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遠遠的嗓音,並不像是勸慰,更像是極爲厚重的自言自語一般。
這話,穿耳而過,並未留下太多印象,待得片刻後,腦袋的暈厥感越發濃烈,則是不久後,鳳瑤已神智抽離,全然暈了過去。
眼前,一片黑暗,無聲無息,卻也漫無邊際。
鳳瑤伸着兩手,兀自在周遭努力的探尋摸索,奈何無論如何努力,都走不出這片漆黑的圍裹。
待得身子發酸發澀,正要稍稍放棄之際,不料前方不遠,竟陡然有強光而來攖。
瞬時,眼睛極爲刺痛,全然不適,她急忙下意識的閤眼,待得片刻之後,才稍稍睜開,卻見前方之處,兩軍交戰,狼煙飛舞,血流成河。
她驚得不輕,整個人極爲小心的坐着不動,依靠着前方矮樹遮擋,滿目起伏的朝前方之處望着,卻見,那短兵相接,激烈交戰之地,皮肉割裂的聲音此起彼伏,慘呼陣陣,待定睛一望,則見那些猙獰倒下之人,竟是個個都後背紋着旭字之兵償。
竟是大旭的兵力。
鳳瑤面色驟然一沉,心底一緊,全然不敢再多呆,當即起身而迎,不料肆意惡鬥之際,戰況已全然分出勝負,大旭之兵,早已猙獰潰敗,而敵方之人竟層層圍攏而來,獨獨將她一人圍在了正中。
一時,黃沙漫天,鐵血簌簌。
鳳瑤滿目發紅,滿身猙獰的朝周遭之人對峙,卻也正這時,四方之中,旌旗搖曳,那旗子上的‘楚’字極爲鮮明刺目,則是片刻,不遠之處,突然有陣陣笑聲煞氣層層的蔓延而來,待得她舉目一觀,卻是不曾觀到那笑出聲的人,卻陡然再聞到了一道興味煞氣的嗓音,“大旭長公主既是不願配合,不願降,那便讓她葬身在這邊陲之地!”
說着,嗓音一挑,短促而道:“殺!
猙獰煞氣的嗓音驀的一出,瞬時之間,圍攏在周遭的並未越發靠攏。
周遭之人,迅速壓抑而來,鳳瑤瞳孔驟縮,滿目血紅,手中的長劍,再度拼殺而起。
瞬時,周遭之處,一片血雨腥風,猙獰入骨,一道道刀劍入骨的撕裂聲層層而耳,殺意沸騰。
滿目血紅之中,鳳瑤腦袋發白,心中僅有一字,便是殺。
”
待得手中刀劍狂然飛舞之際,她終歸還是雙拳難敵四手,待得不久後,便有長矛與刀劍齊齊刺中了她的腰腹與腿腳。
剎那,身子劇痛難耐,足下也站立不穩,驟然之間,她轟然墜地。
此番之際,周遭竟也莫名起了大風,黃沙肆意而起,掠舞層層,卻也正這時,待得周遭之人不顧一切的要將長矛與常見全數朝她身上刺來之際,千鈞一髮中,突然有道長長的紅綾自周遭之人的縫隙中穿梭而來,眨眼便已扣住了她的腰身,隨即肆意將她朝上一提。
鳳瑤身子頓時不受控制,隨着紅綾騰空而起,待得驚愕震撼之際,她突然被紅綾拉扯着跌坐在了一匹馬背上,隨後,不待她反應,身後頓時貼來一方溫熱的胸膛,耳畔,也揚來一道溫潤入骨的嗓音,“長公主坐穩了。”
這話一落,身下的馬驟然而奔,踢踏飛躍。
是顏墨白,竟是顏墨白。
突然之中,起伏翻騰的心頓時落下,鳳瑤滿目起伏,迅速應了一聲,不再多言。
劇烈的顛簸令鳳瑤極爲吃不消,加之身子劇痛難耐血水蔓延,她渾身上下,也測測發抖。
奈何便是如此,她也拼命的抓緊繮繩,穩住身子,待得奔了許久,正要回頭朝身後之人望上一眼,不料這一望,眼睛還未掃到對方的面容,身後之人,竟驟然朝旁一斜,整個人轟然的跌了下去。
烈馬依舊踢踏飛躍,疾馳而前,不曾有半許停歇。
鳳瑤滿目震顫,驚恐莫名,待瞬時朝馬下一掃,只見那墜馬的顏墨白,雪白的衣袍早已被鮮血染紅,後背,也被箭羽密集而插,整個人,猙獰突兀,卻又血紅淒涼。
剎那,渾身竟如撕裂一般,疼痛驚悚。
鳳瑤掌嘴而起,下意識的扯聲喚,“顏墨白。”
尾音剛落,頓有道道飛箭刺中後背,疼痛入骨。
“啊……”
瞬時,她驚然慘呼。
“長公主,長公主您醒醒……”卻也正這時,耳畔之處,突然有焦急驚慌的嗓音揚起。
