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神色微動,默了片刻,目光朝花謹落來,“你可知那探花的住處?”
花謹垂眸下來,恭敬而道:“微臣不知。”
是嗎?
那女子滿身武功,略微蠻夷,加之性子潑辣幹練,想來自也不是等閒之人攖。
再者,那女子一心想在大旭入朝爲官,甚至不惜女扮男裝參與科舉,如此之人,若未能真正混入朝堂爲官,又豈能善罷甘休?
鳳瑤默了片刻,心底並無太大異樣,待得斂神一番後,她朝花謹低沉而道:“無妨。那人算是奇人,舉止特殊,想必後幾日,定會出現。”
花謹微微一怔,似是有些詫異鳳瑤能如此篤定,待得片刻,他終歸是斂神一番,朝鳳瑤恭敬點頭,而後便退了回去。
一時,朝中氣氛也再度沉寂了下來,無人再上前奏事償。
鳳瑤神色微動,正要示意宦官宣佈退朝,不料正這時,顏墨白突然上前兩步,溫潤平緩而道:“長公主,微臣有事要奏。”
鳳瑤穩住身形,淡然無波的目光朝他落來,並未言話。
顏墨白毫不避諱的徑直迎上她的目光,勾脣而笑,“長公主昨日讓微臣確定大婚之日,而今,微臣已確定好大婚之日了。”
是嗎?
鳳瑤微微一怔,心生錯愕。
所謂大婚之日,即便在急,也得好生跟着兩人的生辰八字算算,縱是這場大婚不過是逢場作戲,但終歸是算好日子,吉利點爲好纔是。
是以,這顏墨白不知她生辰八字,就這麼極爲隨意的確定好大婚之日了?
思緒翻騰,心底的疑慮之意,卻並未在面上多加表露。
鳳瑤默了片刻,才平緩無波的問:“大婚之日,自該差人好生算算,吉利爲益。”
她這話有些委婉,對那顏墨白也毫不掩飾的有些提示之意,奈何這話一落,顏墨白麪色卻分毫不變,那雙落在她面上的瞳孔,依舊溫潤柔和,懶散如初。
僅是片刻,他便薄脣一啓,慢騰騰的道:“長公主放心,微臣所定的大婚之日,自是根據微臣與長公主的生辰八字詳細而測,從而得出。是以,長公主不必有所顧慮。”
說着,面上的笑容越發深了半縷,嗓音微挑,繼續道:“倘若長公主也無意見的話,這大婚之日,便定在後日。”
平和溫潤的嗓音,隱約夾雜着幾許悠然懶散。
待得這話一出,周遭羣臣越發汗顏,目光也開始再度在顏墨白與風瑤面上來回掃視,滿目的震驚詫異。
鳳瑤端然而坐,眼角微挑,深沉的目光靜靜朝顏墨白望着,待得沉默片刻後,她終歸是按捺心神,低沉而道:“倘若攝政王當真差人算過了,這大婚之日定在後日,倒也未嘗不可。”
顏墨白溫潤而笑,“如此,微臣便從今日開始準備大婚之事了。只是,長公主大婚,自也該邀國師與皇上一道入京而賀,而各地的諸侯……”
鳳瑤瞳孔微縮,未待他後話道出,便已淡聲打斷,“此事本宮自會處理,便不勞攝政王費心。”
顏墨白懶散噎了後話,朝鳳瑤笑笑,也不多言,隨即便朝鳳瑤微微一拜,懶散退了回去。
一時,在場之人再無言話。
鳳瑤清冷的目光朝在場之人掃了兩眼,心思起伏,也不再多言,僅是朝身旁的宦官示意一眼,待得宦官會意過來並扯聲宣佈退朝後,她才緩緩起身,由宮奴簇擁着緩步出殿。
在場羣臣,紛紛小心翼翼的盯着鳳瑤,直至鳳瑤出殿離遠,腳步聲也徹底消失之後,在場之人才回神過來,紛紛下意識的面面相覷之際,面露愕然,議論不止。
顏墨白滿身大紅,庸然招搖,面色也懶散隨意,那雙悠然無波的瞳孔,則朝慢騰騰的朝身旁的許儒亦望去,眼見許儒亦淡漠轉身,正要一言不發的踏步而離,顏墨白瞳孔微縮,輕笑一聲,開口而喚,“皇傅。”
這話一出,許儒亦下意識的頓住身形,轉眸觀他。
顏墨白笑得懶散,“今日天氣甚好,閒暇得當,不知,皇傅可有興致與本王出宮小聚一番?”
