不住又擡頭看向畫卷,五官不出衆就算了,氣質也不算好,顧越澤眼瘸纔會看上她。
“孫夫人,這件事恐怕有什麼誤會,越澤......”她在腦子裡思索許久纔想到詞兒,“越澤不會和有夫之婦牽扯不清的。”
要不是孫惜菲在,夏姜芙恨不得直接告訴她,這等姿容也配得上她兒子,孫夫人怕是異想天開。
孫惜菲慢慢收起畫卷,嘴脣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又沒有開口。
孫夫人倒是沒多的想法,“那他爲什麼給惜慧寫信,私相授受,要不是顧三少,惜慧不會離家出走,侯夫人,你該給我們個說法纔是。”
顧越澤做錯了事就該負責,哪怕是做妾她也認了。
夏姜芙看她手帕都被眼淚浸溼了,低頭嘆了口氣,“信的事我會弄清楚,至於孫小姐,肯定有什麼誤會。”顧越澤不在,她再怎麼說都是耍無賴,她朝顧越白擺手,“回屋給越澤寫信,問問他到底什麼情況。”
自己的兒子她是相信的,孫惜慧容貌平平,氣質平平,入不了顧越澤的眼,不過她也不想過多指責孫夫人,畢竟,人家女兒不見了。
說完,她也起身準備回去了,石凳子硬,坐久了不舒服。
顧越武身上還穿着官服,見她起身,立即上前扶她,“娘,我給您撐傘。”
孫夫人又是一氣,眼淚愈發兇猛了,“侯夫人,你怎麼能這樣,你是要害死我們啊。”往後她女兒可怎麼嫁人啊。
夏姜芙瞥了眼安安靜靜站着的孫惜菲,柔聲道,“陪你娘回去吧,這件事弄清楚我會派人告訴你們的。”
孫惜菲又是俯身行了一禮,府裡鬧得厲害,她母親來侯府她才知曉顧越澤寫信給孫惜慧的事,如果她沒猜錯,那封信極有可能是寫給她的,陰差陽錯到了孫惜慧手裡。
孫夫人哭得肝膽欲裂,她將畫卷給丫鬟,扶着孫夫人往外走,“娘,您別哭了,父親帶人追出城了,長姐沒有帶人,走不遠,說不定我們回府她已經回來了。”
聽了小女兒安慰,孫夫人非但沒輕鬆,心情反而愈發沉重,孫惜慧回來又如何,京裡的流言已起,壓根沒辦法了。
孫惜菲失蹤孫夫人就提心吊膽惶惶不安,在侯府哭了這麼久,眼睛早不能看了,加之衣服被刮破好幾道口子,別提多狼狽,這不,一走出侯府大門,街上便有許多雙眼暗搓搓望過來。
京裡夫人們看似矜持,私底最喜歡看熱鬧,誰府上貓貓狗狗搞破鞋她們都能議論好多日,從孫夫人進侯府她們就派人等着了,想看看到底有什麼事。
幾乎孫夫人走出侯府,京裡又掀起了陣八卦,從‘孫夫人雙眼紅腫走出侯府大門’到‘孫夫人爲力挽狂瀾不惜以美色勾引侯爺,被侯夫人打出門外’只要了短短一刻鐘的功夫。
孫夫人的行爲讓衆人對孫府做法簡直不要太另眼相看,女兒跟人跑了,妻子明目張膽上門勾引人,孫大人頭頂是種了片草原嗎?
顧泊遠正和皇上議論南蠻之事,午時才從宮裡出來,侍從牽着馬過來,想了想,將京裡的流言說了。
“胡鬧,你去打聽誰在背後煽風點火,查出來丟到刑部去。”南蠻動盪,南邊恐怕又有場動亂,有人竟敢敗壞他名聲。
侍從點了點頭,將繮繩遞給顧泊遠,只聽顧泊遠又問,“孫夫人找夫人所謂何事?”三人成虎,外邊人說什麼他不信,但就怕孫夫人真有那麼個心思,他可是記得顧越澤的事還沒和夏姜芙說呢。
侍從沒料到顧泊遠會在意這個,垂首道,“奴才問過了,孫夫人懷疑孫大小姐離家和三少爺有關,找夫人鬧,夫人沒搭理她。”見顧泊遠不動,他斟酌了下措辭,“夫人說三少爺看不上有夫之婦......”