鳳瑤的神智,下意識的朝那嗓音靠近,努力的靠近,卻待片刻之後,所有的血紅猙獰,全數從眼前消失,所有的震撼與驚恐之意,也瞬時層層的平息。
緊繃遊走的神智,驟然回攏,鳳瑤驀的掀眼,有淡淡的光線襲入眼裡,待得定睛一觀,才見身旁之中,竟是兩名滿面驚恐焦急的粉鬢宮奴。
那場腥風血雨,漫天狂殺,竟是,竟是一枕之夢……
“長公主,您可是做噩夢了?”正這時,有宮奴緊着嗓子小心翼翼的出了聲,這話一出,似覺自己問話有些不妥,面色也頓時白了一層,整個人也越發的緊張開來。
鳳瑤微微回神,目光朝哪出聲的宮奴掃了一眼,雖面上並無太大反應,但心底,則是瞭然至極。
方纔夢中的那片廝殺,慘烈至極,想來她在現實反應中也極大,若是不然,這殿外的宮奴,自也不會入屋並守在她的榻旁纔是。
思緒至此,鳳瑤稍稍垂眸下來,卻是無心回宮奴之話,僅是瞳孔微縮,低沉而道:“本宮昨夜,是攝政王送回來的?”
榻旁的宮奴紛紛點頭應聲。
鳳瑤神色微動,嗓音再度一挑,“攝政王人呢?”
這話一落,周遭氣氛頓時沉寂下來,無聲無息之中,宮奴們卻是紛紛不敢言話。
待得片刻後,纔有宮奴壯着膽子恭敬回道:“攝政王昨夜將公主送回鳳棲宮後,便攜着悅耳姑娘在鳳棲宮偏殿歇下了。”
是嗎?
這話入耳,鳳瑤眼角一挑,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卻是不曾料到,那顏墨白竟能隨意在這宮中住下,如此之舉,倒也無疑是有些得意妄爲了。
思緒至此,鳳瑤眉頭也稍稍而蹙,待得沉默片刻後,她才強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此際是何時辰了?”
這話一落,便有宮奴當即回道:“此際日上三竿已過,該是巳時了。”
巳時?
如此說來,早朝時辰早已過去?
思緒至此,鳳瑤再度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眉頭也再度而蹙,“既是已然巳時,爾等爲何不提前喚本宮起身?”
她語氣頗有幾分凌厲,尾音未落,便迅速掀被下榻。
在旁的宮奴紛紛緊張而立,目光也緊張不穩,整個人卑微瑟縮。
待得片刻,有宮奴顫着嗓子恭敬而道:“今早之際,奴婢們見長公主未曾起身,是以有心而喚,奈何攝政王則聲稱會替長公主上得早朝,吩咐奴婢們不可打擾長公主,若是不然,便按宮規處置,是以,奴婢們,奴婢們……”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鳳瑤心底驟然一沉,目光,也越發的冷了幾許。
“爾等是攝政王身邊之人,還是本宮身邊之人?攝政王說什麼,爾等就做什麼?你們這般聽攝政王的話,不若,本宮將你們賜給攝政王,在攝政王身前伺候,如何?”
大抵是心有暗惱,是以脫口的話,也不曾掩飾的捲了幾許威儀與質問。
這話一落,幾名宮奴便嚇得不輕,紛紛跪地而下,當即朝鳳瑤磕頭而道:“奴婢知錯了,望長公主饒命。”
緊張顫抖的嗓音,層層而來。
鳳瑤眼角一挑,神色一沉,面色,卻也越發的森然清冷。
她並未立即言話,待將幾名宮奴掃了一眼後,便乾脆轉身,兀自在不遠處的妝臺坐定。
正這時,宮奴們求饒的嗓音仍在起伏而來,鳳瑤一時煩躁,正要朝宮奴們開口言話,卻也正這時,那不遠的殿門處,突然有道清風溫潤的嗓音揚來,“這大早上的,長公主何來如此大的脾氣。”
這話入耳,鳳瑤到嘴的話頓時噎住,待轉眸循聲一望,便見不遠處的殿門外,頓時有抹頎長高挑的身影逆光而來。
那人,走得倒是極爲緩慢,步伐從容。
待得那人行得近了,才見那人滿身官袍,面容如玉,整個人,仙如神祗,風華卓絕。
瞬時,鳳瑤瞳孔一縮,脣瓣一啓,森冷而問:“本宮準攝政王入殿了?”