許儒亦眉頭微蹙,淡漠而道:“倒是不巧,微臣還有事與長公主相商,是以,許是要辜負攝政王好意了。”
顏墨白眼角微挑,勾脣而笑,“如今皇上已不在宮中,你留在宮中已無事可做,再者,今日朝事,諸位大人也已朝長公主彙報,是以,不知你還有何事要尋長公主……單獨相商?”
許儒亦神色幾不可察的沉了半許,目光徑直迎上顏墨白那雙言笑晏晏的眼,低沉而道:“朝堂之事,諸多紛紜,自也是說不完。難不成,微臣尋長公主商議要事,攝政王竟也不準微臣過去?”
這話一落,許儒亦面色也跟着一沉,那張俊然的面容上,也清冷沉寂一片,並無往日的和善儒雅。
顏墨白並未立即言話,懶散觀他。
許儒亦默了片刻,便垂眸下來,也不打算多加逗留,只道:“攝政王既是不言話,想來也該是無事再吩咐,微臣,便先告辭了。至於小聚之事,微臣今早雖是無暇,但後面幾日有空,與攝政王小聚自是不成問題。說來,自打微臣入朝,也不曾真正與攝政王小聚過,是以,後面幾日,無論如何都會抽時間邀攝政王一聚,到時候,只望攝政王莫要推拒纔是。”
顏墨白懶散而笑,“小聚之事,無論何時聚,都可。”
許儒亦淡然點頭,不再耽擱,僅是稍稍轉身過去,繼續踏步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顏墨白懶散無波的凝着他的背影,待得許儒亦稍稍走遠,他眼角一挑,面上之色越發興味幽遠,隨即薄脣一啓,只道:“皇傅也該是明眼之人,有些人或事,便也莫要太過招惹。畢竟,人貴有自知之明,倘若太過執迷不悟,不務實處,自也不好。”
許儒亦足下稍稍頓住,回頭朝顏墨白觀來,“這話,微臣也想原封不動的送給攝政王。雖是大權在握,但若不務實處,自也容易失了人心。微臣敬攝政王功勳赫赫,但也望攝政王,能當真爲長公主分憂,爲大旭分憂。”
顏墨白瞳孔微縮,懶散而道:“皇傅倒是爲長公主操心得緊,只不過,忠骨如你,不也是被踢出在外,反倒是本王這人,倒入了長公主考量之中。這人啊,的確得務實,但更需有自知之明。一味的執迷不悟,興許並非好事,反倒,還容易讓人心生糾纏於厭煩。呵,皇傅,你說本王這話可是在理?”
許儒亦滿身淡定,只是落在顏墨白麪上的目光,卻頓時清冷幽遠了幾許。
他並未立即言話,神色略顯起伏。
周遭之人,也怔怔的朝他二人望着,殿中的議論紛紜之聲,也順勢消停了下來。
待得片刻後,花謹突然上前了幾步,瞳孔朝顏墨白瞪來,只道:“攝政王又何必對皇傅咄咄逼人?不過是長公主下嫁於你,也僅是逢場作戲罷了,攝政王便當真以爲你就入了長公主的眼了?”
顏墨白輕笑兩聲,“本宮自不在意是否入得長公主的眼,而是,危急之際,長公主寧願下嫁本王,也不擇忠骨而棲,這其中道理,無論是瑞侯還是皇傅,皆該好生思量一般。再者,便是逢場作戲,但大婚之後,便爲夫婦,無論如何,這般關係,都非常人能及。是以,也望某些人,適可而止,既是君臣之義,便止於君臣之義,倘若肖想過多,糾纏過盛,自容易讓人反感。”
花謹眼角一挑,欲言又止一番,卻終歸未言道出話。
一時,周遭氣氛也再度沉寂,在場之人則紛紛面面相覷,神色愕然複雜,待得回神過來時,便見許儒亦已一言不發的回頭過去,再度淡緩無波的繼續往前。
花謹眉頭緊蹙,朝許儒亦掃了兩眼,隨即再將目光朝顏墨白瞪來。