受夏姜芙影響,幾位少爺都喜歡長得好看的,管家說那位孫大小姐姿色平平又是定了親的,顧越澤被豬油蒙了心也不會選他。
他深信不疑,不說私相授受不成體統,就衝着幾位少爺孝順的性子就不會忤逆夏姜芙在外亂來。
孫夫人怕是想多了。
見顧泊遠翻身上馬,侍從也急急跳上馬,差背後亂嚼舌根的人去了。
消息傳到荷園,李氏有些擔憂,慈母多敗兒,她是聽說過幾個侄子的荒唐似的,怕就怕連累了顧越清,離開前,顧泊河叮囑她,若是京裡有合適的人家先把顧越清的親事定下再說,年紀小是小了點,總比回東境的日子好。
她就等着和夏姜芙熟稔些提提這事,如今出了這種事,她哪兒還敢找夏姜芙。
“二嫂。”李氏拿不定主意就愛找蘇之荷,踏進蘇之荷房間,看她坐在窗戶下對着兩瓶美白膏發愣,她走上前,“二嫂,三少爺的事兒你聽說了沒?”
“三弟妹來了?快坐下。”她推開凳子,揭開美白膏的蓋子,鼻尖湊上前聞了聞,味道有些淡,不過很舒服,夏姜芙果真是個會享受的主,丫鬟端着各式各樣敷臉的膏啊霜啊來她才由衷信了顧泊冶的話,夏姜芙整日鑽研美容養顏的法子,好騙得很。
當真是應了美人無腦那句話。
李氏沒她這麼好的雅興,“二嫂,你說現在怎麼辦?”
“我倒希望真是他爺做的,以大嫂的性子,定是要把他叫回來問清楚的,他一走,老爺們就有機會了。”常年來,他們受盡打壓,好不容易等到陸敬直入獄,陸府一派遭到打擊,偏偏又出來個顧越澤,要是能借這事將顧越澤調走,不妨爲一件好事。
李氏沒她樂觀,“丫鬟說大嫂只是讓四少爺寫信問問,好像不想把他叫回來。”心裡佩服夏姜芙真夠沉得住氣的,今日換作她,早就方寸大亂了,哪兒像夏姜芙,把人糊得一愣一愣的,聽說孫夫人是哭着離開的。
“若孫府那邊咬着不放,大嫂估計也沒辦法。”那時候,不把顧越澤叫回來還能有什麼辦法?
李氏有些害怕,“會不會被大嫂發現?”
“把尾巴處理乾淨就行了。”夏姜芙胸無城府,無論如何都不會懷疑到她們頭上,只是顧泊遠那人卻不好騙,“大嫂送了兩瓶美白膏給我們,作爲回禮,我們也該挑一份拿得出手的禮物纔是。”
近日夏姜芙忙,賬房也沒提銀錢的事,她要找個機會再問問夏姜芙,若不趁老夫人病重把錢拿到手,等老夫人病一好,恐怕就拿不到了。
“對了,去顏楓院也沒問問大嫂老夫人怎麼樣了,明日我們過去瞧瞧。”老夫人命還真是硬,那日被氣得只剩下一口氣都能活過來,她得在夏姜芙跟前多提提老夫人才是。
夏姜芙並沒將蘇府的事兒放在心上,她相信顧越澤,定是孫夫人弄錯了,臨近雲生院新樓開張,盧氏送了張清單來,上邊羅列了開張那日宴請的貴客,她粗略的掃了眼,好樣的,除了宮裡那幾位,京裡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都在名單裡,甚至連塞婉公主也在邀請之列。
秦臻臻坐在邊上,好奇的瞄了眼,赫然看到她父親繼母的名字,心裡有些擰巴,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她成親後,秦府就沒關心過她,相比時不時送綾羅綢緞金鎖銀鎖來的國公府,秦府像沒有她這個女兒似的。
“母親,那日雲生院熱鬧,我就不去了,在府裡陪陪大嫂。”她不想看繼母假惺惺的嘴臉,以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不同了,夏姜芙對她好,讓她有了底氣。
夏姜芙扭頭看了她眼,笑道,“哪兒有人不喜歡熱鬧的?姑娘們排的戲精彩絕倫,你肯定會喜歡的,你大嫂那邊我問問,她要喜歡我們一起去。”出了前三月,寧婉靜的肚子小心點不會出事的,總在府裡悶着不是辦法。
秦臻臻沒和夏姜芙逗彎子,直說了不想看見繼母的事,夏姜芙笑意更甚,“那天人多,你見不到她的,我讓針線房給你備兩身衣衫,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
正好蘇之荷和李氏來,夏姜芙讓她們也一塊去,蘇府的成親宴去不了,這不還有宴會等着嗎?