顏墨白足下依舊平緩悠然,並未被鳳瑤之言半分所擾。
待站定在鳳瑤面前時,他勾脣而笑,平緩無波的道:“長公主雖未喚微臣入殿,但也未不讓微臣入殿。”
溫潤的嗓音,懶散如常。
鳳瑤心底越發一沉,清冷而道:“如此說來,倒成了本宮不是了。也是,攝政王而今隻手遮天,都可隨意在這宮中逗留過夜,想必本宮這鳳棲宮的殿門,自也是攔不住攝政王纔是。”
顏墨白眼角微挑,平緩從容的朝鳳瑤凝了幾眼,卻是並未立即言話。
待得片刻,他稍稍將目光朝一旁跪地的宮奴一掃,只道:“你們,先出去。”
這話一出,宮奴們渾身一顫,依舊恭敬瑟縮而跪,卻是無一人敢應聲而動。
顏墨白朝她們掃了一眼,心頭有數,隨即垂眸朝鳳瑤望來,平緩溫潤而道:“微臣此番,並非有意擅闖此處,而是,有要事與長公主商量。”
這話一落,認真從容的朝鳳瑤望着。
鳳瑤神色微動,仔細的凝他片刻,而後終歸是妥協下來,轉眸朝一旁的宮奴們一掃,“出去。”
短促而二字,剛一落下,宮奴們渾然不敢多呆,當即爬起身來,足下小跑伶俐,猶如逃命般魚貫而出。
待得宮奴們全數離殿,一時,殿中氣氛終歸是徹底沉寂了下來。
無聲無息之中,鳳瑤目光清冷的落在顏墨白麪上,待凝了片刻,便低沉而道:“攝政王有何要事,直說便是。”
顏墨白朝她微微一笑,仍是不曾立即言話,待自然而然的在鳳瑤身邊的軟榻坐定後,才平緩無波的道:“今日劉太傅上奏,說大楚那邊再發加急文書,讓長公主提前入得大楚,提前聚聚。是以,微臣與滿朝同僚商議之後,皆覺長公主後日便啓程出發,該是最爲妥當。”
這話入耳,鳳瑤瞳孔越發的複雜開來。
那楚王是有多着急,竟會再度發加急文書而來,催促她提前入楚!
而依照那楚王如此着急的態度,想必此番入楚,定不太平。
思緒翻轉搖曳,不由之間,竟也憶起了今早那番噩夢,瞬時,腦中也被那鮮血猙獰的場面縮覆蓋,瞬時之中,連帶心境也略微受擾,整個人,也越發的複雜與厚重開來。
楚王設下的,無疑是一場鴻門宴。而她與顏墨白,可會從這場鴻門宴之中,安安穩穩的脫離而出?
越想,鳳瑤目光便也越發幽遠,全然無心回顏墨白的話。
顏墨白也不急,僅是端然而坐,靜靜而候,卻待候了許久後,眼見鳳瑤仍是不言,他眼角終歸是稍稍一挑,平緩溫潤的道:“不知,長公主對後日便啓程前往大楚之事,可有意見?”
他再度極是從容耐性的問了一遍。
鳳瑤應聲回神,目光再度朝他落來,低沉而道:“既是楚王催得急,後日便啓程出發,倒也未嘗不可。”
顏墨白緩道:“長公主既是如此說了,那微臣今日便會下去安排啓程之事了。”
鳳瑤滿目深沉的凝他,盯了片刻,才淡然點頭,卻是待得片刻後,她眉頭稍稍一蹙,低沉而道:“此番出行,精兵無需多帶,但暗衛,必定要攜帶充足。此處大楚之行,無疑是去參與一場鴻門之宴,稍有不慎,定不容易活着回來。”
這話一出,顏墨白倒是輕笑一聲,懶散平緩的道:“不過是一場宴席罷了,其中雖略有坎坷,但也不至於喪命纔是,再者,有微臣同行,定也會護長公主周全,長公主不必太過擔憂。”
他似是並不曾太過在意鳳瑤這話,甚至於,言語之中,也不曾掩飾的透出幾許自信。
然而正是因爲他如此態度,鳳瑤心底才越發的厚重緊然,待朝顏墨白凝了半晌後,她低沉而道:“攝政王還是莫要輕敵爲好。畢竟,楚王之人,心狠手辣,反覆無常,攝政王不曾真正與他交過手,便也不可太過自信纔是。是以,謹慎一些,並無壞處。”
說着,眼見他稍稍斂了斂面上的笑意,瞳孔也逐漸深了半許,鳳瑤故作自然的挪開目光,不再觀他的反應,僅是低沉無波的道:“是以,暗衛之人,定當準備充足,不得有誤。再者,也望攝政王謹慎言行,莫要太過懈怠,若當真有危機之際,也望攝政王,顧好己身。”
冗長的一席話,說得極爲厚重認真。
待得這話一出,顏墨白卻是並未回話。
鳳瑤垂眸下來,兀自沉默,待得半晌後,才嗓音微挑,低沉而道:“本宮之言,攝政王可是記下了?”