顏墨白滿身庸然,懶散的瞳孔再度朝花謹一落,“據本王所知,這屆科舉的探花郎一直因瑞侯曾在朝堂是辱罵於他而耿耿於懷,肆意在瑞侯府對瑞侯糾纏不止,似是前日,瑞侯差人爲那探花郎的飯菜中用了毒,是以,也不知拿探花郎這幾日突然消失不見,究竟是被瑞王嚇着了,還是,被毒……”
悠然平緩的嗓音,緩緩而出。
花謹卻頓時聽得心驚肉跳,他瞳孔驟縮,未待顏墨白將話言完,便已焦急扯聲打斷,“口說無憑,外面那些賊子肆意傳言,刻意中傷本侯罷了,在未經覈實之下,攝政王可莫要血口噴人。”
顏墨白勾脣而笑,幽遠無波的道:“也是,口說無憑,自也不能說明瑞侯當真有問題,但所謂無風不起浪,本王,也不過是隨意提提罷了。畢竟,今兒連長公主都說那探花郎是奇人,倘若那等奇人因瑞侯之故而突然抱恙,想來瑞侯,自也該拿話與長公主說纔是,呵。”
依舊是冗長的話語,卻被他以一種幽遠懶散的嗓音言道而出,脫口的語氣雖無半許質問與威儀,然而即便如此,這話一落,卻令花謹頓時白了臉色。
花謹並未立即言話,待得片刻後,他才強行按捺心緒,只道:“攝政王提醒得是,只是本侯與那探花郎,着實並無太多過節,更也不曾達到對她下毒的地步。是以,雖是流言可畏,但也望攝政王莫要帶頭輕信與傳言。”
這話一落,也不願在此久留,甚至也不待顏墨白回話,他已嗓音一挑,忙到:“微臣府中還有事,需早些回府,告辭。”
說完,毫不耽擱,速速踏步而離。
待得花謹徹底消失在殿外遠處後,羣臣纔回神過來,隨即足下微動,紛紛朝顏墨白圍攏而來,只道:“許儒亦與花謹二人倒是目中無人,竟也不曾將攝政王太過放於眼裡,此舉無疑是在公然挑釁,着實該好生教訓教訓。”
這話一出,其餘朝臣紛紛附和,目光則小心翼翼的瞅着顏墨白的反應。
顏墨白懶散而立,面色幽遠庸然,並未立即言話。
這時,國舅則冷哼一聲,扯聲而道:“許儒亦與花謹不過是陽奉陰違之人罷了,不足爲懼。最是該提防的,則是長公主。哼,不過黃毛小兒,掌權也不過一月有餘,竟敢攀到攝政王頭上撒野,逼得攝政王迎娶!”
說着,嗓音越發一挑,“攝政王,長公主如此囂張妄爲,王爺接下來,欲如何對付?無論王爺做出任何決定,我定當第一人支持。”
怒氣重重的嗓音,底氣十足,言道出的話,也厚重有力,似是代表正派一般。
這話一出,羣臣紛紛戰隊,當即點頭附和,有朝臣壯了壯膽子,只道:“長公主凶神惡煞,霸道專橫,若讓攝政王爺娶她,也着實是爲難攝政王爺了。”
“是啊是啊,長公主毫無淑儀之態,竟還妄想嫁給攝政王爺,也不自行照照鏡子,她哪點配得上咱的攝政王。”
“微臣也是覺得,長公主……”
嘈雜反覆的話語,戰隊明顯,貶低明顯,冗長紛繁的議論聲,也鱗次櫛比,衆人你一言我一句,竟也全數引發了留守在勤政殿中衆臣的共鳴。
眼見氣勢高漲,國舅神色越發起伏,當即扯着嗓子再度朝顏墨白道:“王爺民心所向,想必便是此番公然拒婚,想必長公主,自也是奈何不得。”
顏墨白神色幽遠,俊美無儔的面容,從容淡定,並未夾雜太多情緒,也並未立即回話。
待得片刻後,他那雙深邃幽遠的瞳孔中才逐漸有微光滑過,隨即,他突然勾脣而笑,目光朝國舅一落,悠然而問:“本王何時說過要拒婚了?”
這話一出,衆人皆愕。
國舅臉色變了變,仔細將顏墨白打量幾眼,低問:“難不成,王爺是想將計就計,待得長公主下嫁之事成定局了,再公然拋棄長公主?”