蘇之荷拉着夏姜芙好一通感謝,又問夏姜芙如何在最快的時間裡把氣色養好,說起養顏,夏姜芙不藏私,從洗臉護膚到上妝,認真的爲蘇之荷講解步驟,李氏在旁邊驚得張大了嘴。
以夏姜芙所說,從早到晚除了圍着鏡子打轉哪兒做得了其他,後宅事情繁瑣,離不得人打理,也就夏姜芙纔敢這樣。
蘇之荷認真聽着,不時擡手在臉上比劃問‘是這樣嗎?’反反覆覆確認過擦臉抹霜的順序和動作後,才說起來意,“不知老夫人身體怎麼樣了,之前我和三弟妹想去探望,被嬤嬤攔在院外,身爲兒媳,婆婆病了哪兒能不過問。”
她攪着手帕,一臉憂色,本意是含沙射影剜夏姜芙幾句,誰知夏姜芙壓根沒往心裡去,還朝她翻了個白眼,一副‘你傻’的表情。
“閻王爺真要她死,別說咱幫不上忙,就是老侯爺從棺材裡爬出來也沒用,你們啊......”夏姜芙搖搖頭,真的是太不懂老夫人性情了,得虧她起不來牀,否則第一件事就是折騰她們,蘇之荷竟一而再再三想侍奉老夫人,自討苦吃啊!
蘇之荷懵懵懂懂的眨了眨眼,“我們怎麼了?”
“你們啊,有什麼事還是先問問二弟三弟的意思再說吧。”家醜不可外揚,顧泊冶不和蘇之荷說府裡的事,但畢竟夫妻一場,不會眼睜睜看她上門自取其辱而坐視不理吧,夏姜芙沒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身讓丫鬟把賬房的叫來,有些事,早處理早了事,她記得蘇之荷找過她兩回,上次被孫夫人打斷有些事沒來得及說,該二房三房得的銀錢她一文不會貪。
夏姜芙有命令,賬房的小管事來得很快,賬房先生被調到顧越澤身邊後,賬房的事一直他管着,二房三房的銀錢也是這兩日纔算清楚,不是他算數不好,實在是牽扯到諸多理不清的賬,夏姜芙讓她們把兩房的月例全交出來,兩房的下人暫且不說,除了二老爺三老爺二夫人三夫人,下邊還有幾位少爺小姐,蘇之荷所說,二老爺有三個庶女,兩個已經嫁人了,嫁了人不用算月例,但是有嫁妝啊,侯府關於庶女的嫁妝他心裡沒底,問侯爺,侯爺很是冷淡的倪了他眼,他能有什麼法子。
再者,李氏是繼室,原三夫人死後三老爺是過了幾個月才續絃的,這幾個月的月例要扣除......
總之就是,這筆賬,換作他師傅回來也要花些日子才理得清楚。
他將數目先給夏姜芙過目,夏姜芙輕輕擺了擺手,“直接給二夫人三夫人看,有什麼不懂的你給她們解釋,”
蘇之荷笑着推拒,“我相信大嫂,不用看了,大嫂能爲我們考慮我們已經心滿意足了。”
夏姜芙卻堅持,俗話說談錢傷感情,不談錢連感情都沒有,她既然出了這個頭便不想落下什麼話讓二人埋怨,“二弟妹三弟妹看看吧,若有不妥的提出來再議。”
見她態度堅決,蘇之荷倒不好一直拒絕了,拉過李氏,二人認認真真看了起來,李氏也是主持過後宅的,算賬她不怎麼厲害,好在每一筆錢都白紙黑字寫在紙上,當她看到她的銀錢比蘇之荷少了幾個月,不由得蹙起了眉,待看到旁邊備註寫的是‘原三夫人去世,時隔七個月三夫人進門。’
所以,三房少的銀錢就是她沒過門的那幾個月的月例?
想到夏姜芙知道她是繼室,李氏的臉白了一瞬,桌下的手扯了扯蘇之荷袖子,有些不安,蘇之荷說夏姜芙不知曉東境的事,那爲何知道她不是原配,沒準夏姜芙什麼都知道,只是不說罷了。
要是這樣,她們在外邊做的事夏姜芙是不是也知道了?
她沒有什麼大抱負,只想安安穩穩撫養顧越清成人,然後看着他娶妻生子,萬一夏姜芙知道她們背地使壞,容不下她們,她們就再無安寧了。
蘇之荷臉上笑容不減,“三弟妹,你不懂沒關係,我會好好幫你覈對的。”夏姜芙做得滴水不漏,給了她們算盤不說,賬目上更是寫得清清楚楚,包括幾位小姐出嫁前的月例,出嫁時的嫁妝,沒貪她們一文錢。
這麼大筆賬,繞是能打會算的蘇之荷也用了一個多時辰纔算清楚了,數目確實是對的,她揉了揉發脹的眼,推開算盤,朝不遠處坐着的夏姜芙道,“大嫂,是這麼多了,不過幾位小姐已經出嫁,嫁妝的事就算了吧。”
左右不是自己肚裡出來的,她樂意用此賣夏姜芙個人情。
夏姜芙看話本子入了神,頭也沒擡一下,“那可不行,怎麼說都是顧府小姐,不能讓她們被人看輕了去,她們的你替她們收着,待你們回了東境再給她們。”她再缺錢也不會貪小姑娘的嫁妝,何況她有的是錢。
猛然得了一大筆錢財,李氏心裡不慌是假的,管家當面把銀票清點給她們,李氏瞪得眼睛都直了,三房不富庶,庶女嫁的是尋常人家,也沒備多少嫁妝,但顧府給的嫁妝夠她們五年開銷了。
她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接過銀票,要不是人多,她恨不得貼到眼睛邊仔細瞧瞧,這和上回夏姜芙命賬房給的二千兩不同,這兒可是上萬兩......