這話一落,顏墨白才平緩出聲,“長公主方纔讓微臣也顧好己身,可是也在擔憂微臣性命?”
他嗓音平緩無波,淡然從容,然而若是細聽,卻不難聽出他語氣中夾雜的幾許厚重與認真。
鳳瑤眉頭微微一蹙,倒是未料他會突然這般言道,待得片刻後,她擡眸朝顏墨白迎來,低沉而道:“本宮,不過是要攝政王護好己身,如此纔有性命護得本宮罷了。怎麼,難不成本宮這話,竟有不妥?”
顏墨白神色微動,瞳孔中頓有微光滑過,隨即便朝鳳瑤微微而笑,溫潤平緩的道:“長公主此話倒是並無不妥,只不過,倘若長公主當真能體恤體恤微臣,亦或對微臣說幾句關心之言的話,微臣,定也會更爲長公主效力纔是。”
說着,嗓音稍稍一挑,繼續緩道:“此番大楚之行,微臣定會好生安排,便是暗衛,定也會安插得當。長公主放心便是。”
鳳瑤面上略微漫出幾許滿意,淡然點頭,隨即脣瓣一啓,陰沉而道:“除了這大楚之事,攝政王此番專程而來,可還有其它要事?”
顏墨白並不耽擱,當即溫潤而笑,緩道:“其餘要事,倒是沒了。只不過,今日許儒亦倒在朝中肆意擠兌微臣,態度倒是着實蠻橫……”
未待他後話道出,鳳瑤便陰沉而道:“攝政王該是寬容大度,豈能與朝中同僚計較。倘若攝政王要言道許儒亦是非,本宮心底有數,攝政王也不必多言了,出去吧。”
這話,她說得極爲乾脆,待得嗓音落下後,便極是淡然無波的觀他。
這顏墨白歷來是看不慣許儒亦,自打許儒亦第一日入朝爲官,這廝便與許儒亦極有隔閡,是以,此番這顏墨白再度言道許儒亦是非,她心底全然有數,也着實無心思多聽。
待得她嗓音落下,顏墨白終歸是噎了後話。
隨即朝鳳瑤凝了片刻,便薄脣一啓,正要言話,卻是後話仍舊未出,不遠處的殿門外,則突然揚來宮奴緊張恭敬的嗓音,“長公主,皇傅求見。”
這話微微而來,鳳瑤微怔,顏墨白則挑了挑眼角,朝鳳瑤輕笑一聲,興味盎然的道:“說曹操,曹操便到了呢。那許儒亦莫不是算準時辰來的。”
鳳瑤淡然觀他,“攝政王可還有要事要奏?”
他似是察覺了鳳瑤的意思,裝模作樣的思量片刻,隨即溫潤而道:“便是微臣無要事要奏了,但長公主與許儒亦相聊,難不成微臣不可旁聽?”
這話入耳,鳳瑤並未詫異,僅是嗓音一沉,“昨夜攝政王擅自留在宮中過夜之事,本宮不與你追究,攝政王便該是知足。而今之際,攝政王仍是要不識時務?”
這話一出,顏墨白並未出聲,僅是略微認真的朝鳳瑤望着。
待得片刻後,他才懶散而笑,緩道:“也罷,長公主既是要趕微臣,微臣豈有不離之意。只不過,那御書房內,奏摺堆積,想來長公主此際也無暇及時處理,不若,微臣便先過去爲長公主處理一遍,也好讓長公主與許儒亦,多聊聊天。”
這話,他說得極爲懶散自然,甚至也未有半分的徵求意見之意。
待得這話落下後,他便慢騰騰的起了身,懶散的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皺,隨即分毫不顧鳳瑤反應,慢悠悠的朝不遠處的屋門踏步而去。
整個過程,鳳瑤滿目複雜,深眼凝他,思緒翻騰搖曳,卻終歸不曾出聲。
而此際的顏墨白,則緩步而行,整個人懶散從容,似是並無異樣,卻待得踏出殿門後,目光與殿外的許儒亦對上,他面上那懶散溫潤之色,卻是突然間全數沉了下去。