顏墨白逐漸將目光從國舅面上挪開,神情略微複雜,隨即薄脣一啓,幽遠而道:“國舅倒是思慮豐富。只不過,本王從始至終,皆無拒婚之意。”
國舅終歸是驚瞪了兩眼,“攝政王之意,是當真要迎娶長公主?但長公主霸道專橫,毫無淑儀……”
顏墨白神色微動,未待國舅將話言完,便已幽遠從容的出聲道:“便是霸道專橫,但也終歸是女子。一旦成親,女子的三從四德,長公主自也得好生記背了。”
這話一出,渾然不顧在場之人呆然的目光,他僅是轉眸朝周遭之人一掃,懶散而道:“方纔諸位大人以下犯上貶低長公主之言,本王,皆一一記得。本王寬懷仁慈,也不追究諸位大人以下犯上之罪,但稍稍的懲罰,則是必要,是以,望諸位大人按照官品高低,二品大臣以上的,責罰百兩紋銀,二品以下的,全數責罰五十兩紋銀。也望諸位大人動作加快,儘早,將這責罰的銀兩上交攝政王府,不得有誤。”
懶散從容的嗓音,無波無瀾,然而若是細聽,卻也不難聽出話中的幾許威脅。
羣臣頓時傻眼,呆滯驚愕,待得回神過來時,顏墨白已是緩緩踏出的殿門,揚長而去,徒留一羣朝臣互相哭訴,憋屈連連。
碧空,白雲團團,晴朗一片。
迎面而來的風,也略顯灼熱,沉悶厚重。
顏墨白舉步往前,步伐平緩,滿身清逸,待得一路出得宮門口,還未踏上馬車,便已足下一軟,身形一踉,差點摔倒在地。
“王爺。”伏鬼瞳孔驟縮,面色一驚,當即滿面着急的伸手將顏墨白扶住,待得顏墨白站穩,他焦急而道:“王爺的傷……”
後話未出,顏墨白已淡聲打斷,“本王無妨。她此際如何了,可還在攝政王府?”
伏鬼頓時噎了後話,複雜擔憂的朝顏墨白掃了兩眼,“小郡主傷勢已是穩定,但今早聞得王爺即將大婚,卻突然……傷心暈厥。”
顏墨白瞳孔微縮,低沉而道:“扶本王上車。”
伏鬼恭敬點頭,一絲不苟的將顏墨白緩緩扶上馬車,待得顏墨白在馬車上坐好,他眉頭緊蹙,猶豫片刻,恭敬幹練而問:“屬下有一事不明。”
“何事?”顏墨白淡然擡眸,靜靜觀他。
伏鬼眉頭皺得厲害,瞳孔之色也起伏濃烈,“王爺已瑣事纏身,危機四伏,如此境遇之下,王爺自該自保。而小郡主之事極其複雜,涉及極廣,王爺若插手,定牽連四方,是以,屬下以爲,小郡主之事,王爺不可再插手,倘若此事被長公主知曉,自也會影響長公主對王爺之意,望王爺,慎重而擇。”
低沉厚重的嗓音,認真十足,卻也緊然十足。
待得這話落下,顏墨白神色一沉,並未立即言話。
伏鬼一言不發,恭然而候。
待得半晌後,顏墨白終歸是嗓音微挑,幽遠而道:“此事,本王心底有數,行事之中,自也有所分寸,你不必擔心。”
說着,話鋒一轉,從容淡然的道:“行車。”
伏鬼面色起伏得厲害,卻已不敢再言,僅得放下簾子,隨即在馬車上坐定,策馬而去。
天氣炎熱,京都的主道上,卻依舊人流如雲,商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論聲繁繁,熱鬧之意盡顯,顏墨白的馬車揚長而過,平緩得當,只是馬車氣氛沉悶,偶爾之際,顏墨白稍稍撩簾而望,卻是面容儒雅俊美,驚了車外偶然擡眸望來的那些路過女子。
相較於京都街道的繁榮鬧騰,此際的御書房,卻是沉寂一片。
鳳瑤靜坐於竹椅之上,兀自批閱奏摺,神情投入認真,毫不懈怠。
直至正午之際,纔將手頭上的奏摺批閱完畢,而後,她不再耽擱,緩緩起身,回得鳳棲宮靜休。
待用過午膳,睏意來襲,鳳瑤忍不住入榻小憩,不料這一睡,竟直接將整個下午都睡了過去,待得華燈初上,才堪堪醒來。
滿身的疲軟厚重,略微無力。
鳳瑤在榻上坐了許久,才稍稍下榻,吩咐宮奴傳得晚膳。
宮奴們不敢耽擱,不久便已極爲利索的在殿中的圓桌上布好了膳,鳳瑤兀自而食,卻是胃口不佳,僅是稍稍吃了幾口,便已放了筷子。
下午睡得太久,此際入夜,卻反而睡不着了。
待讓宮奴們撤走晚膳後,百無聊賴之中,鳳瑤擺了棋盤,兀自在燈下獨自對弈。
夜色深沉,燭火搖曳,燈影幢幢之中,氣氛沉寂幽謐,卻又無端厚重。
待得兩局完畢,突然之間,周遭沉寂的氣氛被一道平緩的腳步聲徹底驚擾。
鳳瑤瞳孔一縮,下意識的擡眸朝不遠處的雕花木門一望,則是片刻,王能的嗓音在外恭敬揚來,“長公主,攝政王來了。”
而今夜色已深,那廝突然入宮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