見二人將銀票收了夏姜芙才問她們來是不是有什麼事,蘇之荷有些不好意思,說了想讓孩子們去書院進學的事。
她們此次回京,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東境,前途不可知,總要爲顧越天和顧越昊打算,顧越天才十五歲,去書院讀兩年書,若是能考個進士,以後的路也順些。
李氏也是這麼個打算,朝廷重文輕武,考科舉出仕比靠顧泊河要有出息。
夏姜芙欣然應下,“小六總說書院悶,有越天他們在,他估計能老實些,我把小六叫來,讓越天他們明日陪他一起去。”
顧越流已經很久不上學了,從別莊回來,他喜歡到處跑,什麼抓老鼠啊,攆狗跑啊,哪兒有跑的活物哪兒就有他,如今別說侯府,抓回府他也不殺,就在籠子裡養着,隔天放出來溜達,嫌棄廚房餵它們吃太飽越跑越慢,索性去外邊抓老鼠去了,如今別說整個侯府,這一條街上住着的府邸,老鼠都被顧越流抓完了。
因爲這樣,顧越流混了個“抓鼠小能手”的名號,誰府裡要有老鼠,請他比養貓還管用,貓在府上都成好吃懶做吃白飯的了。
也不知京裡颳起了什麼風,顧越流抓老鼠的名號一出去,竟有許多少爺下戰帖,說是要和顧越流比試,誰抓的老鼠多就算輸贏。
好樣的,顧越流出去一天能贏個上百兩回來。
這兩日,他嫌抓老鼠太輕鬆,又去練習抓蠅了,天漸漸熱了,馬房蒼蠅多,除了吃飯睡覺,他幾乎都在馬房待着。
得知要和堂哥們去書院唸書,顧越流悶悶不樂好一會,夏姜芙忍俊不禁,“你堂哥他們對書院不熟,府裡除了你沒個唸書的,你不陪他們誰陪他們?馬房多臭,小心待久了你也染上臭味了。”
對兒子的興趣愛好,她幾乎都拍手支持,只是這抓蒼蠅,委實有些噁心,“再過幾天晉江閣就搬新樓,你和他們回來看戲,屆時娘給你找個好玩的。”
顧越流這纔開心了,老實說抓蒼蠅確實不太好玩,還不如抓老鼠有趣呢,他道,“也不知書院的老鼠猖不猖獗......算了,我就當做善事了,趁着回來前把書院的老鼠清掃乾淨。”
“有志氣,書院肯定會感激你的,你想啊,書院出了不少名儒大師,也不乏棄筆從戎的武將,這抓老鼠的你還是第一人,多少年過後,你仍然會是書院獨一無二的傳說。”
這話聽得顧越流熱血沸騰,抖了抖肩膀,興致高昂道,“不行,我得出去跑幾圈,在馬房坐了兩日,抓老鼠的本事都有些忘記了。”
凡事講究熟能生巧精益求精,他既然是衝着抓老鼠去的,身手就不能落下,故而,第二天離開時,他向顧越天提議跑着去。
顧越天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眼,眼神帶着鄙視,“書院離這少說有幾個三四個時辰的路程,走着去都下午了......”
誰會放着有車不坐走路的?顧越流腦子怕不是進水了。
“咱這算什麼,書院多的是學子從欽州走來的,人家走十天半個月都不算啥,咱怕什麼。”顧越流認定顧越天嬌氣,這可不行,他們是武將世家,不說文武雙全,老祖宗的本事可不能忘了。
於是,他打定主意走着去,揚手吩咐車伕先帶着行李去書院,他們隨後就到。
在場的下人們都是人精,心知顧越流是和顧越天他們槓上了,他們眼裡,顧越流纔是正經的主子,二房三房的都是客人,住些日子就要走的那種。
因而,顧越流一吩咐,車伕們就趕着車先行走了。
留下顧越天顧越昊以及顧越清大眼瞪小眼不知怎麼辦,顧越流如果早說,他們還能在蘇之荷李氏跟前抱怨,這蘇之荷她們都回去了,他們還能找誰?
顧越流抖了抖擻精神,捲起長袍別入腰腰間束帶,斜着眼看向三人,“跑啊,杵着做什麼?大家咬咬牙堅持,趕到書院吃午飯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